第六章

第六章

秋高氣爽,蘆獲已開始翻飛,但快馬加鞭,兼程趕路的步險與方敏,卻顯然無心欣賞道旁的美景。

距離玲班被於水涵擄走,已過五天,這五天五夜,步險食少睡少話更少,冷肅的面容,孤絕的身影,完全是江湖中人習以為常的青龍模樣。

只有五行門中請人發現他仍有一處和過去全然不同,那就是他的眼神。

犀利、冰冷,彷彿探不到一絲溫暖的雙眸過去一直是他震懾人心的武器之一,在與他交過手的高手當中,甚至有人說:“青龍最教人膽寒的,不是他手中的那把劍,而是他那雙眼睛,冷冽過冰,鋒利過刃,若無法至少與他對規片刻,那就連比試都不必了。”

但這次事件發生后,他的眼神卻是火熱的,翻騰於其中的,儘是要救回玲現的殷切期盼與狂烈決心。

方敏曉得,相信五行門中請人亦都感覺得到,或許也正因為他有雙會說話的眼睛,所以才連玲瓏的母親都沒有失去鎮靜吧。

陪他去看袁乃欣,是方敏的堅持,而進得門后,步險即說:“啊,我真是高攀了。”

方敏聽出了蹊蹺。“似是說過去你一直不知玲瓏的舅舅袁亮聲是……”

“當今的中書令,”步險接道,“不,我不知道,若是早些知道……”

“師兄!”方敏真怕聽到她不相信步險會產生的退縮之意。

“敏敏,”步險會意的拍拍她的肩膀道:“早些知道,我會更加珍惜她對我的青睬。”

“步險,口說無憑。”他們兩人竟都不知袁乃欣已來到左近。

“上官夫人。”步險躬身。

方敏也趕緊稱呼:“欣姨,”那是近來乃欣要她用的稱謂。“玲瓏她……”該如何跟一個丈夫生死仍未卜的女人,說現在連她的獨生女兒都失蹤了呢?

“我已經都知道了。”乃欣的鎮靜反應完全出乎他們倆意料之外。

“您怎麼會……”

“是我告訴她的。”裏頭再轉出另一個人來。

“五姨!”方敏駭叫。

“我有這麼可怕嗎?”五湖瞪了她一眼。

“當然不是,我只是沒想到您會到這裏來而已。”

步險卻猜到誰會如此周到。“是能安,對不對?”

“直到如今,”乃欣逞自走到步險跟前道:“我依然認為方敏與水涵的眼光,要比我那娃兒好。”

步險不知如何應答,只得保持沉默。

“你以為呢?步險。”乃欣卻顯然不肯放過他。

“不,她選擇我,沒有錯。”否則便辜負她的執着了。

乃欣直視他堅定的眼神重複:“口說無憑,你得拿出實證來說服我們相信,相信玲瓏的眼光不差,選擇沒錯,相信你的確配得上她,值得她一意爭取,不肯放棄,並屢屢涉險,卷人風波之中。”

步險當然不會漏失她眼中的欣賞,將牙一咬,便想屈膝。

可是乃欣卻避開了,還出手拉住了他,這一拉,力氣雖不大,但顧及她的身分,步險當然也不敢與她對杭下去,便只好微屈雙腿,以眼神相詢。

“打直身子,”乃欣喝道,並在他照辦之後,鬆了一口氣說:“你遲早總要跪拜我,卻並非此時此刻。”

“上官夫人?”

“對了,在你仍只稱我為‘上官夫人’的情況下,我如何接受你的跪拜大禮?”

步險聞言,初時一愣,接着便難掩激動的揖身道:“承蒙夫人錯愛,危某定當全力以赴。”

“好,”直到這時,他們才看到她眼中初次閃現淚光。“好,你未來的妻子與岳父,就全都托負給你了。”

“我……”自道雙親遺棄后,便不曾再有家族聯繫觀念的步險,一時之間,百感交集,竟不知該做何反應。

但袁乃欣顯然早料到他會如此,一旁的方敏揣想,這必是因為之前玲瓏已跟她母親做過充分說明的關懷,否則乃欣不會一臉瞭然的握住步險的雙手道:“我們夫妻,一直想要個好女婿,而我相信,你與玲瓏絕對不會讓我們失望。”

“您……肯相信我?”

“不只是‘肯’而已,孩子,”她用着從未有人對步險用過的稱呼說:“我相信你,從今天開始,我會一直守候在玲瓏小築,等你們回來團圓。”

“敏敏,你是不是累了?”

方敏搖頭漫應:“啊?呃,沒有哇,我不累,師兄,你怎會有此一問?”

“我看你滿面淚痕,還以為你是累壞了,又不敢對我說。”

方敏摸一摸臉,果然是濕的,自己也嚇了一跳,趕緊一邊擦,一邊解釋:“沒的事,師兄,我真的不累。”

“那為什麼……”

“只是回想到臨行前,欣姨將玲瓏托負給你的情景,心下感動,眼淚便自然而然的流下來。”

“傻氣,”步險低下頭去,輕輕嘆了口氣。“她也一樣把你當成自家女兒看呀。”

“不一樣,欣姨頂多只是把我當做媳婦,青雲在她心目中才像個兒子哩,你都不曉得她有多疼他。”

“愛屋及烏,還是一樣,不是嗎?”

“是都一樣,現在我終於明白玲瓏對你那份執着的心、專註的情和濃烈的愛的原動力,究竟從何而來了。”

“玲瓏,”喚着她的名字,步險滿臉的不舍。“真不敢想像她目前的處境。”

方敏何嘗不擔心,但為鼓舞步險,便刻意輕鬆的說:“我比較不敢想像的,是看管玲瓏的那些人,你忘了賴雄的遭遇,還有她賞給我的那一巴掌了?”

步險原本想配合方敏,笑上兩聲,但沉重的心情終究無法讓他如願,反倒衝口而出:“萬—……”

“不,”方敏既驚且怒,“不,師兄,沒有萬一,也不會有萬一,你應該相信玲瓏的應變能力。”

“但她如今面對的,可不是不諳武藝的賴雄,更非其實是挺喜歡她的你,而是橫行海上的海盜,是南海一帶,令各家商船,乃至於官船聞之喪膽的蛟龍。”

“那你是否應該反過來相信能安?”

步險不解。“什麼意思?”

“相信他不會愛上不該愛的女人。”

提到這點,步險便不禁浩嘆:“那個於水涵,究竟所為何來?”

“我也想不透呢,若說是為了回報我傷她兩名手下,或為了索取你上她船上去盜的寶,都不該提玲瓏抵數呀。”

“都怪我太大意,調查得不夠周詳。”

“你又來了,那海蛟幫與我們五行門素來河水不犯井水,充其量,也只打過些零星交道而已,況且我們原本的計畫,是要直接上船去找玲瓏的父親,必要時,也願意付他們一點錢,誰會想到讀去調查他們頭子的底細,又有誰想得到赫赫有名的蛟龍。竟然是個女人!”

“但我聽過她的聲音,”步險顯然並沒有把方敏的寬解聽進耳里,仍一味的自責:“在上海蛟幫的船時,我聽過於水涵的聲音,卻自以為是的從來沒有把她和海盜頭子聯想在一起,當時僅僅覺得海盜船上有女人奇怪,後來也僅僅擔心能安會不會娶了個和海盜勾結的女人,為什麼我就沒有想過,於水涵本人即為海蛟幫的幫主呢?”

“大師兄,要不要我回去叫青雲砍下腦袋來向你謝罪?”

“什麼?”步險不知道她怎麼會突然冒出這句話來。

“難道不是嗎?在還沒有調任京師大捕頭時,青雲曾在江南沿海一帶巡七過半年,和海蛟幫也交過手,和你一樣,也曾對海蛟幫中有女性,覺得奇怪過。但因為那半年,海蛟幫特別收斂,所以青雲才沒有正式追捕過他們,怎麼樣?如果你有錯,那我看青雲也脫不了罪o”

“敏敏。”

“大師兄,你就不要再胡思亂想了,好不好?雖說事不關己,關己則亂,但像你這樣心煩意亂,對玲瓏又有什麼幫助,我們眼前最應該做的,除了快馬加鞭,就還是快馬加鞭,對不?”

“對。”步險終於稍稍冷靜下來。“絕對不能讓走水路的能安,比我們先趕到海蛟幫的老本營。”

“依他的個性,絕對不會原諒自己。”

“而你認為其中另有隱情?”

“從能安的來信中,你還看不出他和水涵已是真正夫妻的意思嗎?”

能安在趕到渤海后不久,即飛鴿傳書回五行門,說他已查出渤海那裏根本沒有於家村,更沒有姓於名水涵的漁家女,他娶的新娘子除了名字以外,其餘的一切,幾乎都是捏造出來的。

如今他已查出於水涵的部屬接應她的路線,將直接由海上追擊,希望能夠儘早救回玲瓏,向步險謝罪。

“明媒正娶,又已成親十日,我從來就沒有想過他們可能只做挂名夫妻。”

“如果於水涵提出要求呢?她既然可以捏造背景,就可以捏造種種理由,婉拒與能安圓房。事實上,我看她原本刻意將自己說得那麼丑,就是為了守住最後一道防線。”

“既然如此……”她們同為女性,揣測起彼此的心思,自然比較可能貼切事實,所以步險對於她的推測,絕不敢小觀,問題是上擔依然無法解釋方敏先前所下的那個結論。

“你忘了能安信末的最後一段話了?”見步險面露難色,方敏即刻恍然大悟。“你根本沒看!”

“我只想知道玲瓏現在何處。”

“能安說就算他那天沒有提早回白虎居,今日也要與水涵做同命鴛鴦。”

“好難啊,敏敏。”在沉默一段路程以後,瞭然於胸的步險終於開口道。

但方敏卻信心十足的表示。“放心,我們一定想得出辦法來。”

“既要救回玲瓏,又要保全顯然已愛上彼此的能安與水涵,你真以為我們有那麼大的本事?”

“絕對有,只要水涵真心愛着能安,就絕對有。”

是嗎?步險夾緊馬腹,加速前進,焦的的心中,找不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

“頭兒,”於颶與於揚兄弟站在岩石上又跳又叫:“頭兒,你回來了,你真的回來了。”

水涵一跳上岸,便板起臉來說:“不回來找你們算帳成嗎?”

“算帳?”他們面面相觀。“算什麼帳?”

要提情報不實之事,難免就會想到能安,水涵於是揮揮手道:“算了,算了,以後有機會,再找你們一起算帳,馬天行有沒有消息來?”

“約你在屠龍島上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水涵“虎”一聲轉過來,差點嚇倒緊跟在後的於颶。“你說什麼?”

年僅十八的於颶趕緊站定答道:“是馬天行叫人來說的,不是我呀。”

“他不送錢過來,反倒要我帶着上官玲瓏到屠龍島上去?”見於颶和於揚還猛點頭,水涵更加火冒三丈。“憑什麼?”

“婆婆,”回答她的,是從他們水寨中飛奔出來的於颯,她摻白着一張臉,根本無暇看朝她堆滿笑容的於狽一眼,馬上接下去說:“小姐,是婆婆,婆婆被他差人來強行接走了。”

水涵原本紅潤的臉色,立刻像突然間被人抽盡血液似的,轉為一片慘白,苗條身影跟着劇烈搖晃了兩下,還差點跌倒。

玲瓏見有人扶她,便問於諷。“婆婆是誰?”

一路上和玲瓏已成為朋友的於飄低聲答道:“婆婆姓於名風,是頭兒母親生前的奶娘,也是把我們四個,”他指着周遭幾人說:“養大成人的人。”

“於颶、於揚,”強自撐持的水涵,氣急敗壞的喝斥:“當時你們倆在哪裏?”

“小姐,全怪我,”於颯止刻奔到她墾則跪下:“都怪我,怪我沒有把婆婆顧好,你要罵、要打,就全罵我、打我好了上這事兒和於颶他們一點兒關係也沒有。”

“全都該死!”

於颯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於諷趕緊過去安慰她,於颶兄弟則動也不敢動一下,玲瓏看不過去上又刻走向前:“光器人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你懂什麼?”水涵杏眼圓瞪,狠狠盯住她喝問一聲。

但玲瓏並沒有被嚇到。“我是不懂,不懂你為何要為虎作悵,不懂你為何不知那馬天行根本就不是個好東西,更不懂你為何那麼愛錢,為了區區三萬兩,便可以將自己的情愛葬送!”

“區區三萬兩?”上一刻還滿面寒霜的水涵上廈一刻卻是一臉的凄楚。“上官玲瓏,我何嘗不希望自己像你一樣,可以用“區區’來形容三萬兩。”

“你——”玲瓏才覺得不對想問,於諷已經忍不住開口打斷她。

“不,不是這樣的,玲瓏小姐,你完全誤會我們頭兒了,那三萬兩不是為她自己要的,而是為安置幫內近五十位叔伯長輩的餘生,才不得不跟馬天行交換條件的下策,還有她也已經決定在拿到錢后,立刻把你搶回來,她……”

“於飆,你話太多了。”水涵一巴掌揮過來。

“住手!”正中閃過去護住他頭臉的玲瓏背部,這一巴掌力道不小,硬是將玲瓏打翻過身,跌坐在地。

“玲瓏小姐。”於飆趕快過去扶她。

“送她上船,載她上岸,再讓她回汴京去,於颶、於揚,隨我來。”

“小姐!”於颯仍跪着。

“頭兒!”於飆也還沒扶起玲瓏。

“滾!”卻是已大步朝前走的水涵唯一的回應。

“玲瓏小姐……”於飆只得轉向玲瓏求援。

“坐下來吧,”她反而露出笑容,並招呼於颯。“還有,你想必也姓於,於姑娘,請你也過來。”

“但是……”於颯回望水涵遠去的背影,抽噎着說。

“他們全都是一個樣,外表堅強得要命,內心卻軟弱到極點,所以碰到事情,便都會來上這麼一招。”

“哪一招?”於飆好奇。

“虛張聲勢。來,你們倆都坐過來,我有事要問問你們。”

由於情勢緊追,這一問,並沒有花掉他們太多的時間,大約不到一往香后,玲瓏已經在於颯的指引下,走進水涵的住處。

一見那精心砌就的小橋流水,玲瓏便覺鼻頭髮酸,如果能夠選擇,水涵一定寧可做這小小王國內的公主,而非縱橫海上的女海盜吧。

“於颯,你給我進來把事情發生前後的情形講清楚。”

“是。”於颯應道,卻被玲瓏拉住。

她先指指外頭,要於颯離去,再指指自己和緊閉的門,表示由自己代替她人內即可。

於颯面露難色,又不敢開口抗辯,而玲瓏已索性動手將她往外推了。

“於颯!”水涵的叫聲中,已飽含不耐。

玲瓏邊搖頭,邊推開門人內,再隨手闔上身後的門板。“幸好能安個性機靈,反應快捷,否則鐵定會惹你嫌。”

正彎腰系牢綁腿的水涵聞聲一震,隨即起身迴轉,睜大眼睛看着她。“你!”

“可不就是我嗎?怎麼,你不認識我啦。”

“這些個奴才,一個比一個沒用,也一個比一個不聽話,看來不教訓他們一下是不行的了,於——”

“水涵,不關於颯的事,是我自己堅持要留下來的。”

“你說什麼?”

“你聽清楚了,不是嗎?我說是我自己不走,是我自己堅持要留下來的。”

“你瘋了!”

“如果我讓能安深愛的女人,讓五行門的好媳婦單獨赴險,那我才真是瘋了。”

水涵突然怔怔落下淚來。

“我只要你回答一個問題,水涵,你可愛能安?”

她搖了頭,先是緩緩、輕輕的搖,繼而愈搖愈快,愈搖幅度愈大,讓玲瓏忍不住衝上前去,用雙掌包攏住她的臉。“你撒謊!”

“是但願我能撒請,”她嘶聲反駁:“是但願當初想的是別的方法,是但願從來不識居能安!”

即便個兒比水涵稍矮,玲瓏仍路高腳尖,用力抱住了水涵,讓她伏在自己肩頭哭個夠。

良久以後,水涵才抬起頭來,轉身走到梳妝枱前拿起袖帕,按拭淚痕。

“你走吧,玲瓏,我很抱歉把你卷進了麻煩中。”

“不。”

“玲瓏,請勿讓我一錯再錯。”

“如果我臨陣脫逃,才是大錯特錯,水涵,行事做風該改一改了。”

“什麼意思?”

“你已不再只是海蛟幫的蚊龍,而是五行門白虎的妻子,怎麼?你到現在還不習慣自己已為人婦?”

“我已然背叛能安,背叛五行門。”

“不,是我自願跟你到這裏來的。”

“玲瓏,你難道不知你愈善良、愈體貼,只會令我愈自責、愈難堪而已。”

“我確是有所為而來。”

“別告訴我你真的自認欠馬天行那個‘前未婚夫’一個解釋。”

“不,我是為尋父而來。”接下來便在水涵的驚愕中,將步險在船上和她父親的“巧遇”,一五一十的說給她聽。

“是軍師,軍師是上官銘?天啊!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

此言一出,便換玲瓏喜極而位了。“爹爹還活着,爹爹果然還活着。”

“別哭,嘿,玲瓏,你先別哭,先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好不好?如果軍師真的就是令尊,那他怎麼會留在我的船上幫忙?難道他忘了我們海蛟幫曾經——”水涵因提到“忘了”兩個字,而腦中靈光乍現。

“老天爺,原來如此,他得了失憶症,真的把什麼事都給忘了。”

玲瓏只能拚命點頭。

有關於軍師其人其事,剛才玲瓏也一併都從於飆他們那裏問清楚了。

水涵的父親于思瀚原是駐守海防的水師將官,卻在水涵五歲那一年這一位當時位高權重的朝中大臣陷害,不但丟了官,連命差點都不保,最後為了生活,甚至還不得不淪為海盜,苟且偷生。

而追隨他的,均是當年一起出生人死的官兵弟兄,像於諷他們這種年輕小夥子,為數實在不多,原先還大都是遭父母遺棄的孩子,或雙親懼已不在人世的孤兒。

“你看我和於颯這體型,就曉得我們成為棄嬰的原因了。”

“但老天畢竟沒有遺棄你們。”

“是的,地不但讓老爺子收養了我們,還給了我們一位最慈祥的母親。”於颯說。

“就是你們方才說的那位婆婆。”玲瓏肯定自己猜的一定沒錯。“為什麼她也姓於呢?於狽不是說她原來是水涵母親的奶娘。”

“因為她寧可忘記自己叫什麼名字。”

“什麼?”

依據於飆的說法,好像這位老婦人在於府被抄家時,曾經目睹難以盲喻的慘況,所以當她和於颶兄弟一起被于思瀚手下從街頭“撿”回來時,雙方甚至不識彼此。

“竟有這種事!”明明是艷陽高照的中午,但玲瓏突然渾身發冷,連接下來的問題都問得結給巴巴。“為……什麼?”

“因為她把自己弄到幾至全瞎。”於颯低語。

玲瓏頰感全身寒毛豎立,到底曾經“看過”什麼,才會讓一個人不惜弄瞎自己,也不想再見萬事萬物?

“但她還是千辛萬苦來到江南,正巧碰上在街頭行竊的於颶,代他挨了一頓打,又一起回到破廟找重病的於揚,三人從此結下不解之緣。”

之後在行乞的過程中,被海蛟幫的弟兄們收留,半年後,於恩瀚才注意到她,可是她卻什麼都不承認,連自己的名字都推說早已忘掉。

“那後來……”

“是小姐,”於颯回答了玲瓏的疑問:“一直到小姐八歲生日那年,婆婆才對着她仿若故主的身影,流下淚水,並向老爺承認,她的確是小姐母親的奶娘。”

“當年……”

於飆搖了搖頭。

玲瓏大感詫異。“她不肯說?”

“不,是說不出來。”於颯的答案,完全超出玲瓏理解的範圍。

“我不明白。”

“剛剛於颯漏說了一點,婆婆除了幾乎全瞎以外,平日也幾乎不說話,所以當她想要開口時,舌頭好像都已經麻痹,不管用了。”

多麼可憐的一個老婦人,但為什麼……

那便是玲瓏此刻想要問水涵的:“為什麼馬天行要強行接走於鷂老太太?”

“我不知道。”水涵據實以答:“我只知道婆婆很怕馬天行,或者應該說,婆婆很怕馬天行的聲音。”

“馬天行知道這件事?”

“是我告訴他的,上一回為了你家貨船的事,他到過這裏一回,當晚嚇得婆婆夜不成眠,後來他問我為什麼談事情一定得在船上,或在大水寨談,不能再到這裏來,我說因為婆婆害怕……”她愈說臉色愈白。

“這其中必有蹊曉,但錯絕不在你,聽清楚沒有?”玲瓏曉得她一定會往哪個方向想,立刻出言制止。

“玲瓏,我被馬天行利用了,對不對?”

“未到最後關頭,怎可論斷輸贏?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更何況王牌仍在你手中。”

“王牌?你有沒有搞錯?婆婆被他捉去了,軍師,也就是你的父親上官銘已經追上,算是自投羅網,之前他們從不曾碰過面,如今一相見,軍師或許仍想不起自己是誰,但馬天行卻一定認識他,你說,我們還有哪一張王牌?”

“你有我。”

水涵瞪大了眼睛低聲說:“不。”

“我們別無選擇。”

“我或許沒有,但你絕對有。”

“你要救婆婆,我要找父親,我看不出你我的立場有何不同,再說步險他們必已兼程趕來,我相信最後的勝利,一定是屬於我們的。”

“我八成是瘋了。”

玲瓏完全明白她這句話的意思。“不,你沒有瘋,瘋狂的人,是那執迷不悟、意孤行的馬天行;水涵,做好準備,咱們造就上屠龍島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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