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菲耶索萊露天劇場。
燦爛的星光流經山谷,劇場中擠滿了手持燭光的群眾,燈火閃爍中,一個夢幻般精緻華麗的歌劇舞台在夏夜裏輝煌地層開了。
夏初音坐在前排的觀眾席中,手中拿着小巧可愛的蠟燭,這是劇場工作人員發放給所有觀眾的。在意大利某些戶外劇場的傳統中,開演前都會讓觀眾手持蠟燭,讓演出時的氣氛更加美麗迷人,也讓觀眾更能沈醉在綺麗如幻的歌劇表演之中。
溫暖的夏風帶着橄欖林甘馨的香氣拂盪過山谷,清亮悅耳的歌聲隨着舞台上一幕幕掃人心弦的劇情演出,迴繞在整座山谷里。
千百盞搖曳的燭光和滿天燦爛的星光相互輝映着,像一個最閃爍華麗的魔幻世界,讓人目眩神迷,沉醉其中。
夏初音眼光搜尋着站在舞台側邊監控全場演出的黎夜熙,他神色肅穆,認真而專註地盯着舞台上的每一個歌劇演員,那全然投入而專心的端肅神情撼動了她的心。
全心投入工作中的黎夜熙,有着令人無法抗拒的威嚴和魄力,那神采比舞台上的演員還要發光發亮,因為在他身上,有着無人能及的執着和狂熱。
夏初音的眼眶微微濕潤,知道他越多、認識他越深,她就越發沉溺而無可自拔--如果這是一場夢,她不知道夢醒的時候,自己是否真能狠下心來離開他?這是黎夜熙執導的歌劇首演,而她是特地代替日恩來看他的歌劇首演,過了今夜之後,她再也沒有留在意大利的理由。
一股模糊的愁惻傷感湧上心來,她閉上眼,感覺到溫熱的淚水滑下面頰,流到唇邊,嘴裏嘗到了咸澀酸楚的滋味。
也許她根本不該來意大利的。她從未想過自己飛越了萬里重洋,竟是為了來和他相識、相愛,然後分離……
她雙眼迷濛,淚水滾落,幾乎看下清舞台上在演些什麼?只看到自己手上的蠟燭,被風吹滅了燭光。
舞台四面的燈光烘托出綺麗旖旎的歌劇世界,喧囂的暍采與轟雷般的掌聲突然爆了開來,如浪潮拍打岩岸般,和着山谷里的迴音,澎湃下絕。
她拭去淚水,才發現舞台已經落幕,男女表演者走到幕前鞠躬致謝,到處都有人喊着黎夜熙的意大利名字,最後黎夜熙被簇擁着上了舞台,在閃爍燈光及如雷掌聲中向觀眾微笑,優雅行禮,一身燦爛光華掩蓋住了所有舞台演員的風采。
這場備受矚目的歌劇首演,成功而完美地落幕了,不但證明了他執導的功力,也奠定了他在意大利歌劇界中踏腳的基石--這是屬於他生命的勝利時刻,他眼眸熠亮奪神,燦如朝陽的臉上有着毫不掩飾的興奮、激動與快樂。
在觀眾的鼓掌喝采聲中,他舉起手來,制止了全場觀眾的騷動。
“這是我生命中最快樂光輝的時刻!”他眼睛亮得下可思議,用意大利文向全場觀眾說話,嗓音因激奮而略顯嗄啞。“我要和我最心愛的女人,共享這榮耀的一刻。”
他跳下舞台,拉起因聽不懂意大利文而一頭霧水的夏初音,在她還不明白髮生什麼事時,擁着她上了舞台,當著數千名的觀眾面前,在她唇上烙下了火一般的熱吻。
觀眾簡直為之瘋狂,全部站了起來,拍紅了手掌。興奮的鼓噪暍采及口哨聲幾乎淹沒了這座位於山坡上的露天劇場,在夏夜的山谷中激起了排山倒海似的聲浪。
舞枱燈光將夏初音眼前照耀成一片燃燒般的白熱,觀眾喧囂的暍釆聲與旋轉的燈光,令她既聾且盲。唯一所能感受到的,只有他灼熱而熾烈的吻。
夏初音頭暈目眩,在這樣光彩喜悅狂野的時刻里,她感覺一切都好不真實,就像乘坐着旋轉木馬似的,有一種天真而暈眩般的快樂。
謝幕的掌聲整整持續了十分鐘,最後黎夜熙不得不拉着夏初音的手,和所有演員退向後台,觀眾才逐漸散去。
喧囂吵鬧的人群陸續離開劇場,絢爛繁華的舞台終於歸復平靜,只剩下了劇場中的工作人員。黎夜熙和所有工作人員相互握手、擁抱,眼裏閃着燦亮迷醉的光芒,夏初音在旁邊感染着他的激動和快樂,一顆心也禁下住狂熱起來,眼裏蘊出朦朧的喜悅光彩。
她看着黎夜熙和工作人員交談,下斷搖頭,並且用意大利文快速地說著一連串她聽不懂的話。最後在所有工作人員的嘆息及嘟嘍聲中,黎夜熙牽起她的手,離開了劇場。
兩人穿過林問小徑,走在陡坡路上,俯矙山下菲耶索萊城那燈火閃爍、精緻美麗如童話般的街景。
“你們剛剛在說些什麼?”
溫暖的山風吹拂過兩人身畔,夏初音偎在他身邊,感到一種極端的鬆弛與愜意她淺淺笑出了頰畔梨窩。“為什麼我們離開的時候,他們好象很失望、很不開心的樣子?”
黎夜熙輕聲笑了起來,伸臂一攬,輕輕環住了她的腰。
“他們準備了慶功宴,準備徹夜狂歡,要我帶妳一起去。”
夏初音有些驚奇,疑惑地看着他。“那你為什麼不去呢?你是這個劇團的執行導演啊,怪不得他們這般失望!”
他望着她,溫柔熾熱的眼眸閃爍生輝,低醇如酒的聲音回蕩在夜風之中,有着一種如夢般的纏綿和蠱惑,讓她的心因迷醉而輕顫起來。
“因為今晚,我像站在世界的頂端,我只想和妳在一起,分享我心裏的喜悅和感受!”
蕎耶索萊古老優雅美麗的街道之中,銀色月光映照着一雙在星空下共舞的纏綿身影。
弧步舞、華爾滋,夏初音任由黎夜熙帶着她轉圈旋舞,嫣紅的紼暈酡紅了她的嬌顏,她仰頭,揚出了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在深寂的夜裏,顯得極為清脆悅耳。
“這真是太瘋狂了,我從未當街跳過舞。”
她喘着氣,卻止下住格格輕笑,明媚的眼燦亮如天上繁星,閃着迷醉般的光彩。“不能再轉了,我頭好暈,心快跳不過來了。”
黎夜熙開懷大笑,抱住她的腰身,安撫着她的喘息。
“初音,我好快樂,妳快樂嗎?”他在她臉頰唇上不斷烙着細細密密的輕吻,低柔纏綿的聲音貼着她的耳、熨着她的心。
“我真希望能永遠留住這一刻,我真希望能夠永遠同你一起分享這些感受!”
聽着他溫存款款的情話,沉醉在他痴狂般的愛戀之中,夏初音感到一種微醺的幸福與醉意。她穩貼舒適的依在他懷裏,享受着被寵愛的感覺,迷戀着此刻溫馨浪漫的甜蜜氣氛,好象可以和他就這樣相偎相依,直到天荒地老。
晴朗的夜空中,成千上萬的繁星綻着光芒,他們傾聽着彼此的心跳聲,四周安靜得好象什麼都下存在了,彷彿這世界只剩下了他們兩人。
“夜熙,你看,那兩顆星星靠得好近,好象擠在一起了。”
夏初音輕嚷起來,指着夜空中特別璀璨的兩顆星。“而且那兩顆星好象會同時移動似的,你瞧你瞧,它們好象一起轉動着,好神奇喔。”
“妳覺得星星會動,是因為地球自轉的關係。”黎夜熙微笑注視着她,眼中全是寵溺的光芒。“妳有沒有聽過一首關於星星的歌?”
“星星的歌?是什麼?”夏初音調皮的笑了,故意側頭思索,眼中閃着淘氣光芒。“啊,我知道了,肯定是這首!”
她拍手,故做天真爛漫的模樣唱起兒歌來。“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黎夜熙大笑,輕彈了一下她柔嫩的面頰,懲罰她的頑皮。
“不是這首『小星星』,是一首意大利情歌,我唱給妳聽!”他低低哼起歌來,微沉低厚的嗓音飄散在夜風之中,撩撥着夏初音震顫的心弦。
“天上的星星拆不散,地上有情的人不離分,在滿足星空的夜晚裏,我們倚偎着並、眉而行……”
聽着他醇酒般的沉厚歌聲,夏初音只覺被聿福和一種莫名所以的痛楚包圍着,胸中溢滿了欲淚的感動。
這一刻,她什麼也不想,只想和他在一起,捉住這永恆燦爛的星光。
“在滿足星空的夜晚裏,我們看見了天上最亮的兩顆星,像微笑的眼睛,我們知道,那就是我們的兩顆心:水遠倚偎着並肩而行……”
她屏息聽着他的歌聲,專註地凝視着他深情俊美的面容,假如可能,她要將眼前的一切,細細密密地縷刻在心裏。
爾後,在沒有他的日子裏,這烙在心底的幸福時光,將會是可以慰藉她、支持她度過漫漫歲月的珍貴回憶。
“妳為什麼這樣看着我?”他突然停了歌聲,若有所思的看着夏初音。“妳那眼光,好象過了今夜之後,你再也看不見我一樣。”
夏初音靜靜瞅着他,不說話。她雙手圈抱住他的腰,頭緊靠他的胸膛,淚水如散落的珍珠串般,大顆大顆滑落,濡濕了他的胸膛。
黎夜熙抬起她淚濕的美麗臉龐,眼神熠熠亮亮地望着她。
“我不管妳現在心中在想些什麼,我只要妳承諾我一件事!”他低沉溫柔地說著,那蠱魅輕遠的聲音,就像是從星星和月亮傳來的迴音。
“答應我,和我在一起,水遠不要離開我!”
夏初音搖頭,她將面孔挨入了他寬大厚實的掌心中,摩挲着,汲取他的力量和溫暖。
“我不承諾你任何事,因為諾言對我們兩人來說,完全沒有意義!”
想到即將面臨的分離,她的心凄惻起來,痛如刀割。她仰頭,望着黎夜熙,斗大的淚珠在她頰上靜寂無聲地流淌着,晶瑩而美麗。
“我不會和你在-起。”她說,一個字一個字,無比清晰。“我是日恩的未婚妻,我會回台灣嫁給日恩。”
黎夜熙不敢置信地望着她,看到了她懮傷美麗的眼裏,那一抹朦朧的執拗與堅決。
知道她是認真的之後,他心慌了,攫住她細小的肩膀,手勁大得令她蹙眉,感到一種欲碎的疼痛。
“妳不是說真的!”他灼灼逼視着她,下敢相信她竟會在這頃刻之間,將他由天堂推人地獄。“妳不愛日恩,妳愛的人是我!妳真能帶着一顆屬於我的心,回去嫁給他?”
夏初音忍着肩頭的疼,不躲不閃地回視着他,眼中蓄滿淚水卻無比清楚堅定。
“我的一切都是日恩給的,我說過,沒有黎日恩,就沒有夏初音--我不會背叛他!”
黎夜熙尖銳而嘲諷地笑了起來,眉眼糾結成憤怒的線條。
“妳早巳背叛他了,因為妳把心給了我;而現在,妳也要背叛我,背叛自己的感情嗎?”
“我不背叛自己的感情,可是除了感情之外,在我心中,還有更重要的東西是我必須正視的--那就是我和日恩的婚約!”
夏初音將纖細的手掌覆在他激烈起伏的心口上,感到自己的心也緊揪起喘不過氣來的疼。
“在你和日恩之間、在感情和理智之間,我只能選擇一個:而我,從沒想過背棄日恩!”
“你沒想過背棄日恩?”他用力把她拉向自己,額上的青筋浮暴起來,咬牙切齒的說:“那麼,我們之間算什麼?”
“我當它是一場夢。”夏初音溫柔地、輕緩地說,眼中淚光迷離。“一場我會永遠秘密珍藏在心裏的夏日美夢!”
“一場夢?你說得倒是輕鬆容易,你怎麼不問問我要不要當它是一場夢?”黎夜熙從緊咬的牙關進出話來,痛怒得像要發狂,-雙大手緊箍着她,幾乎要捏碎她的肩膀。
“為什麼?”他的眼晴被激狂的怒氣點燃了火,熊熊燃燒着。“為什麼妳選擇了日恩而不是我?”
肩上那碎骨般的疼痛讓她瑟縮了一下,她忍着不叫出聲。從他身上散發出來那股排山倒海般的狂怒和痛苦,強烈得讓她幾乎無法承受。
“因為,你和日恩之間,你是健康的那個人,而日恩不是!”
夏初音圓亮的黑瞳浸着淚水,盯着他的眼睛,溫柔而堅定的神色里有種說不出的凄楚、無奈和傷感。
在她心中,一切早已塵埃落定。她和黎夜熙之間,終究註定是場遺憾。
“你有健康,有未來,有美好的前途,你可以承受得住失去愛情的痛苦。”她凄聲低語。“可是日恩他,沒有未來,只有我--失去我,他會受不住的!”
她這些話,徹底擊潰了黎夜熙。他鬆開夏初音,寬闊的肩膀垮下,趔趄退了兩步,臉色頹敗而痛楚。
他緩緩搖頭,驀然笑了起來,苦澀喑啞的笑聲里有種無可奈何的痛楚和絕望。
“總是這樣的,總是這個理由--因為我是健康的那個人,所以註定我什麼都要退讓,註定我什麼都不能爭,註定我永遠是要被犧牲掉的那個人!”他眼中掠過悲愴和傷痛的陰影,就像陷在一場冗長焦苦而無法掙脫的夢魘里。
“自幼到大,我所失去的一切,都只因為我是--健、康、的、那、個、人。”
他轉身走開,沉重的足音響在黑夜靜寂的街道上,修長落寞的身影被街燈映照得好長好長。
望着他的背影,一股凄惻的酸楚堵上夏初音的喉頭,她忍住欲泣的哽咽,揩去頰上無聲的淚水,靜靜跟在他身後,走過菲耶索萊的長街。
渲染藍暉的琉璃月色照射在靜寂的街道上,街道兩旁精緻小店櫥窗里的光,忽明忽滅地映照在兩人身上,就像天上閃爍不定的星光。
“你知道嗎?自幼到大,我沒有恨過日恩,可是這一刻,我真的恨他!”
黎夜熙的聲音突然像薄刃般劃破了黑夜的寧靜,他在街頭站定了腳步,回過身來望着夏初音,眼中流露着一股莫可名狀的悲哀、狂野和溫柔。
“我恨他--不只是因為他讓我無法得到你,更是因為他沒有未來。跟着他,只會毀了妳!”
他緩緩走到夏初音面前,撩起她散落頰畔的髮絲,修長的手指輕畫過她柔美的輪廓,低沉的嗓音溫柔而平靜,卻敦她止下住地戰慄了起來。
“初音,妳別讓我恨他!”
夏初音搖頭,冰凝透亮的淚從她眼角滑落。
“如果日恩會毀了我,那就讓他毀了我,因為是我對不起他!”她發出一聲欲咽的低泣,熱淚進流。“我本來就不該愛上你的!”
她突然用力抱住他,踮起腳尖,絕望而狂熱地吻上了他的唇。所有壓抑下住的情感在這一刻完全進發出來。
“你別恨我、別恨日恩,是我們相識的時間不對,是我們在錯誤的時間裏相遇了。”
她冰涼的淚貼在他的頰上,深沉昏亂而戰慄地吻着他,沾了淚水的唇在他唇間輾轉低語。“是我們太遲相遇、太快相戀,卻又註定要太早分離!”
她鹹鹹的淚混在甜甜的吻里,就像他們之間那混合著狂熱、纏綿與痛楚的感情。
嘗着她的吻與淚,他整顆心揪着疼了起來,猛地攔腰一抱,將她緊密地嵌進了自己懷裏,他深熱熾狂地狠狠吻住了她。
兩人激烈的糾纏深吻着,焚灼在一種可怕的絕望里,卻又奇異地感受到一種熱烈的、想燃燒彼此的愛。
分離的陰影像鬼魅一般籠罩在他們之間,他們緊緊攀着對方,拚命想捉住彼此,誰也不肯放手。
在這異國的星空下,他們瘋狂相愛、絕望相戀,假裝彼此之間,還會有明天。
灼熱的喘息聲回蕩在暗夜深巷之中,他們狂熱而瘋狂的深吻着,直到兩人都喘下過氣來,才離開彼此的唇,額頭貼着額頭、臉偎着臉,平復彼此劇烈而狂顫的心跳和呼吸。
-切都恢復平靜之後,兩人眼對着眼、嘴貼着嘴,怔仲而絕望的凝視着彼此。
“初音,妳教我該拿妳怎麼辦才奸呢?”他親吻她的眼睛,苦惱而深沉的嘆息着。“妳快把我給逼瘋了。”
夏初音戀戀地偎在他懷裏,眷着他的體溫、氣息和溫存。一種依依不捨的情意在她胸膛里翻滾着。
如果這是她和他之間的最後一夜,她能不能、能不能留住些什麼?
一個秘密閃亮的念頭撞進腦中,在她心中掀起了一股莫名的狂喜和戰慄。
不在乎這是對或錯,她只想亘久留存一份獨特私密的回憶--這一夜,她要和他一起度過,讓這一晚成為她和他今生永恆難忘的秘密記憶。
她抬起眼來凝望着黎夜熙,眼神顯得那樣魅人、那樣溫存,特殊得令他怦然心動。
“不要,永遠不要這樣看一個男人。”他驀然伸手掩住了她的眼,聲音喑啞粗嗄,喉中發出一聲類似懊惱的呻吟低喘。“如果妳已經決定回去嫁給日恩,就不要這樣看我,你是在挑戰我向來下能引以為豪的自制力!”
他嘆息,溫熱的呼吸拂過她的頰畔。“我看,我還是早點送妳回佛羅倫斯的旅館去吧!”
夏初音拉下他掩住自己眼睛的手,纖細柔嫩的掌心輕輕覆在他手背上。她抬頭,綻出一抹動人的笑靨,像一朵盛開的薔薇,甜美得令他屏息。
“今晚,我不想回佛羅倫斯的旅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