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寒鋒初露受挫折
就在此時,只聽一聲梟鳴,隨着震翅而起,拍擊竹葉的聲音,安潔起身,疑訝道:“是人?是梟?”
她一生不在背後談論別人的是非,現在被勢所逼,要論道掌門人身上,心中的良知與智慧也是不斷的爭鬥,風吹草動,使她也有杯弓蛇影的感覺。
俊卿勸道:“安姊,不怕,我們兩人在一起,便不論他是不是鳥都不怕。”
安潔對俊卿可以說是從小看大的,這些勸慰之言,從來只有她告訴他的,現在聽俊卿反過來勸她,遂道:“聽你這樣說來,又覺得你就盟主之後,的確長成了不少。”
俊卿想岔開她的憂思,笑道:“小弟如有寸進,都有安姊訓誨之功。”
安潔也明白他的心意,笑道:“你身上不適,何必又來勸我,還是趕快睡吧。”
她說完將小手從俊卿額上輕輕向下撫去,俊卿身上心上原有冷意,經安潔這一撫,只覺一股暖流,潺潺流入心中,他精神睏乏,“嗯”了兩聲,表示不要睡的意思,然而還是合目睡去。
安潔被俊卿一語驚心,又受梟鳴之驚,山風竹葉起伏不停的聲音,便如同她心內起伏不停的思緒。
她看俊卿睡了,定下心來去想,想從那紛亂的思緒中,理出一條路來。
俊卿那一句:“白石道長對大家逼死了他師父,是不是很恨?”始終在她心上盤桓不去,若有一個普通敵人,在隱處暗暗含恨自己,不知何時前來報復,已經極為可怕,此人若是自己的掌門人,那令人恐怖的程度,真不知如何了?
安潔坐在床前,越想越懼,尖尖的指甲,掐在手心,掐得手心沁出濕陰陰的冷汗。
她口中方才說:“絕不去想”,心中卻已大大動了疑念,所以方才梟鳴竹動,竟沒有絲毫潛出屋外去查探之意,那是怕實證此事的真像,更加令她難以自處之故。
須知慈心仙吳安潔,天性慈和溫柔,看人待友,都從別人的好處着眼,積習已久,對那邪惡兇險,自然心存畏懼,不願接觸。
她自小隨醫仙渡世,置身在江湖恩怨之外,可以使許多邪惡的事物,因受她天性慈和的感召,化為祥瑞,然而卻不能說這邪惡恨毒之事是不存在的。
這世上最令人心上覺得負荷沉重之事,也莫過於天性慈和慣於替別人解決困難之人,卻要眼看着自己親近之人身功兇險無人解救。
安潔如此想來,只覺心靈上沉重不堪,不由得悠悠一嘆。
忽然引來“卟哧”一笑,只聽俊卿道:“安姊,你已經為小弟的病,愁十餘年,從今以後再有閑愁,請寬胸懷,都有小弟代你設法應付。”
安潔嘆道:“我真不知應該怎麼辦才好。”
俊卿靜靜的道:“我教安姊一個法子,乾脆別去想它就行了。”
安潔緩緩搖頭道:“這些事連我師父,都不能說,世上更有何人可能商量。”
俊卿道:“還有我呢,為何把我忘了。”
他語氣之中,認為安潔將他算在師父之外,堪是不平,安潔握了他的手道:“你彆氣,我年紀稍長,又身為女子,在閨中便有千般如意,總時生萬種閑愁,你自小天真頑皮,憨稚之態,令人見了,愁悶全消,如說我為你憂慮,還不如說是我籍你之助,將往日閨中的閑愁都消了來得好。”
俊卿安潔之贊,得意萬分的笑道:“安姊你與柳姐姐是多麼不同,我在安姊面前頑皮,安姊還誇我獎我,我在柳姐姐面前頑皮……”
他說時伸了伸舌頭,意在不言之中,安潔笑道:“我聽柳姐姐說了,她只平劍而拍,嚇了你一下。”
她見俊卿聽了微有忸怩之意,續道:“你童心不改,那很好,我私心實是慶幸的很,然而這江湖上如此險惡,必須用盡心機來應付之事,我與你雖無異一人,如將此事於你商量,豈非是故意和你為難么?”
俊卿聽他安潔娓娓言來,卻是勸他,不可見氣之意,安潔對他如此體貼,俊卿五衷銘感,低聲道:“安姊,安姊,你放心,小弟就盟主之位,這些小事就讓我去辦好啦,安姊再嘆氣,我又要從夢中笑醒。”
安潔依了習慣,仍然用手從俊卿額上向下輕撫,叮嚀道:“你若要做,便做一個好夢。”
她這樣自是要俊卿儘快安息休養之意,俊卿也道:“安姊伴我,小弟做的夢都好夢,便是方才也是‘卟哧’一聲笑醒。”
他說完果然漸漸酣然進入夢鄉,一夢迷朦,隱約記得中有兩次在半醒半睡中服藥,然而到底服了什麼,他卻記不清楚。
紅日滿窗時,他仍然好睡,忽然一人輕輕推他的身子,他閉着眼睛呢喃道:“安姊,別吵,我還沒睡夠呢。”
忽想不對,安潔喂葯,都只以丸藥順津而下,盡量不驚動自己,怎會現在來輕輕推動,睜眼一看,只見美兒盈盈站在床前,一驚推被而起。
美兒急急伸手攔住,嫩臉微紅,道:“白大哥,你別起來,我只說幾句話就走。”
俊卿被她手勢所阻,依言緩緩趟下,美兒沉吟低聲道:“我聽小師叔告訴師父,講你中了梅子豪的‘一丈青’,受毒可重嗎?”
俊卿緩緩搖頭,道:“‘一丈青’只射在外面青衫上,醫仙狄老師發覺得早,我一點毒也未沾,你只是來問我這一件事情嗎?”
美兒看他一眼不語,半晌道:“你自然應該知道不是為這一件事情。”
稍停續道:“你生的病好了嗎?”
俊卿緩緩點頭,心內微有一絲疑惑仔細打量美兒時,見她玉容略有一分清減,輕輕問道:“美兒妹妹,我的小病不要緊,我可以問你有什麼心事么?”
美兒使着氣道:“我有什麼心事,用不着你管。”
俊卿想了一會,道:“我六歲的時候,有天在街上頑皮,差點被突然而來的奔馬撞死,被安姊縱身一把抱在懷內,將我救出,我當時年幼無知,不知急沖而過的奔馬有什麼可怕,只覺在安姊懷內,又溫馨,又依戀,從那一天起便私心羨望,唯願安姊能終身伴着我就好了,後來安姊心軟,就許嫁於我。”
他見美兒不語,又道:“我玄功未成之時,身具六陰脈相,時時有朝生暮死的感覺,所以任性放縱一點,因此成了習慣,脾氣至今難改,美兒妹妹,冒犯於你,我不是有心的。”
美兒氣道:“誰和你說這個。”
她說時漸漸放平和聲音,鄭重道:“我是來告訴你,我不跟你這頑童一般見識,和你生氣。”
她說完回身便走,出門時用勁一摔門帘,門帘盪得高高的,半晌才掉下來,俊卿被她這樣氣虎虎的一走,倒將心中的鬱悶,忘得乾乾淨淨,睡意不知何處去了,振衣而起,盥沐而出。
他住了養病的別院,有千竿修篁,四季常綠,所以就叫青竹園,這集賢山莊佔地極廣,青竹園坐落在後,他由里向外走,穿過一進進的院落,大家見了他都稱他做白大俠,俊卿現在心境很好,也點首作揖,大哥兄弟的瞎叫。
俊卿穿出庄門又覺無處可去,安潔、若馨等終南女弟子的會晤之處,自己不便去,男弟子處,小一輩的太恭敬了,長一輩的又談不投機,他心中想不定,便背着手踱起方步來。
忽聽旁邊的終南弟子驚噫道:“咦,山下怎麼這麼多帶刀帶劍的人?”
俊卿凝神向下看去,果見沿着峻陡的山路,成一條線直向集賢山莊而來,他的目力遠勝其餘之人,只見人中頗多傷患,醫仙住在集賢山莊,求醫之人絡繹不絕,那也不足為奇,可是在同一時間之內,有如此之多的傷病之人,卻令他心中不解。
終南弟除了人內通報之外,已有了數人迎了下去,上山的人走得甚快,頃刻已走近庄前,俊卿也走上前去,不想第一人竟是愁眉苦臉的飛霜子。
俊卿看了他的苦臉問道:“飛霜真人,出了什麼事了?”
飛霜子深深稽首慘凄凄的道:“大俠榮任盟主之位,領袖天下,小道飛霜無論如何不敢當此稱呼。”
俊卿聽了笑而不言,飛霜續道:“這都是昨天掌門之會時,各派在路上受傷的弟子。”
這時大隊人群已經絡續經過他們身側走向庄內,受傷的除昏迷不醒之人,都恭敬恭敬稱呼一聲“白大俠”方才過去,那沒有受傷只是伴送同伴的,更是禮數絲毫不缺,通名報姓,以參見本門掌門尊長之禮拜見。
他們如此恭敬,令俊卿又是高興,又是難堪,他既是盟主,這些人受傷,便可以說是他籌劃禦敵失策之故,他們出惡言詈語還好一點,這樣子無言忍痛而過,俊卿卻覺得比打他還難過。
武當派的人走過之後,接着崑崙派的,為首之人見飛霜子站在俊卿身旁,行禮之後也站了下來,立在飛霜子的身邊,似有聽候差遣的意思。
俊卿沉思半晌,問道:“負傷之外,還有其他的損失么?”
飛霜子道:“武當弟子,北上一路都是貧道接應的,除去飛雲大師兄回山去邀請的門中長老,因路途遙遠,遲遲未來之外,結盟之日是赴會最後一天的限期,貧道遂和沿途負責連絡的一批武當門下結伴兼程趕來,途中遇上太行山的星牛精凶。”
俊卿聽了他講了半天,始終沒有談到,是不是有因傷致死的同門,只得直言詢問道:“除傷之外,可有當場不治的么?”
飛霜子嘆氣,舉起一雙手來,俊卿看了便知武當弟子又死了五人之多,心中極為難過。嘆道:“令師無塵真人可曾知悉?”
飛霜的臉越來越苦,低聲道:“這是奉掌門之命,前來拜請醫仙狄老前輩救治傷者的,傷的不論,那死者的五條性命,掌門尊人沒有降罰於我,只將別發的玉簪拿去親自刻了那五人的名號在上面還我。”
他說著將玉簪取下交給俊卿,俊卿見上面果然有五個人的名字,無塵的意思,不言而喻,使人明白之後,脊梁骨上直冒冷氣。
一個人的頭上頂了五條性命的罪過,真是活一天,多一天罪孽。
飛霜子將玉簪取回插好,低聲道:“這是掌門師的恩典,肯容貧道在措置乖繆,抵罪領死之前,先設法替死去的師侄們報仇雪恨。”
這武當派的傾派之仇是俊卿昨天就盟主之時,親口答應無塵的諾言,現在又加上這一筆血仇,雖然是刻在飛霜子的玉簪之上,也等於刻在俊卿的心上一樣。
站在武當飛霜子身旁的是崑崙派的矮崑崙祁昴武,俊卿沉吟半晌道:“祁大俠,崑崙派連這一回的傷亡在內,前後一起是多少?”
俊卿現在是一盟之主,他的女婿或是兒媳將要立為下一代的崑崙派的掌門人,這祁昴武雖然輩份甚高,是掌門人的師弟,仍是恭恭敬敬的道:“傷的有十三人,死的四人,傷的除了七煞劍李豪師兄之外,其餘都是師侄們。”
俊卿蹙着眉,道:“傷亡不輕,不過高手未傷,拚鬥的實力不致受損吧?”
這矮崑崙祁昴武,人雖然矮,然而深眉虯髯,看來極其威猛,並無絲毫蝟瑣之像,答道:“崑崙至寶已由大俠慨允賜還,這一點點傷亡,算得了什麼,盟主白大俠有命,敬請吩咐便是。”
俊卿緩緩點頭,又向站在祁昴武身旁的,華山派神尼優曇大師的首座弟子知非道:“知非大師,華山的傷亡如何?”
知非大師合什道:“師父一生謹慎,從來與人少啟爭端,只有昨天赴會之時,由貧尼督率同門,師弟許霸、許雄于山下樵夫爭執,不動手吃了大虧,還幸救援的快,終算保全了性命,現在請醫仙狄大俠救治,阿彌陀佛,唯願天佑善人吧。”
俊卿微微有點疑惑,問道:“樵夫可是綠林大豪改裝的?”
知非沉吟頃刻答道:“自掌門師尊接掌華山,華山派從來少於別人結怨,然而並不是畏事膽小,此仇此恨是要自己來清結,絕不假手外人,既是盟主賜問,貧尼也只得直陳,那樵夫是惡樵鄭虎。”
俊卿不由竦然一驚,這鄭虎盤弄一把劈斧,在江南上縱橫無敵,俊卿雖是家居,也聽得甚熟,問道:“他怎麼也到泰山來了?”
知非道:“日觀峰訂盟一會,天下注目,宵小窺伺倒也不足為奇,怪的只是綠林在大戰之前,忽然派出如此之多的高手暗施偷襲,所傷的人又都是年青的弟子,對雙方拚鬥的實力並不影響,用意何在,實非貧尼所能妄測。”
俊卿輕輕嘆息道:“死傷方才出道的年青兄弟,容易得手,又無危險,然而性命是一樣的,仇恨一結,便難以和解,也是一樣的。”
眾人親眼送方才傷者入庄,再想到以前所受的傷亡,心中都極為憤恨。
俊卿嘆息道:“有這許多血仇結下,各位同道遇上綠林人物,也不會客氣吧。”
崆峒鐵指頭陀的師弟癩頭陀道:“那自然!我這一路來,踏平了三座綠林的山寨,臨走還送他們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
這癩頭陀,並不是出家人,只因為長年一頭癩皮,他練武兵刃又是用行者棒,所以大家都叫他癩頭陀,久而久之他的真姓名連他自己也不再提起。
俊卿聽了皺眉,卻不能說他不對,江湖上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派中既然有人受了損傷,做這些事情,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俊卿相到在水月庵第一次看見殺人,心中暗怪無塵的狠辣,若於這癲頭陀一比,又覺得無塵手下是極有分寸的了。
此時傷者早已全部走進庄雲去,站在身邊的一共七人,站在癩頭陀身旁的還有三人,那是五台派瘦彌陀,陰山派的慶如龍和形意門的余道南。
俊卿也依次問了傷亡,約略估計加上終南的傷亡,人數已經有七、八十人之多,未在的峨眉、少林、青城和點蒼還不在內。
俊卿皺着眉頭,也盤算不出什麼妙計,嘆道:“我們先進去照料傷者,看看情形如何。”
眾人本來就是照料傷者來的,齊都躬身應允,隨了俊卿入庄,醫仙與野叟田莫野等終南長老住在一處,別院旁居,極其幽靜,月亮門上橫額寫着松鶴瑕齡,終南弟子都稱着松鶴園,留給門戶中的各位長老作憩息之用,那是實至名歸了。
蒼松野鵑,滿園都是,俊卿直向遠遠的茅舍走去,受傷人眾,一大半都息在門外。
醫仙見他來了,吩咐道:“這些人傷勢都不甚重,你來照料吧,我與安兒照料裏面的。”
傷藥包扎各物已經預備齊全,這些事情他自小耳濡目染看熟了的,雖然聞到血腥氣有一點皺眉,想到這些人都是自己的屬下,他們受傷自己能盡一點力,也勉強可以補過,所以專心去做。
武林人物,身上都準備着刀傷葯,既然來找醫仙,雖說是“都不甚重”,也只是無性命殘廢之慮而已,血污狼籍,也極費時間,所以一直忙到很晚才停。
俊卿送走了傷患,與梅子豪訂約之事也說于飛霜等人聽了,叮囑他們請掌門人前來一會,他是想盡一夜之思,想清楚究竟是如何應付。
晚間吃飯,庄中的菜肴準備得極是豐富,慈心仙子見醫仙與俊卿都抑鬱不樂,笑道:“假使今天父親也在這裏,就與我歸寧梅林小築之時孰-式一樣了。”
醫仙舉着酒杯,捻須沉吟,道:“只好怕景不長吧,我一到這裏之後,受傷之人,至今絡繹不絕,雙方的死傷互見,仇是越結越深,俊兒現在做了盟主,可有什麼好主意嗎?”
俊卿起身應道:“狄老師……”
醫仙狄夢放揮手道:“坐下,坐下,家常說話不要拘禮。”
俊卿坐下說道:“我今天起身,正想各處走走去散散心,出庄就碰見大批傷患前來就醫,我問了一下,傷亡加在一起,總一兩百人,仇是解不開了,雙方的好手受的影響甚少,所以實力如舊,讓誰不拚命都不行。”
醫仙微微點頭,他來得早,這種情形,知道得比俊卿還清楚,俊卿續道:“我便是肯將兩道隱秘誤會之處說出,恐怕也未必有用,再講……”
他說時看了慈心仙子吳安潔一眼,安潔沒有正式搖頭,只有耳下的明珠耳環映了燈光微微幌動,俊卿知道是不要他說關於白石道長的事情,心想:“醫仙狄老師既是長老,便是那等第七代掌門人的師弟,當年敲九連環時一定在場的,掌門師兄突然羞憤自裁,一定是他心中的隱痛,還是不提為是。”
所以接下去說道:“白道豪雄尋綠林的晦氣,可以說是他激於義憤忍不住動手,也可以認為他故意替兩道尋仇結怨,讓兩道凶仇消解不了,反過來綠林也是一樣,俊兒現在就是想不出來,如何才能辯別得出真正的敵友。”
醫仙道:“忠奸自現,一個人作為是不能久遠的。”
安潔急道:“師父,可是雙方血拚就在目前呀。”
醫仙點頭道:“我知道,俊兒既然如此說,或許已經自有主張了,聽你夫婿說完再講吧。”
安潔回眸去看俊卿,俊卿道:“俊兒本來是想將雙方的約會時間儘可能的推遠,他方也許在關外的白頭峰頂,這樣一來,時間一久,別人的陰謀或許會敗露,二則地方險峻異常,嚴寒酷冷,可以使人無法前去,人去得少了,傷亡自然會少一點。”
安潔道:“照今天的情形來着,雙方拚鬥的約會訂得越遠,互相殘殺不已,傷亡越重啊。”
俊卿道:“是的。”
醫仙問道:“你師父天殺星秦天縱既然出世,他現在大概在什麼地方?”
俊卿道:“師父當年遭人暗算,先父母也隨之遇害,他自離杭州以後,追索仇蹤,禁宮內宛,綠林山寨,以及一方大豪的家宅,幾乎無處不去,他記得暗算他的高手之中,呼喝叫罵之時,北方的口音甚重,所以一直在北五省盤桓,現在得了一點線索,或許追蹤出關了也說不定。”
醫仙撫然道:“這樣一來只怕是難以尋覓他的下落。”
俊卿道:“是的,師父他講:‘世界上哪天不死人呢,他們要互相拚命,便由他們拼去。’他還有自己的恩怨與俊兒父母的血海深仇在身,恐怕便是找到了他也不肯出手相助。”
天殺星傷人極眾,他的凶名也籍甚,若肯出面為雙方調停,誰也非買賬不可,否則將他惹翻了臉,那就真正是災情慘重了。
醫仙若想出這個法子,乃是不得已之中的不得已,被俊卿一講,也只得息念。
安潔道:“我不管,俊卿你既然做了盟主,一定要贏這一場,將來讓我們孩兒也可以誇耀誇耀,他爹的英雄事迹,你從來頑皮搗蛋從來不輸的,不能越大越不成材。”
醫仙笑道:“唉,這孩子。”
安潔從來溫柔和順,這時耍出了刁蠻,醫仙與俊卿都極為有趣的看着她,安潔堅持道:“我不管,師父也要想法贏這一場。”
說時漸漸放緩聲音道:“我不是要你們去賭狠爭勝,拚命殺人,只是求你們多用心機,破了別人的詭計,儘可能的不傷性命便好。至於參王什麼的,俊卿的宿疾已經好了,有沒有都不要緊。”
醫仙忽然嘆息:“時間其實很快,人家都說彈指光陰那是一點不錯的,回想幾十年的往事,真象比是彈指的時間還短促便過去了。”
醫仙忽興如此感慨,那是看到安潔偶現的刁蠻,想起自己童年的遊伴,安潔的母親杜美如了。
俊卿道:“安姊放心,安姊要贏這一場,那便已經贏了。”
他聲音里充滿了信心,毫無敷衍之意,聽得人都會覺得他講這句話,的確便是這句話的意思。
飲宴才畢,忽然有人進來通稟道:“門外峨眉七女求見。”
俊卿聽了“唉呀”一聲,道:“糟糕,我忙糊塗了,把去拜望峨眉派掌門人的事情忘乾淨了。”
醫仙對通稟之人問道:“掌門人來了沒有?”
那人搖頭道:“沒有,只是峨眉七女七位女俠。”
醫仙對俊卿道:“你出去迎接吧,我與安兒在這裏等你。”
俊卿拔步便向外走,心中甚是歉然不安,走至庄前,只見七女一齊盈盈下拜,道:“峨眉七女拜見盟主白大俠。”
為首之人,年華風信,神韻與峨眉掌門人時鑒珊極其相似,輕啟櫻髻,緩緩的說道:“小女是峨眉掌門座前七女第一的時翠心,這是第二張愛蓮,這是第三淳于芳,這是第四和第五雪明、雪亮、這是第六凌雲,這是第七南綺。”
她為她自己和六外師妹引見完了,續道:“師父說,白大俠方就盟主之位,或許沒有時間來應拜望之約了。”
俊卿被她說得臉微微發紅,時翠心頓了一頓,方道:“師父有急事待理,又與各派掌門合不來,便連夜走去,臨行囑我帶師妹們前來集賢山莊,聽候白大俠的差遣。”
俊卿道:“我單槍匹馬做盟主,正不知如何是好,各位肯來賜助,感謝得很,若說差遣就不敢當。”
時翠心緩緩道:“這是師父吩咐的,我們姊妹七人,天膽也不敢違背,盟主白大俠有事,只管叫我們名字去做便是,否則將來見了師父,我們姊妹須是無法交待。”
俊卿見時翠心“冷”不如時鑒珊,然而緩緩說來,淡漠尤有過之。
正不知如何是好,只聽時翠心緩緩道:“師父說:‘白大俠第一天就任盟主,綠林居然在舉進襲,以致傷亡甚重,大無有禮貌了。’她行時帶袋九寒砂,要趕在這批隨梅子豪前來的人群之前到太行山去,然後迎回來替他們送行。”
俊卿正要客氣幾句,忽然想到時鑒珊這一去,血腥氣味甚濃,急道:“這,這,這……”
時翠心淡淡的道:“這也沒有什麼,各派都有好手追下去了。
然而茫茫千里,何處不可藏身,頂多沿途抓幾個無名小卒泄忿而已,與我師父日夜兼程去守在入山的隘路中口,替他們送行相比,真有雲泥之判,不可同日而語。”
俊卿輕輕搓得掌心發熱,道:“這樣說來,豈不是斬草除根,一個不留?”
梅子豪臨退走之前,趁各位掌門人日觀峰之會,用他或明或暗的隨從,一起大舉侵襲各派散在泰山附近,司接應通訊之責的弟子,孤軍探入而狂妄如此,也太陰狠一點,然而群雄如此做法,也難免怨毒之譏。
這時翠心是時鑒珊的侄女,自小從師,功力漸深,形容也漸與時鑒珊相似,見俊卿皺眉蹙額,搓手遲疑,遂道:“峨眉派的門下,除我們姊妹七人之外,極少有人下山,師父一曲琵琶彈了三十年,也只遇見白大俠一人是知音。”
她說道這裏,聲音越發緩了,續道:“依寒山祖師的遺訓,實是有滿腹的不得已,她出關先行,右途替大俠將意存示威之念的人除了,豈不是一舉兩得,大俠何必為此憂慮?”
俊卿繞室傍徨,暗想:“若要照現在這樣做法,恐怕兩道火拚即時而興,連想依自己的主意,去關外拚命也是絕然難以辦到,太行山主也是一方之雄,怎肯吃這樣大虧,然而時鑒珊的一番好意,替自己將事情攬去做了,自己再蹙額深思,不以為然,那是難怪她弟子時翠心會以為自己是怕事之徒了。”
他想畢抬頭,見七女都靜靜的看着他,遂道:“我並不是害怕,也並不是膽怯。”
他只覺辭不達意,狠命搖了搖頭,道:“你們女子常被毛蟲嚇得尖叫失聲,不能因此便說你們懦弱,譬廚師殺雞宰鵝,整天血淋淋的,也不能說他一定勇敢,我所想的只是如何才能少流一點血,多流一點汗倒不要緊。”
他又想了會兒,轉身道:“令師已經先行,終南派白石道長我親自去拜訪,其餘十位掌門之處就請你們姊妹前去,拿我的名貼,請他們儘速前來一會,我就在大廳上等他們。”
七女彎腰俯首應命,俊卿擊掌,門外走進侍應的童兒,依言準備了筆墨紙硯,俊卿提筆一揮而就,一齊交給了時翠心,道:“請你轉言各位掌門人,就說我有要事拜懇他們帶齊了兵刃,先派中好手數人一齊前來,越快越好。”
時翠心接了名帖,每人分了兩張,卻對她四師妹雪明,五師妹雪亮道:“我們一人送兩張,你們二人就留在這裏聽盟主白大俠的命令。”
說畢,辭別俊卿,五人一齊走去,這雪氏姊妹,是雙生子,長得一模一樣,笑得時候也一般左頰上一個酒渦,一隱一現的直旋,俊卿看了半天了分別不出誰是雪明,誰是雪亮,內心上事情甚多,雖然天性歡喜研究這些閑理,也只得作罷,嘆道:“真想不到,天下有如此相像的人。”
雪氏姊妹一笑不語,生似已經習慣了別人的訝異似的,俊卿道:“我陪你們去見內子吳安潔,請她為你們安排宿處,以後借重之處甚多,我也不客氣了。”
他帶雪明、雪亮進松鶴園,拜見醫仙與安潔,安潔一手攬了一個,笑道:“你們姓得好,名字也取得好,雪明、雪亮比外子的姓‘白’還要白一點。”
這原是幾句取笑人的話,然而她說得如斯懇執,使雪明、雪亮只覺得她的親密卻絲毫不感到她的笑謔。
俊卿說了去請各位掌門人的事情,便欲回身去看白石道長,安潔追出來道:“俊卿!”
俊卿笑着回身握了她的手道:“安姊放心,我雖然淘氣,不是自小不很聰明的嗎?”
他說得又自負,又神氣,安潔氣得笑道:“總之,做事之前也想想我,我便放心了。”
俊卿知道安潔是對自己和白石的事情,懸念不寧,所以如此。遂道:“安姊,我答應你,你放心。”
說時鬆手笑着走去。
俊卿走近集賢山莊的正廳,白石已經迎了出來,俊卿知道自己作了盟主,行動大家注目,朝此走來,沿途一定有人預先通報了。
兩人才入廳落坐,玲瓏手許銘先也進來了,口中連道:“幸會,幸會,小兄來看掌門師兄,不想盟主白大俠兄弟也在這裏。”
俊卿一笑,玲瓏手也眯起眼睛,捻着頷下的短髭一笑,好似了解甚深的樣子,俊卿不由暗贊玲瓏手果然玲瓏剔透,不過自己此來,並無爭執起霧的意思,這卻是他的誤會了。
崑崙派水先生宿處離集賢山莊最近,與俊卿的關係又不同,所以俊卿與白石和許銘先寒喧未畢,已經有人通報,他率了師弟矮崑崙祁昂武,師妹薛英神,和師兄九宮劍謝玉印來了。
白石和許銘先不解,看着俊卿,俊卿笑道:“是我去請得來的,因為有點事情要商量一下。”
掌門人的拜訪是何等鄭重的一件事情,俊卿與白石許銘先一齊迎出庄門,水先生老遠便叫道:“盟主白大俠莫非有什麼拚斗么?”
俊卿笑道:“許久不見君子,想念為勞,所以特意前去相請。”
說關眇要方丈在師無妄也帶了少林寺的臨院無明,達摩堂的首座三僧廣祥、廣慧、廣智前來。
一會武當派是清一色的星冠羽衣,道裝打扮也來了,聽無塵引見,他身後是師弟無意、無知,與飛霞、飛霜、飛雪。
華山神尼優曇輕行緩步,走得極快,身後三個人影翻飛,俊卿認得一個灰布僧袍打扮的是今天早上見過的知非,還有一個六旬左右的老者,與四旬年紀的中年女子,優曇道:“這是老尼的師弟袁樂與師妹方蘭。”
這些人在江湖上都是久享盛名的,彼此雖不一定有交往,認卻一定認識的,因此掌門人引見之時也只以俊卿不認識的為主。
青城姜進思,昨天是第一鞭,不曾得意,今天同來的四人卻都是派中最好的高手,那是青城山金鞭崖的四老。
點蒼彈指金丸樊少少的是單人只劍上山的。
一會兒五台派的唐彌陀與師父掌門人宏法大師,陰山派的應如龍與他掌門師姊碧磷箭石默然,和形意門的余道南和他掌門師尊巧奪天工華大化都各自帶了派中好手與攜了兵刃前來。
俊卿心中默念:“終南白石、崑崙水先生、少林無妄、武當派的無塵,華山神尼優曇、青城姜進思、點蒼樊少少、還有五台宏怯、陰山石默然、形意門的華大化都來了,只差峨眉一派,時臨珊不在,那也無法。”
遂道:“承蒙各位掌門不以愚魯見棄,囑我虛就盟主之位,實是平生最大的榮幸,然而第一天就令七派的門下受如此重損,晚生雖然厚顏也有無臉見江東父老之感。”
武當、崑崙、華山等七位掌門人,一齊道:“白大俠何必引咎自責,此事發生在大俠就盟主之前,可以說與盟主無關,所以我們已經自行斟酌處置了。”
白俊卿微微一笑道:“這是各位的寬容,晚生自己若了如此想法,那便成了無恥之徒,再說日觀峰之盟,立意雖在赴會奪寶,也有報仇雪辱的意思,現在總計傷亡已經有兩百左右,且不論他們武藝的高低,這些人的性命是沒有貴賤的,此仇焉能不報。”
這報仇一事,是大家認出理所當然之事,俊卿說到這裏,大家都默默點頭。
俊卿遂道:“這種大規模的舉動,便是勝了,只怕最少也要再添上兩百人的傷亡,若是敗,或許同道就要淪入難以形容的慘境了,所以我一直存了和解之心,將赴會的時地都改遠,時間在冬至前十天,地點改在關外長白山的白頭峰頂,後面這一點也有萬一須赴會拚斗性命之時,用以限制赴會人數的意思。”
稍停續道:“因為我自信,在嚴冬之際,能上長白山白頭峰頂的一定不多,赴會的人少,自然傷亡的人數也少。”
他說到這裏,心緒極為不寧,背着手繞室外直轉圈子,忽道:“梅子豪臨去趁我們日同峰之會,現了一手,他是示威,還是賣弄,峨嵋時掌門人看不慣,獨自追下去了,追不上那也罷了,追得上的話便怎麼辦。”
俊卿此言一出,滿痤震動,無塵與華山等七派令人追蹤下去的齊自大驚,無塵道:“她滅絕神音,敵友同傷的啊,這,這要怎麼辦才好。”
他此話說畢,隨即想起自己赴會是時鑒珊得意弟子,峨眉七女的第一女弟子時翠心去邀請的,遂轉,向俊卿道:“不知時掌門人此去,與盟主可有什麼默契?”
俊卿看大家的神色,知道是不放心自己派中追下去的好手之故,遂道:“時掌門人追敵,重在一個‘追’字上,準備先至太行,再守在險路口待敵,若各派好手,並不追到太行,便根本毫無關係。”
俊卿見大家似乎微微鬆了口氣,續道:“她帶了袋九寒砂去,不到萬不得已,或許不會輕用寒鐵琵琶取勝。”
俊卿對時鑒珊心懷崇敬,而且覺得她琵琶妙奏,絕技通神,不能說自己不敵,便替別人絕藝,取上那等狠毒的凶名“滅絕”,所以只稱神音,或是寒鐵琵琶。
崆峒鐵指禪師道:“那婆娘冷麵冰心,做出事來不留餘地,我師弟恨大師追下去了,我不放心。”
俊卿道:“梅子豪若傷,那昨天與他所訂長白之約,便等於白訂。梅若望只此一子,他一定要胡來的,當此之時,有一句話,叫做:‘先下手的為強。’再說各位先追下去的前輩,也着實令人懸念。”
鐵指禪師道:“依盟主怎麼辦?”
俊卿道:“正要請各位掌門人會商大計。”
少林無妄微微合什道:“阿彌陀佛,盟主白大俠心裏一定已有成算,不必客氣,說出來大家依計而行吧。”
他這樣子一講,俊卿果然不再客氣,說道:“我想用我十二派的精銳,直搗太行山。”
華山神尼優曇道:“白大俠已經與梅子豪訂約在先,這樣似乎不妥。”
俊卿微微笑道:“他臨行時邀我個人九月底以前太行山一會,證明我不應他太行之約,反將地點訂在關外,不是心懷畏懼之故。”
俊卿見眾人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樣子,笑道:“孤軍深入,乃是兵家之大忌晚生既承各家厚望,就了盟主之位,若單身失陷在綠林手內,那可是天下白道豪雄之恥。”
俊卿心知,此時辯別自己不是懼怕一定無人肯信,乾脆說得自己確是害怕一點,令他們反而無話可說。
俊卿的修為如此之深不可測,他既坦然說出他自己心中的懼所,令眾人反而確信他只是另有用意。
他一路侃侃而談,此時漸入佳境,都將眼睛看住他,看他究竟又什麼新花樣。
俊卿一笑道:“諸位若覺得愚計可行,我們現在就走。”
說時走身,便作一副要走的樣子。
十一位掌門,情緒上毫無準備,突然而要千里遠行,好像有點不對勁似的,然而誠如俊卿所言,直搗太行山制敵機先,只有一個“快”字。
無塵因武當弟子這回受損太重,實是開派以來未有之奇辱,復仇的怒火不息,道:“好,我令飛霞留守,就此動身。”
看來似乎非走不可,各掌門身系一派之眾的安危,孤身遠去,對派中少不得有一番交待,紛紛囑咐身邊留守之人,欲盼掌門的符令。
此時,議論紛紛,一個人要走便走,若是一想,頓然有許多丟不開的地方,牽腸掛肚。
俊卿輕輕擊掌大聲道:“各位掌門莫悸,晚生還有一個花樣。”
眾人被他花樣層出不窮,弄得頭大,聞言一齊看道:“白大俠有何見教?”
俊卿道:“現在求勝,只在一個‘快’字上面,所謂‘出敵不意,攻其無備’,這留守一層,晚生想明天是終南派野叟田老前輩出關期,便請他老前輩主持留守與支援之事。”
野叟自至泰山,因為他輩份太尊,而赴會決戰之期尚遠,所以閉關十天,靜思久已未用的,一生得意的武學,以應江湖上的大變,因此俊卿到集賢山莊之後一直沒有拜見,這事是大家都知道的。
野叟雖然性野,火氣有時候大一點,然而性野而無偽,謹守師門的規戒,心腸更是慈和,這從他不肯輕易出手傷害俊卿的無禮,也可見一斑了。因之人望極眾,他輩份又尊,座中之人雖是不同派別,論起來卻都是他的晚輩,所以大家想了一想,便即答應。
白石道長挑選了隨行的是:醫仙狄夢放,和湘江釣叟劉成,鐵肩閔廉。這都是他的師叔。
崑崙水先生在旁聽到他的主意道:“醫仙一走,各派重傷未愈之人如何是好?”
白石想了一想道:“好,那麼請狄師叔為田太師叔護法,我請我派中終南四仙子隨行,她們都以暗器見長,正好敵梅家父子最狠的‘一丈青’與‘白眉針’。”
終南四仙子那是廣寒仙子柳若馨,姑射仙子陳秀月與縹渺仙子張初美,還有便是慈心仙子吳安潔了,這四女不僅有艷名,而且武功的威名也甚盛,崑崙水先生也是久仰的,點頭贊道:“妙極,妙極,我正愁梅家父子一流的針形暗器又多又毒,無法應付,這一來可以略為寬心。”
俊卿先聽到終南四仙子也不甚在意,忽然想到安潔也是其中之一,這才真正焦慮起來,安潔懷孕遠來泰山他已經大違心愿,現在更要遠途急趕太行去,專敵那最稱兇悍的梅氏父子的各種毒藥暗器,舌頭不覺有點苦答答的說不出話來。
武林人物,走遍天下也不過只是單身只劍,三言兩語叮囑好了留守應該之事,都紛紛對白石道:“既然煩貴派的長老主持泰山的事務,與傷患的病人,請真人引我們拜別再走。”
終南勢衰矣,一大半的聲譽來之醫仙護法,由野叟主持都無異意,這臨別一拜,將全派的安危相托,意義十分重大,雖在十分匆迫之間,也禮不可廢。
俊卿看着白石暗恨,心想:“這白石牛鼻子簡直是自己的冤家,將來你若是好漢,那便只想法子像日觀峰上一樣,讓你好好的臉紅三次,否則就不要怪我讓你哭笑不得。”
這兵凶戰危,若與自己無關,如同看戲一樣,其中自有樂趣,若臨到自己頭上那也還好一點,頂怕是臨一自己所親近敬愛之人的身上,真有啼笑不得之苦,令你兩隻手抓緊了也不是,鬆開了也不是。
大眾略事摒擋,便待起程,白石命人松鶴園內去請出醫仙,眾人以俊卿為首,各派掌門隨後,峨眉掌門時鑒珊未在,由她的大弟子時翠心作了代表,深深一揖拜了下去,拜畢起身,俊卿道:“俊兒與各位掌門遠赴太行,議定由田老前輩,主持留守與應援的大計,他明天才開關,拜請狄老師照料一切。”
醫仙一口應允,領了眾人向野叟閉關之處行去,只見茅屋三間,門前金犬、瑞瑙飄香,仍由俊卿領先一拜每一位掌門都在香壇之上,輕輕放下一件門中的信物,拜罷起身,與醫仙一揖而別。
野叟田莫野與醫仙狄夢放的行輩雖高,都是終南門戶中人,既有白石的囑咐,與白道盟主俊卿的拜請,已是絕無推託之理,所以野叟雖然閉關不出,各位掌門人也並無不放心之處。
終南四仙子聽得掌門白石傳言,也已經整裝待發,在前庭相候。
四人之中,安潔最是嬌小,站在那裏,小腳伶仃,此去數千里,日夜兼程,真是行一步,是一步的艱難。
俊卿看了,只是發獃,她既然從餘杭不遠千里而來泰山,若說她不能去太行,是無理由的,俊卿心中真是越來越後悔今晚忽然想起的怪主意。
他站在那裏想了半天,暗道:“若馨的功力深厚,腳程極快,不見得會在眾人之下,陳秀月與張初美可以合騎自己的烏雲蓋雪聰,剩下安潔便由自己助她一臂之力吧。”
俊卿心中只有這一件事,最令他為難,想定了便轉身對眾人道:“梅子豪一黨是昨天連夜走的各位追下去的人手,多半是今晨接到凶訊才動身,現在無論如何要把這一天一夜的時間趕回來,最好能在梅子豪之先趕到太行,否則也一定要在他剛到不久碰上去,使綠林有措手不及之感。”
鐵指禪師粗聲粗氣的道:“這北五省是他家的地盤,路徑是他熟,沿途山寨又有接應,怎麼趕得過他?”
俊卿道:“我也知道很難趕得上梅子豪父子出名的狡詐多智,耳目靈通,若去得慢了,便等於是自行向陷井裏鑽一樣,先站在必敗之地,我也是想到這一點,才硬把地點訂到關外長白山去的。”
鐵指禪師道:“依你便怎樣?”
俊卿仰面看了看天色道:“此時離心天亮還有現兩個時辰,大家以濟南黃河渡口為準,天色初明時聚齊。”
泰山與濟南是一百五十里的路程,他要在兩個時辰之內趕到,便是一個難題,然而這輕功疾行之術,亦屬於武功的基本功夫之一,誰也不能說自己不行。
少林方丈無妄大師道:“白大俠,這孤注一擲的事情,是十分危險的,你可想過嗎?”
俊卿道:“晚生已經想過了,我要綠林的朋友,一覺醒來,忽然發現白道十三派掌門人一齊從天而降,孫武子說的‘善戰者,不戰而能屈敵人之兵。’所謂攻心為上,這是唯一可以使他氣餒、減少傷亡流血的機會。”
無妄想了一想道:“那麼白大俠你準備在幾天之內趕至?”
俊卿不言,舉手伸了三指,映了星月余暈,眾人看了如見鬼怪,一齊驚呼。
凡是有掌門人在,那一派有表率,有話都要由他講可是崆峒的癲頭陀,性如烈火,忍不住叫道:“日行千里,一天罷了,你要三天,慢說到不了,便是到了累也把你累死,還談什麼不戰而能屈敵人之扶,你乾脆說做夢而能屈敵人之夫吧。”
俊卿怒氣勃然而發,大聲道:“你說什麼?”
俊卿的聲音雖大,這癲頭陀生如烈火,性子粗野連他自己頭髮也被他的火氣燒得一根不剩,可不在乎,然而俊卿怒氣一發,雙目神光四射,像兩支利箭一樣,冷冷的直貫人心,卻令他為之呢喃道:“我沒有說什麼。”
忽然想到太示弱了,不是自己的本性,勉強提高了聲音說道:“我……”
俊卿兩目神光未斂,又凶霸霸的看了他一眼,武家眼神代表了一個人內家修為的深淺,越是粗暴的人,越是相信“以力服人”這句話,被俊卿一看,癩頭陀只得住口。
俊卿提高了聲音,說道:“一日夜行六百里,馬上面歇腳,頃刻不停,三天的日子也不算短,我先到濟南替你們準備好銀錢,每人三百兩銀子,沿途急趕,草上飛行走累了,便買一匹好馬騎了歇腳,精神恢復過來,便棄馬步行,若自忖可以辦得到的,請站到左邊來受我一拜。”
彈指金丸樊少少不覺緩緩搖頭,暗忖:“這少年好橫,做事的時候興緻一來,幾乎連命也不要。”
無塵不語,看着俊卿似乎很有驚奇之意,然遙遠橫跨三步,站到左邊,無妄不言也跟着站向左邊,餘下之人,就多多少少都有一點遲疑。
俊卿道:“我們在太行山梅家父子大寨前五里大道之上聚齊三天之內趕到的人,我送一顆醫仙狄老師的小還丹,助他恢復元氣,然持以我的嘯聲為信號,直搗太行山的大寨。”
峨眉派應時翠心的吩咐,雪明、雪亮與時翠心一齊也走向左邊,廣寒仙子柳若馨也走到左邊,她的功力在終南本來就是極高的一個,自遇俊卿師父天殺星秦天縱,與服小還丹之後,藝業更是大進。
群雄受此激勵,首先崑崙水先生,華山神尼優曇走了過來,各派好手自有力可及,都紛紛走向一處。
俊卿數了數各派掌門人都在,再加上其餘的好手,已在二十人左邊。其中以雪明、雪亮年齡最是稚弱,一臉天真氣未脫的樣子,令俊卿看了也不禁心中遲疑。
時翠心若知俊卿的心意,頷首,示意,雪明、雪亮盤空而起,若一以蝴蝶上下翩翩躚飛舞,身法極其輕靈迅捷。
俊卿暗道:“輕功是足夠了,然而長途遠行不僅要輕功好,內力也必深厚方可。”
時翠心在旁緩緩說道:“峨眉派有一種輕功,做比翼雙飛,因為兩心如一的人這世上極少極少,所以百餘年來,僅只有四師妹和五師妹練成了,日行千里,或許不難。”
時翠心不論事情緩急如何,她的話聲,始終徐緩不變,她定力既如此之好,可見她的功力雖不如時鑒珊,也一定極是深厚,她既如此,俊卿也為之放心,遂對了眾人一拜至地,挺身道:“這一去,深入險地,生死難測,我打了和主意,若不得已,也只得拚命。”
此時場中的人分作兩處,天上的群星將隱,只有西方的太白金星,仍然明亮如舊。
俊卿低低的道:“諸位若不要我作這盟主,告訴我,我便回杭州去鉤蝦抓魚,若要我作這盟主,我便要贏這一場。”
俊卿說畢,並無人出言,將美兒牽過來的烏雲蓋雪聰,交給陳秀月與張初美說道:“此馬由兩位姐姐合騎,放盡了跑,或許三天可以趕到。決戰之時,以人的性命重,它的性命,就不必顧惜了。”
事情既然如此之急,陳張二女也不客氣,謝了,從俊卿手中接過韁繩。
他將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居然做得極有成功的希望,且不論前途的吉凶,眾人都微有欽佩之色。
俊卿道:“若大家都別無異言,我們黃河渡口再見一面,便前後分兩批走,前一批,以步行為主,后一批以騎馬為主,前行的以三天為度,後行的也不要慢過五天。”
崆峒鐵指禪師笑道:“酸丁出這餿主意,這一趟跑下來,腳底板大概有三年可以不癢。”
他師弟癩頭陀方才反對,可是性情急燥的人,習慣快行,聽俊卿想法子也還不差,再說又有一點為俊卿的聲勢所奪,所以也走出站左邊。
少林方太大師無妄微微合什道:“既然如此,就動身吧。”
俊卿應聲“好!”牽了安潔的小手,騰空而起,迅如電閃一般,挾了一陣衣襟破空之聲,如巨鳥一樣,在樹梢飛去。
俊卿既走,無妄帶了他的監院與達摩院的首座三僧,也隨同起身。
武當無塵也帶了同門起身。
只見一群一群的巨鳥破空飛去跟着蹄聲雜沓,騎馬的人也分途出庄,引得遠處的野犬狂吠,庄中的金雞急啼。
安潔隨從卿升空而去不僅不覺得奔波勞累之苦僅勁氣內蘊,而且奔馳之時,內力充沛之極,亦有呼吸不暢之苦,經這時斷時續的暖流的補益,便覺得雖然迅比奔馬猶疾,平吐緩呼卻如平日在深閨一般。
安潔輕輕說道:“你還記得我帶你跑嗎?”
俊卿笑道:“記得,還挨了醫仙狄老師的一頓罵。”
安潔問道:“你知道現在大家都怎麼稱呼我嗎?”
俊卿輕輕笑道:“狄老師稱你做安兒,柳姐姐稱你做安安和小安,受傷求醫的人稱你做慈心仙子,終南門的師侄們稱你做小師叔。”
安潔緩緩搖頭,微微升起一層薄暈,道:“我不是說的這個,這是以前的稱呼,現在他們都稱我做盟主夫人。”
俊卿極其得意,笑道:“這樣看,我忍氣吞聲去搶了這個盟主做還不冤枉。”
安潔笑道:“你還忍氣吞聲呢,你看你今天對癩頭陀好凶。”
俊卿不語的半天道:“我已經答應發姊了,要贏這一場,可是有好幾個難題解不開,癩頭陀再和我為難,我就毫無成功之望了,我和奉承大聲吼叫,只是心中害怕失敗,恐懼挫折。”
安潔輕輕的道:“你為何不把你的困難都告訴我,將它們都悶在心裏,你以前從來不這樣的。”
俊卿道:“事情變化得太快,昨晚自以為已經達到了選地延期的目的,早上發覺以雙方的仇恨之深,加上這一場所的拚斗,只怕做了與原意相反之事,晚上聽峨眉時翠心的報告,才知雙方等於已經動手,又何必再假惺惺的客氣,所以便大玩起來。”
安潔輕輕問道:“我聽你講得極其振振有詞,心中還有什麼因難?”
俊卿嘆道:“第一我始終不能,與隱在暗處的真正的敵人交手,第二我想與綠林和解,同御禍悲,第三我要找出黑白兩道的姦細,至於是參王蛟丹的奪取與分配,我倒始終不大放在心上。”
安潔低噓輕聲自問道:“那人是誰,這般厲害,能夠自己不出面,擾得天下大亂?”
俊卿與宮彤相鬥也不覺得他有何可怕之處,然而看到兩道的豪雄,經他暗中潛伏在兩道之中的好手,引得互相殘殺猶如燈峨撲火一樣,暗中不由多添了許多疑懼,令自己一眼望過去總懷疑眼見的人是敵非友。
這宮彤不過奉命而行,這主使之人,那才是真正可怕的人物,嘆道:“那人是這世上最險惡或許也可以說是最聰明的人。”
俊卿意中所指自然是多爾袞,多爾袞原來的封號是墨勒根王,這墨勒根是滿州話,翻作漢文便是聰明智慧的意思,所以他漢文封號就寫作睿親王,清太祖努樂哈赤,清太宗皇太極憤恨以終,做夢也想不到會成功的事情,多爾袞都在極短的時間內做到了。
他在做攝報政王之後,一年之內將清朝廷從盛京遷到北京,三年平定了江南,然後揮軍南下,一路勢如破竹,奠定了清室三百年的國基,他一生最善於用漢奸,用到武林人身上,只是其中一端而已,他用范文程、用洪承疇、用馮銓、用謝陛、用吳三桂、用尚可喜、用耿仲明、用孔有德,天下是這些人替他打的,清室開國的典章制度也是這些人替他定的,在歷史上也是五千來著名的聰明陰狠人物之一。
安潔極聰明,舉一可以反三,聽了俊卿的話,想了一會兒道:“你不要再講了你再講我就會猜出,害你對師父天殺星失信可不好。”
她想了會兒道:“你的對手既然如此兇狠多智,你要多用一點心思,多想想我,好好保重自己。”
俊卿笑道:“安姊放心,我已經答應安姊,我一定想法要贏這一場。”
安潔道:“我的意思是你要善自珍攝,勝敗之念看得淡一些。”
俊卿道:“我知道。”
俊卿愈走愈疾,臉色也開始變得沉默不愉,安潔與他兩心如一,知道他們有些不好意思開口的話,在肚子裏留不住,要進跳出來的意思,所以也不相問。
只見遠處,城廊隱隱,濟南已是經望,安潔輕輕贊道:“士別三日,真要刮目相看,是重見你師之後,另有秘傳嗎?”
平常俊卿得了安潔的半言一語的稱讚,高興得樂不自禁,這時卻愈加不樂,停下來,退後兩步,作了一揖道:“安姊恕罪。”
安潔緩緩一笑道:“你本無罪可恕,若是有罪,我們倆人如一,這罪也是我們倆個人的。”
俊卿遲疑半天終於道:“我有罪的,我答應要替他們每人準備三百兩的程儀,然而我身上卻並沒有這一筆銀子,我說此話這時,便想定了要將安姊給我的避塵辟毒大珠拿去暫時典押在濟南城中換錢使用。”
安潔靜靜看着俊卿半晌忽然一笑道:“你看這是什麼?”
說時從懷中摸出一疊整整齊齊的銀票來,俊卿略看了看已經路夠所需,獃獃看着安潔道:“安姊你怎會帶着這些銀票的,莫非預先知道我要錢么?”
想一會兒又道:“無論如何,我如此想意,總是不對。”
說時將一對大珠從懷中掏出,映了初現的曙光,越顯得霞彩流輝,光芒隱蘊。
安潔笑道:“我銀票是帶給你做錢的,你自小坐在你祖父懷內看算帳,不知不覺常常會想些賺錢主意。”
俊卿手中盤弄着兩顆嘩嘩一光的在珠,笑道:“謝謝安姊。”
安潔道:“珠兒若能幫你忙,我是很高興的,便賣了又何妨,你素常曠達,為何忽然想不開了。”
俊卿道:“也不是想不開,只是內心抱愧得很,安姊雖然不怪我,小弟心中想到曾經起念如此,還是不禁難過。”
安潔道:“噢,別難過了,我們快到渡口去吧,可以看看久矣嚮往的大河。你靠了莊子南華秋水之篇得盟主之位,現在正是秋汛,一定好看。”
俊卿微微笑道:“安姊,小弟有幸得你為伴,要發愁也很不容易呢。”
安潔將小手輕捏在俊卿的小臂上,輕輕捏了一下,她捏得如此輕柔,指尖輕輕的撫摸也相差無幾,俊卿不由笑着叫道:“唉呀,安姊,我癢。”
這一點癢絲絲的感覺,朔神經而上,從手臂一直癢入心底,俊卿站着只是笑。
半天安潔方道:“俊卿,我們走吧,再不走真是要讓人久等了。”
兩人撥步入城,尋着金陵鏢局的分號,打着醫仙的旗號間總鏢頭呼延烈,裏面出來的鏢師認得是俊卿,大喜過望,領袖天下武林人物的白道盟主親臨,那是何等榮幸之事。
俊卿取出銀票道:“這是我家銀號的銀票,想請你替我換成金珠,以便沿途使用。”
那鏢師善用一桿三尖兩刃的花槍,怪招層出不窮,稱做怪刃冬子嬰,練家鄙文,識字的不多,叫別了就成了怪人,為人極其熟誠,竟是一口答應,這兒無推拖,頃刻便已辦妥,大小包有十幾包之多,都放在廳堂之上,俊卿理了半天,方才將金珠逐一歸齊。顯見得非從一家換來。
安潔看了好生替她的呼延大叔歡喜,連手下分號的鏢師也如此兜得轉,可見鏢局的營業之盛,信用之好,這分號有如此熱誠的怪人冬子嬰招呼一切,更是付託得人,令人快慰。
俊卿收拾了金珠,與安潔辭出,直趨勢河上,渡口岸上已經三三兩兩站着群豪,安潔趨勢向前與師姊若馨、秀月、初美寒喧。
俊卿輕輕說道:“大家一齊上船再說。”
他說得聲音不高然而勁力內蘊,每一個人都聽到有如覿面對語一樣,除了內行的武林人物,卻是毫無驚世駭俗之外。
群雄乘了一艘預先留好的大船,一齊渡河,俊卿在艙中便開始散發各人的程儀,免得上岸后再拒誤時間,然而志在三天之內趕到太行的,身份何等貴重,都臻一流高手之林,隨身豈少銀錢,所以缺少的雖不客氣,所取卻為數不多,一會已自分畢,其餘的俊卿一齊交給了華山派的知非,托她為客人沿途換馬。
一上岸之後,便再難得有如此悠閑的時間可資休息,所以連俊卿在內,都闔目養神,
船一擺岸,俊卿道:“我們雖分兩批,然而人一分散了容易受襲,騎馬後至的便請以知非大師為主,可以請她為大家沿途購馬。”
說時輕輕拍掌,道:“步行的我們一齊走吧。”
大家都是久闖江湖的人物,起步如飛,看的人卻不見得多快,俊卿牽了安潔隨若馨走在一齊,陳秀與張初美,一馬雙馱緊隨其後,一齊無言疾行。
俊卿暗暗思忖:“這群人之中,不管是否有已經依附清室宮彤一黨的,在眾目所視之下,都無法旋展他的狡計,等到了太行,再設法將綠大的好手也挑出來,讓大家放手打一場,自己人必定不肯真打,暗中記下他名號,多加提防便可,問題只在他們自己人之間是否互相認得,若彼此同侍清室卻互相不識,妹妹可糟到透頂,這心腹大患未除,什麼都不要談。”
時翠心帶了雪氏雙姊妹,走得甚是輕鬆,尤其雪明、雪亮,笑得“格格”的,極其嘹亮悅耳。
第一天便如此走了下去,入夜若馨已經微露疲態,天亮了,大家一齊購馬。
騎在馬上休息,真是談何容易之事,走到落日,大家漸漸恢復過來,又棄馬兼程急走。
太行山在山西直隸兩省交界之上,這天中午已經漸漸可以望見綿亘不絕的大山。
入夜已經到了山下,俊卿依言各贈一顆小還丹,便在林中休息。
到雖然都到了,然而功力深淺各有不同,一坐下來調息便覺得筋疲力竭,難以支持,還是無妄、無塵等人最先復原,慢慢的樊少少等人也逐漸略復原氣起身。
俊卿一直等到大家少少復原,道:“東面是少林、五台、陰山三派,南面是武當、崆峒與形意門,西面是崑崙、青城與點蒼,北面是華山、峨眉與終南,咱們就此分手,盞茶之後,我與內子正式拜山,我與他們盡量拖延時間,大家可以籍機休養,拖不下去時,一嘯為憑,齊至大寨拚命。”
這太行山的山寨,憑險而築,極是嚴整,俊卿見識過太湖吳一飛的水寨,亦有遠遠不及之感,夜空中不僅肅靜無聲,連一絲燈火都無有,偶然一點響動,便見遍山暗處的紅光連閃,一會兒便仍復原狀,比之太湖,始終以燈火連絡,還要令人莫測高深。
俊卿與安潔凌立遠處,從上下望,不由嘆道:“固一世之雄也,集賢山莊我們安息的地方,就沒有安排得如此周密。”
安潔嘆道:“梅家父子初起,也只是普通山中盜魁而已,可是他為人頗有擔當,與四方廣通聲氣,手下的能人越取越眾,後來竄入了太行山,漸漸便名動天下起來,人除了狂妄一點,其實倒沒有旁的過錯。”
俊卿道:“沿途追趕來,各派的好手都趕上了而且梅子豪一黨卻蹤影未見,難不成根本沒有動身,還是化裝潛行,已經回山了。”
安潔微微一笑道:“各派追梅子豪的好手,你把最好之人漏掉了,怎知不是另有別故?”
俊卿道:“梅子豪若死去,和解便是鏡中之花,水中之月,全成虛的了。”
只聽一個聲音起自足下,道:“多謝關心。”
兩人大吃一驚,以俊卿的功力之高,居然連敵人走近身旁也不曾以覺,那是何等可怕之事。
俊卿與安潔默察四周連一個人影子也沒有,面前山寨之中卻一連串密如貫珠的紅燈閃個不停,聲音明明了自地下,那是絕不會錯的,發聲的地方卻找不到。
俊卿示意安潔讓開,騰空一掌下劈,立處不遠之地突然下塌了一大片,俊卿道:“在這裏了。”
只見下塌之處一根長長的瓦管,破得四分五裂。
俊卿道:“也虧得他用心如此之深,我正在奇怪,此處高瞻遠矚,他全寨都在眼下,為何並無防守之人呢,原來用這瓦管子垵在地下偷聽侵入之人的聲音,以耳代目。”
俊卿遂凝氣對準了瓦管的斷口之處說道:“晚生白俊卿與內子吳安潔拜望山主梅老前輩。”
按說瓦管傳達聲極遠,兩人普通談話,他可以聽得見,現在俊卿凝氣發言,傳聲較前應該更為清晰,卻反無回聲,顯是有意輕視,俊卿大怒,縱聲道:“十三派盟主白俊卿拜會太行山主梅若望。”
他聲音里用了全力,每一個號都斬釘截鐵,有如雷鳴,散在面前山谷之中的大寨上空,回聲嗡嗡半晌不絕。
他話聲才停,只見遍山燈通明,照耀得有如白晝,好似元燈節一樣,半空的燈火時幻異彩,俊卿看得大是高興,熄去方才被人冷落輕藐不答的怒火,道:“倒好耍子,這堂燈火不知是何人的手澤,比大江南北二十四家鏢局合送我們大婚的那堂焰火是差一點,不過這種僻地窮鄉有此成就,真也不易了。”
俊卿內功深厚,此時面臨大敵,功力潛運全身,話聲自然可以及遠,只聽谷下大寨還言道:“太行山這種僻地窮鄉比你們東南形勝,江湖都會的蘇杭二州自然是差一點。”
俊卿笑道:“豈止是差一點呢,簡真是差了許多點,小生告訴你一個秘訣,以後要玩火,最好去請京師的名家賽魯班黃火炎,他的焰火能在半空中幻為異彩,下面若在水光襯托着,那才叫做今古奇觀呢,可以大開你的眼界。”
他們二人隔着如此之遠的地方鬥嘴,旁人簡直插不進口去,安潔輕輕扯着俊卿的衣袖意是提醒他不可忘了此來和解的厚意。
俊卿回首輕笑道:“安姊放心,看來他兒子梅子豪一定已經受重傷,武林人物服硬不服軟,不好好打一架給他看看,只怕和不了,我自行當心少傷性命便是。”
此時山下,鐘鼓齊鳴,方才的聲音冷冷哼道:“無知的東西,就讓你見識見識。”
俊卿道:“我就見識,見識你有多少破爛。”
只見從大寨正廳之前,雙龍出水,湧出兩列燈火,直向俊卿安潔立處行來。
雙方相距甚遠,安潔看不甚清楚,俊卿卻一目了然,忽然一臉的滑稽抱歉之色,安潔記得只有他小時玩捉迷藏,一般被人抓住才有這個樣子,不由甚覺奇怪,這時寨中之人漸走漸近,當先一人高大威猛,安潔認得正是曾陪他兒子梅子豪前去梅林小築求醫的太行山主梅若望。
俊卿雖沒有會過,從他的所勢上也看得出來。
梅若望漸近,見俊卿玉樹臨風一般站着,比他想像之中的還要年青,微微施禮道:“賢夫婦遠道而來,老夫有失迎迓,恕罪,恕罪。”
他要吵要打俊卿都不含糊他,他以禮相迎,俊卿一脈斯文,就不能不理,也還禮如儀,道:“山主威懾天下,精神如此瞿鑠,果然名不虛傳。”
梅若望緩緩笑道:“大俠告訴老朽玩火要請京師的黃火炎,不知可就是這一位黃火炎嗎?”
他說時指着身側掌燈為首之人。
俊卿賦性好頑,他時常去看的,與他極熟,俊卿方才早已看清了想到自己所吹的那些大話,所以才一臉尷尬,這時強笑着道:“山主請的正是此人。”
梅若望在似聽不聽之間,繼指着黃火炎對面之人道:“這是他兒子黃炎。”
又指着黃火炎身後之人道:“這是兩湖的玩火名家霹靂火徐暖。”
他接下去指着送他前來的兩旁的掌燈之人,無一人不是天下最享盛名的玩火高手。
俊卿不留心,吹牛皮大炮吹到別人手上去了,一臉尷尬之像外,只好聽着梅若望大尷特尬。
梅若望說完了方才引着俊卿夫婦入寨,說道:“這些人合作了一堂焰火,等會兒正要請賢夫婦評定高低,若果然拙劣不堪入目,便將這些人架火燒了作為餘興。”
他的這些話不僅俊卿安潔相信,便是兩旁掌燈的玩火名家也無一不信,都偷偷面露哀懇之色,看着俊卿安潔。
俊卿看了安潔臉上的悲憫之色,便知今天等會兒看焰火不得不大聲喊好了,肚子裏真是一肚子的不願意。
少龍走至大寨的正廳,只見其中黑壓壓的站滿面了人,梅若望引着俊卿夫婦向內而行,卻並不一他們彼此引見。
俊卿也沉住氣裝得若無其事,與安潔一起緩緩朝內而行。
梅若望在廳中停步喝道:“全利,你哥哥全勝怎麼死的?”
全利眼睛裏迸出火來,從人群中走出,大聲道:“與武當掌門見禮,被他趁機暗算而死,手下徒黨也戳殺殆盡,手段真好卑鄙。”
梅若望續道:“蟠龍寨張才、李秀你們父母兄弟又是如何死的?”
這兩人遍身血污狼籍,塵土滿面,似乎到達未久,走出人群涕淚交流道:“我們主人是亡明宗室別支朱武,隱在蟠龍寨避難,忽然來了癩頭陀從外面打到裏面,裏面打到外面,完了一把火可憐連后寨的婦孺也被他活活燒死了。”
張才李秀四面碰頭,站起身來嘎聲道:“方今天下淪於異族之手,主人正等待清廷追緝稍緩,出面號召有志之土,復我故國河山,卻忽然遭此橫禍,求山主為我們作主。”
廳中綠林紛紛議論,對此事都極為氣憤,張才、李秀蹣跚走到俊卿夫婦身前,仰天乾嚎道:“我們大寨兄弟被難,那也罷了,后寨的父母妻兒何罪?”
俊卿見他們二人目光散亂失神面容似若瘋狂,顯然不是假裝,他聽過癩頭陀說過一路來踏平三座山寨,對上事也並不懷疑,遂道:“你們氣竭衰,快去休養,否則死在目前了。”
兩人不理,又哭又嚎道:“我們還要活么?我要讓天下都曉得這件事,我們主母抱了兩歲的幼主衝出來,也被癩頭陀推回火中,用活燒死。”
兩人說完,坐在地下又抓又打,口中聲嘶力竭的只是仰天乾嚎。
俊卿回目四顧,只見群情洶湧,一片喧嘩,暗想:“綠林人物打家劫舍的不少,喪天害理的也不少,然而宗定遺臣椎心泣知要復國的也不少,這梅若望真是人傑,借這兩件事,輕輕的把綠林罪過都掩了卻將他們的委曲都種在人心。”
心下不由暗嘆:“自己料敵錯誤,今天要和只怕很難。”
安潔秉性慈和,對廳中洶湧群情中不甚在意,對張才、李秀的慘側卻大是憐惜,她輕輕走向前去世,緩緩蹲下。
她人本嬌小,腰系八幅羅裙,人蹲下,羅裙似傘一樣張開,平平散在四周,好似出水的睡蓮,從平平鋪在水面的蓮葉中間,突然穿出一樣,廳中全是殺身亡命的綠林大豪,也不自覺的受她安安靜靜氣質的感雜,靜了下來。
只聽她柔聲道:“你們沒死在蟠龍寨。既然活着逃出來,便要好好活下去。”
張李兩人止了乾嚎,用茫然失神的眼光看着她,安潔輕聲囑咐道:“呼氣。”
兩人為她絕世風華所報,如受催眠,依言深深吸氣,安潔又道:“吐氣。”
兩人依言吐氣,安潔在兩人氣息吞吐之間,知道他們內腑所傷不重,只是俊卿所說的氣衰血竭而已,所以雙手齊飛,點身他們身上胸前的大穴。
廳上不見得每一人都知醫……
然而竟沒有一人不相信安潔乃是全心救治張、李二人,絕無絲毫惡意。
安潔懷中取出畫眉的黛筆,張開手中絹帕,就地寫了藥方,交給身旁一個虯髯大漢道:“你扶他們到寢處休息,照藥方煎藥給他們每天服下,大概十天也就好了。”
她交待這些事情,並不問那虯髯大漢是誰,是否願意替她做這些事情。
然而廳中連那大漢本身在內卻沒有一人想到去違反她的叮嚀。
果然那大漢近前接過絹帕,俯身撫起張才、李秀二人,出廳而去。
這大漢秉性極其粗暴,現在這等溫順乃是從所未有之事,卻也無人覺得他有何可笑之處。
那大漢扶了張才李秀有出廳,安潔站直退回俊卿身旁,太行山主梅若望想藉此群情激憤,再提出自己獨子梅子豪受了重傷之事,便與俊卿翻臉拚命,經此一來,安潔於他子又有救命之恩,也只得將心中的恨毒按住,說道:“大俠此來,有何見教?”
俊卿此來原有幾人已經暗地投在宮彤手下,大鬧一場的心意,見安潔輕言細語,將糾紛決於無形驚佩,又是為自己慶幸。
俊卿聽梅若望相問,輕首去看安潔,只見她依依站在身側,便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他體貼安潔的心意,也不忍再出花樣胡搞,遂答道:“令郎子豪世兄回山了?”
梅若望只此一子,梅子豪受傷重傷,乃是他心中的隱痛,俊卿一提,面現怒容道:“總算沒有被你手下的追兵殺死。”
俊卿不以為意,笑道:“梅世兄集賢山莊臨行,堅邀晚生隻身在此一會。”
梅若望冷冷的道:“你是一人隻身到此么?”
俊卿微微一笑,側首看着安潔道:“這是內子吳安潔。”
梅若望是諷他必另有隨行之人。
俊卿卻只以現時在大樓中之人而論,那是只有安潔了,他既不承認,也不否認,是否另有他人。
梅若望見答得如此頑皮,怒道:“你以為人家都是傻子嗎?像你一般的年幼無知。”
俊卿也不生氣,笑道:“晚生自幼天賦聰慧,絕不敢把別人看的那般無用。”
他的話與太行山主的針鋒相對,絲毫不讓,原已略為和緩的大廳,又自緊張起來。
梅若望大氣,怒道:“白俊卿,你如此狂妄還想下山么?”
此時,俊卿只見梅若望身後,有個人影向他招手一幌而過,那人走得極快,他與梅若望又在爭執之中,只覺一個側影甚熟,一時卻憶他不起,因此分心,只聽到最後四個字“想下山么?”隨口道:“現在還不想。”
梅若望怒極,喝道:“你做夢,的時候再想。”
俊卿理也理,忽然一臉喜容對着安潔道:“安姊,我的難題已經有一個可解。”
安潔也代他歡喜道:“是哪一個。”
梅若望發怒,廳中所站的綠林都向廳中四外散去,這時他又受了俊卿的藐視,怒氣勃發,一掌向旁邊柱上擊去,廳上屋瓦震動,灰砂向下落。
同時俊卿一手拉了安潔,一手全力揮掌下擊去,這一掌極速、極挾、極猛,兩人藉反震之力又復向上升起。
梅若望趕過來雙拳朝下,一齊運勁擊出,拳風轟轟烈烈直向兩人上升的頭上擊去。
俊卿反掌上迎,兩股拳勁掌風一交,俊卿的身形一窒,頂上一塊大板蓋了過來,俊卿伸手往旁邊抓去,誰知此洞上小下大,觸手處空蕩蕩,一點東西也抓不着,兩人身形直直向下落去。
俊卿摸出大珠來映照着四壁生光,乃是精鐵所鑄,滑不留手,不由氣喪意沮。
安潔見他如此,勸道:“你別怕,梅子豪受傷既重,多半會想請師父或我醫治,梅若望老謀深算,一定不敢來傷害我們性命。”
俊卿惱道:“我不恨別的,為何沒一回總是沒有交手,便失陷城別人手內。”
安潔文文靜靜有如在自己家中閑話一般,道:“那是因為你武功太高,驕敵太甚之故。”
俊卿恨道:“我上去非要……。”
安潔道:“偶然受一點挫折,那也尋常得很,何必發這種狠言惡誓。”
俊卿心中惱恨之極,幾欲衝口而出的“斬盡殺絕”,經安潔一講,再也說不出口,遂道:“我若上去,非要打這梅老頭一頓屁股不可。”
安潔微微臉紅,說道:“俊卿,你八歲答應我的,永遠不出粗言俚語。”
俊卿道:“那麼打他手心。”
安潔借珠光打量着四壁,一面道:“好,我們打賭,誰先找到出困之法,將來便由誰打他的手心。”
俊卿也凝神默察,只覺這陷阱做得刁滑之極,上小下大,又有六七丈高下,輕功好也無用,游龍術、壁虎功好也無用,遂說:“若有梯子就好了。”
安潔贊道:“你想得此法極好,若有梯子便可出困。”
此話若是別人說的,俊卿一定會以為他是譏諷之言,然而既出安潔之口,她秉性純良,絕不會在別人艱窘之中更加譏諷,必定另有所見,定下心來去想,忽然叫道:“有了。”
安潔道:“你真聰明!”
俊卿真是得意之極,笑着輕問道:“安姊,我也乖么?”
安潔一面撥劍,一面應道:“嗯,很乖。”
俊卿心懷大暢,也不覺受困之苦,他見安潔撥劍,也從腰間將“抱殘守缺”劍撥出,舉劍便欲往陷阱中間擲去,安潔一把拉住道:
“慢來,慢來,抱殘守缺乃是武林名器,這一回上去不見得再有機會下來取劍了。”
說著將手中劍遞給俊卿。
俊卿接劍運力向上擲增,玄門罡氣的修為豈是小可,安潔所攜雖是尋常鐵劍,仍然入壁有半尺之深。
安潔輕喝道:“‘入雲龍’好劍法!”
這“入雲龍”原是終南臨危棄劍逃命之招,俊卿的“六龍御天”意取龍形,平時安潔練劍看得熟了現在不知不覺將這一招終南門的龍形招式略加變化,用了出來,他聽安潔贊他,回首謝道:“謝謝安姊的稱讚。”
說完也不客氣,縱身而上,伸左手握住劍柄,右手抱殘守缺劍直向洞口附的的對面壁上擲去,此劍何等鋒利,入壁陷沒至柄方止,俊卿揮左手便向上穿去。
他站在抱殘守缺劍把之上,伸手試了試,只覺頂上鐵蓋重有萬斤,紋絲不動,他腳下踩的乃是雙劍的劍柄,遂伸手抽出一柄,運力同上刺去,信手畫了一個圓,一掌擊去,那鐵板應的而飛,俊卿人也揮劍一躍而出,只見廳中一個人影俱無暇深究,便欲回身先去接應安潔出困再講。
忽聽梅若望的聲音喝道:“不許動,否則萬弩齊發。”
俊卿心想:“我有玄門罡氣與抱殘守缺在身,豈懼你什麼弓箭!”
他理也不理。
窗外續聲喝道:“此廳地下由賽魯班父子設置了萬斤炸藥,四壁有烈火,你不要逼我取你們夫婦兩人的性命。”
俊卿怒道:“鬼知道你是真是假。”
梅若望道:“上屋上下四壁一觸便成火海,你隨便用樣東西丟了試試。”
俊卿信手懷中摸了一錠大銀,脫手向梅若望發聲之處擲去,他勁力雄渾,大銀破壁而飛,震得尺放方圓一個大洞,銀着立即現出熊熊烈火,他卻並不可能性藉機衝出,只因顧忌洞中安潔之故,所以守在原處未動。
只聽梅若望聲音又在另側響起,道:“我借筒傳聲,豈能中你的暗算。”
說時冷然吩咐道:“你下去吧,再也不許上來,我着別人在此看守,他們不若我心軟,你上來送了性命就怨你自己。”
俊卿真想不顧性命,衝出去在講,卻聽安潔聲音在下說道:“俊卿,別發火。”
俊卿聞聲將胸中一口惡氣,好不艱難的嗯了下去道:“好,我就下去。”
安潔此時也籍劍作梯,躍在洞口下面,只是顧忌兇險未曾躍出。
就在此時只聽天風之中清音一起,俊卿入耳便知這是峨眉掌門人的寒鐵琵琶,大喜道:“時大姊!”
時鑒珊未答,然而叮冬的樂音,越來越入佳境,梅若望與手下人眾的喝聲大起。
俊卿狂喜,低頭去看安潔,只見她盈盈站在劍柄,一手扶壁,似欲昏倒,俊卿急急將手抓住,從手心將自己內力源源輸過,半天安潔方才復原,伸手從腳下抽出寶劍,一躍而上,俊卿握她的手,始終不松,就從方才大銀震出的破孔中閃身飛出。
只見時鑒珊圍着一處,東躲西閃,始終不讓,梅若望太行一黨對着她刀劍並舉,全力相迫,然而功力較弱的,被琵琶聲音一摧,根本自顧不暇,一個個坐地用功,艱苦抵受,功力高的出擊之時,招數也大受影響,所以時鑒珊身上劍創無數,尤其腿臂之間血跡淋漓,僥倖卻還不曾傷命。
她冷冷的臉色卻始終未變,生似絲毫不覺身上劍創所受有痛楚。
俊卿牽着安潔,直向她被困之處衝去,俊卿藝壓十二派的掌門,奪來盟主之位,天下誰人不知,真是赫赫聲威令人膽寒。
凌逼時鑒珊的綠林大豪,頓時分了一大半迎了過來。
時鑒珊得此機會並不退走,一腳向身旁火把踢去,火把應腳而飛。
這山中火把都由粗竹浸在桐油內製成,在空中一飛,因此燃得更旺,梅黨之人,發一聲喊,四散奔逃,若大禍之將來臨一般。
時鑒珊才停下身來,臉上升起一圈薄暈微微一笑,身子緩緩往地下倒去。
俊卿現在也已發覺時鑒珊踢飛的火把,落處必是屋內所埋萬斤炸藥的葯信,知道不好,伏地追風,直向時鑒珊身邊衝去,他抱了時鑒珊,牽着安潔,用盡了全身的氣力,一飛衝天,急向遠處躍去。
只聽山崩地裂般一聲大震,碎瓦爛石像落雨般向身上打來,他以身翼護着二女,忍着疼痛,在衝天大火與身後無數慘呼聲中向前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