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半,雷冬凜很不清醒的醒了過來。
靜,四周靜得沒有一絲的聲音,彷彿全世界就剩下他一人似的,可怕的空無感四面八方朝他壓迫而來,讓他有一種喘不過氣的感覺。
人呢?
人都到哪去了?
他記得,鳳兒那丫頭陪着他養病的,還有,還有那個總是綻着溫柔笑意的女人,她說會陪着他,好好照顧他的,她人呢?
未曾有過的焦慮感襲上他的心頭,他不喜歡這樣的感覺,不喜歡此刻積壓在心頭的失序感,總覺得那股沉甸甸的壓力,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忽地,那份壓力消去──在他發現那一團睡在地板上的蜷縮人形時。
他發現她了,還有他的女兒。
她打地鋪,還有個睡袋,而她的女兒不知用什麼方法鑽進她的睡袋中,窩在她的懷中,睡得一臉香甜,彷彿作了個好夢。
渾身無力,無力到有點酸痛感,但雷冬凜似無所覺。
其實也不確定這時是身處夢中還是真實,迷迷糊糊,已失去思考能力的他下了床,全然順應本能,他走向那一團彷彿在召喚他的溫暖源……
為了就近照顧生病中的兩父女,打一開始就有所覺悟的童菫很克難式的在雷冬凜的房裏打地鋪,就怕半夜中臨時發生什麼緊急情況。
一夜太平,就連半夜的葯,也讓她趁着兩父女迷迷糊糊的時候一下子解決了,卻沒想到,一覺醒來,天地變色!
「鳳兒!」小小聲的驚呼,沒想到該在床上安睡的小人兒竟然窩在她的懷中,陪着她打地鋪。
而她,還沒弄清小丫頭是何時鑽進她睡袋當中,就發現更驚人的事──
就像鳳兒一樣,她也在別人的懷抱當中?
雷冬凜?!
他、他、他……他怎麼也跟着下來打地鋪?
看着緊環抱着她的他,童菫真是一頭霧水,怎麼也想不透,為什麼該在床上睡覺的兩個人,竟然跟她一起擠地鋪?
又是為什麼,他們三個會是這種環環相抱的姿勢?
這到底、到底是什麼情況?
問號滿天飛舞,剛清醒過來的童菫無力面對,獃滯的神情持續到新發現──雷冬凜沒有任何的保暖措施!
「你這個笨蛋!」心慌、焦急,童菫趕緊爬了起來。
不似躲在她懷中的鳳兒,是一塊兒分享她睡得暖呼呼的熱被窩,他被隔絕在她睡袋之外,就只穿着他的睡衣,除了抱住她與鳳兒,他什麼也沒有!
沒時間讓她去細想整件離譜的事情是怎麼發生的,總之她先將安睡中的小鳳兒放回床上,接着是另一個……
「好燙!」手一碰上他的頰,忍不住要為上頭的溫度感到憂心,她就怕事情會變這樣,但現實偏偏就是教人感到挫折。
連忙拿來耳溫槍,結果39.8度,童菫臉都快綠了。
「醒醒,雷先生你醒醒。」她輕拍他的頰,除了想判斷他是睡着還是直接昏迷過去,也是希望能讓他起來幫忙,否則,憑她一己之力,要扶他回床上實在是太困難了。
總算,命運之神還不算對她太壞。
雷冬凜並非昏迷,神志清不清醒是一回事,至少在她的叫喚下,他睜開了眼……眼神不似平日的清明,很明顯混沌恍惚,但至少他是睜開眼睛了。
「來,我們回床上去。」暗暗鬆了一口氣,童菫將他的手臂環過自己的肩,努力的撐起他。
雷冬凜頗為配合,無力中,由得她給架回床上去。
「真是的,你到底是在想什麼?」心亂如麻,童菫忍不住叨念,「好好的有床睡你不睡,做什麼學鳳兒跑來跟我擠地鋪?而且連被子也不蓋!」
她有些氣惱他竟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即使屋裏有中央空調,每個房間的溫度都是設定好的最舒適的溫度,但時值入秋,地氣偏寒,更何況他本身已經是個病人了,他沒有任何保暖措施就陪着打地鋪,這不是自找麻煩的嗎?
想起那個39.8度的數據,童菫很不高興,但雷冬凜給予的響應只有一臉的迷惘,那無辜的模樣就像只迷途的小羔羊,她光是看了,當場心就軟了一半,害得她想氣也氣不起來。
不過……還是得說他兩句。
「你是病人,還正在發燒,怎麼都不好好的愛護自己?」佇立床邊,她扶着他上床坐下,「瞧你……」
後頭的小媽媽叨念一百八十句全消了音,僵如木石。
坐在床沿上的雷冬凜突然的抱住了她,散着高熱的面頰正正的貼上她胸前的那片柔軟……童菫低着頭,表情明顯獃滯的看着胸前的那顆大頭。
「原來……人跟人的接觸,會是那麼溫暖……」他囈語,說著沒人能懂的話。
童菫其實也不懂,想不通他怎麼會突然冒出這一句。
但儘管如此,那哀傷的語調觸動了她,讓她莫名有一種感傷的感覺。
原先僵直的身子慢慢的放鬆下來,她伸手,響應似的環抱住了他。
沒人開口,在夜燈的昏黃燈光下,兩人就這樣互擁,她輕拍着他的背,一下又一下……
半晌,雷冬凜似乎是睡著了?也有可能是昏迷過去了?在他平穩的氣息中,她小心的扶着他躺下,看着他不安適的睡顏,莫名的,她的心隱隱覺得疼痛,但她卻不知道為什麼。
沒敢浪費時間胡思亂想,憂心忡忡的她回神,趕緊拿了多片的退熱貼,不只是把額頭上的換新,就連脖子也貼上了一圈。
然後,她拉開他的睡衣,胸前貼了兩片,肚子貼了一片,最後,遲疑的目光看向他的睡褲……
拿着退熱貼的手有點遲疑,但那個「39.8度」戳刺着她的腦神經,最終,她克服了害羞,咬牙,用力的拉下他的褲子,目不敢斜視,小腿肚各一片,大腿的內外側也各貼上一片退熱貼。
大功告成!
再來就是幫他穿回褲子、拉回衣服,讓一切恢復原樣,卻沒想到……
「小菫……」那個本該是睡着的人忽然喚着她,而且那一雙應該要閉起的雙眼正睜睜的看着她。
極其尷尬的姿勢當場僵在原地!
童菫的手正拉着他的褲頭,就這樣獃獃的迎視着他的目光,腦中的空白讓她完全失去反應的能力。
「謝謝……」他露出帶着稚氣的靦腆笑容,虛弱的說了,「我覺得好熱……」
此時此刻,他的衣服被高高推起,露出貼着退熱貼的結實胸膛,褲子則是被褪到膝蓋處,而她,兩隻手正拉着他的褲頭,在這樣的情況下,他的反一應卻是跟她說謝謝?
更何況,平常的雷冬凜是不笑的!
眼前,兩人的姿勢如此詭異,只要還稍稍有那麼一丁點的理智,他都不可能是笑容以待,怎可能對她露出如此坦率的、又是那麼孩子氣的笑容?
拒絕承認,她的一顆心因為他的笑容而猛然顫動了一下,童菫敢百分之百的肯定,他已經燒過頭,整個人都胡塗掉了!
這下也不管粗不粗魯了,她趕緊七手八腳拉上他的褲子,把衣服穿好,為他蓋好被子,然後準備找救兵去,可是他完全不配合,當著她的面掀開被子,準備要剝開自己的衣物。
「別!你別亂來。」她嚇得抓住他的手,不但制止他剝衣的行動,還手忙腳亂的再用被子把他包得緊緊的。
他困惑的看着她問:「你生氣?」
「不是,我不是生氣。」她否認,也不管他懂不懂,趕緊解釋,「我只是有點急,因為你現在燒得很厲害,我得找元官過來看看。」
「哦!」他應了一聲,似懂非懂,但並無反對之意就是了。
見狀,童菫更覺事態嚴重,他竟然也不在乎他那些奇怪的堅持,對於生病的模樣被瞧見,元官熹是不是進來幫忙,這些事他竟都不在意了,這表示,他已經進入元官熹所講的昏迷狀態了吧?
情況真是糟到不能再糟,事不宜遲,快點討救兵吧!
「元官……」
昏昏沉沉……昏昏沉沉……
熱,但又覺得冷,不適的感覺交集着,讓雷冬凜意識昏沉,不知今夕是何夕。
恍惚中,似乎有人在說話,並不真切,極可能出於他的幻覺,就像是他總覺得看見那溫柔清麗的人兒在陪伴着他一樣。
才想着而已,他就又看見了她,可是不似他印象中的甜美溫柔,此刻,她是憂愁且焦慮的。
直覺的跟着皺眉,伸手撫上她佈滿愁容的面頰。
不喜歡這樣……他不喜歡有任何的煩憂染上她清麗溫婉的嬌顏……
「那個姓李的,真讓你這麼煩惱嗎?」
愁容轉為困惑,似乎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相信我,我會讓他付出代價的!」他允諾,並保證,「實際上,我早已經讓行韜去辦了,要他們李家垮台,並不是什麼難事。」
他以為她會高興的,但沒想到,他話講完,原來的困惑表情又變成了憂慮,好象是在追問,他要對李家做什麼。
「那個姓李的小子這樣傷你,難道你不想要他付出代價?」這下換成他不明白,能想到的可能性只有一個,那讓他有些些的不高興,「難道你還喜歡着他,沒辦法忘了他?」
他看見她驚訝的表情,像是很吃驚似的,那讓他感到十分的低落,他不喜歡猜對這件事情。
「如果你還想要他回頭,要他回到你身邊,我再讓行韜想辦法。」他說了,很勉強的壓抑住心中的失落感。
笨蛋!幹麼要那個姓李的回頭?
明明想讓她留下來,那麼,你應該要使手段讓她留下來才對!
雷冬凜不確定是心裏這麼想,還是聽見有人這麼說,但他還真的很認真的想了想,最後,他覺得這話滿有道理的。
「如果你想要李家平安無事,你最好不要跟他複合。」他改口。
你可以再銼一點沒關係!
這麼爛的方式,最多只能讓你得到人,卻永遠得不到她的心,難道你就不能用其它方式,委婉一點,高明一點的方法來留下她嗎?
又出現了,那些聲音,雷冬凜無法確定那是耳朵里聽見的,還是他心裏所想的,只覺得……沒錯!他確實是不該這麼直接,太魯莽了。
這樣也不行、那樣也不行,好吧!他到底該用什麼方式,才能得留下她,得到她的人又得到她的心呢?
承認了吧!
你想留下她,你對她動心了,是不是?
動心?!
這字眼讓雷冬凜感到混亂。
雖然他知道它的中文意思,可是截至今日,他從沒有親身體驗過這回事,他無法明確的知道,對於童菫,那種想親近她,希望她能永遺陪伴在身邊的感覺是否就叫做動心。
如至雲端,他整個人飄飄的,而眼前的她顯得相當的不真實,好象要消失了一般。
出於直覺,他想留住她,可猛地一用力,卻害他自己陷入無盡的黑暗……
因為沒有防備,也因為獃滯的太徹底,童菫沒來得及反應,讓那突來的蠻勁一把抱個滿懷,整個人難堪的倒卧在已經呈昏迷狀態的雷冬凜懷中。
而一旁,那個始作俑者沒有伸出援手的打算,還很光明正大的笑着,最可惡的,是他的手中還拿着一台DV8在拍攝着。
「元,官、熹!」腦中氣到一片空白,童菫體會到了。
「好了、好了,我這就來了。」依依不捨的又拍攝了一會兒,才見元官熹放下手中的DV8,過來幫忙。
「你怎麼回事?」即使是沒脾氣的人,這會兒也讓他的散漫給氣炸了,「明知道他燒得厲害,已經嚴重到開始犯胡塗了,你竟然還有心情在一旁胡鬧?凈說一些胡說八道的話?」
「胡鬧?我有嗎?」一臉無辜,還是笑眯眯的,「而且我也不胡說八道,我向來只說事實,幫助人認清事實。」
「事實?」因憤怒而造成的思緒空白,她再次體會到,無法接受他這種無關緊要的嘻笑態度,「他都燒到整個人神志不清了,你還在一邊講一些有的沒的,興風作浪,還說是幫他認清事實?」
「我確實是啊!幫他認清他不肯面對的事實。」他答的稀鬆平常,俐落的裝好針筒,動作熟練的將藥水吸入注射器當中。
一見注射器,嬌顏染上一抹憂色,已經沒心情追究他的漫不經心,她忍不住問:「你行不行啊?」
當初被空投下來的一箱葯,她一直就覺得太過誇張,因為,裏面有着琳琅滿目的各式藥品,不管是消炎、止痛,治感冒還是腹痛之類的,只消是一般常見癥狀的藥物,不管內用還外服,醫生都準備好了,包含了注射用的器具與藥劑,甚至連打點滴用的針頭、管線跟不知名藥水也有一些。
據說,醫生把一般性疾病會使用上的醫療物品全網羅了一份,這樣的話,只要雷園中有臨時的需要時,就只需要拿着醫生開的藥單對照拿一份就好了。
那時童菫覺得誇張,卻沒想到在這時發揮了作用,只是在看似周全下,童菫卻一直有個小小懷疑。
那些針筒跟打點滴的事,是誰會啊?
這問題到這會兒有了答案,她怎麼也沒想到,竟然是元官熹要接手打針的工作!
「如果你不行的話,不要逞強。」她非常非常的擔心了,憂慮中,忍不住最後的勸說:「我不是看不起你,但這種專業的事,我覺得還是交給專業的人來做比較保險,就算你們不信任村子裏小診所的醫生,但人家好歹也是讀了幾年的醫學院畢業的,打針的事交給專業的人來做,不是比較好嗎?」
「放心,只是打個針而已,這種事還難不倒我。」擠出針筒中的空氣,元官熹的動作看起來果真非常熟練。
而已?
這種事,能叫做「而已」嗎?
又不是吃飯、喝水這種生活小事,他到底是哪來的自信,可以把這種事說得那麼稀鬆平常呢?
「如果你堅持要自己來,那麼……」看着他拿針筒靠近,她感到非常害怕,「能不能請你先讓我起來?」
她還被雷冬凜給緊抱着,也不知道昏迷的人哪來的蠻力,自從剛才一把抱住了她后,竟然死扣住了她,讓她進退不得,真是有些的傷腦筋。
她傷腦筋,元官熹卻不然。
「我覺得這樣很好啊。」他很明顯一副樂在其中的模樣。
「元官!」她有些惱了。
「雖然你不樂意,但我是認真的。」元官熹上前幫了一把,讓她得以脫身,「難道你沒發現,有你在,凜會克制他的態度,比較不那麼拒人於千里之外了?」
有嗎?
如願從雷冬凜的身上爬了起來,她的表情很好懂──她不懂他在說什麼。
「總之你先顧好他,別讓他亂動。」
她直覺依他所言行動,趕緊抓住雷冬凜的臂膀,小心翼翼的防範,怕真有什麼意外發生。
元官熹沒了後顧之憂,二話不說,一針直直往肉里扎了進去,然後,在注射藥劑的時候,很突然的開口──
「凜啊!他不像你想的那樣,會是一個注重親子關係,把心力放在女兒身上的人。」
童菫楞了楞,沒料到他突然開口說這些,而且也不太信他的話。
「鳳兒上課時,凜常常陪着坐在一邊,你以為那是他的關心,所以陪着上課嗎?」既然開了口,元官熹就不打算有所隱瞞,「錯了,他只是想待在你的身邊而已。」
「你怎麼這麼說!」她不以為然,忍不住暗暗慶幸着,還好鳳兒的病況好轉,已經退了燒,在找元官熹來之前,她已將鳳兒送到寧封的房裏、托寧封代為照顧,要不然,這番話讓小孩子聽去了多不好。
不過,慶幸歸慶幸,但也得把話說清楚。
「為人父母的,關心自己的小孩是天經地義的事,那是天性。」她不明白,這麼簡單的道理,他怎麼能扭曲它,還拿它來說嘴。
響應她的正義凜然,元官熹只是無所謂的聳聳肩,直指道:「你所謂的天經地義,在雷家是不管用的。」
「什麼意思?」她不懂。
「雷家不是一般的家庭。」他提醒她,「凜的個性想法更不像一般的人,鳳兒的存在就是最好的證明。」
童菫一楞,沒想到他會突然扯到鳳兒當什麼證明。
「難道你從沒懷疑過,『鳳兒沒有媽媽』的說法?」見她還一臉莫名,元官熹真服了她的不知不覺,「再怎麼說,鳳兒一定是從哪個女人的肚皮生出來的,難道你一點都不好奇,生下小丫頭的女人上哪兒去了?」
「呃……」她確實是沒想過,因為那是人家夫妻的私事,「我想,雷先生跟雷太太之間的事,無我無關,所以……」
「沒有雷太太。」簡單一句,中斷她的話語,「從來就沒有這一號人物的存在!」
沒理會她的怔然,他微笑,專註於針筒中所剩不多的藥劑,續道:「凜孤僻的個性,是天生還是幼兒時期培養起的,沒人知道,大家只知道,他的孤僻是日益嚴重,以他這種冷僻、不與人親近的個性,你以為他真可能老老實實,或是隨隨便便就讓個女人當上他的雷太太?」
「但、但是鳳兒……」童菫有點錯亂了。
「小丫頭是人工受孕下的成品。」拔出針頭,元官熹面不改色的道出鮮少人知的真相。「卵子是買來的,生下她的女人,也是凜花錢讓人找來的代理孕母。」
「為什麼?」她不懂,「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因為他需要繼承人。」答案十分簡單。
「你的意思是,鳳兒的存在對他來說只是一個繼承人,其它的再無任何意義?」她不信,拒絕去相信有這樣的事。
「就算是,也不能怪他。」元官熹說的實際,「他的個性與成長環境不像一般人,父慈子孝這一類天倫和樂的事情,他從未見聞,你不能硬逼着他明白或是接受。」
童菫沉默了,總算確定了這對父女間的生疏感並非她的錯覺,雷冬凜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的女兒。
看着那因為昏迷而無防備的睡顏,童菫無法言語,心口處隱隱泛着疼。
單純的個性讓她完全無法想像,到底是經歷過什麼,又是受着怎樣的教育,是怎麼樣被教養成人的,才會造成雷冬凜現今孤僻的個性,讓他變成一個失去感受力、也不知如何表達自己情感的人?
元官熹把她的反應全看在眼裏,忽地又說:「凜的母親是一個很好強的人,即使是利益關係的婚姻,她也無法接受丈夫娶小,把注意力放到其它女人身上,因此,在接二連三的發現丈夫的風流韻事後,懷着身孕的她氣不過,沒出口知任何人,一個人飛到了國外,就此斷了所有音訊,再也沒有訊息。」
「你說過,他是六歲才被接回雷家的。」不自覺的握住那泛着高溫的大掌,童堇記得這件事。
「沒錯,凜六歲那年才被接回來。」元官熹補充經過,「那一年大表姊……也就是凜的媽媽染病去世,是臨死前交代了鄰居代為聯絡,凜在她客死異鄉后才被接了回來。」
她注意到他的稱謂,又是一怔,「大、大表姊?」
因她的錯愕,他像是想起來,順道補充一句,「忘了說,因為上一代的問題,按輩分來算,凜的媽媽是我表姊。」
「這麼說……你其實是雷冬凜的叔叔?」童菫嚇了一跳,但又覺得不太對勁,「可是鳳兒都叫你小元『哥哥』?」
「這樣比較好聽呀!」他笑眯眯的,說的理所當然,「總不能真讓她按輩分叫我叔公吧?我才多大而已,真要被叫到『公』字輩去,感覺多奇怪。」
錯亂感讓童菫無法思考,總覺得腦子被攪亂一片,讓她無法好好思考,「有錢人的家庭關係都一定這麼亂嗎?」
「有嗎?還好吧!不過是中國人的輩分關係在作祟,不然,其實事情很單純。」
「單純的家庭會把孩子教養成他這樣?」身旁正躺着一個活生生、血淋淋的真實案例,童菫才不信他的話,「除了風流的爸爸、倔強的媽媽,你能不能告訴我,在他的成長過程中,除了繼承人的身分,到底是有誰注意到他,真正的關心他?」
「注意跟關心也不是沒有。」他說出很欠扁的舉例,「當時雷家的主事者十分注意凜的才能,關心他適不適合繼任的問題。」
「就這樣?他們關心跟注意的就那些?」童菫為之絕倒,「難怪他會是現在這種樣子,你知不知道,他們把好好的一個人,扼殺成一具沒有感情的機械人,難道你沒有發現嗎?」
「嘿!記得嗎?我一開始就是在跟你談這件事。」元官熹出聲提醒她。
這本來就是他的打算,讓她更進一步的知道雷冬凜這人,有些事是得抓着機會進行改變的。
「自從凜被帶回雷家后,他一直就是這種孤僻、不讓人親近的個性,特別是在他被正式付予繼承家業的重擔后,情況更是變本加厲,他似乎是為了責任感而活着。」
微笑,但是有些的傷感。
「為了責任,他可以花錢買卵子、找代理孕母,只因為他的責任;還得為家族留下一個繼承人……就像你說的,他簡直就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機械人。」
闐言,童菫只覺得好心疼、好心疼,無法想像,怎麼會有人活得如此悲哀?人生中的所有,竟然只有責任?
那時的他……還只是個孩子啊!
「難道你們不能幫他嗎?」她急問,「幫忙想辦法改變他?他不是還有兩個弟弟?」
兩手一攤,元官熹直接反問她,「怎麼幫?怎麼改變他?」
問題被丟了回來,她被自己的問題給問住。
想起雷冬凜喜怒不形於色,想起他的漠然,想起他平日拒絕任何人接近的冷傲模樣,她只能無言。
元官熹也沒指望她能回答出什麼驚世對策,逕自道:「曾經,我以為他這一生大概就這個樣子了,反正繼承人也生下來了,連影子他也找到了……」
「慢着!」她不想打岔,但他的話實在很奇怪。「什麼『影子』?」
「那是輔佐者的代稱,性質可以說是保鑣,但其實是事業上的全能助手,雷家一直有這樣的習慣,會收養具有姿質跟特別天分的孩子回來當『影子』,就像凜有行韜,焰有行隱,而海宇身邊一直有行衣……日後,鳳兒的身邊也少不了寧封這個『影子』的存在,道理一樣。」元官熹解釋。
「寧封是個『影子』?」童菫聽得一楞一楞,她還是第一次聽見有這樣的事,深深的感覺到有錢人人家的做事方式,果然不是尋常人所能想像的。
「沒錯!寧封是凜精心挑選回來的孩子,是鳳兒日後的影子,就因為這件事也安排好了,凜再無後顧之憂,我一直以為,他將躲在這雷園中,運用網絡科技遙控一切,直到他盡完責任。」
這種空洞到近乎可悲的人生,童菫光是聽都覺得不舒服,沒想到這種事卻是真實的存在,而那個真實,正因為病重而昏迷不醒當中。
怔怔的看着他,看着他因昏迷而顯得脆弱的面容,童菫覺得憐惜,心口更是蔓延着一股疼痛感,一種她不知從何而起的疼痛感……
元官熹像是不覺她的沉重,說道:「在你出現前,我一直就這麼認為,料想到他老死的那一天,陪着結束他機械人的生涯的,也只有鎮日與他為伍的數字,不過……我現在不這麼想了。」
童菫一下反應不過來。
「為什麼?」她問,表情楞楞的。
「說你遲鈍,還真是侮辱『遲鈍』這兩個字。」元官熹笑嘆。「繞了這麼一大圈,你還搞不清我要說的重點嗎?」
「真抱歉。」她溫良無害,卻也不是沒有反擊能力,「因為你繞了太大一圈,我錯過了你要表達的重點。」
「重點就是你。」順應女士的要求,他這次直指被錯過的重點,「現在能改變凜的人,就只有你了!」
「我?!」童菫錯愕,非常的錯愕。
「是啊!當然是你。」笑眯眯,笑眯眯,「我一開始不是說了嗎?」
「什麼時候的事?」她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
「就是我說實話,但你卻認為我在胡說八道的那時候。」他笑眯眯的說。
因為他的提醒,她的記憶快速的倒帶再倒帶……
元官熹非常的好心,拿出他的良如,把剛剛拍攝的畫面播放出來,好方便她明確記起,他所指的是哪一段話。
畫面重現,小小的液晶畫面中,雷冬凜握着她的手,看似清醒的說著她無法理解的話,關於那些「要李家垮台」、「為她討回公道」之類的話語。
「你以為這是他燒胡塗說的譚話,但是換個角度來想,這何嘗不是他最沒有防備的情況下,所說的真心話?」
真、真心話?那些奇怪的話語,竟是雷冬凜的真心話?
相較於童菫此時呆楞的模樣,分外顯出元官熹的好心情。
「如果沒讓他放在心上,他怎麼會記得李明帆這號人物?又如果不是太放在心上,他又怎會費心讓行韜解決李家,好為你出一口氣?」笑眯眯,可目光卻是似有若無的看向兩人交握的手。
童菫察覺他的目光,也是到這時才發現,她竟然一直握着雷冬凜的手沒放過,當下趕緊鬆手,就像是被電着了一般。
「事情……事情不能這樣解釋的吧!」她有些的慌亂,心裏亂成了一片,總覺得不該這麼解釋。
「還能怎麼解釋呢?」元官熹從容以對,「記得我說過嗎?除非已到昏迷的地步,不然凜不許任何人近身,因為,他認定那是軟弱的一面,而他並不想讓任何人看見他的那一面。」
她點頭,當然知道這件事,因為先前的他總是那麼的惡劣,有事沒事就為了他的實驗而驚擾到雷冬凜,惹得她老想拿東西丟他。
「連我這個極為熟識的人都被他排拒在外了,如果不是有什麼特殊意義,你想……」元官熹笑着,很賊咪咪的那種笑容,「為什麼獨獨是你成為那個例外,可以留在他的身邊卻不至於驚擾他呢?」
「那是……那是……」她真被問住,因為,她從沒想過這問題。
「更別說是他不顧自己病人的身分,半夜學着鳳兒要跟你擠地鋪。」隨口又是一個有力的例證,「若不是太想親近你,無原無由的,他會反常到那個地步?」
童菫完全答不出話來,正好讓元官熹下結論──
「也許你不信,但是凜他動心了。」微笑,讓人感到刺目的微笑,「是你!你讓他動心了,讓他成為一個可以被改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