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他總算明白了,那天她有些傷心地問他『是不是她變成一個不會說話,沒有感情的人偶也可以』是什麼意思,好,她成功了,他得不到她的心,現在連她的人也不要了。
和他在一起她不快樂,那就讓她去過自己的生活,這總行了吧?他可以連自己的原則都打破,她卻仍不滿足,還妄想連見都不用再見到他,難道只是讓她進他的公司,好讓他至少能偶爾看看她,這樣也不行?
他怎麼會將自己逼到這樣退無可退的境地,一直掌握主控權的人不都是他嗎?
“你適可而止,這已經是我能作出的最大讓步!”如果是面對一個公司,就算得不到,至少他能將其毀掉,可是對她,什麼辦法都行不通!
哇,他還真的當這是一種讓步!施余歡感嘆不愧是谷均逸,連對『人權』的解釋都可以隨自己心意地扭曲。
他說她知道得那多,還不是指他那些『秘密』,施余歡小聲嘟囔道,“如果你被祖父養大也能算是秘密的話……”
谷均逸像聽到什麼致命的咒語一般、他好不容易才想出這個理由將她拉進公司,他先前不說並沒有什麼特殊原因,只是他認為她對他的事不感興趣,“如果可以讓你心甘情願聽我的,告訴你再多事也無妨。”
“啊?”
他說得好像一切都是為了她一樣,惹她氣、惹她怒、惹她傷心、耍弄她玩,好像全都是為了她,他為什麼那麼想讓她對他心服口服?聽他話做事的人那麼多,為什麼就非要針對她一個下這麼大工夫?明明,她都已經沒用了。
“你自由了,走吧。”
施余歡並不認為這就是自由,她也不認為就算他真的讓她回到原本的生活中去,她就能自由。
那天離開谷均逸的書房,離開他家,她回頭看了一眼那座房子,她有一種感覺,自己這輩子再也無法得到自由了。
施余歡又回到了原先的住所,在她意料之中,她那房東的兒子婚期“延後”了十年,看來谷均逸想得很周全。
她被分配到Innight八樓,為開發睫毛膏而組織起來的研究小組中,負責打雜。
為了幫忙育幼院,她辭掉了先前的工作,在Innight無法發揮她的專長,可是要比之前的工作輕鬆得多。
施余歡非常樂觀,起碼在這裏,她還能見到寧小漁,谷均逸也說過不會再干涉她,如果就這樣平淡地過下去,日子也不錯。
可事實上,來公司報到的第一天,她就成了整個小組裏最顯眼的人,她不知道這間公司的人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所有人都認得她的臉?只因為她曾來過這裏一次,還和谷均逸並肩而走!
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她卻要為了那時的事承受惡果,那就是小組裏所有人不是對她問東問西,就是對她沒好臉色,她才知道,公司偶像身邊的位置是站不得的,托那時無知的自己的福,她嘗到了被人排擠的痛苦。
除了這點是她想像之外,其他都安然無事,她最擔心的莫過於始作俑者的谷均逸,那個從不知承諾為何物的男人,可這次他似乎真的信守了承諾,知道她來這上班后就再也沒主動找過她,也沒再叫她去見他,好像,她一下子被人遺留在記憶時角落。只是有的時候,在一樓大廳見到被人簇擁的他,她會停下腳步,希望他能注意到她。
然後,他真的會朝她所在的位置看上一眼。
經過一段時間的工作,施余歡從睫毛膏開發小姐那得知了一個消息,Innight打算改為開發女性彩妝和配飾,放棄香水的市場。
這還只是內部的謠傳,是大家從上層最近的活動中推論出來的,謠傳還是有很多人不信,其中就包括她,理由和其他人一樣,除非公司總裁加股東全都被人下了葯,不然放棄自己起家並引以為傲的香水商場,絕對是一種自找沒趣的行為。
這一天施余歡也照例加班,都已經十一點了,開發小組所在的樓層還是燈火通明,她在影印機前對着機器亮起的燈發獃,機械式整哩資料。
突然間,機器的聲音戛然而止,燈的亮光不見了還不只,視線內也是一片的漆黑,施余歡的睏倦全都不見,如臨大敵般警惕着四周。
只聽到辦公室內叫的叫、抱怨的抱怨,再看向窗外,對面大廈也全被黑暗吞噬,要不是四周人聲雜亂,習慣了燈火的都市人,還真的會以為自己是跌入了另一個空間。
“搞什麼,怎麼會停電!”辦公室內雜聲此起彼落。
施余歡從影印室憑着感覺摸回到人多的地方,隱約能藉着月光,看到辦公室內大家都亂成一團,每個人周身都籠着淡青的光。
“這樣工作怎麼趕得及嘛!”有人抱怨:“我可是放棄了和男朋友的約會耶,給我來這招,怎麼回事!”
“不要緊,咱們公司有備用電源,馬上就會來電了。”另一個人說。
“備用電源也是先給總裁辦公室、電腦總控室和那些重要部門啊,加班的又不是光咱們,哪裏輪得到這裏。你當咱們公司是發電廠啊?”那個人沒什麼好氣,“真是的,回家了啦!”
“回家?怎麼回?電梯都不動,要爬樓梯你自己爬,外面黑漆漆的嚇死人,我才不出去。”
眼看着小組裏幾個資深的都要打起來了,施余歡舉尹發言:“請問,要不要蠟燭?”
一句話立刻終止了爭吵,對方大叫:“余歡說得好,快去茶水間抽屜找蠟燭,不然被別的部門搶走就糟糕了!”施余歡點頭答應,忙往茶水間跑。
走道因為照不到外面的自然光,格外地暗,她好不容易摸進了茶水間,忙用手機的照明拉開抽屜翻找,以前拿茶葉的時候,總能看到幾根蠟燭擺在那裏,怎麼這會兒要找的時候又都找不到了,難道真的被人捷足先登?
“啊,有了!”施余歡總算翻到了想要的東西,也正在這時,她的背後響起了一個陰沉的男聲:“你在找什麼?”
她寒毛豎起,叫的力氣都沒有,攥緊了手機,提起畢生的勇氣猛地轉頭,同時將手中的手機向那聲音的來源砸去,不偏不倚地砸到了目標,她鬆了口氣,對方是可以被砸到的,而且還有溫度。
呃……這麼說,她是打到人了?睜開眼一看,施余歡心中『哎喲』一聲,她砸到了谷均逸的臉,真是受夠了……
“你怎麼會在這啊?”
“我去辦公室找你,那裏的人說你在茶水間。”
“什麼,你去找我!”施余歡快被他嚇死,“也就是說那裏的人都看到你了?”
“不知道。”
肯定是看到了啦,這下她真的在這裏待不下去了,“真是被你害死了……”
“別說這個了,跟我走。”他拉起貼在他臉上的手就要走。
“去哪裏啊?”黑漆漆的,她也不敢亂使力,怕撞到哪裏,“不行啦,我還要拿蠟燭回去。”
“不需要。”他說:“反正我都已經害到你了。”
施余歡嘆了口氣,將蠟燭又扔回了抽屜,抽屜還沒關,她已經被谷均逸拉了出去。
想想也真是不可思議,她會覺得他來得突兀,卻不覺得這有什麼奇怪。
谷均逸直接把她拉去了樓梯間,樓梯間的緊急照明燈已經亮了,整個氣氛陰森怪異,施余歡不禁覺得有些一冷。
“咱們要去哪裏啊?”這裏怪恐怖的。
可谷均逸說的答案讓她的恐怖升到了最高,“頂樓。”他說。
“頂樓?用爬的?”她算了下,那就是要爬二十層!“不要不要,這麼晚的天,去頂樓做什麼?”她猛搖頭,她的腿一定會斷。
“走吧,不是很遠。”
他說得輕巧,誰跟他一樣一身的精力無處爆發!施余歡想了下,張大了嘴,“欸,你不會是從二十六樓跑下來的吧?”
假如他的專用電梯還開着,他為什麼要帶她走樓梯,也就是說,他也是跑下來的?而且速度很快,不然怎麼剛停電不久他就到了這層。
谷均逸還真點了下頭,看他臉不紅、氣不喘的樣子,十分的輕鬆,好像是在無言地向她證明,樓梯真的很好爬。
“好吧。”她還能怎樣,人家可是一路跑下來找她,他是谷大總裁耶,她怎麼好意思拒絕。
他拉着她,一時間樓梯間只迴響着他們兩人的腳步聲,像是跟在他們後面跑一樣的聲音,可是施余歡不再害怕了,她滿腦子想的都是要跟上他的步伐,不要被握住自己的那隻手甩掉。
明知道是運動的關係,可握着她的那隻手實在是太溫暖了,而他的溫暖又實在是太難得。
施余歡還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看到十六樓的樓標后,她再也走不動了,她靠在牆上,話都說不完整,“你這麼趕……是在趕什麼啊……”她真的跟不上他的腳步,一直都跟不上。
她想放棄,而谷均逸卻在這時攬過她一條胳膊,再拉住另一邊,她突然意識到他是要背她。
“你這是做什麼,不行!”她渾身無力,還是努力地反抗,“萬一讓人看到了怎麼辦!”她說著,心中真正的理由只是覺得太丟臉,出人意料也該有個限度,這哪裏是他會做的事,哪裏是他該做的事!
更不該,更不該是為她做的事啊!
“不要動。”他轉頭,一貫的口吻,“被看到的話,就再害你一次。”她差點笑出來,就那樣被他趁機背上肩了,她只有選擇抓着他,以防重心不穩。
又爬了一會,谷均逸才說:“我在趕時間。”
“趕什麼時間?”
“如果來電就晚了。”
原來如此,他是怕不知什麼時候電力恢復正常,才會這麼急着必須上頂樓。
想問他那裏有什麼,她又懶得問了,她覺得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她似乎總是在提問,顯得她很羅唆,可他就是這樣,別人問一句才會說一句。
施余歡趴在他背上,剋制着不要將滾燙的臉碰到他。
他的惜字如金不知傷過多少人,可只要是被問到的問題,他又都會回答,而她最在意的那個問題,是他不說,還是她沒有勇氣去問呢?
到了頂樓,推開天台的門,一陣微冷的風打在臉上,施余歡覺得舒服了許多,谷均逸將她放下來,她忙先兩步跳開,再佯裝無意地摸摸自己的臉。
大半夜有誰會上天台?施余歡視線一掃,所見都是光禿禿的一片,不遠處大樓的屋頂被夜色放大,好像就在幾步開外的地方,一跳就能跳過去。
站在陰森森的鋼鐵森林頂端,別說有什麼值得享受,施余歡抱着肩膀,覺得好可怕。
“這裏有什麼啊?”她左顧右盼,不覺得這個地方能藏什麼驚喜。
能讓谷均逸如此執着,又有時效性的東西是什麼,她想不出答案,只見谷均逸下巴揚了揚,說:“月亮。”
月亮?施余歡抬頭看去,不禁發出一聲讚歎。
總聽人說星空如海,以前她在育幼院時,因為那裏地處偏僻,有時晚上天色很好,大家就都跑出來看星星,那時的星空的確如海。
後來她進了都市生活,不管走到哪裏周圍都有耀眼的燈光,要嘛就是被附近的高樓大廈擋住,兒時如海的星空,變成了霧蒙蒙天空中零零落落的點綴,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不再習慣性地仰望星空,只低頭走在人來人往的商街,腦中想的全是些無關緊要、又覺得不做不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