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午夜兩點。
潘苡凡沒想到自己竟然氣消了！
「哇！太棒了，好久沒這麼瘋狂過了，真的很贊，對不對？姊。」潘苡清踢掉鞋子，將整個人縮到沙發中，一臉滿足。
潘苡凡實在不想承認妹妹說對了；但是，偏偏今晚真的很贊，電影贊，爆米花贊，消夜吃得更是過癮。
「我說吧～～跟大哥看電影不錯的，之前妳還生氣。」看看姊姊的表情，潘苡清頑皮笑着。
「妳可不可以不要說話？」潘苡凡瞪她一眼，眼角餘光飄向走進廚房的男人。
看完午夜場，又吃了一頓麻辣鍋，苡清直喊累斃了，沒力氣去洗三溫暖，所以當卜則非建議到他住處過夜時，苡清一口答應，而她也沒有反對。
先照顧妹妹要緊，不是嗎？她妥協得理所當然。
「膽小鬼，不敢承認。」人小鬼大的潘苡清看得出姊姊的態度正在改變，尤其身高一六七的姊姊，跟超過一八○的大哥站在一起，整晚走到哪裏都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
電影散場時，她還看到大哥用手撐着姊姊的腰際，護着她避開擁擠的散場人潮，姊姊似乎也沒有不高興。
「哇！大哥，你家的夜景好漂亮喔！」突然，苡清的眼睛被眼前一大片閃亮光點吸引了。
「這不是宿舍是我自己的房子。」拉開窗帘的卜則非答道。「當初我也是被這片壯觀的窗景所吸引，才買下這間房子。」
「但你不是跟卜叔說你住在宿舍嗎？怎麼可以騙人！」潘苡清沒想到連大哥也會說謊騙長輩。
卜則非笑斥道：「我沒有騙人，原本是要住宿舍，但因為喜歡這裏的環境，所以就搬到這兒來住。」一邊說著，他的目光不經意地停留在一旁安靜的潘苡凡身上。
潘苡清鬼靈精怪地看看眼前的男人，心底開始竊笑。她打賭，大哥應該喜歡姊姊。
突然接受到一道熾熱的目光，潘苡凡變得有些坐立難安，乾脆站起身裝作打量周遭環境的模樣。
「大哥，這裏的房價很貴ㄟ！」潘苡清知道個地方號稱是台北新名人社區，裏頭住的不是名醫就是建築師、電子新貴，雖然卜則非的房子不大，但至少也要上千萬。
「還好啦……」提到錢卜則非不想多談，因為知道有人對這個話題比他更敏感，他的目光又飄向一旁，果然－－
「小清，妳話太多了吧！」卜家根本不缺錢！潘苡凡瞪一眼妹妹。不知怎麼搞的，只要說到錢的問題，她就全身不舒服。
卜則非輕笑，一切真如預料之中。「好了，很晚了，該睡了，小清妳跟姊姊睡主卧。」
「不行，我們睡客廳就行了，你還是睡你自己的房間。」潘苡凡發現四、五十坪的房子似乎只有一間房間和一間霧玻璃圍繞的書房。
「沒關係，我很少睡主卧。」做主人的持續表現誠意。
「那你睡哪裏？」潘苡凡不小心衝口問出無禮的疑問。
她的反應讓他發噱。「睡書房。為了跟倫敦的實驗室聯繫方便，我通常都會待在書房。」
「哦～～」潘苡凡別有含義的拉長語音。還好不是說別的女人的床！
卜則非饒富興味地看着她的表情，彷佛聽出她「哦」這聲的弦外之音。
她毫不畏懼地迎上他的戲謔眼神。
哼！學校不是傳聞他的愛慕者很多嗎？當然不能怪她有這樣的聯想。男人啊！哪個不愛流連溫柔鄉？
一個稍嫌大聲的呵欠，打斷潘苡凡跟卜則非的對視。
「對不起，大哥，姊，我很想睡了。」潘苡清嘆道。
「去睡吧！歐巴桑應該把乾淨的被子放柜子裏，妳自己會用嗎？」卜則非將潘苡清帶到主卧門口，暫且不探討潘家大姊心底對他的評語。
「會。」潘苡清又打了一記呵欠。「大哥晚安，姊晚安。」
「晚安。」潘苡凡目送妹妹進房，自己則回客廳沙發坐下。
「妳不睡？」隨着她的行動，卜則非也跟到客廳。凌晨兩點，眼前的女孩竟然一點睡意都沒有。
「我習慣晚睡，現在還睡不着。」將視線放在窗外，潘苡凡發現一整夜緊繃的心情突然沉靜下來。
是他還是夜景讓她沉澱？她說不上來。
「要不要喝杯熱牛奶？」習慣熬夜的他不知怎麼地，不太贊同她的作息習慣。難道她不知道熬夜很傷身體？
「好啊！」她像小女孩一樣眼睛一亮。「有可可粉嗎？我想加一點。」
「只有可可醬，可以嗎？」卜則非將從冰箱內拿出的可可醬揚一揚，那是他早上用來塗吐司的。
潘苡凡笑了，很開懷的笑。「可以，只要有可可的味道就行了。」
她喜歡可可濃郁的香味，不管粉狀、膏狀，或是塊狀糖果，都喜歡。
「妳很喜歡可可。」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真心的微笑，一種完全不設防的笑容，像個天真的孩子。
「嗯。」她用力點點頭。「不知道為什麼，可可的味道給我一種很安全的感覺。我媽說，小時候只要我鬧脾氣，隨便給我一塊可可糖，或者一匙可可粉放在我的嘴巴里，我馬上變乖了。」
「妳還真好哄。」
「是啊！」她又笑了，不在乎被取笑。
「來，妳的安全感！」卜則非將溫熱的牛奶可可交到她手上，不經意地，兩人的指尖有短暫的接觸。
卜則非似乎沒什麼異樣反應，反倒是潘苡凡連忙藉著吸取杯口的香氣，掩飾感情上的尷尬。
「嗯，好香……」為什麼她的心跳會突然加快？只不過是一個短暫的碰觸。
「那天在星巴克妳為什麼要逃跑？」為自己沖一杯曼特寧，他在她旁邊的單人沙發上坐了下來。
「我哪有逃跑！只是不想多惹事端罷了。」
「跟我在一起會惹出事端？」他有這麼可怕？
「不是跟你，是在學校只要跟任何一個單身教授走得太近，就會有閑言閑語出現，你不懂台灣的八卦文化，我不想被貼卷標。」光一個烤肉會就傳成那樣，若再加上一個單獨喝咖啡……不敢想像。
「妳怕？」他懂她話里的意思，不只在台灣，全世界各個角落都有這樣的事件，他就曾經身受其害……
「先生，這不是怕不怕的問題，是不想惹一身腥！魚都沒吃到還沾惹一身魚腥味，多劃不來。」
「妳的形容詞很怪。」把他形容成魚……真有點怪！
「在台灣待久你就會習慣了。」
「妳會在乎所謂師生戀嗎？」他突然一問。
「應該不會吧！有幾個教授都大不了我幾歲……為什麼要問這個？」難道傳言是真的，他曾經愛上他的學生？
「沒有，只想聽聽你們這一代人的想法。」平靜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喂！你在英國到底有沒有女朋友啦？」她一臉八卦。
「曾經有過，但吹了。」卜則非先是一愣，但還是回答。
「為什麼？」好奇寶寶緊追不捨。
「可以換個話題嗎？」只是他顯然不太喜歡這個話題。
「你害怕提及往事？」偏偏潘苡凡有個賤脾氣，人家越害怕面對的事情她越有興趣。
「不是害怕，是沒興緻再提起幼稚的過去。」
「我好好奇在你眼裏所謂的幼稚感情到底是怎樣的一段愛情？說來聽聽嘛/！」她乾脆往他身上靠過去，表現出高度的興趣。
「妳很不死心。」看着她的舉動，他搖頭苦笑。
這女孩顯然太不懂自己的吸引力有多大的殺傷力……跟晚間看電影時一樣，他現在也聞到從她身上傳來令男人心動的梔子花香。
「快說啦～～」她毫無心機的又將身體湊近些，表情更專註。
看着近在咫尺的明亮雙眸，卜則非突然沉默，若有所思地和她對望。
「……」這下換潘苡凡被看得心悸了。好怪的感覺，他的眼睛……好漂亮。
「你……你看我幹嘛？快說啊！」他們不是要談他女朋友的故事嗎？直盯着她看幹什麼？完了！他一定聽到她「砰、砰」的心跳聲了。
「妳很淘氣……」輕輕一笑，他舉起手為她撥去掉在眼前的劉海，像看着無理取鬧的小孩般看着她。
突然，她忘了之前對話的主題，腦袋裏只裝着他的凝視和那個像是挑情的撥發舉動……
好熱喔……他的手順着髮絲滑過臉頰，在她臉頰上留下如岩漿般的高溫，像觸電般，她身體微微一顫。怎麼回事？她怎麼會呼吸困難？
「小苡……」似乎沒發現她的異樣，他繼續撫摸着她的秀髮，頭一次叫喚着她的小名。
「卜則非……」那種悸動的感覺讓她不自覺地發出低喃。
寧靜的夜色中，她發現自己的臉離他越來越近，他的嘴像電影慢動作一樣緩緩靠近……
他要吻她嗎？
他要吻她了……
糟糕，她的心跳怎麼快得像要上台領獎一樣，而且似乎還包含着濃濃的興奮與期待……興奮、期待？難道說她其實也跟學校女生一樣，早被他吸引了？
「卜則非……」極自然地她緩緩合上眼瞼，再度發出像夢囈般的呼喚。
「卜則非……」
一聲輕喚卻像大地春雷般驚醒雙手已撫在佳人臉龐上的卜則非，他迅速收回手，並拉開兩人的距離。
該死！他中邪了！怎麼可以對「妹妹」有非分之想？！尤其這個「妹妹」還可能是親兄弟的「愛人」……
突然涼颼的空氣讓潘苡凡睜開眼，她充滿困惑的看着他。怎麼了？他不是要吻她嗎？為什麼沒了？
卜則非故作冷淡地別過臉不再看她，深怕一不小心會融化在那雙楚楚可憐的眼神中。
「其實，則靖對妳並沒有惡意，妳應該跟他和平相處。」他以平靜到不能再平靜的語調，說著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卜則靖？！她一頭霧水。
「你提卜則靖做什麼？」這時候干卜則靖什麼事？
她的不解和茫然讓他神情有些心虛，就見他端起茶几上的曼特寧大大喝一口，似乎想用咖啡掩飾狼狽。
「我只想化解妳跟則靖之問的誤會，一家人快樂相處。我相信則靖跟我一樣，很高興有妳這一個妹妹－－」
「卜則非！」他還在睜眼說瞎話！她問的是，卜則靖跟他剛才差點吻她又收手有什麼關係？
「時間不早了，睡吧！」還是沒給答案，他避重就輕的轉開話題。
「卜則非，你是故意在要我嗎？」那是什麼表情？！一副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她原本還以為他和她互相吸引……
可惡！這傢伙跟卜則靖一個樣，都以戲弄女孩為樂。
「妳別胡思亂想。」他不贊同的皺皺眉，不喜歡「要」這個字。
「你以為我在胡思亂想什麼？剛才你明明……明明……」摸一摸、碰一碰然後當沒事發生，這不是要她是什麼？
卜則非神色嚴肅道：「苡凡，剛才我可能做出讓妳有所誤解的舉動，我向妳致歉；但，我們是兄妹，我不希望妳跟我或者跟則靖之間的關係搞砸。」
「已經搞砸了！」她憤然起身。「卜則非，我警告你，以後如果你敢在我面前提卜則靖的名字，敢再跟我玩剛才那種把戲，小心我砍了你！」
說完，端起桌上的熱可可，女孩氣呼呼的朝卧室走去，臨關門前，又倏然轉身，怒道：「還有！你聽着，這輩子別想再有機會靠近我的臉！」
沒等他回答，「砰」一聲，房門被關上。
靜靜看着緊閉的房門，卜則非像卸下面具般揉揉眉間。
他剛才到底怎麼了？對感情的處理他一向理智啊！怎麼會突然失控，差點吻了她？
幾年了？他封閉自己的感情世界已經過了好幾年，沒想到卻被一個小女孩輕易喚起，而偏偏這個女孩是他的繼妹，又是他的學生。
學生！突然閃入腦海中的兩個字讓他心頭陡然一陣刺痛。
苡凡是對的，這輩子他不該再靠近她的臉：甚至，連獨處都不應該……
「喂！老哥，你太沒意思了，昨晚有活動怎麼沒叫我？」
一大早，卜則非位在工研院的辦公室就閃進一個興師問罪的男人。
從分析圖譜中抬起頭，他眉頭微微一皺。「你又收買我秘書了？我說過今早不見客。」
「別這樣嘛！我不是客，漂亮的小秘知道，你也知道，天底下哪有大哥不見小弟的？何況，昨晚你還遺棄我。」
「我哪裏遺棄你了？我們是臨時起意，何況小清跟我出門的時候你還沒回家。」
「你們可以打手機找我啊！我在爸公司加班，隨時可以走－－哎呀！總歸一句，你就是太不夠意思了。」
卜則非蹙起眉，不怎麼喜歡他的指控。「我本來以為接到苡凡之後就會回家，怎麼會知道她們兩個要看午夜場！」老實說，昨晚對他自己也是意外。
卜則靖還是不接受他的說法。「從她倆決定不回家，到電影開演前，你都有時間Call我的啊！老大，你真的是太沒兄弟情誼了。」
本來有一搭沒一搭響應他的男人，聽到此，終於抬起頭很「用力」的看着他。
「阿靖，一場午夜場沒看，沒那麼嚴重吧？」怎麼他懊惱得像失去皇帝寶座一樣？沒兄弟情誼？虧他說得出來。
「你不懂，那不僅是一場午夜場而已！」一向自負的卜則靖，臉露挫敗。「老大，我不相信你看不出我喜歡苡凡。」昨晚，本來應該是他重新出發的轉機。
「你終於說出來了。」果然，如他所料。昨晚，他中途喊停是對的……
「不用我說，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卜則靖大叫。
「我可不這麼認為，大家都認為你在找她麻煩。」阿靖真的喜歡她……他覺得有點苦澀。
「我是－－哎呀！你不懂，女人都喜歡這一套的，以前有句話是怎麼說的……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告訴你，像苡凡這種時髦女孩，就吃這一套。」
「對不起，我不是女人，我不清楚。」他將注意力又放回計算機，失去對話的興緻。「我只知道喜歡一個人的對待方式不應該是這樣的。」
「我也知道。」卜則靖乾脆將屁股坐到書桌上，強迫他將注意力放到他身上。「但是我就是不知怎麼搞的，喜歡看她皺眉發嗲的模樣；更扯的是，我還喜歡她罵我的感覺。」二十多年來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的賤癖。
卜則非苦笑，「看來你真的喜歡上她了！」
「拜託，我剛才已經說過了！」從頭到尾他都沒否認啊！
「好，那你就好好跟她說，向她明白表達你的感情，別來煩我。」
「我知道啊！所以我才說昨晚是個好機會。」
「為什麼一定要昨晚？今晚、明晚不行嗎？」他反問。
「人多她比較不會拒絕我，不會給我難堪。」這些日子他壞事真的幹得太多了。
卜則非冷笑，「老弟，你也太尊貴了，又要保有自尊，又怕被拒絕，還想要得到愛情，沒見過像你這麼貪心又矛盾的男人。」
「我哪有！」
「聽我一句。」他正色看他。「如果喜歡苡凡，就放大膽去向她表白，細心的呵護她，別再玩那些亂七八糟的把戲，不然你會後悔的。」
坐回辦公桌，他決定結束會談回到工作。他發現自己非常討厭扮演愛情顧問的角色，尤其那個對象是潘苡凡。
她到底有什麼魅力？竟然同時讓三個男人為她着迷……
「後悔？為什麼？」聽出他話中有話，卜則靖直接趴到他桌前，不讓他結束對話。
無奈的他，直接說出另一個重點。「據我所知，趙穹森也在追她，而且兩個人似乎認識很久了，小心，你的戲弄會把她推向情敵。」
「什麼？趙穹森？！那個蠢蛋怎麼可能！他什麼時候認識苡凡的？」他竟然有情敵，而且還是他的員工，他竟然不知道。
「什麼時候認識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愛情里沒有蠢蛋跟天才之分，不送了。」他好累，沒想到為情敵分析局勢比看圖譜更累人……情敵？阿靖是他的情敵嗎？
「那個趙穹森怎麼比得上我！」
「好了，比不比得上請你們自己去鑒定，我真的很忙，再見！」
「老大－－」
卜則非再度揮揮手，眼睛專註到計算機的基因圖譜上，沒再理他。
他突然覺得卜則靖就跟趙穹森一樣－－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