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車窗外的陽光亮得讓人睜不開眼,身旁的人起身拉上橘紅色的窗帘,我維持着半側身的姿勢,眼仍舊由一絲掩不上的簾縫中看着窗外不斷流逝的景象。

從陰陰暗暗的高樓大廈轉為染着淡黃陽光的海岸線,從熙來攘往的人潮轉為不見盡頭的金黃稻浪,空氣透着一股慵懶而優閑的氣味,我的心卻被擠壓得快要不能跳動。

離終點站愈近,我的心就跳得愈急。我從沒想過我還會再回來這裏,這個我已經離開了八年的故鄉。

腦中浮起佩芝早上的模樣,我一直揣着的心總算稍稍放鬆了些。

到現在我仍不是很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這趟突如其來的歸鄉之旅。只是早上張開酸澀的眼,看着鏡中憔悴的自己,想到昨晚與珊兒的對話,再想到她回去前那眼中掩不住的同情及可憐,我突然覺得無法忍受再這樣下去。

我為什麼非得待在那兒,不斷地跟人解釋自己的想法?然後再不斷地讓人窺見自己的內心?我為什麼非得一再地解釋我跟荊子衡為什麼分開?我,實在不想一再地聽到他的名字。

所以胡亂抓了些東西就到了公司,我簡單地跟佩芝說:「幫我請假。」

她神色不變地問我請假事由及天數。

我回她一抹笑。「說不定不回來了。」

沒時間去享受看到一向冷靜的她臉色大變的快感,我匆匆攔車到了車站。

站在大廳,處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我想不出自己有哪兒可以去,茫茫然地跟着大家排隊,直到站在售票口前,我不由自主地脫口說出老家的地名。

是為了逃避,還是為了釐清什麼,我並不是很明白,只是心裏有種回鄉的衝動,好象只要回去了,一切就能解決了。

車速漸慢,車上服務人員的聲音也透過廣播清楚地響着:「本列車的終點車XX到了……」

我拎着小小的行李袋下了車,一出車廂,一股熱氣便迎面襲來。十二月的天呢,這裏卻像還停留在夏日似的。

慢慢走出車站,我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八年的時間畢竟不算短,這個小鎮雖然雛型未變,可新增的店面、路上的人潮,此起從前實在不可同日而語。

站在車站前,我正在考慮要到哪落腳,幾個殷勤的計程車司機已經熱情地上前招呼--

「小姐,要坐車嗎?」

我搖搖頭。沿着馬路往前走,穿過幾家賣熱炒的小攤,我走向街角的飯店。

從前這兒還是小小的旅社,如今已經是十樓高的飯店了。自動玻璃門一開,門旁的服務生有禮地招呼,我走向櫃枱要了一間房,跟着服務生往樓上走;途中,我明顯得察覺站在櫃枱后的女子好奇的目光。

她或許認出我了吧?畢竟我們國中同班三年。

這就是小鎮的特點,從下了火車到現在,我已經看到好幾個從前的同學;我沒有主動上前招呼,畢竟敘舊並不是我這次回來的目的。

那麼我回來的目的是什麼呢?整理行李的手一停,然後又繼續。

換了一套較輕便的衣服,我出了房門,以優閑的步伐往外走去。

在這個鎮上毫無目標地遊走,我不斷在路上見到過往的殘影。

那間掛着知名連鎖便利商店招牌的小店,曾是我國小最愛流連之地。那兒從前只是間無名的雜貨店,每到放學期間,小小的店裏便擠滿各種年紀的孩子……

馬路邊掛着大大「冰」字的店面,是我和國中同學消磨蹺課時間的好地方。記得老闆是對老夫妻,老婆婆炒的面教人現在想起仍覺得鮮味猶在口中。

轉過街角,我望向前方,空蕩蕩的一片讓我一怔。這兒原本有間百貨公司,是小鎮上唯一的一間,我曾和荊學長到過這兒……

站在空地前,我似乎仍能看到過去的我怯生生站在學長旁的樣子,那雙眼戀慕地看着他的模樣,像只對着太陽的向日葵。

唇邊勾起淺淺笑意,我為從前那個傻傻的自己而笑。

心中像多了什麼又像逝去什麼,我慢慢在鎮上尋着我與荊學長的一切回憶;我甚至回到了母校,去看那曾是我們社辦的小教室……

我曾以為再去見到這一切會讓我想到過去的痛苦;我以為會再次體會到那從前痴痴望着他的苦,然而,滲進我心裏的卻是淡而柔的甜。

我想起的,不是苦,而是過去單純的幸福。那種只要見到他,那天便分外快樂的幸福……

這日,我在鎮上四處撿拾幸福化成的星子,不忍歸。

※※※※※※※※※※

在鎮上盤桓數日,我一直拖延着不想到某個地方去,一直到了今天,我才下定決心。

從床邊的小几上拿起深藍色的茶杯,我以掌包覆,像要從中汲取力量去面對接下來的一切,低下頭,我以額抵着杯子。

他的杯子。

深吸口氣,我將杯子放進隨身帶着的皮包里,起身整整身上的衣服,我要今天的自己表現得很完美。

叫了計程車往一直深刻在腦里的地址行去,我在離屋前幾步遠的地方下了車。

這兒,就是我從前的家。

門還是在那個位置,窗還是同遇去一樣的那幾扇,但看得出整楝屋子重新粉刷過了,看來新了些,也陌生了些。

院子裏有兩個小孩,一個大約才三、五歲,邁着小胖腿的模樣好可愛;一個看來就比他年長一些,似乎,有八、九歲大吧?

我緩緩走近,站在半人高的白色籬笆前,看兩個孩子嬉鬧。

風在吹,孩子的笑鬧聲混在風裏,我在那站了許久,直到天光漸暗,房內亮起了燈,我才等到我在等的人。

廊下的門被由內打開,一個穿着淡黃圍裙的婦人走出,雖是已近五旬,但仍看得出過往的美貌。我看着她走向兩個孩子,俯下身低喃了什麼,然後直起身,不經意地望向我。

她並沒有馬上認出我,先是疑惑,然後才是恍然大悟,嘴一張,她不自覺地喚:「小梢……」

我沒辦法讓自己坦然地對她,望着向我走來的女人,我點了點頭。「你好。」

「你……怎會……」像是還處在混亂中,她的手扶着籬笆,聲音乾澀:「你怎會在這?」

我的惰況並不比她好多少,抓着皮包的左手緊得發起抖,我努力淡漠道:「回來看看。」

「但……」她回頭看向屋子,神色里是掩不住的慌亂。「你……你要進來嗎?」

我不會不懂她話里的意思,搖了搖頭,我沒有說話。

明顯地像鬆了口氣,她一面回頭看着屋子,一面對我說:「我……我現在不方便,我們晚點約個地方見面好嗎?」

「九點,前方轉角那間小餐廳。」我的聲音平板得不帶一絲感情。

她點點頭,眼依舊不斷地往房子那兒瞟。

「我先走了。」再留下來也沒有意義吧?只會打擾了人家……

「嗯。」她有些心神不寧。「我們晚點見。」

轉身往街頭走去。我搞不清心裏一直要泛起的情緒是什麼?我幾乎要後悔回到這兒來了……

「小梢?」

我猛地轉過身。

「有人知道你回來了嗎?」她掩不住緊張地問。

「沒有。」我回。

回過身繼續往前走,高跟鞋的聲音「喀啦喀啦」地響,月光無聲地跟在我身後,我不知怎地竟笑了,笑里是濃濃的荒謬意味。

我剛見到我的母親了,我長達八年未見的母親,不管我曾幻想了這場景多少次,卻從沒想到結果會是如此。

她甚至不記得問我一聲「你好嗎」

低聲一嘆,我想,至少她還記得我的名字,我似乎該滿足了……

※※※※※※※※※※※※

坐在小餐廳里,我低着頭看着暗紅色的桌面。

記得從前我們常到這兒來吃飯,那時我還很小,最愛吃這兒的蛋包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就幾乎不曾到過這兒了呢?

我想不起來。

門前迎客的銅鈴聲如同過往,那穿過自動門朝我走來的一對男女,卻再也不像從前一樣了。

男人比起從前似乎多了十餘斤的贅肉,頭上的發線也向後退了不少。我看着他,突然間不再確定我看到的是誰……

這人就是我的父親嗎?

歲月似乎對在他身旁落座的女人較仁慈些。她仍能稱得上是美麗的,記得從前我總是想不透,身為她的女兒,為何我不會遺傳到一丁點她的美?

坐在我身前的兩人好似都有些局促難安,女人望望我、再望望身旁的男人,像不得不開口似的說了一句:「我想你難得回來,所以就找你父親一道過來了。」

看來他們一直都還有聯絡。

「八、九年不見了,你……你看來還不錯。」男人嘗試地開口。

「現在在哪裏工作?結婚了嗎?」女人像要填補空白似的問。

「現在問這些,不嫌太遲了嗎?」我垂下睫,唇微諷地一句。

女人一窒,看了男人一眼后,不知怎地就開口罵了起來:「都是你!早跟你說過孩子年紀還小,不該讓她一個人在外地念書,瞧她現在--」

「你要反對,當初為何不把她帶在身邊?少在那--」

我往後一靠,像在看戲似的看着眼前互相指責的兩人。

八年前的某個晚上,他們將我叫到客廳,理智冷靜地告訴我他們要離婚,至於我,他們還商量不出結果來,所以問我想跟哪一個。

我誰也不想跟,既然沒有人要我,我就自己一個人過。

看着他們像鬆了一口氣的樣,我還能說什麼?說我只是有點賭氣?說我只是希望有人會願意要我?

到外地去念了半個學期的高中,又念了四年大學。期間,他們不曾來看過我一次,開學、畢業、任何大小節慶,他們從不曾來過,唯一能證明他們真的存在的,只有固定匯進帳戶里的存款。

這些年來,我不是過得不好,然而心裏其實一直有個結,一個我不願去拆解、寧願忽視的結--

為什麼不要我?

是不是我做了什麼錯事?是不是我哪裏不好?是不是我哪裏有問題?是不是我不夠乖?否則為何生我養我的父母會不要我?

如果我乖巧一點、聽話一點,是不是一切都會改變?

我原是打算要問的。這次回來,我是鼓起勇氣打算面對心裏的陰影,我原是打算問清楚的,我想問他們--

為什麼不愛我了?

然而現在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宛如陌生人似的他們,我才發覺,我問不出口;看着他們互相推諉的模樣,我不知怎地感覺不到一點點傷害,頂多,只有一些些惆悵……

更多的,卻是好笑。

就像看了過度誇張的連續劇似的,我輕輕地、忍不住似的笑出聲,笑響在空中像清脆的鈴聲,我無暇去顧及他們搞不清發生何事的反應,我只能不斷地笑,笑得眼角滲淚,仍,停不了。

※※※※※※※※※※

計程車在樓前停下,我付了錢提着行李下車。

沒有繼續留在老家,我搭了最後一班車回來,腕上的表閃着2:37。我累極地走上台階,心裏打算再放自己兩天假后才回公司上班。

走到門前,手還摸索着鑰匙,一雙大腳就走進我的視界。

我整個人一僵,抬起頭看着腳的主人。

「我來拿我的杯子。」男人半身隱在暗裏,聲音里聽不出一點情緒。

我握着行李袋的手一緊。「在……在屋裏,我拿給你。」

開了門進屋,我將行李放到一旁,人走到廚房裏胡亂摸索着。雖然背對着他,我仍能感覺到他的存在,他站在客廳里,一句話也沒有說。

腦袋瓜里仍因他的出現而昏昏亂亂,我的手拿着深藍色的杯子,慢慢地轉身面對他。

他認得出嗎?

手心滲着汗,我顫抖地兩手握着杯子遞向他。

他眸中像有微光一閃,好一會兒沒有動作,然後才舉起手,欲接過杯子。

我在感受到他的力量時,突地反抗地緊扯住杯子;他原先下垂的睫一揚,深幽的瞳眸望進我的眼裏。

我雙眼大張,頭微微搖着。

他略略使了點力氣,我兩手緊握,像拔河似的蹲下身,頭低垂着,長發掩蓋了我的神情。

「小梢……」他喚。

我揚起頭,眼底積着淚,頭搖着,長發擺着……

「不要……」我話里透着哽咽,低下頭,我像個任性的孩子似的說:「我不要!」

「小梢。」他嘆了,拉着杯子的手一松。

我無力地跪坐在地上,將杯子抱進懷裏,我單手揉着淚眼,聲音模糊不清地由嘴裏滑出:「這是你買給我的杯子,我不要給你。」

「我知道那是你的。」他在我身前蹲下。「我的呢?」

我的眼不自覺地投向行李袋,看他順着我的視線望去,我急忙扯過袋子一塊摟進懷裏,側過身避開他,我一句話也沒有說。

「你呀,」他無奈地嘆了。「到底想怎麼樣?先是把我踢到一邊,現在又不讓我走了,傅小稍,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啊?」

「你是我的家……」抽抽紅通通的鼻,我隔着淚眼看着他。「當我一想到回家,就想到你,你是我--」不小心冒出個嗝,我拍拍胸,揉揉鼻子后才喃喃道:「唯一能回去的地方……」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他抱起我,如海似的眸子透過眼鏡看着我。「說出這種話,你這輩子都別想從我身邊離開了。」

我閉上眼,吻上他。

先是一剎那的驚訝,接着便是焚燒的火焰,他的唇緊緊壓着我,像要吻盡多日來的思念;我的手在他頸后交纏,深藍色的杯子危險地在我指間晃蕩……

許久,他才抬起頭來,細框眼鏡上是微微的霧氣。

「我到底該拿你怎麼辦才好啊?」他聲音粗嘎地將話吐進我耳里。

眼底淚光閃閃,我仍笑開了。

將我抱進房裏,安置在床上,他拿過我手上的杯子,我有些許的驚慌。

拍拍我的頭,他說:「泡好喝的奶茶給你喝。」然後便離開房間。

我疲累地閉上眼,直到濃郁的奶香混着紅茶的清香在鼻端飄起,我才睜開眼。

眼前是端着兩個一模一樣茶杯的荊子衡。他將其中一個茶杯遞向我,接着自己拿着杯子盤腿坐在我跟前。

明明是一模一樣的杯子,為什麼我們都不會認錯呢?

「這幾天,你到哪去了?」

「這幾天,你到哪去了?」

我們居然問了對方同樣的問題。

「我先說好了。」他抓抓頰。

我有預感今天會變成告白大會。

「我在海邊有間小屋,這幾天,我到那裏去了。」他環着茶杯,低聲道:「我想了很多,覺得至少得努力最後一次,如果把什麼都談開了之後,你還是堅持要分開,那我就會努力要自己忘了你。

「那天在你們的同學會上見到你,你的改變太大,讓我不由得好奇,稍晚遇到路珊兒,只是讓我更堅定想再見到你的決心罷了。後來……」像不習慣剖白自己的情感,他臉上雖看不出什麼,兩隻耳朵卻紅透了。「後來你也知道了,總之,我並不是因為同情或什麼狗屎原因才跟你在一起,我是因為想跟你在一起才跟你在一起。」

現在才發現,他要情緒激動時才能說出情話,要他正正經經地說,他倒反而說不出了。

「那天……」我半靠着床,眼睫半垂着。「你說我什麼都可以問你,我不敢,我害怕去問、也怕你的回答。可是,現在我敢問了。你……跟-秀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笑了。「-秀就快跟我哥哥結婚了。那天在同學會上,見你一直像要和我撇清關係,我才故意逗你。」

我睨他一眼。「早知道-秀的眼光沒那麼差。」我心裏其實明白,他不會是腳踏兩條船的人……

他扮個鬼臉。

「我……」清清喉,我出聲道:「我這幾天回老家去了。」

他靜靜地看着我,沒有出聲。

低着頭看着被面,我將我與父母的事簡單解釋一遍,接着才道:

「這就是我為什麼會突然轉學,然後又一直沒再回去的原因。我想,我一直就不信任一切吧?」不讓自己有軟弱的機會,我低着頭一連串地道:「我不相信兩個人會永這愛着彼此,所以為了不要失去,我就乾脆別讓自己涉入的那麼深。一旦發現自己太依戀你了,我就逼着自己非把你推開不可,因為,我不能讓自己太愛你,否則當你有一天離開我了,我該怎麼辦呢?」

「你……就真的那麼不信任我嗎?」他嘆。

我身子一僵,深吸口氣后,我抬頭直視着他:「不,我不相信的是我自己。或許我一直覺得這世上不會有人愛我,如果最該愛我的人都不愛我了,那麼還會有誰會愛我呢?」

我知道自己臉上是掩藏不住的脆弱。

「或許我一直覺得自己一定有某種缺陷,否則為什麼我的父母會不要我?就算我的理智告訴我,錯的不是我,可這卻說服不了我的心,所以我不輕易示弱,所以我告訴自己要堅強,因為我只有自己,因為我其實一直認為,不會有人願意要我。」

「傻瓜。」他抱住我。「你這個傻瓜。」

我將臉埋進他懷裏,努力想剋制一直往下掉的淚。

「我回去是想問問他們為什麼不要我。我一定得知道為什麼,我到底是做錯什麼?可見到他們后,我卻發現一切都不重要了。他們根本不值得我如此……」我將淚揉進他懷裏。「這麼多年後,我才承認他們是自私自利的一對,他們的眼中只有自己,根本就沒有我!我為什麼要為了這樣的人毀了自己一生呢?」我喃喃。「我為什麼要這麼笨呢?」

他只是抱着我,什麼話也沒說。

有時候我覺得我最愛他的,就是他永遠知道我什麼時候需要被人擁抱。

沉默了一會兒,我才又開口,這次語氣就顯得開朗多了

「然後,這次回去,我也將對你的感情整理好了。」

他的呼吸像突然一停--「結果?」

「如果我過去不曾喜歡過你,那麼再遇到你時,你不會在我心裏引起這麼多複雜的情緒,然而如果僅只是為了過去的那份喜歡,我也不會怕自己戀你太深,而想要推開你。」

「所以?」他繼續道。

「所以我雖然喜歡過去的荊學長,可我愛上的,卻是現在的荊子衡。」我做完結論,抬頭輕輕吻了吻他的唇。

他滿意地點點頭。

「以前的荊學長多溫柔啊,才不會像現在的你一樣,對我那麼壞!」我咕咕噥噥的。見他眼一黯,我揚起唇接着道:「可他也不會對我像你對我那麼好。」

他皺皺鼻,一副拿我沒辦法的樣。

「這不是很奇妙嗎?」我下頷靠着他的肩。「你現在也許不愛一個人,但那並不代表你永遠不會愛上他,因為時間與人生的歷練會改變一個人。不過換個角度想,人們一定會永遠愛着現在所愛的那個人嗎?這也是不一定的吧?因為我會變,你也會變……我還是不相信永遠。」雙手貼着他的頰,我望進他的眼睛道:「可我知道我想跟你在一起,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直到我不愛你,或是你不愛我為止。」

他又嘆了。跟我在一起,他似乎總是沒辦法不嘆氣。

「看來愛上我真不能算是件好事,如果你反悔了,可以--」

「閉嘴!」他以唇堵住我。

所以,一切的問題都解決了吧?偎在他的懷裏,我想,過幾天和他一起去找珊兒;對了,還得叫他可以銷假上班了--

「小梢……」他突然語氣怪怪地開口了。

「嗯?」我懶洋洋地應。

他將我壓向床鋪,鏡片后的眼探究地看着我。

「我有事想問你。」

「問啊。」我閉上眼,人有點昏昏欲睡。

「那個吻痕……」他的手滑向我的肩:「那個吻痕是怎麼來的?」

「吻痕?」經他一提我才想起,眼仍舊閉着,我的唇上是掩不住的笑。「你猜啊。」

「你--」

又是那種想咬人的語氣。我翻個身坐起,眼閃亮亮地看着他。

「你不會以為那真的是我跟男人廝混來的吧?」我故意掩住臉。「嗚……原來在你眼中,我那麼不堪,嗚……原來你說愛我都是假的……」

「我沒有!」明知道我是假哭,他還是有些手忙腳亂。「傅小梢,你到底說不說啊?」

乾脆下了床,我一面往客廳走一面道:「你猜啊。」話里還滿是笑意。

「傅小梢--」

我才不告訴他咧,要是讓他知道那個吻痕是我躲在廁所,低頭死命吸出來的,非被他笑死不可。

這麼丟臉的事,我打死不說!

「有秘密的女人才迷人咩。」我低笑。

「傅小梢!」

今晚,我大概會被他纏着不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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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秘密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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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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