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從那天開始,只要安知禮第一節有課的日子,潘寫意都會搭車上學,偶爾還會假借討論“詩經”而和他在學校餐廳一起吃飯,兩人的身影因此經常連在一起,一些有關她和安知禮之間的流言蜚語於是慢慢傳開,之前她和秦若懷之間的同性戀傳聞早已甚囂塵上,現在又扯上了安知禮,大家便開始對她的性向議論紛紛,什麼“同性戀”、“雙性戀”的說法全都出籠,一時之間,她倒成了F大的熱門話題人物。
潘寫意當然也聽到了這些謠言,不過她不但不會生氣,反而還挺高興的,她還真巴不得大家把她和安知禮扯在一起,讓安知禮那個木頭有點反應呢!
也不知道安知禮是裝傻,還是遲鈍,她都已經表現得很明顯了,他還是安之若素,完全沒有動搖的跡象,那樣子,簡直就把她當成了一個對父親兄長撒嬌的小女孩,根本談不上愛情。
唉!也許是她魅力不夠吧?還是……她不是他喜歡的類型?
坐在教室里,她無聊地翻着書,胡亂想着心事。
上課鐘已響,但安知禮卻遲遲沒出現,學生們個個都等得心煩氣躁,教室內鬧烘烘的。
“寫意!寫意!”秦若懷從外頭走進教室,一見到她就直嚷。
“怎麼了?”她抬頭看着好友,難得四平八穩的她卻一臉慌張的神情。
“你有沒有聽說,安教授被系主任約談……”秦若懷皺着清秀的雙眉,擔心地道。
“約談?難道是因為那些謠傳?”她一怔,很快就聯想到因由。
“原來你已經知道謠傳的事了。”秦若懷呆了呆。
“早就知道了。”她拂開長發,輕笑。
“你還笑得出來?大家把你說得……”秦若懷責難地瞪她。
“嘴巴長在別人臉上,要說隨他們去說。”她一派閑定,柔柔一笑。
“你啊!最好不要再有事沒事黏着安教授了,你不介意,他可遭殃了。”秦若懷太了解她的性子了,別看她外表嬌柔纖弱,真正的她可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鬼靈精。
“這又有什麼?我和他又沒怎樣,只不過一起搭車到學校而已。”她以指尖把玩着發尾,聳聳肩。
“但這樣就足夠讓安教授吃苦頭了,師生戀的罪名他可擔待不起。”秦若懷嘆道。
師生戀,這種事到底有多罪惡呢?又沒作姦犯科,只是單純的兩情相悅,為什麼就是法理難容?
她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合上書本,起身道:“好吧!那我去向系主任解釋,說我和安知禮教授之間根本沒什麼……”
“不要吧!”秦若懷拉住她,急道:“你去了只會愈描愈黑,再說,你最近和王助教之間也處得不太愉快,別去鬧事了。”
“王助教……也許這些傳聞都是從她的大嘴巴說出去的。”她眯起秋眸,冷哼一聲。
王俐婕想用這種方式逼退她?門都沒有!
這些日子與安知禮相處的機會增加,更讓她清楚地知道她對他的感覺,她喜歡他的文質彬彬,喜歡他的誠懇謙懷,喜歡他的博學多聞,更喜歡他的清朗磊落……
他對她而言是特別的,也是唯一的,所以,從來不把男生看在眼裏的她才會對他如此傾心。
但為何芳心會獨獨系在他身上?她也曾自問過,生在富裕家庭,從小就見多了比安知禮還優秀出色的男人,他們沒有一個能吸引她的目光,為什麼安知禮就可以讓她如此牽腸掛肚?
或許是他正好對了她的眼,也或許她和他上輩子是戀人吧,每每看着他,她的胸口總會溢滿濃烈的情愫,就好像壓抑了許久的感情終於被開啟,好像深藏的愛終能見得天日,因此,她一點都不想放開,也不願錯過,她就這麼認定了他,除了他,她誰都不要。
秦若懷看着她深凝沉思的表情,不解地問:“你到底和王助教之間有什麼過節?有學姊說王助教好幾次在私下批評你。”
“是那個女人心胸太狹窄,輸不起。”她抬高下巴,又坐回座位。
“輸不起?她輸了什麼?”秦若懷愣了愣。
“沒什麼啦!你別瞎操心了,若懷。”她笑着握了一下秦若懷的手。
“只要你別惹事,我就不用操心了!”秦若懷沒好氣地道。認識了潘寫意,她不未老先衰才怪。
她盈盈一笑,撥弄着頭髮,又翻開書本,繼續讀着詩經。
又過了將近十分鐘,安知禮才匆匆走進教室,臉上沒有什麼異樣,而且什麼也沒多說就開始上課。
“很抱歉,有點事耽擱了,今天我們要繼續上詩經的第一大類‘風’,請翻開課本,‘鄭風’的‘將仲子’。”他說著轉向黑板,把詩抄上去。
將仲子兮,無踰我里,無折我樹杞,豈敢愛之,畏我父母,仲可懷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將仲子兮,無踰我牆,無折我樹桑,豈敢愛之,畏我諸兄,仲可懷也,諸兄之言,亦可畏也。
將仲子兮,無踰我園,無折我樹檀,豈敢愛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懷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他把詩一抄完,潘寫意就臉色微變。
光從詞意上來看,她就知道安知禮藉着這首原指“姑娘害怕別人議論而要情人別來找她”的詩來表明他的立場,很顯然的,他是希望她別再接近他。
人言可畏……
人言有何可畏?她可不會因為這點小小的挫折就退縮,她才不要像其他女孩一樣只等着自己送上門來的愛情,她要自己去追求她想要的真愛!
冷眼看着台上講解詩文含意的安知禮,她的心情多少受了影響,一整堂課下來,她不但心不在焉,而且聽而不聞,就只是直勾勾地望着他。
終於上完兩節詩經,下了課,安知禮看也沒看她一眼,逕自走出教室。
她心裏有氣,跟在他身後走了一段路,待離開了文學院,才出聲叫住他。
“教授!”
安知禮回頭看她一眼,腳下沒停。“有事嗎?潘同學。”
潘同學!
她又從“潘寫意”變回“潘同學”了。
微噘起小嘴,她瞪着他嚷:“教授,別人對你說話時卻不看着對方是很沒禮貌的。”
安知禮嘆了一口氣,止步轉身,直接地對她道:“為了你好,我得離你遠一點。”
“為什麼?”
“如果你有問題問我,我很樂意解答;不過如果你想找人聊天,可以去找同學……”
“但我很喜歡和你聊天啊!學生和教授聊天難道犯法了?”她率直地問。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為難地苦笑着。
“還是我主動接近你造成你的困擾?我讓你覺得不愉快?讓你討厭?”她一連串地逼問。
“不,我沒有不愉快,我也不討厭你,只是……”他不知該如何明確地拒絕她。
老實說,若不是系主任的約談警示,他和她之間還真的處得很愉快,冰雪聰明的她是個很好的談天對象,她深厚的文學素養不但讓他驚訝激贊,切入主題的角度既新奇又獨特,與她對談,不但時有共鳴,而且心靈相通,那種契合,要說知己也不為過。
但,人的感情向來很難去拿捏分寸,尤其是男女之間,只要稍稍超越,知己便可能成為情人,再加上他與她身分敏感,為了不讓兩人難堪,他寧可捨棄知己的角色,安分地當個教授就好。
“只是什麼?人言可畏?”她很快地接口。
他一呆,知道她看出他提起那篇“將仲子”的用意,尷尬地嘆道:“你的反應真的太快了……”
這陣子與她接觸之後,他才發現,外表纖弱溫柔的她有多麼犀利聰穎,有時,甚至靈黠刁鑽得令他難以招架。
“就因為怕被議論,所以你選擇逃避嗎?”她立在寒風中,冷風吹亂了她的長發,細緻的五官因微慍而更顯得明艷絕倫。
他胸口一震,怔怔地望着她,有幾秒的出神。
又是那種令他心痛的感覺,潘寫意尖銳的神情和咄咄逼人的語氣總會一再讓他想起“白清雪”。
你會如何選擇?逃避?還是面對?
白清雪也問過他同樣的問題,但那時,他不但逃避她的感情,而且還捨棄了她,終致讓她走上了絕路……
“我不會逃避的,教授,既然喜歡一個人,我就不會這麼容易撤退。”她斬釘截鐵地道。
喜歡?
他嚇了一跳,整個人從恍惚中驚醒。
“你……你說什麼?”他震驚地瞪大眼睛。
“我說我喜歡你,安知禮。”她清楚地重複一次,並直呼他的姓名。
“潘同學……”他結巴得說不出話來。
“請叫我的名字。”
“潘同學,你……你真是……”他清朗的臉龐堆滿了局促和無奈。
“我說了,請叫我寫意。”她再度固執地強調。
“好吧!寫意,你別胡塗,我是你的教授,又比你大了十歲,你不該把我當成你的對象……”他趕緊正色地點明她與他之間身分的差異。
“那又如何?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她認真而篤定。
身分、年齡、地位,都與愛情無關,她要的不過是那份“感覺”!那份“就是他!”的直覺認定。
安知禮被她的話深深震懾住了!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她竟然用如此堅定的詞句來表達她的心意,但她愈堅定,他就愈恐懼,她愈執着,他就愈退縮,不只是因為她是他的學生,更重要的是,他的心再也無法接受任何人的感情。
“你……只不過是一時的錯覺而已,寫意,我並不適合你,也無法給你任何回應,很抱歉。”他說著掉頭就走,決意讓她明白,他什麼也不能給她。
她都表白得這麼清楚了還遭到拒絕,真令人感到泄氣哪!
不過,她可不會因此就放棄,說她瘋了也好,中毒也罷,反正她非讓他這顆頑石點頭不可。
“教授,你聽我說……啊……”她追了幾步,倏地痛呼一聲,揪緊胸口,身子一晃,向前倒下。
安知禮回頭一看,嚇了一大跳,連忙上前扶住她,急道:“你怎麼了?”
她喘着氣,困難地抬起頭看着他。“我……心痛……”
“心痛?”他怔了怔,突然想起她的心臟似乎不太好……
“教授……”她整個人偎進他胸懷,聲音虛弱。
“潘寫意,葯呢?你有沒有帶着葯?”他的手一時不知該放哪裏,她身體不適,他總不能推開她,但兩人這麼靠在一起,要是讓別人看見了還得了。
“今天……忘了帶……”她低下頭,更把身體的重量全放在他身上。
“忘了帶?那……那該怎麼辦?要不要去醫務室躺一下?”他不得不以雙手微攏住她纖細的肩膀。
“不用了……我等一下就會好了……讓我休息一下就好了……”她吸口氣,仍是那種柔弱得讓人心疼的語氣。
“那怎麼行?我看我還是帶你去醫院——”他低下頭,正打算說服她到醫院一趟,不料話才說到一半,兩片鮮嫩的唇瓣便出其不意地貼近,不偏不倚地堵住了他的口。
他愣住了!
幽軟柔潤,帶着濃烈的梔子花香,她的氣息隨着這一吻直接鑽入他的心肺,把他的心全攪亂了……
如蜻蜓點水般,她藉着這突襲的一吻,來向他昭示她的決心,趁着他還呆愕震驚之際,她已翩然躍開,以一種認真而堅毅的神情對着他下戰帖。
“我不會放棄的,除非你真的討厭我,否則,終有一天,我一定會讓你愛上我!安知禮。”
說罷,不待他有所反應,她噙着淺笑,轉身走迴文學院。
安知禮就這麼傻傻地杵在當場,像尊石像般久久回不了魂。
唇上還殘留着她的溫熱,鼻間依舊縈繞着她的馨香,他的胸口一陣空蕩清寂,完全感覺不到心跳,只因就在剛剛那一刻,他的心似乎已經被她的吻給偷走了!
日子過得很快,就在潘寫意把心思全放在挑逗安知禮的樂趣上時,學期已盡,寒假即將到來,期末考的最後一天,潘寫意特別感到感傷,只因為她即將有三個多星期會見不到安知禮。
秦若懷看她一臉鬱郁,一考完試便走向她,關心地問:“怎麼?考得不好?”
她搖搖頭,只是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秦若懷暗想,就是說嘛!潘寫意怎麼會考得不好?她就算不讀書成績也照樣名列前茅,有些人就是靠着聰明才智就能應付考試;不像她,是屬於苦讀型的,好成績都得靠百分之兩百的努力才能得到。
只是,若不是為了考試,潘寫意又在煩惱什麼呢?
“你這陣子有點奇怪,寫意,到底有什麼事困擾着你?”她百思不解。
潘寫意看她一眼,還是無法將滿腹的心事向她吐露,只能隨便找個藉口,“沒什麼啦,我只是經期不順。”
“經……經期……不……順?”這種話她竟能說得像忘了吃飯這麼容易!秦若懷臉紅地瞪着她,真服了她的個性。
“瞧你,好像我說了什麼可怕的話一樣,你就沒有月經嗎?幹嘛一副見鬼了的表情。”她忍不住取笑。
“咳……你……你還真是百無禁忌。”秦若懷乾澀地清了清喉嚨,瞧她那巧笑倩兮的模樣,和她說的話完全不搭。
“人生如果這也禁忌,那也禁忌,不是太無趣了嗎?”她斜倚在走廊的石欄上,把玩着自己的發尾。
“人活着本來就不全是為了樂趣,要有甘有苦,生命才會有滋味。”秦若懷淡淡地說出她的觀點。
她聽得一怔,轉頭望着秦若懷,心中不免感慨,秦若懷把人生看得真是透徹,不像她,總要任性地只想抓住那些快樂的、美好的事物,到頭來還是苦了自己……
“對了,寒假你要做什麼?”秦若懷又問。
“什麼都不做,發獃,沉思,無聊……”她其實也想去打個工什麼的,可是她的父母絕不可能答應。
“真幸福,我可忙死了,一放假文物出版社就要我上全天班,只有過年那段時間能回南部幾天。”秦若懷一想到放假時會更忙就喘不過氣來。
“我倒寧可忙一點,這樣就沒時間胡思亂想了。”她又嘆了一大口氣。
“你啊!好好地享受你的大小姐的日子吧!”秦若懷笑了笑,走回教室整理書本。
她怔了怔,心想,大小姐的日子根本就是活受罪……
正哀怨着寒假要怎麼挨過,安知禮正巧從她前方走來,她眼睛一亮,上前攔住他,微微一笑。
“教授,你的寒假計畫是什麼?”她真好奇他在假期中會做些什麼。
安知禮一見到她就暗暗叫苦,她那天的宣誓之吻可把他嚇死了,雖然心旌不免微盪,但他很快就提醒自己不能陷入迷障,以免到時害了她,也害了自己。
“我要出國進修,不在台灣。”他不着痕迹地拉開與她之間的距離,禮貌地道。
“你要出國?去哪裏?”她有點失望,原本想利用寒假去找他,他不在,她的如意算盤就泡湯了。
“去美國。”他簡扼地回答。
“美國?美國哪裏?”她或者也可以跟過去玩玩。
他尚未回答,王俐婕就跑過來叫道:“安教授!安教授!”
她眉頭微蹙,轉頭盯着來搗亂的王俐婕。
“什麼事?”安知禮也回頭詢問。
王俐婕拿着一份表單來到他身旁,道:“這是進修研習的行程表,你看一下,若有不懂的再問我,還有,別忘了當天早上十點的飛機,你八點就得到機場,我會等你。”
“好,知道了,謝謝你。”他笑着向王俐婕道謝。
“別客氣。”王俐婕開心一笑,示威地瞥了一眼潘寫意,才轉身走回系辦公室。
聽着他們的對話,潘寫意的心陡地像灌了鉛似的,沉重得喘不過氣來。
“你……要和王助教一起去美國?”她喉嚨有點緊。
“是的,正好有兩個名額,系主任派我去,而她也很有興趣,所以我便推薦她和我一起去。”他沒發現她的異樣,逕自看著錶單上的行程。
“你推薦她?”她酸味十足地瞪着他。
“是啊。”
“那我也去。”她噘起小嘴。
“什麼?”他微愣。
“我也想去。”
“但只有兩個名額……”他連忙道。
“為什麼你不推薦我?”她覺得不公平。
“因為她比你合適。”他正色道。
“比我……合適?你是什麼意思?”她心微微刺痛,蹙着細眉看他。
“潘寫意,我知道你的心意,但請你別再鬧了,這個遊戲我玩不起,我只想平靜安穩地教書,不想扯進一些是非,你的熱情我真的無福消受,所以,請你放過我吧!”雖然不願,然而他終究還是得用這種傷人的口氣來逼她放手。
他……求她放過他……
這些話,像火一樣燒灼着她的胸口,她僵直地呆立着,心痛得開不了口。
她不是花痴,也不是濫情,她只是情不自禁地愛上了他,可是,他卻把她的一片真心當成了遊戲……
她以為他會懂,懂得她心底深處那抹悸動,懂得她對他的奇特感覺,結果,到頭來都只是她一頭熱,看似親切溫文的他,原來有顆比冰還冷硬的心。
她瞪着他,眼睛裏有氣,有怨,有受傷,心上的痛楚不斷往上竄升,瞬間在眼眶凝結,然後化為成串的珠淚,滑落臉頰。
安知禮被她的淚震住了,她不言不語,但那倔強而氣惱的神色已在向他做最憤怒的抗議。
“潘……”陡地冒出不舍的情緒,他試圖說些什麼,只是她已聽不下去,撇開頭,帶着她最後的驕傲及自尊跑開,衝下樓去。
他則愣在原地,久久無法撫平內心的衝擊,以及那份逐漸壓抑不了的騷動……
他是怎麼了?為什麼潘寫意的一顰一笑會如此影響着他呢?他心顫地擰緊雙眉。
潘寫意難得在他人面前掉淚的,可是今天她幾乎是哭着回家,一進門,可把她母親嚇壞了。
“天啊!寫意,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潘母着急地詢問。
她什麼都不想說,只是紅着眼穿過客廳,直向二樓房間奔去。
“寫意,你到底怎麼了?”她父親在她經過客廳時叫住了她。
“沒什麼。”她悶聲道,腳下不停。
“等一下,有客人在,別沒禮貌。”潘父忙喝道。
客人?
她呆了呆,抬頭一看,一個長相俊美的男人正坐在客廳,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這個人……
她心中一凜,閃過一股不好的預感。
那人從沙發站起,走向她,雙手插在口袋,噙着興味的笑容。“好久不見了,寫意,沒忘記我吧?”
半長的微鬈頭髮,俊逸非凡的臉龐,修長筆挺的身材,以及那一身與眾不同的唐裝打扮……
“江醒波!”她怎麼可能會忘了他,這個怪男人兩年前突然帶了一個和尚出現在她面前,還莫名其妙地說什麼非娶她不可。
天,她以為她再也不會見到他了……
“醒波為了你,特地把工作重心慢慢轉移回台灣,他說目前他已打算定居在台北。”潘父笑着道。
“為了我?”她俏臉一皺。
“是啊!兩年前就說好,等你二十歲,醒波就要和你結婚。”潘父提醒她。
“結婚?”她的腦子有點打結,突然轉不過來。
她什麼時候說要結婚了?她一直以為兩年前的那次求婚根本是個玩笑!
“沒錯,你也滿二十歲了,所以,醒波正式來提親了……”潘父笑道。
“你在說什麼啊?”她不悅地打斷了父親,“爸,我還不想結婚。”
“寫意,人家醒波已等你兩年了耶!”潘母連忙勸說。
“可是我……”她又沒答應他啊!
“寫意大概是害羞,沒關係,訂婚的事就由我來安排好了,你們不需操心。”江醒波笑道。
“也好,那就麻煩你了。”潘父附和地說。
“到時可能得在我的‘醒園’辦訂婚宴,那裏比較寬敞,容納得下賓客。”
“好好,你怎麼說就怎麼辦,喜事嘛,盡量辦得盛大一點。”潘父與江醒波一搭一唱,說得好開心。
潘寫意驚奇地看着這兩個完全不顧她想法,自行作主的人,簡直難以想像要訂婚的是他們?還是她?
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沒問過她啊!
“爸……”她揉着微微發疼的腦殼,很想阻止他們再談下去,但他們卻都不理睬她。
“沒多少時間了,寒假一結束就馬上訂婚,然後一個月後再接着辦結婚典禮,到時,我父母都會從美國來觀禮……”江醒波說得起勁。
“好,那我得開始準備帖子,可有不少人得請呢!公司里的人,還有那些親朋好友……”潘父熱中地道。
“爸……”她又喊了一聲。
“寫意,寒假裏有空就常去醒園走走,多和醒波培養感情,知道嗎?”潘母擁了擁她的肩膀,笑咪咪地看着未來的女婿。
她睜大雙眼,這才發現事態有多嚴重,敢情她的父母真的要把她嫁給這個古董商人江醒波?
“媽,我並不想……”她急忙想表達自己的立場。
“醒波的條件這麼好,他竟然還等了你兩年,這種好男人真是打着燈籠都沒得找。”潘母已沉浸在嫁女兒的喜悅中了。
“可不是嗎?不但年輕有為,而且還是個知名的古董專家,寫意,你真是太幸運了,哈哈哈……”潘父高興地大笑。
“能和寫意結婚,是我的榮幸,寫意長得這麼標緻美麗,由她來當我的妻子再適合不過了。”江醒波毫不掩飾他對潘寫意絕麗美色的滿意。
一陣反感陡地溢上胸口,潘寫意擰着秀氣的雙眉,正要諷刺他那自大的口氣,但還沒來得及開口,江醒波就走近她,未經她允可便執起她的手親吻着。
“讓你久等了,寫意,你大概也等得不耐煩了吧?沒關係,再一個月,一個月後,你就會成為我的新娘了。”他一副已是她未婚夫的姿態宣稱。
她噁心地抽回手,瞪着他道:“我不想成為你的新娘。”
江醒波不以為意,反而笑着取笑她,“別不好意思了,我知道你很想嫁給我,而且你一直在等我,不是嗎?”
“什麼?”她愣住了,完全不懂他為何會說出這些可笑的話,誰等他了?過去這兩年來,她腦子裏壓根沒想過他這號人物。
“再忍一忍,我很快就會來迎娶你了。”江醒波說著又是一記傲然的微笑,然後轉向潘父,“我還有事,先走了。”
“好,你去忙吧!”潘父喜孜孜地送他出門,翁婿兩人顯然非常投契。
她一臉茫然,匪夷所思地看着母親,奇道:“媽,你和爸是在捉弄我嗎?”
“誰在捉弄你啊?”潘母白了她一眼。
“可是我從來沒答應要嫁給江醒波啊!”她雙眉緊蹙。
“這件事你爸兩年前就替你作主了,本來醒波兩年前就想娶你了,但你爸覺得你還小,於是要他等你兩年,那時,多少有點想測試他對你的心意,沒想到他真的願意等你兩年……”
“但我一點都不喜歡他。”她插嘴道。
“他有什麼不好?長得俊,又有錢,人家家勢背景都比咱們強上好幾倍,這種條件這麼好的男人你再也找不到了!”潘母興奮地道。
“我才不管他有沒有錢,長得俊不俊,只要我喜歡,這些都不是問題。”她說著腦中又映出安知禮的模樣。
安知禮絕對不會比江醒波帥,當然,也不會比江醒波有錢,可是她就是喜歡他,就是喜歡……
“你還小,不懂事,以後你就會感激我和你爸了,結婚這種事啊……”潘母又要開始長篇大論了。
她暗暗翻了個白眼,懶得理會母親的叨絮,直接衝上二樓自己的房間,關上門,疲憊地靠着門板。
好累,這一切也許只是一場夢,只要睡一覺就會沒事了……
自言自語着,她爬上了她的水藍色大床,倒頭就睡。
當晚,她作了一個夢,夢見一位身着華麗羽裳的唐朝美女,不停地垂淚撫箏,那琴音如泣如訴,哀怨動人,引得她淚眼婆娑,徹夜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