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傅玉蓉自從得知她要出嫁的消息后,整日愁眉不展,整個人消瘦了不少。
蘇挽袖見了暗自擔心,但是她什麼忙都幫不上。
自古以來,兒女的婚事憑的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況傅府將她撫養長大,這樣天大的恩情她這輩子都報答不完,有什麼立場對自己的婚事置喙。
就算要她嫁豬嫁狗,她也毫無怨恨。
但是她不能任表姐這樣下去,雖然她無法幫得上忙,然而能替她解解悶也是好的。這一天難得表姐主動提起,想到岳州城外的報恩寺上香,央她相陪,她當然不會推辭,只要能對錶姐的情緒有所幫助,她都願意去做。
“怎麼了?”傅玉蓉隔着帘子詢問她的貼身侍女杜鵑,轎子原本走得好好的,誰知到一半竟然停下來了。
“小……姐……”杜鵑的聲音悚悚發抖。
傅玉蓉有些不解,掀開轎簾,眼前所見令她倒抽一口冷氣。
兩項轎子的四周,不知何時圍了一群人,個個手上帶刀,滿臉煞氣。其中有一人服色特異,看來是帶頭的人,身材特別魁梧,尤其一身的戾氣,叫一般人見着便忍不住發抖。
“通通給老子下轎!”
強盜頭子大聲呼喝,嚇得轎夫腳都軟了,不由得放下轎來。
“你……你們想干……什麼?這是傅府的家眷,要是驚擾到我家小姐……”杜鵑戰戰兢兢地說著,連話都說不完全。
這實在是太意外了,岳州城一向治安良好,從來沒聽過有強盜賊人在附近佔山為王的。
“喔!”為首者聞言眼睛一亮,掩不住滿臉的興奮。
“難道是傅時川的女兒傅玉蓉?我早聽說她長得絕色,有傾國傾城之貌。沒想到換窩的第一批買賣運氣就這麼好,遇上這位‘江南第一美人’,看來這附近的風水挺旺我的。”
接着,他對手下斥喝:“愣在這兒幹什麼?還不把轎子裏的人給我趕下來!”手下慌忙答應。
眼看躲不過,傅玉蓉和蘇挽袖只有雙雙下轎。
當傅玉蓉伸出潔白無瑕、如象牙般透明的玉手掀開轎簾時,眾人無不目不轉睛,連呼吸這等事兒差點都給忘了。隨後露出一張芙蓉般嬌媚美艷的臉,款款下了轎。
四周眾人像被點了穴似的,個個呆若木雞。
好一會兒,強盜頭子才回過神來,一雙賊眼不住地朝她倆上下打量。
他淫笑道:“沒想到真的是傅大小姐,”忍不住咽了口唾液,“果然如同傳言所說,不愧有‘江南第一美人’之稱,我今天可釣上大魚了。”往她身旁的蘇挽袖打量一眼,“美人的身旁還是美人,這一個妞也是上等貨色。”
站在一旁的嘍羅上前獻計,“老大,不如拿這兩個妞向傅時川那個老傢伙勒索,咱們這一票一定可以撈到不少。”
“銀子是要的……不過這樣的美人兒怎麼可以輕易放過?你說是不是?”
“那倒也是,不然就等過個一、二個月,老大您玩膩了,再來開價如何?”
強盜頭子拍拍他的肩膀大笑道:“這麼多兄弟當中,還是你最知我的心意,一句話就說到我的心坎里去了。好!很好!以後賣勁點兒干,我不會虧待你的。”
“你們到底想怎麼樣?要是敢動我一根頭髮,我爹是不會放過你們的。”傅玉蓉強自鎮靜,與面前的賊人斡旋。這一趟出府,除了丫鬟外,就只有幾個壯丁,但只怕都不是他們的對手。
“你爹……”他哈哈大笑,“你爹是個什麼東西?不過是個老頭子罷了。我闖蕩大江南北,在官府內累積的案子不計其數,還會把他放在眼裏?
蘇挽袖靈機一動,既然舅舅的名聲嚇阻不了他們,那麼“凌霄閣”總可以了吧!
於是她強作鎮定,冷笑一聲,“我表姐已與‘凌霄閣’的少主訂了親,算起來可是凌霄閣未來的少夫人,難道你們連‘凌霄閣’也不放在眼裏?”
面前的強盜個個登時面色大變。“老大……這怎麼辦?‘凌霄閣’咱們可惹不起啊!”
強盜頭子遲疑地說道:“她的話也不知是真是假,要是單憑她一句話,就哄得我們放人,那以後我們在道上也就甭混了!再說……這樣的美人我還真捨不得,不上床銷魂一次,說什麼我也不甘心。”
“這樣吧!”嘍羅低聲獻計,“咱們把這兩個美人帶走,其餘的一律滅口,找個地方埋起來,這樣神不知鬼不覺,諒誰也查不出是咱們乾的。您看如何?”
“好——就這麼辦!劉三,你的腦袋可是越來越靈光了。”他讚許道。
“是嗎?”一陣悠悠的聲音傳來,輕飄飄的,話中猶帶笑意。
引起這群匪徒一陣驚慌——
首領大叱道:“咱們兄弟在此地做買賣,是哪一位道上的朋友多管閑事?請現身一見!”
那個聲音調侃地說:“笑面虎,一陣子不見,你連我的聲音也聽不出來了是不是?真是貴人多忘事啊!”
被稱為笑面虎的大漢臉上驚疑不定。“你到底是敵是友?為什麼鬼鬼祟祟的不敢現身?”
驀地,不知從哪個方向飛來一件物品,“咻”的一聲,嵌在他們面前不遠的樹上。
笑面虎定眼一看,不由得臉色大變,彷彿連身子都顫抖起來。“是……玉麒麟?”
傅玉蓉聞言雙眸一亮,這不就是她日日夜夜、私心傾慕的人嗎?沒想到今日竟然有緣一見,她緊張得心兒怦怦直跳,渾然忘卻眼前的危機。
眾人眼前一花,不知何時一位身穿白衣、白巾蒙面的男子,像變戲法般出現在眼前,點塵不驚。他雙手環胸,一派瀟洒,鼻部以下全被白巾遮住,看不見面孔。只看見他一雙眼睛,目如朗星,深幽黑如同一泓深潭;兩道劍眉斜飛入鬢,有說不出的好看。
他的目光往眾人望去,在傅玉蓉的身上稍稍停頓了一下,而後往蘇挽袖清冷秀麗的臉蛋上一轉,最後停佇在笑面虎臉上。
他清朗的聲音懶洋洋的響起,“你不是被我從太行山趕出來了嗎?怎麼還跑到岳州來做買賣?這一趟路可不算近哪!”
笑面虎拿着刀的手有些發抖,剛才的不可一世都不知拋到哪兒去了。
“你……玉麒麟……你別欺人太甚……好歹也留條路給人走,狗被逼急了可是會跳牆的。”
“你當時跟我磕頭、跪地求饒時,曾經答應過什麼來着?不會這麼快就忘了吧!”他慢條斯理地說。
“當……當然不會……”笑面虎強顏歡笑,偷偷咽了口水。“其實事情……也沒這麼嚴重,頂多我們兄弟撒手就是了。”
玉麒麟眼神一凝,“同樣的話別讓我再說第二遍。”
笑面虎身子一震,有些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我說從此以後洗手不幹……”
“要是再被我捉到呢?”
“要是再被你捉到……這個……這個……”
“怎麼?說不出口了嗎?”玉麒麟臉色一寒,“你說要殺要剮隨我,是不是?”
笑面虎突然雙膝一屈,跪倒在地,他身後的嘍羅也隨之跪了一地,顯見上次的教訓已足夠令他們嚇破膽了。
“大俠饒命……饒命啊!我以後再也不敢了……真的,我對天發誓!”笑面虎惶恐萬分地舉起手,哀求的神情宛如一條搖尾乞憐的小狗。
玉麒麟噴噴出聲,搖頭說道:“笑面虎啊笑面虎,你認為——經過上次的教訓后,我還會再輕易相信你嗎?犯第一次錯,可以說是我疏忽,同樣的錯再犯第二次,那就是我愚蠢了,你說是不是?”
聽出他這次不再手下留情,笑面虎更是磕頭如搗蒜,他這條性命的生死只在玉麒麟的一念之間。“我發誓……真的再也不敢了……您饒了我吧!求求你!”
蘇挽袖見跪在地上的人如此可憐地哀求,而玉麒麟卻仍鐵石心腸不為所動,心底不禁升起一股厭惡。
她忍不住出言斥喝:“你這人太過分了,他們都已經這樣求你,你為什麼還不放過他們?佛家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為什麼你連讓他們改過向善的機會也不給?”
玉麒麟這才將注意力轉到她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一番。
他的眼神就這樣肆無忌憚地看着她,又這樣的銳利,似乎要把她看進心坎去,讓她覺得在這個陌生人面前,什麼也隱藏不住。
挽袖沉下俏臉,冷若冰霜地言道:“你看什麼?”
這個女子很有膽識!
她也長得十分貌美,只是與傅玉蓉一相對照下,她會顯得有些失色,然而這女子在溫柔的表面下,另有一股清冷的氣息以及傲然的風韻。
這樣看來,她與有“江南第一美人”之稱的傅玉蓉,好比春蘭秋菊,各擅勝場。
他一哂,“你沒見過人心險惡,當然這樣說。你可曉得他在太行山落草為寇十三載,身上背負多少條人命嗎?這傢伙笑裏藏刀,只要利益當前,他可是六親不認,否則你以為他‘笑面虎’的名號打哪兒來的?你跟我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要是讓人聽見,准笑掉人家大牙。”
他話鋒一轉,“不過,既然有人為你求情……好!我就再饒你一次。你收拾收拾,自行去官府投案,是生是死,就看你的造化。如果再想在我面前耍花樣,可別怪我下手不留情。”
“這……這……”
玉麒麟目光一冷,“怎麼?還不滿意嗎?”
笑面虎忙不迭地說:“滿意、滿意。在下這就前去投案。”對屬下喝斥一聲,一群人挾着尾巴,畏畏縮縮地走了。
見他們走遠,玉麒麟回頭,目光含笑。“兩位小姐受驚了。”
傅玉蓉上前,傾慕而又感激地說:“這一次若非壯士相助,我和表妹必定難逃賊手,會有怎樣的命運……我連想都不敢想。”
“傅小姐好說……”玉麒麟眼光一轉,“不過看來這位姑娘有些不以為然呢!”
傅玉蓉看錶妹站在一旁默不吭聲,不禁訝然道:“表妹,你怎麼了?”挽袖一向溫柔嫻雅,很少對下人發脾氣,就連重話也沒聽她說過半句,怎麼今天這麼奇怪?對着救命恩人也這麼別彆扭扭的。
蘇挽袖只好低垂着眼,行一個禮,“多謝壯士搭救。”
一瞥眼,見玉麒麟老是盯着她看,心中登時有氣。什麼義薄雲天的大俠,根本就是一個登徒子,仗着有幾手武功就出來招搖撞騙,還虧得表姐為他傾心不已,要是表姐知曉他的真面目,不知會有多失望了。
“壯士……大俠……是否能摘下面巾,讓我瞧瞧您的真面目?”傅玉蓉羞怯地要求道。
玉麒麟轉頭看她,瞧見她眼底的傾慕,不禁莞爾一笑,仔細打量着她。
又是一個膚淺的男人!
蘇挽袖見多了男人看見表姐時,那種着迷的模樣,沒想到眼前的這一個也不例外!
意識到蘇挽袖清冷又帶點鄙視的目光,玉麒麟深覺有趣。她的眼神好似在說:“看吧!我就知道你們這些男人,一見到美色就失了魂了。”
一接觸到他的目光,蘇挽袖馬上轉過頭去。
他收斂心神,從容說道:“請見諒,傅小姐,我的真面目一向不示人,以免招來無謂的麻煩。此去報恩寺,路上應該再無阻礙,兩位小姐可以放心前去,在下就此告辭。”意味深長地看了挽袖一眼,一閃身就不見蹤影。
傅玉蓉待要開口留人之際,哪裏還有他的影子,只剩下嵌在樹榦上的玉麒麟,在點點陽光的照耀下,波光流璨,閃閃發亮。
※※※
“少爺!少爺!大事不好了……”岳凌霄的貼身僮僕燕弓莽莽撞撞地奔來。
燕弓是於七歲那一年,在路上被岳凌霄所救的。那時他的家鄉正鬧飢荒,父母帶着他逃了出來,沒想到外頭並不比家鄉好過,夫妻兩人雙雙餓死在路邊,只餘下燕弓一個人。或許是他好運,被岳凌霄發現,於是收留了他。
這十年來,岳凌霄拒絕了岳寒山派遣的高手護衛,獨獨帶着小燕弓流浪江湖。轉眼過了十年,他也從一個童稚小兒,長成虎背熊腰的少年了。
正在小亭里悠悠閑閑,準備小酌一番的岳凌霄微眯着眼,懶洋洋地說道:“瞧你緊張的,到底什麼事?”
燕弓吐了一口唾液,似有深意地言道:“前面傳來消息,說咱們‘凌霄閣’在地方上的幾家酒樓、客棧和錢莊,昨夜給玉麒鱗闖入,損失了不少。”
“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只不過是丟了些銀兩而已。錢再賺就有,何必那麼緊張?”依舊是啥都不在乎的洒脫勁兒。
“老爺說這是太歲頭上動土,正氣得直跳腳呢!他要你到前廳去。”
岳凌霄嘆了口氣,喃喃地說:“早就知道回來准沒好日子過,老爹正在氣頭上,我這一去鐵定是當炮灰。”
岳寒山一見到岳凌霄進門,劈頭便罵:“你一大早跑哪兒去啦!怎麼到現在才來?”
“爹啊!我一聽到您老召喚,連早膳也沒吃就趕着來見駕了。”
岳寒山冷哼一聲,心中卻着實受用不少。
見到他的臉色緩和下來,岳凌霄試探地問:“一大早生這麼大的氣,到底出了什麼事?”
“玉麒麟這不知死活的傢伙,昨晚偷了我好幾家酒樓和錢莊,害得我損失不少。”
岳凌霄不介意地道:“不過是遭到光顧而已,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爹您何必這麼生氣?”
“什麼?”岳寒山氣得臉紅脖子粗,“你還說沒什麼大不了?是不是要人家把你的腦袋割去了,你才曉得事態嚴重?偷銀子也就算了,他竟然還把我吩咐下去,你成親要採辦的各項禮品,給攪和得一團亂。這口氣我可吞不下,如果不把他擒下,我岳寒山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岳凌雲皺眉,“我不是說成親這檔事馬馬虎虎就可以了嗎?怎麼還大張旗鼓的?我可先聲明,你別想用媳婦兒把我鎖在家裏,否則我寧願逃婚。”
岳寒山不在意地言道:“你不想留在家也由得你,只要你給我生個孫子,你要去哪兒我都不過問。不過在此之前,你可不能給我隨意出門。”
“萬一要是生不齣兒子呢?”
岳寒山瞪他一眼,“多努力一點就行了,否則你就一輩子給我待在家裏。”
岳凌霄只能苦笑。
他爹只要孫子不要兒子?真是時代變了。要是他的孫子真的出生了,恐怕他這個兒子馬上就被踢到一旁涼快去。
“對了,關於玉麒麟的事,您要怎麼處置?是否要下令各分舵拿人?”他轉移話題,不想老在婚事上打轉,那會令他煩心不已。
岳寒山哈哈一笑,“要捉他何必我多事?有‘神捕’之稱的林海方正接下聖旨,要緝拿他歸案,根本不用我操心。我看這一回‘玉麒麟’是插翅難逃了。”
岳凌霄好奇地問道:“哦?‘神捕’林海方真的有這麼厲害嗎?”
“說起林海方,那真是‘六扇門’中最傳奇的人物之—。昔年的八寇十三凶,不知犯下多少滔天大罪,也給他一個個逮捕到案。他的武功尚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他仔細入微的觀察力,和在江湖中無所不在的眼線。只要他盯上你,不管你逃到天涯海角,也會被他給翻出來。”
岳凌霄眨眨眼,眸中閃過一絲光芒。“果真如此的話,那就等着看一場官兵捉強盜的好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