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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究還是來了。”姐姐的表情依舊淡然,彷彿早已經知道了這件事。
“姐姐……”
“妹妹,姐姐馬上就要嫁進東方家了呢,你替不替姐姐高興?”姐姐說著高興,淚水早已經湧出。
“姐姐!”她知道東方家,當今太后就姓東方,安樂侯是她唯一的侄子,傳說中才華出眾風流不羈的美男子,人稱公子中的公子。只是這樣的一個人怎麼會跟姐姐扯上關係呢?
“太后親自託人做的媒呢,消息一傳出你劉哥哥就開開心心地過來咱們家解除婚約,爹樂得嘴都合不攏……他們都這麼開心,姐姐怎麼會不開心?”
“我去跟他說,姐姐喜歡的是劉哥哥,要嫁的是劉哥哥,他那麼有錢那麼有權,去娶別的女人好了!”
蘇蕙沖了出去,一直衝到前廳,一頭撞進了一個充滿了好聞的香味的懷抱里,望進了一雙流光異彩的桃花眼內,“咦……哪兒來的小麻雀?橫衝直撞的不怕摔倒嗎?”
“我不是小麻雀!我是蘇蕙!”蘇蕙瞪圓了烏亮的大眼睛,哼,一個大男人身上還熏得這麼香……
“不是小麻雀眼睛怎麼這麼黑這麼亮呀……”呵呵,從沒見過誰的眼睛這麼像是落在樹上喳喳亂叫的小麻雀,無辜透亮中又帶着機靈,長得也像小麻雀,瘦瘦小小的身材,只能稱得上是清秀的小臉,乾巴巴的像是小鳥爪子似的小手……簡直就是麻雀成精化成了人形。
“蕙兒!你在這裏幹什麼?”緊隨在財雄勢大的未來女婿身後小心翼翼伺候的蘇老爺發現了蘇蕙。
“我來找安樂侯那個登徒子!”
“放肆!”蒲扇似的大巴掌立刻甩了過來,蘇蕙閉着眼睛等待着痛疼的到來,沒想到卻被護住了。
“莫打!莫打!小孩子嘛,童言無忌。”看這小女孩的打扮倒不像是個下人,說是小姐的話又嫌太寒酸了些,“小妹妹,誰跟你說安樂侯是登徒子的?他明明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車見車載,上迷八十八下迷八歲風流不下流的濁世翩翩佳公子!”
“你是安樂侯!”惡,這麼自賣自誇也不怕閃了舌頭。
“認出我來了?小妹妹好有眼光哦,哥哥請你吃糖。”東方無情笑得見牙不見眼,不知道從哪摸出來一塊桂花糖,“告訴哥哥,找我有什麼事?是不是替姐姐送情書?哥哥現在不能收哦,當然,除非你姐姐是蘇醒蘭。”
“我才不是替姐姐送情書!我是要跟你說我姐姐她……”蘇蕙後面的話還沒有說出來,便被人捂住了嘴,塞給旁邊的下人。
“侯爺莫要見怪,這丫頭是我第三房小妾生的賠錢貨,她娘死得早,她自小身子就弱,都十四了長得還跟八九歲大的孩子似的,平素跟蘭兒最好,看來是聽說姐姐要出嫁了捨不得,跑來跟侯爺姐夫撒嬌來了。”
“是這樣呀,原來蕙兒不是替姐姐送情書呀,哥哥好傷心哦。”無情做西子捧心狀,這個動作若有別的男人做出來,怕是會吐倒一大片,無情做出來卻說不出的風流自然,別有一股韻致。蘇蕙眨眨眼……看呆了……其實安樂侯好像也不錯哦?
一個月後,大紅花轎抬走了蘇醒蘭,也順帶捎上了一個活嫁妝——蘇蕙。
第2節:晚娘(1)
第一章晚娘
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煙花三月下揚州,而來揚州不逛青樓則等於沒來一樣,逛青樓沒有見楚腰則等於沒逛青樓,而現在這位千金難買一笑的名妓卻在某位公子懷裏笑意盈盈地親侍茶酒。
“楚腰呀楚腰,你這個樣子若是被別人看見了,在下怕很難活着出這揚州城了。”男子輕點楚腰的鼻尖。
“怎麼說?”
“我會被你無數的裙下之臣用醋淹死呀。”
“貧嘴!我倒寧願你這薄倖的安樂侯爺死在揚州,也省得讓我牽腸掛肚。”楚腰抓住男子的長指,放入口中用力一咬,這位俊美出眾的翩翩公子赫然是已經在京城中消失了一年有餘的東方無情。
“唉喲,好疼!”
“疼嗎?疼死你才好,你這沒良心的冤家!”楚腰白了他一眼,咬着他手指的銀牙卻是鬆了。
“唉,我一向認為自己挺有良心的,為什麼你們都這麼說我。”無情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狀。
“你們?就憑你可以當著我的面輕輕鬆鬆地說‘你們’,你就夠沒良心的了。”楚腰嬌嗔道。
“失言,失言,該罰該罰。”無情一口飲盡杯中酒。
“你今天有心事?”楚腰是何等樣人,眼前的郎君分明心有旁騖,瞞得了別人卻不一定瞞得了她。
“見了你就是天大的心事也放下了。”無情卻不準備回答她的問題,輕輕的一句話便滑了開去。
楚腰卻沒有打算放過他,“為了你那位妻不妻妾不妾的所謂小姨子?”
“怎麼連你也這麼說?看來我真的是誤了她。”
“難道傳言有假?”其實她怕的就是傳言有“假”。
“她姐姐死得早,家裏對她又不重視加上我兒子年紀還小,我府里也沒個能真心照顧孩子的人,才一直留她到現在,沒想到卻被你們傳成這個樣子,唉……”蘇蕙冰清玉潔卻因為他而沾上污名,難道他這輩子註定了欠了姓蘇的女人?
“你幹嗎為難成這樣?娶了她做填房不就得了?”
“天下的事若都像你說的,倒還好辦了。”娶蘇蕙?眼看着她從沒褪胎毛的小麻雀,長成現在的大姑娘,他早把自己當成她的父兄,世上哪有哥哥娶妹妹的道理,他可以娶天下所有的女人,包括眼前的楚腰,卻不可能娶蘇蕙,“算了,不提了,喝酒。”
天亮前下了場小雨,雨停后早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在被雨水洗涮得乾淨異常的青石板路上,一輛樸素的馬車停在楚腰樓的後門口,車夫抽出踏腳凳擺在馬車下,一位身穿月白色衣裙的少女提裙而下。
“姑娘,您是要進去還是在這兒等?”車夫恭敬地問道。
“先在這兒等吧。”少女聲音輕脆溫和,就是在與下人說話時也帶着些許的客氣。
大約半炷香的工夫后,後院的門打開了,一位身穿着樣式最時新花式最繁複的錦衣的男子從裏面出來,一邊往外走一邊不忘跟院子裏送他的小丫頭揮手告別,卻在看見等在門口的女孩后,沉下臉來。
“你怎麼來了?這種地方是你該來的嗎?”
“姐夫,你這麼說你身後的姑娘們可要傷心了,什麼叫‘這種地方’?”少女笑道。
“少跟我貧嘴!早晨出門時吃藥了沒?今天天涼出門時也不知道多加件衣服,回頭受了寒怎麼辦?”無情絮叨得像是世上所有溺愛女兒的父兄。
“怕我受涼就快上車吧,我有事跟你說。”蘇蕙上了馬車,無情跟着也上了車,蘇蕙不是不知輕重的女孩子,這種時候在這裏等他,多半是有什麼特別要緊的事。
“姐夫,你聽說過拜火教嗎?”
“拜火教?”無情皺了皺眉,拜火教源自西域,是胡人信奉的一種宗教,本朝皇帝歷來開明對類似拜火教的外域宗教聽之任之,甚至在一些特殊時刻還會對宗教領袖進行加封。
“拜火教最近忽然在揚州地界興盛起來,姐夫知道嗎?”
“知道。”
“那拜火教近來蠢蠢欲動姐夫知道嗎?”
“知道。”
“看來你還是沒有放下朝中的事。”
“如果放下了我會放着快活日子不過跑來揚州嗎?”
“我以為你來揚州是因為楚腰。”
“楚腰?”無情笑了笑,沒有接小姨子的話茬,“快點說重點吧。”
“你最近是不是做了什麼刺激拜火教的事?他們對你下了誅殺令。”
“什麼?”無情大驚卻不是因為誅殺令本身,“我說小姨子,有人要殺我你怎麼還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
“禍害遺千年,我從來沒擔心過姐夫你的安危。”
“蘇蕙呀蘇蕙……你讓姐夫我說你什麼好呢……”無情還想感慨一番,馬車卻已經停了。
“誅殺令今夜子時起正式生效,在我確定你確實安全之前請姐夫暫時先待在別莊裏不要出去了。”蘇蕙率先跳下馬車,頭也不回地走了。
“遵命,在小姨子發出赦令之後東方無情絕不出別莊半步。”你還是擔心你姐夫我的,無情笑得像是一朵盛開的桃花,“蘇蕙,新任揚州知府姓劉,我近日既然出不了府,就請你替我去拜望一下吧。”
第3節:晚娘(2)
蘇蕙的身形頓了頓,“既然只是小小知府,姐夫你要見,下個帖子去請就是了,安樂侯有請,他難道敢不來不成?我最近身子不舒服誰也不想見。”
他也來了呀……她至今仍記得在姐姐的墳前那個人流下的幾滴淚,但是讓她至今想來都痛徹心扉的,卻是另一個人沒有流出來的淚。
當年她跟着姐姐進了安樂侯府,她看得出來東方無情這位姐夫是真心愛姐姐的,傳聞中那個走馬章台的花花公子,自從姐姐進門后連花街的邊都沒有沾過,府里原有的幾名侍妾也都送的送賣的賣,姐姐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連宮裏的娘娘都未必比得上。姐姐皺皺眉頭他便噓寒問暖。姐姐咳一聲,他急得恨不得把京城裏所有的名醫都請來。就連她這個庶出得像是小麻雀似的小姨子,他也愛屋及烏,極盡照顧之能事。她從娘胎裏帶來的病,被他逼着皇後娘娘硬給治好了,用那些貴得要死的名貴藥材時,他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就是這樣,姐姐也總是愁眉不展,她知道姐姐還在想劉家哥哥,可是劉家哥哥在姐姐成親沒多久也娶親了呀,再說姐姐與劉家哥哥總共也沒見過幾次面,說過的話幾年加起來,用十個手指頭就能數得完,怎麼能比得上新姐夫這樣知冷知熱貼心貼肺的疼愛呢?
姐姐說她不懂,常言道一女不嫁二夫,況且東方無情品性不好,素來是見一個愛一個,愛你的時候能把你捧上天,不愛的時候也能把你踩下地,為人更是油嘴滑舌,是一個大大的繡花枕頭,不懂琴棋書畫,整天只知道研究什麼衣服樣子最流行,連帶着也讓她跟着追。
東方無情品性不好她聽說過。姐姐說的這些缺點她也聽說過,可是這些聽來的東西怎麼能比得上跟他相處時的感覺,東方無情是好人,他愛姐姐,他表現出來的就算有九分假,剩下的一分真卻是對姐姐的……
後來姐姐懷了身孕,姐夫對她更是好了,可是在一個晚上,姐夫回來后臉色卻很難看,到姐姐房裏跟姐姐談了一整夜,之後一切都變了。
姐夫又變成了原來那個走馬章台的花花公子,而且連朝都不上家也不回了,整天在青樓楚館鬼混,十天半個月也不回一次家。
她以為姐夫真的像是姐姐說的,品性不好本性風流,一直到姐姐生產那的那個晚上,那晚姐姐要生了,是難產。
姐夫卻依然不在家,她支使人去青樓找,二更天時姐夫慌慌張張從外面跑了回來,身後還跟着已經成了皇后的秦茯苓。
姐姐折騰了一夜才把孩子生下來,但是秦大夫的臉色卻很難看,只說了句:“你有什麼話要說,就進去說吧。”姐夫聽完后衝進產房……沒多久就傳來姐夫的哭喊聲。
“你為什麼不給我機會?為什麼?!你醒醒,醒醒,我錯了行不行,我放你走,讓你跟那個人成親,我聽你的,再也不見你了行不行?再也不糾纏你了行不行?再也不碰你了行不行?”
姐姐死後,姐夫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書房裏,瀾兒先天不足瘦得像只小貓,十五歲的她忙裏忙外磕磕絆絆,總算把姐姐體面地送走,送完姐姐的那個晚上,姐夫終於從書房裏走了出來,他看起來光彩依舊,只是桃花眼裏那曾經流光異彩的光芒,消失了,留下一片死寂。
“蕙兒,這些日子難為你了,怪姐夫嗎?”
“不怪。”誰見過東方無情原來的眼神跟現在的眼神,都不會怪他。
“我第一次見到你姐姐是在相國寺的賞花會上,我見到她的時候只覺得百花也好,別的女孩子也好,都成了黑白的,我當時拿定了一個主意,這個女子是我東方無情今生的妻。
“後來我查訪到了你姐姐已經定了親,心裏難過了很久,可是太后……她說她已經問過了,你姐姐跟那個姓劉的並沒有見過幾次面,彼此更沒有感情可言,姓劉的那個人更是早已經有了真正想娶的人,不日就會去退親,蘇家只求我能在劉家別娶新婦前把你姐姐娶過門。我很傻是吧?我東方無情聰明一世,輪到這件事的時候卻像個傻瓜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