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女孩笑了,她發過誓,男孩笑她就不哭。

——男人哭了,因為女孩終究忘了他的名字。

我一直相信思念沒存期限,裝在身體裏,不需加工處理,也能存個一世百年。為見他一面,我等了整整十年,3650個日子卻在一夜消磨耗盡。在同一個星空下,我重新打開自己,發現不過十年,思念已然傳出了腐氣。

“等等找個專櫃買一件洋裝,我們再合送一套金飾不就好了,2個小時內可以做的事比你想像中的多。”節成總能把事情安排的有條不紊,是那種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其色的標準典範。

自從知道恆峰死了后,幾個月來,我改變對待節成的態度,衡量他待我的種種好處,我想該是回報的時候。除了堅守坦誠相見的最後底線,不含熱情的親吻、擁抱,只要節成不在乎,我也不再抗拒。牽手、挽着手臂的親昵動作學起來並不難,能讓節成、阿姨、姨丈開心,我都覺得欣慰。或許有一天我會到退讓到和節成結婚生子吧!失去好惡的任何行為舉止,就如同呼吸般的容易。失去恆峰的痛楚繼續加深中,更進而與身體產生運動的親密感,這已經是我唯一和恆峰聯繫的方法,我擺脫不掉也不想擺脫。

“感覺好久沒見到神魚。”神魚訂婚後,刻意躲開我們聚會,最近更是幾乎不聯絡。“嗯!有兩三個月。不知道他們兩個人都私下搞些什麼,也沒聽菜包提到,怎麼會一夕之間風雲變色。”“連你也在狀況外。”我知道節成常會約菜包單獨出去喝個小酒,照理來說,他該是最熟知內情的人,沒料想,節成跟我一樣陷於五里迷霧中。

把公司的事情交代一下,我們往士林地方法院公證處出發,為了避免塞車遲到,我們搭捷運再轉計程車,到高島屋購物換完衣服后,在節成的堅持下走進對街的查理髮廊。節成的宴會用西裝公司里早有準備,他新添了一雙皮鞋和一條棗紅色領帶,再請設計師幫他順個服貼的髮型,上點薄薄的髮油即可。我則挑了一對大理石花紋白金袖扣送他(照樣是我送他付費)。我深恐錯過時間,任由節成和專櫃小姐的擺佈,所以我身上正穿着銀黃色的無肩小禮服,搭配着及肘的緞面手套。

“為了他們大喜的日子,破例露個香肩又何妨,而且戴手套跟穿長袖幾乎沒分別。”衣服很美,耳根子一時變軟,我被說服了。節成親自指揮髮廊的設計師,從化好妝,梳妥髮髻,在髮髻上綴着幾朵甜美的戴安娜玫瑰,手腕纏繞一圈粉紅色的蝴蝶蘭花飾。在3雙俐落的巧手分工合作下,如同仙女輕揮法杖般,完成於彈指須臾間。

“你等我。”在一旁端詳半天的節成,老覺得有不對勁的地方,轉頭交代設計師們注意時間,暫時離開發廊。

“脖子看起來太單薄太冷清。”因為這句話,我的頸子上多了條Tiffany白金鑲鑽十字架項鏈。“好美的新娘啊!好登對的夫妻。”不管是髮廊的員工,還是一旁的顧客,紛紛不禁讚歎着。

“不是,我們是要去參加朋友的婚禮,他們今天公證。”我急忙解釋。“最好保佑新娘能比你美,要不然恐怕有人會黯然失色了。”“真的嗎?我不要。”我擔憂地望着節成,搶走新娘風采的缺德事絕非我所願。“這是神魚要求的,不相信你跟她通電話確認一下。”節成撥着神魚電話,“當然啊!今天是大日子,你要越漂亮越好,不要讓我失望喔。”果然是神魚的聲音,既然是新人的囑咐,我自然心安理得許多。“恆峰會抱着我在忠誠路來回跑上十公里也不嫌累吧!”鏡中的自己越是美麗,心中的蒼涼越是倍增。“抱我!”無理又殘酷的要求,就像在生人身上找尋亡靈的影子。

如同得到上天的恩賜一般,節成喜出望外,不加思索地將我揣在懷裏。“是抱起來,走過馬路。”會錯意的節成,急忙往我膝窩一探,滿是欣喜的將我始起,邁開大步的往前走,“願意抱着我跑10公里嗎?”耍着孩子的胡鬧性子,只盼望能得到一個恆峰會說的答案。

“明天好嗎?你忘了我們還要去參加神魚和菜包的婚禮。”沒來由的任性,着實讓節成吃了一驚。“恆峰他信任我,更不懂回嘴,他會按照我的指示,直到我喊停為止。我是他的帆舵,沒有我,他就沒有方向。”我心裏想着。不是因為當時我們還小,而是這就是他。

“抱歉,我做了過份的要求。”一到高島屋,我立刻請節成放下我。“生氣?”節成皺緊眉頭看着我,“因為快來不及了。”我恢復笑容挽着節成的手往法院去。認清楚節成的長相,他是他,恆峰是恆峰,活人和死人都需要被尊嚴的對待。今天是大喜的日子,神魚婚禮上不該有灰頭土臉的喪氣人。

“哇!到底誰是新娘子啊?”在公證處門外,阿姨和神魚圍着我品頭論足一番。“Tiffany!我的貧窮老公怎麼比啊?!”神魚話是酸的,意卻是甜的。菜包從背後抱着她,神魚整個人向後傾靠着,穿着白紗禮服的她,像是一片傍着山邊的雲朵,隨着落日化做煙嵐,歸宿縈繞在山中,永不再任風主宰離聚。我由衷地欽羨着。

“哪有,今天神魚姐姐最美了,是仙女下凡!晴雅姐姐不過是個公主,差得遠羅!”雅達意外地識大體,說話又中聽。讓在場所有的人都嚇一大跳。“唉!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江湖兒女,舔血生涯,無奈啊!”等到雅達從菜包手上接過3千元,事實才被揭穿。

“乾脆兩對都在今天圓滿。”有點被氣氛沖“婚頭”的姨丈,提議讓我和節成一起公證,“不行,今天是專屬我們的。”我還沒開口否決,菜包、神魚異口同聲搶先制止姨丈。

“今天之後,晴雅隨便你們煎煮炒炸,我們管不着。”有別於以往菜包的積極,神魚的樂觀其成,不要說節成跟阿姨夫婦覺得納悶,“他們怪怪的!”連雅達都發現其中過大的差異。

公證結婚是采預約制,周一至過五,一天三場,分別是上午10點、11點,下午3點,例假日一天兩場,上午10點、11點。不但場數有限制,還得提早三天前預約。

“你們太不夠意思了,都先預約好,才通知我們。”當節成看完規定時,對菜包猛發牢騷。多年的好友竟然到婚禮當天才被受邀來觀禮,難怪節成會不高興。

“我們是今天才決定,特別插隊的。”菜包指着坐在公證處,正陪着神魚父母聊天的人說著:“他叫小狗子,我拜託他搞定的。”那人朝我這看了看,我以前似乎常在學校附近的店家見到他,所以覺得有點眼熟(學長?同學?學弟?)他走了過來,禮貌性的和菜包、節成聊着天,“我再去安撫一下神魚爸媽的情緒。晴雅恭喜你喔!”聊不到5分鐘,他就留下令人玩味的一句話離開。“恭喜我?”我不明白此話從何而來。我還剩下什麼是值得恭喜的?

終於三點到了,嚴肅隆重的儀式開始,菜包的爸媽也在最後一刻即時趕到,主婚人、證婚人通通就緒,唯獨新郎新娘還遲疑地不肯上前。

“兩個人不會這時候才反悔吧?”我在節成的耳邊小聲說著。原本現場高漲的喜氣,突然籠罩在低沉的氣壓之中。

“請等一下,哥你快一點!”從門口跑進一位年約15,穿着白色小花滾織肩帶洋裝的女孩,捧着一大束香水百花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匆促的趕路,使肩上的白色針織披肩滑落一邊。雖然是神色慌亂,但是她那艷麗的面貌還是引起眾人的注目。

“怎麼那麼慢?”神魚和菜包迎了出去,神魚還親切的幫她拉好披肩。“魚姐,菜包哥祝你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女孩把花遞到神魚手上,那笑容我似曾相識。

“她是誰?”從來沒聽菜包和神魚提過,認識這麼一個可愛的女孩。更何況她一出現就讓節成臉色由紅轉青,而我對她也有着莫名的熟悉感。節成越不理睬我的問題,我就越加好奇。

“你哥呢?”神魚神色慌張地望向門外,像在找尋誰的蹤影。她似乎在等這位女孩的哥哥,他會是誰?竟然如此重要,值得兩位新人苦苦等待。

“在後頭。”女孩的回答,讓神魚安定下來。“不能讓他跑掉知道嗎?”神魚不住地叮嚀那女孩,菜包更是趨前張望。

“知道。”女孩篤定的點着頭,慧黠的雙眼掃向四周,直到看見我才停止轉動。

“對不起我來晚了,恭喜!”我不敢相信,我耳朵聽見的聲音,那聲音在十年前是屬於一個男孩的,嗓音低沉而穩重。聲音依舊,人呢?我想站起來看個仔細,卻感覺到手被一股力量拉扯住。“是賴恆峰沒錯,別這麼急好嗎?”手是節成的手,話也是他說,眼淚卻是我們兩個的。

真的是恆峰!縱使他瘦了整整一圈,不像從前那樣壯碩,但他眉毛的長度,鼻尖的形狀,憨直的眼神,耳骨上兩顆接連的細點黑痣,無論任何一處我都能輕易認出他。我看傻了眼,他卻好像沒見到我。“他不是死了嗎?怎麼菜包和神魚都認識他。”疑問還在,卻沒有人可以為我解答。我朝阿姨的方向看去,發現阿姨正紅着眼眶望着我。

“我們結婚你怎麼穿這樣?”相較於大家的盛裝打扮,恆峰除了一件西裝外套外,其餘就是休閑衫、牛仔褲、球鞋。不等恆峰解釋,他們已經推着恆峰走進禮堂坐定。我和恆峰終於四目相交,我哭的不能自己,恆峰卻是對我笑着,沒有出聲靠着嘴型對我說:“愛哭鬼。”從前我一哭他一定說的三個字。我們都老了,但記憶卻依舊年輕。

女孩笑了,她發過誓,男孩笑她就不哭。

男人哭了,因為女孩終究忘了他的名字。

“容我介紹一下,恆峰、晴雅。晴雅、恆峰。”在節成匆匆離去后,神魚把我和恆峰拉在一起,菜包、姨丈則出去追節成。

“你是誰啊,滾啦!姐是我小爸的。”已經國一的雅達,對着恆峰就是一陣破口大罵,阿姨拉着雅達準備離開。

“阿姨抱歉。”恆峰說著。“不干你的事。你才是最委屈的一個。”害怕雅達繼續胡言亂語,阿姨沒再多說帶着雅達走出門外。經過一場混亂,場面終於寧靜下來。“好孩子,懂得人己親疏的道理。”沒有怪罪雅達,恆峰轉向瞪着神魚。

“要不是你今天結婚,看我不把你們兩夫妻一隻紅燒、一條清蒸。”

“你們久別重逢,慢慢聊吧。”不理會恆峰的威脅,神魚拉着恆婷去和他們雙方的父母商量晚上用餐地點,以及將來補辦傳統婚禮的相關事宜。

“哥,我自己會回家,你和晴雅姐自由活動。”恆婷說著。走開前還把披肩披在我背上,“天冷,我哥會心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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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台南的路上,在“火”的墨綠色Tierra里,我們聊了許久。但幾乎都是我對恆峰說著自己的過往,即便說到住院、肥胖,那些聞者莫不色變的大事,他也只是微笑靜靜地聽着。關於他自己卻是三緘其口。

我問他,這些年苦嗎?他說,忘記苦字怎麼寫。我問他。寂寞嗎?他說,生存不需要寂寞。我問他,想我嗎?他說,剛剛才想起。我問他,恨我嗎?他說,我沒教過他很。我問他,“火”為什麼要騙我?他說,因為“風”的緣故。我問他,我們什麼時候結婚?他說,等我能接受他的那一天。

到了台南,我堅持要跟恆峰口中的好朋友們吃飯,順便感謝他們對恆峰的照顧。恆峰最初不願意,後來還是屈服答應了。恆峰要我換過衣服以便用餐,我卻希望呈獻自己最好的一面。

我沒有想到來的人居然是三教九流、龍蛇雜處,有警察流氓匯聚一桌的奇異畫面(恆峰幫我介紹,阿泰、寶哥、雄哥,個個都有着惡煞般的臉孔),和聽不完的穢言穢語。一開始他們還循規蹈矩,酒過三巡后,場面就混亂起來,不過是服務生上菜速度慢了點,態度稍微不佳,他們覺得面子掛不住,險險就拿起酒瓶子砸人。這些行徑無禮又粗俗。

喧騰吵鬧的划拳聲、帶着顏色的調侃話語。都再再讓我不舒服,已面露不悅的我,卻不見恆峰婉言安慰,我更不是滋味。

“我去一趟洗手間。”禮服被他們吐出的檳榔汁不小心沾染到,覺得心疼的我,擔心留下洗不掉的污漬,急忙地到盥洗室清理。

1個小時下來,我已經如坐針氈般地難受,他們卻還要去續攤唱歌。到如意路的錢櫃不久,不顧慮包廂里有多名女眷,他們竟然找了所謂“傳播”的陪酒女郎來跳舞助興。

讓我最難似接受的是,從來不吃檳榔的恆峰,竟然不以為意的大口咀嚼。我無法想像會從恆峰口中看見紅色的牙齒,聞到腥臭的氣味。“有些人在,不陪着吃一點,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恆峰說這叫應酬檳榔,平常他是一顆都不碰的。

“好朋友怎麼會強迫你吃檳榔、灌你喝酒。”這理由不能說服我,我想恆峰是在這幾年裏,不幸交到壞朋友了。“為了我,跟那些壞朋友遠離一點好嗎?”在飯店裏,我們終於有獨處的時間。我逼着恆峰趕緊洗澡刷牙,那些五味雜陳的怪味道,會讓我想到我父親,令我不禁作惡。

“他們不盡完美,卻對我不壞。他們對我的真誠,曾伸出的援手,讓我深深銘感五內。”水聲啪啦啪啦響着,恆峰說話得大聲點我才聽的見。

“我只問你願不願意。”恆峰的話在我聽來都是推諉搪塞。而以前他是不會違逆我一句半言的。“我可以勉強自己做到,但我不能否定他們,因為他們是屬於我的一部份。”恆峰的話,我難以理解。

“借口!”我直覺地說,恆峰沒有再接話。他從浴室走了出來,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恆峰臂膀和背上竟然有着醜陋的刺青,青綠的猛獸圖案,以卧或飛翔的姿態,盤據在皮層表面,粗糙的做工,找不到丁點美感可言。

“這是現在的我。”恆峰沒有難堪地遮遮掩掩,或急着穿上外衣,完全不顧及我的感受。我所期盼的久別重逢,不應該是這等光景。在聽過我的遭遇后,難道他不知道,為了這一刻我吃過多少苦頭,熬過多少日子嗎?

“為什麼?不能溫柔點嗎?”敦厚忠誠的恆峰如明日黃花的消逝在我面前。“謊言不該被輕啟,慈悲不該被濫用。”恆峰笑着說,慢慢地轉身背向我。

“我現在有一家修車廠在社子,不僅足以溫飽,還有餘裕。”說到車廠,恆峰露出不同於剛剛無奈的驕傲笑容。“我會讓恆婷念完博士。”談到恆婷,他倒是滔滔不絕的說個不停,恆婷國小、國中發生的趣事,得過的獎項,恆婷的手工餅乾如何好吃,但是,就是絕口不提我們之間。

“我不會嫌棄你做什麼工作,我也願意和你分享照顧恆婷的所有,甚至可以跟你一樣不惜付出生命保護我們的未來。”我脫掉手套、襪子,把手、腳上的割、勒痕,頭頂因撞牆留下的傷疤,呈現在恆峰眼前,這是我隱藏了十年的不堪,都是為了他。我想這一切足夠證明我的忠貞不二。“我沒有懷疑過你,只是生命和生活是截然不同的兩件事。”恆峰拉過被子把我覆蓋好,在我頭上疤痕處點了一吻,然後緩緩地把外衣穿上。

“給我時間。”就是怕耽誤你的時間。”恆峰走出房門,他在隔壁多租了一間房,留下他的行動電話號碼,要我有事隨時聯絡他。

他說:“恆峰式的相逢不需要激情。好好睡,你受累辛苦了。”直到門關上前,他的視線沒離開過我。沒想到多年前的傷口居然在門關上時集體複發,我覺得口乾舌燥,喝完桌上的杯水也不見好轉。我感到心痛,有被忽視的不安。我看着紙條上的電話號碼,卻失去按鍵的力氣。

牙膏去掉了檳榔留下的臭味,

卻刷去了往事的香氣。

女孩看清男孩現在的模樣,

卻不小心忘了他本來的面貌。

隔天早晨,來敲我房門的竟然是阿姨和節成。

“恆峰打電話到木柵,要我來接你。你姨丈抽不出空,只好找節成。”阿姨說這話時,我早就上前用力摟着她,“阿姨!”我哭着說。“就信它一次‘有緣無份’吧!”阿姨輕撫我的臉頰,替我擦乾淚水。手帕是節成遞過來的,是我慣用的藍色水滴圖樣,同牌子、同尺寸。兩年多來,他總會記得隨身幫我多帶一條。“這是第14條,想不到這次你會糊塗到把自己也弄丟了。”節成笑着說,他專做資源回收,還問我賞不賞臉,搭他的資源環保車?

我一直相信思念沒有期限,裝在身體裏,不需加工處理,也能存個一世百年。為見他一面,我等了整整十年,3650個日子卻在一夜消磨耗盡。在同一個星空下,我重新打開自己,發現不過十年,思念已然傳出了腐氣。

曾經以為,在我最美麗的時期與恆峰重逢,是個預兆,我們從此會很好,結婚、生子,我不會再孤單。恆峰會珍惜這寶貴的一刻,跟我說些貼己的話,帶我回到學校看看那久違的“晴雅號”。我們會去祭拜恆峰的父母(也是我的爸媽),在香燭煙火的繚繞下,宣佈我們終於回了家。

他該去光顧那始終挂念着他的麵攤老闆,告訴他:“我還活着。從前我和晴雅吃過的菜色,照樣給我來一份。”老闆會下一碗祝福的湯麵,切幾盤帶着笑容的滷菜,慶賀我們的未來。就是不該那麼殘酷無情的對我,連一句再見也不說,放我一個人待在陌生的旅店裏。

阿姨說這叫埋怨,味酸,人生腌制一久自然就有。阿姨欣慰我能擁有。一路上我喋喋不休地說著昨晚的難堪,阿姨只是聽,節成則是說出他百般的疼惜。我的腦子想着恆峰說過的話,那些話,是我準備一輩子都不說的秘密。

回到台北,走出車外,關上車門那秒,像是合上一本陳舊又厚實的童書。我隨着書頁沾附的灰塵重重地從書里彈跳出來,不再苦守等待王子的到來,不再沉溺於千古不變的結局。我終於懂了,原來我一直活在自己的期待中。

“對不起,衣服弄髒了。”畢竟這是節成的一番心意。“沒關係,再買就好。”“我想去百貨公司,想換新內衣、短裙、短褲、想把春天與夏天穿在身上。不會再錯過過年慶了。”阿姨高興地滿口答應,節成更保證提供一張卡的額度,絕不讓我敗興而歸。

阿姨知道我沒怪恆峰,無情的並不是他,是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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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他了?”“嗯!”距離再度離開恆峰,又過了兩個月。回到醫院複診時,我主動跟醫生談起這段不算久的往事。

“不再想他了。”“嗯!”“為什麼?”“因為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有愧疚?”“是不想用愧疚對待他。”“還愛他?”“嗯!”“執着非要在一起?”“擁有不是愛的唯一模式吧!”“聽你說來,你們之間出現很大的差異和鴻溝?”“嗯!也許是難以修補的那一種。”“你開始面對自己了。”“嗯!誠實好一點。”陪你來的那個男人,有機會成為你的伴侶嗎?”“有可能。”“你的話變少了。”“廢話不如無言。”“還需要來找我嗎?”“我可以請我的醫生朋友吃個飯嗎?但是這次我想不抽號碼牌。”“當然!我們是十年的老朋友了,吃飯不需預約。”

“這是什麼?”“我當初畫不出來的臉。他比我想像瘦的多,和你描述的有差距。我喜歡他的笑容,憨厚穩重,現在要找到這種笑容不簡單。”“不覺得惋惜?”“難免。”

這是我最後一次到醫院掛精神科門診。那天醫生親自送我走出醫院門口,“記住不要回頭!!”他叮嚀着我。“拜託!又不是監獄。”我轉身離開前,拍着醫生的肩頭調笑說。

那天是個下着小雨的日子,我撐着傘慢慢地走向節成車子停放的地方。雨刷緩緩地左右擺動,雨滴被集中在玻璃的兩旁,排好隊等着落在台北的地面上。不管雨刷刷過多少遍,節成的笑臉,始終動也不動地的待在駕駛座,他說今天有重要的事要對我說。好巧,我也有。

女孩想起男孩的笑臉,還在那身穿白袍的男人手上。

女孩沒有停下腳步,因為說好了不許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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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21號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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