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流淚是很耗體力的事,因為靠近所愛,心臟會加速磨損。不是痴情,是慣性太強。不善遷徙,所以只能苦守導着過冬。是“痴”不是“痴”。
“溫柔對晴雅的必要,肯定自己的必要,一點點遺憾和悲傷的必要,正正經經看着晴雅走過身邊成為過客之必要,我非王子此一起碼認識之必要,朋友、妹妹、火添、學生與修車廠之必要,放手之必要,祝福之必要,自得其樂之必要。”
從我開始談論恆峰,節成的臉色就一直沒好過,說到琴房,節成更是瞬間垮下了臉,他的表情尷尬、不悅。
“你知道琴房的事了。”節成說,說謊不是他的本意,他不屑拾人牙慧來討好我,是阿姨的堅持。我相信,這麼點小錢節成是不看在眼裏的。“你還知道些什麼?”節成口氣有點緊張,又有點如釋重負,像足了一個不得已說謊的業餘騙子,害怕又期待被拆穿的複雜心情;“不多,但足夠清楚地知道,我是如何傷害他的。”不明究理地嫌棄起恆峰,我罪無可赦。
白天念書,下課回家煮飯,輔導恆婷的功課,晚上12點至4點才能開始的工作,日夜顛倒的作息,讓恆峰受累。但恆婷的成長更讓他喜悅,而忙碌、難以喘息的生活,對恆峰轉移對我的注意力很有幫助。恆峰停止偶爾北上的舉動,因為流淚是很耗體力的事,因為靠近所愛,心臟會加速磨損。
火添終於在大一結束的暑假表白自己的性向,曾經對恆峰付出的心意,順便向我舉白旗投降。“雖然我敵不過那妖女,但是我由衷希望她遠離你。”火添迷信地認為恆峰全家的悲慘遭遇部是我引來的,火添說無關嫉妒。我不懷疑,因為向來是恆峰的喜惡左右火添的喜惡。要不是恆峰選擇巨變,火添對我本是百般疼愛的。
火添的男友很好,方方正正的國字臉,大眼睛,厚嘴唇。恆峰和火添講話時,他站得筆直,動也不動的聽着他們的對話。“他就是乖到感動我。”火添和他決定到美國三藩市市結婚,婚後他留在美國工作,火添回來完成學業。
“原來是真的。”火添以為恆峰至少會倒退個幾十公尺以上,想不到恆峰卻不為所動。撇開班上同學不說,高中時雷電就跟恆峰警告過N次以上。“火添可能是同性戀喔?”“他可能對你有意思喔!”諸如此類的話恆峰不知道聽過多少次,口吻多帶輕蔑和嘲笑。恆峰討厭說這些話的人,自私又無禮。恆峰從不跟火添提及,怕他難過,火添耳根子輕受不了。“別說是同性戀,就算你是火星人又如何?”陌生人恆峰都會給予尊重與祝福,是朋友更會得到他全力的支持。
“你這海王星人真是讓人太感動了!”火添的他,似乎是異常感情豐富之人,說著說著,就在他們面前掉下眼淚。“海王星人是你可以叫的嗎?”這是火添幫恆峰取的外號,火添自說享有專利,不容侵犯。火添的他,立即識相地拿出面紙吸干淚水退到遠遠的一旁。
“晴雅呢?你打算繼續等?”火添的語氣不悅,充滿着為恆峰不值的怨氣。“你呢?為什麼不等我了?”明知故問的恆峰,讓火添懊惱地用斜眼瞪着他。“對,那妖女了不起,痴情的你更棒好不好?”答案早已在火添心中,但恆峰並不是這樣想。“我不是痴情,是慣性太強。不善遷徙,所以只能苦守等着過冬。”是“痴”不是“痴”。
日子跳躍着往前消逝,恆峰出獄也有一年半,阿姨成為恆峰生活中的期待。每個電話,每次來訪,都令恆峰欣喜不已,至少到我大三的那個寒假為止都還是如此。
阿姨決定正式收養我,而節成大哥愛上我。在阿姨全家、神魚、菜包的鼓勵與支持下,節成大哥主動提出追求我,還獲得我的首肯。與節成交往後,我的身體開始逐漸恢復正常。阿姨的話,只說到這裏。她希望恆峰能諒解,身為母親的私心,節成是她所認同的一個不可多得的青年。阿姨從來沒有否定恆峰的好,只是她不願意讓我跟在恆峰身邊,背負着毀人家庭的惡名。“請你成全他們吧!”不知恆峰少了那根筋,他居然答應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懂。”阿姨留下這句話后,離開了。其實恆峰一點都不懂,他只是不會拒絕。我想恆峰會答應的原因,是他以為那是我的選擇,而所有能讓我過得更好的方法,他都願意做。
台南的朋友沒有人知道,恆峰放棄我的原因,只看見恆峰更加倍的工作,賺更多的錢。“就說我死了吧!”恆峰告訴眾人他決定放棄我時,拜託朋友們,若有一天我偶爾想起,回來探聽他的消息,就給這麼一個標準答案。
火添自然是欣慰恆峰總算看破這段不該繼續的孽緣。“偏偏我已經是有夫之婦了。”感情有所寄託的火添,終於決定北上念書。“我這不算違反諾言。”年輕時說過恆峰到哪他就到哪,那不作數的誓言,火添卻依舊茲茲念念着。
恆峰以為日子可以從此了結,好好地扶養恆婷長大成人,圓高中時代開家車廠好好玩車的美夢。除了在KTV里偶而點首“鬼迷心竅”來抒解胸懷(理由是“悲愁的夜適合浪漫的情歌,以壯聲淚”),念書工作、扮演父親的角色,倒也自在得意。沒想到恆峰終究逃不開風中落葉的命運,風吹到哪兒,他就得乖乖地飄落到哪兒。
就在恆峰假釋期快滿,即將正式恢復自由人的前幾天,恆峰工作的車廠突然被警察局列為突擊掃蕩的重點。在無預警的情況下,雷電、恆峰,和車廠的員工通通被請進警察局。“算你幸運。你要再被移送,不但要回去坐牢,這三年的自由和學業都算白做工了。”警察局三組組長的幫忙,要恆峰按照他教的說法作完筆錄后,就連忙地趕恆峰離開。他說:“這次的行動,我也感到莫名其妙。”隱約像是署里某個長官直接交辦,而在這之前,就曾經先探聽過恆峰的個人資料,組長推測跟恆峰脫離不了關係。“無辜的人不該受罰,恆婷不該失去依靠,警察的職責不包括幫人搶女人。”這幾年恆峰的表現,他心裏有數。恆婷的乖巧懂事,他憐惜不已。荒謬的動機,他更無法接受。
“除了銷贓我們還幹了不少壞事。”決定棄保潛逃的雷電,在離開前夕向恆峰坦白。“記得你們是我朋友,其他別想太多。”身不由己不見得是迫於無奈,但,不是每個人都有做好人的機會。這不是道理的道理,是現實。這道理,恆峰明白。
“把書念完,離開台南,遠離是非之地。”雷電的囑咐,恆峰照辦。火添也建議等恆峰畢業跟他一起上台北,大家能有個照應。當然火添更想找出這個陰謀陷害恆峰的人,“果然跟那妖女扯上關係就是災禍連連。”要不是恆峰極力阻止,火添絕對會跟這個神秘人物周旋到底。
“恆峰你是不是知道他是誰?”恆峰和阿姨有所聯繫,從頭到尾他都瞞着火添,自然要繼續裝糊塗,幸好接下來風波不再。“好像是長官拍錯馬屁。”輕鬆的一句誤會、幾張面額不一的支票,從三組組長私下以各種變相名義轉到被起訴的眾人手上。組長說:“是道義上的補償。”這話不假,無論參與的程度多寡,恆峰他們做的都是犯法的事。恆峰拒絕收下這筆錢,自認真被逮住也活該的恆峰,覺得收錢問心有愧。“你會早死。”組長的話是讚美,他的意思是“好人不長命”。“誰叫我沒做壞人的命呢?”恆峰請組長向支票的主人說,他收下了。然後,請組長將面額平均分給因恆峰而受累的同事們。“道義上的補償罷了。”恆峰笑着說,他真的佩服自己還笑得出來。
“杯弓蛇影”效應很快地在台南發酵,唯恐惹禍上身的車行幾乎都找借口委婉拒絕恆峰。成大機械系的學歷,對於一個有殺人前科的人來說意義不大,畢業后的第一年,恆峰就是過着四處打工的生活,存款和恆婷的節約,倒也沒有亂了生活。
“我們這鵝肉攤小弟可是成大的畢業生喔。”、“成大高材生為你泊車。”恆峰成了打工處的活招牌,因此小小費賺了不少。有時恆婷來接恆峰下班,光露她一張臉,和一句“帥大哥。”又是幾千塊大洋進帳,雖然得騎着摩托車四處奔馳,但也別有一番樂趣。倒是氣壞了火添,他幫恆峰找的研究助理缺,硬是被恆峰一句“沒有真才實學”推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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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一年,恆峰見到了你。為了旁人的自作聰明,你親自到台南致歉。我沒說錯吧。”我對節成說。“嗯,他怎麼說我。”節成承認了他的所作所為,他好奇在恆峰眼中,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人渣或敗類?
“恆峰說,你和他想像中的年少得志意氣風發不同。他見到的,不過是個為情所苦的男人。平凡、普通,跟大多數的人沒有兩樣。”
“沒錯,面對他,我是自慚形穢的,而他的平靜更讓我手足無措。”節成說,恆峰毫不埋怨的坦然態度,讓他更愧疚。“毫無選擇的被愛,就是拿別人做對的事,來懲罰自己。”這是我親口說過的話,節成告訴恆峰,我接受他的愛,是用來自虐。
“你撕下的,是我的臉皮,那痛連筋帶肉。”明知如此還執意追求的節成,所受的煎熬可見一斑。我知道,更耿耿於懷,就因為這樣面對節成對我的欺瞞,我無法責怪。
“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的厭棄自己。”節成說,他原來是想幫我找回恆峰的,然後放心讓我們團聚。事情會演變成失去控制的結果,是他始料未及。“我心裏曾默默盼望,將錯就錯,讓你徹底的遠離恆峰。”節成的誠實,讓我意外,我彷彿能瞧見他正被良心所煎熬。“你只是單純的想趕跑,所有企圖接近我的人。”這話我說的真心,在節成心中作崇的是嫉妒,人難免受其左右。
“當初是恆峰主動說要成全我。”節成說,就那一念之間,他起了私心,再錯上加錯。“我知道,我沒怪你。”我安慰着節成,他的頭埋在方向盤上,再也沒抬起。
“放心,我答應阿姨要成全你和晴雅。”恆峰的決心,堅定毫無動搖。“你不覺得這份情愛對你太不公平?”當初節成這趟南下的目的,本是要和恆峰談出一個了斷的方法,節成有放棄的準備,卻沒料想到,恆峰會先開口。
“愛情都不嫌我愚蠢,我哪敢對它有所批評?”恆峰無意與節成彼此竟逐攻擊,他是我的恩人之一,除了感謝,恆峰絕無他想。特別是當恆峰知道我心中一直有他,就已經足夠。該讓我從此幸福快樂,恆峰認為節成的穩重世故,比他更適合擔當這個角色。
一次偶然的機會,恆峰見到了從前在監獄裏的陳老師。“願意教書嗎?”造成了恆峰上台北的契機,“大安高工夜間部汽車科。”“你會是個好老師。”遊刃有餘的課程,陳老師的信任,學校的接納。“哥,我要上台北。”在火添的慫恿下,恆婷日以繼夜地疲勞轟炸,讓恆峰做出北上的決定。“你不是整天說想接近晴雅姐姐,即使是一點也好。”只對恆婷說的小秘密,是恆峰難以啟齒的奢望。
學校的校友要到大陸發展,廉售的修車廠也讓恆峰順利接了下來,恆峰喜歡安穩的日子不夠富足卻不必提心弔膽。夜間部的學生,年齡不一,職業不同,有千奇百怪的面貌個性,卻意外地能和恆峰溝通。“沒架子”、“刺青刺壞的傻瓜”、“車修得比講的好的怪老師。”評語不一,但是他們卻相處的很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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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隨隨便便就過了10個月,在恆峰慶幸找到新的寄託不
久,我卻乘着兩台車重新撞進了恆峰生活中。
一台沒壞的車,不需要更換的機油,飽滿的電池,熱得會不自覺翻起衣服在肚子上擦汗,肚臍正中央有一塊大紅色胎記的陌生男人,不關心車況,只是發問。第一個問題:“你來台北多久?”第二個問題:“你是為了女朋友才來台北的嗎?”
“唉!好一粒可愛的菜包。”恆峰暗嘆菜包滑稽充滿喜感的姿態,慌亂的笨拙,“他該是擔心我介入節成和晴雅的愛情吧!”恆峰選擇默不作聲,考慮着再度遠走的可能性。
另一台是修無可修,還硬要修的九成新車。連續15天淚水潺潺的眼眶,欲言又止的大眼高妹,是神魚無誤。恆峰這次選擇面對--所以多了一個好友。偏偏這條魚尾巴隨身又拖着一顆包子,於是好友加一。
“你跟晴雅見面的時間不久矣。”當火添看見神魚和菜包在恆峰店裏走動,他胸有成竹的保證,“你唯一的遺憾要誕生了!”火添細述他和我不久前的相遇,“早知道她改了姓,我死都不參加那個研討會。”以及那一段驚險的飛車追逐。節成的出現,聰明如火添馬上聯想到,那害雷電選通緝的神秘人物,就是陪在我身邊的男人。“那叫揍?我算客氣了。”恆峰斥責火添的衝動,他卻罔若未聞。
“真想擁有她,就別太坦白。成大的學歷和老師的現職,都得講在前頭,還得做好跟朋友們斷絕來往的準備。”勸阻不成的火添,只求盡量避免恆峰傷口過重。“她是個女人,而且是個已經養尊處優的女人。”火添肯定恆峰的刺青、交友圈,都會造成我的不適應。“就因為她是公主,所以你只會自取其辱。”火添的洞悉力一向準確,這次也不會出差錯,因為連恆峰也抱着同樣的想法。
“溫柔對晴雅的必要,肯定自己的必要,一點點遺憾和悲傷的必要,正正經經看着晴雅走過身邊成為過客之必要,我非王子此一起碼認識之必要,朋友、妹妹、火添、學生與修車廠之必要,放手之必要,祝福之必要,自得其樂之必要。”恆峰把這首《如歌的行板》改成符合他心境之所需。
“恆峰不愧是恆‘瘋’。”火添說,只有瘋子才會拱手將愛情出讓給他人。“你到底是不是人啦?”“我是懂得愛人和愛自己。”這樣毫無交集的對話,很快地結束了。但,不久后一切果真如火添所料的發生,恆峰和我真的重逢,就在那短短的一天,才剛說的人生所有必要就全都擠了過來。
一場突然被通知的婚禮,一對湊巧出國的情侶,一切過於匆促導致恆峰無法做正確的判斷。從接到菜包的電話,獲知他和神魚的喜訊,恆婷幾乎是三分鐘一通電話的催促恆峰,要恆峰加快出門的腳步。
我還是那樣的愛哭,不用尋找,才剛踏進公證處,我的眼淚已經標示出自己的所在,盛着黑色月光的眼睛,鄰鄰地映照着恆峰的周圍。“愛哭鬼。”就如以往一般,恆峰嘲笑着我,值得高興的時候恆峰絕不哭泣,恆峰希望我跟着他恢復笑靨。
恆峰刻意去迴避節成的目光,向阿姨所在的位置行了個禮,阿姨有所感懷的對恆峰笑了笑,轉過頭去和身邊的姨丈和雅達說話。
肅穆的婚禮結束了。在菜包跟神魚的設計下,恆峰和我在睽違十年後,居然還能同地而處,恆峰感激,卻也擔憂。往台南的路上,飄起了一陣細雨,那是逆向的透明煙花,沒有炙熱的火焰,冷冷地在他心頭滴答滴答地點落。那是恆峰當時的心情,興奮卻不迷惘。
聽着我說著多年來的遭遇,屬於悲傷的,恆峰的心裏開始起雲,聚海;當我說到痛楚時,那裏就會下起雨捲起浪花。我說的每一件事,恆峰能感同身受,但卻刻意扮起了低調。
“帶我去見你的朋友們。”我並不了解,在經過那一段風暴后,他的朋友們對我是有着成見的。恆峰更懷疑着,他的朋友,我能接受嗎?
“找個只有我們的地方,讓我好好擁抱你。”還能理直氣壯的擁抱我嗎?恆峰問自己。就算是意外,要恆峰不顧節成離去時的絕望眼神,他辦不到。內心的話,恆峰全部隱瞞起來,打高中起恆峰就是不願拂我意,掃我的興緻,至今未變。
“恭喜你,應該我來做東才對。你就帶弟妹來,人跟地方我幫你安排。”寶哥爽快地允諾赴約,主動要幫恆峰找齊其他的朋友。出乎我意料外,他們亳不以為意地答應恆峰的邀約。那一餐,吃的豐盛,連人的差距和隔閡都擺上了桌。
當我露出厭惡的表情,急着到洗手間擦拭衣服上的污漬時,恆峰聽到自己的心碎聲。我不知道否定那些曾與恆峰同甘苦的朋友,就等於否定了他。恆峰依舊沒告訴我他的想法,因為沒有讓我自責的必要,恆峰只想讓我當自己,而不是變成他。
節成緩緩地重新抬頭看着我,比起剛剛的激動冷靜了許多。
“你知道恆峰後來打了電話給我嗎?”節成說。“阿姨都告訴我了,所以你們才找得到我不是嗎?”我說。
“想知道我們在電話里說了什麼嗎?”“想,可以告訴我嗎?”
“那有什麼問題。”節成說這是他欠恆峰的,還有他已經厭倦了繼續欺瞞我。他們的對話是這樣的:
“你捨得?你就這麼無情?”節成說,當恆峰從阿姨那要到他的電話,請他來接我回去時,他這麼問恆峰。“不無情,怎麼走得開?”省去多餘的贅言,恆峰只希望節成能火速的趕到。恆峰告訴節成,他靠在房門口,寸步不離,看着手機的待機螢屏,希望它能出現來電顯示。恆峰說:“綠色的訊號燈,一明一滅地閃動着,貧弱的光芒照不亮我和晴雅的未來。”
“你不痛?”當時來的除了節成還有阿姨。這問題是阿姨問恆峰的,節成在一旁已經無言。“不,是我的心痛習慣含蓄。”並非大方,恆峰生來如此。
“你難道不希望擁有晴雅?”阿姨這話有陣前倒戈的意味。“希望是脆弱又不堪一擊的。”恆峰說,可惜這問題來晚了許多年。“好好地待晴雅。當初我能為她殺一個人,我就不在乎再多殺一個。”恆峰附在節成的耳邊,是警告,也是祝福。
“你要去哪?”送恆峰到車旁的阿姨問着。“台北啊!已經沒有閃躲的必要了。”車子發動,恆峰往北走,明明是往我居住城市的方向前進,卻是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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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成要向晴雅求婚了。”神魚和菜包一回國就直奔恆峰的車廠,兩個人像站在燒紅的鐵板上,邊跳邊喊着。“你們要包多少啊?”恆峰想大家統一價碼會比較好。
“包你個死人頭。”這話由菜包口中說來分外好笑,不過他們為我着急的心,恆峰着實受用。“公主不要我,我也沒辦法。”恆峰雙手一攤,打住話題,因為故事已然尾聲,多說無益。
“後來菜包和神魚就跑來我這兒,徹底招認。”我說。“難怪!”節成說。“還沒完呢,雅達也在裏頭攪和。”我說。
菜包跟神魚回國的隔天傍晚,雅達背着書包,穿着國中制服,出現在恆峰家二樓。“還你。”交到恆峰手上的是一萬多元現金,那是雅達償還恆峰蓋琴房的費用,他知道不夠,那只是塗銷刻記的費用。
“我要把‘雅達一號’,‘晴雅二號’,‘恆峰委制’銷掉。”這是當初蓋琴房時,恆峰要求阿姨請工匠在頂端角落接縫處留下的記號。顯然阿姨對雅達說了,而雅達不樂意承恆峰的情,更不願讓我的身邊留下關於恆峰的線索。
“真好賺。”恆峰笑着收下這筆錢,交代恆婷務必安全地送雅達回木柵。心中覺得踏實,斷了這最後的牽連對我們都好。雅達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孩子,恆峰只可惜他們沒時間能多相處。
“所以琴房的秘密也揭穿了。”節成說。“嗯,我什麼都知道了。”透過菜包、神魚、阿姨、節成、雅達,我重組了自己失落在外的記憶。關於恆峰的部份,而是我,厚着臉皮,不計羞辱的,連續四天到火添的研究室,死命哀求得到的。
“連雅達都背叛我,倒戈到恆峰那去了。天意!”節成笑了起來,沒有無奈和不甘心,但是看得出來雅達態度的大反轉,讓他難以置信。
“我也覺得不可思議。”去過恆峰家的當晚,雅達不由分說地背着梯子拉着我到琴房,說破一切。原來我一直都在恆峰的懷抱里,被他的愛所包圍。他從未離開。
“你現在想怎麼做?”節成問我將來的打算。“回到他的身邊。”不計後果,不管未來,我有生死相隨的決心,怕的是恆峰不相信。
“有具體的步驟嗎?”“沒有,見招拆招吧。現在要先去台南向他的朋友們道歉。”畢竟當初我的舉動無禮,太不尊重人。
“我帶你去。”節成說。他想盡點綿薄之力,把婚戒往車窗外一丟,發動車子,帶着我往台南奔去。
不久后,阿泰、寶哥、雄哥分別打電話給恆峰,說的都是我帶着節成去向他們致歉。“現在是什麼情形?”阿泰打電話給恆峰,說我去感謝他對恆峰的照顧。阿泰卻開心不起來,因為我的身邊不是恆峰。
“來討打的嗎?”寶哥說,要不是看在恆峰的面子上,他一定跟節成算個總帳。“是你想要的就好。”雄哥只擔心恆峰能否負荷。
“是我給的電話和住址。”當火添知道這消息時,他主動向恆峰提起,電話是他給的,看在我有心認錯的份上,就隨我羅!反正事到如今也不能改變些什麼。他沒告訴恆峰,他泄漏給我的秘密。非但如此,火添還替我量身訂做了一個絕世好計。
因為擔心我,恆峰打了電話給阿姨。阿姨叫恆峰不要緊張,她說我的醫生表示,這是我排除罪惡感的表現,終於誠實地走向自己的道路。“我們全家都欠你。”阿姨說,姨丈不能諒解她的卑鄙行徑,和她大吵一架,到現在還冷戰着。“母親是這樣子的。”恆峰能體諒,更希望阿姨和姨丈間的誤會能早日冰釋。恆峰並不知道,姨丈用的不是冷戰法,而是聯合我一起嚴刑拷問,阿姨忍不住我和姨丈的逼供,又為了得到姨丈的諒解,她出賣了恆峰。被強迫和我們一塊共謀欺騙他。
騙人者,人恆騙之。該是我報仇的時刻了。
新學期的開始,恆峰第一次覺得自己的人生真正歸零,可以重新出發。他,賴恆峰,夜間部汽車科的專任老師,擁有一間信譽良好的修車廠,一位好妹妹,幾個推心置腹的好友,他不是勇者,不是王子,他只是他。
“蔡炳強。”汽車原理的第一堂課,是恆峰接的第二個新生班,他正點名着。“有。”比恆峰還蒼老的聲音,該是30好幾了吧?
“李淑芬。”汽車科早已不是男生的專利,這兩年從高一到高三,恆峰就教了不少女學生,不但聰明,連實習也不遜色男生。
“到。”稚嫩的回答,應屆生?
“林威和?林威和?林威和不在。”在點名表上輕輕劃上標記,他們這種夜間進修課程,蹺課難免,甚至繳費註冊后就不再出現的,也大有人在。
“陳東山。”“在這裏。”一雙張大的手掌,在恆峰面前揮舞着,他坐在中間排第一個,不滿130公分的身高,深怕恆峰忽略他的存在。
“林晴雅?林晴雅?公主不在。”點名表赫然出現跟我改姓前相同的姓名,正好這位同學缺席,恆峰不自覺頑皮地開起玩笑。
“什麼公主不在?”台下的同學鼓噪着,要恆峰解釋這天外飛來的一句。
“我最愛的女生,也叫林晴雅,她曾是我的公主。她沒來上課,不就是公主不在?”恆峰相信這同學不會是我,因為我現在姓王。但這偶然的巧合,卻讓恆峰雀躍不已。
不理會學生的起鬨要恆峰說故事,他繼續往下點名。“蕭天裕。”“到。”
“王寶貴。”“老師快看是公主……”王寶貴站起來指着門外走進來的一個女同學大叫着,那個學生穿着和班上女生一樣的白襯衫、黑背心和及膝裙,不在乎遲到與否,她緩緩地走到講台前,用一雙靈活的眼睛看着恆峰。“不好意思,老師我遲到了。”恆峰不敢相信他的眼睛,站在他眼前的竟然會是我。是的,這個人就是我。
“老師雖然她年紀大了點,但她可是我們這屆的班花喔,你要不要考慮追一下?”
陳東山看見恆峰發愣的模樣,跳上椅子,轉向同學,話才說完,全班的同學已經笑成一團。
“你?”
課堂的秩序,恆峰根本不想理會,恆峰只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在作夢。“我來學修車啊,修車行老闆娘,不懂點汽車原理怎麼行。”我的解釋對恆峰來說比夢更不真實。
“誰告訴你我在這的?”恆峰認為這一定是夢,他卻不願醒。“火添啊,當我告訴他,我決定為你改變自己時,他介紹我到這所學校來上課。一拿到課表,我就知道為什麼了。”火添?怎麼可能?恆峰越聽越糊塗了。
“節成不是跟你求婚了,他還陪你去台南。”朋友們告訴恆峰,我和節成依舊親昵。他們不知道,那是我要求節成合作的,也是我給他的最後一次的溫柔。“對啊,我拒絕了。我告訴他,我決定為現在的你而活。”節成說,因為是恆峰,他心服口服。他是心甘情願載我去台南的。
“你不是改姓了?”
“那是公主的尊號,我是道道地地的林晴雅,偷偷地告訴你,其實我是冒牌公主,我只是一個酒鬼的女兒。”經過阿姨和姨丈的首肯,他們撤銷了收養,讓我恢復原來的姓氏。
“喂,當我們死人啊!”
幾分鐘的對話,讓所有同學好奇不已,不耐煩的同學已經忍不住地叫罵起來。
“干你老師勒,大人在說話小孩子住嘴。”
我回頭一句粗話,差點沒害恆峰被定在黑板上,但效果絕佳,台下立即鴉雀無聲。
“不可以說髒話。”瞠目結舌的恆峰,趕緊在第一時間捂着我的嘴,
“噢!有嫌疑。”恆峰一出手,班上的同學馬上用充滿曖昧的眼神看着我們。
“我說過,勇者也好,王子也好,就算你是個漁夫、獵戶,我都會跟着你。更何況你還是個修車廠廠長、老師。”我咬了恆峰的掌心,他一縮手,我繼續說著。
“無論我殺人放火,刺青跟吃檳榔?”恆峰問着。“無論你殺人放火,刺青跟吃檳梅,我一樣愛你。”我回答着,接着把眼睛閉上。
“干,今天自習不上課。”在一陣歡呼聲中,恆峰吻了我。這個吻,我要求持續整整一節課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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