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宛若沒辦法原諒這個綁匪。
他不該挾持一個累得只巴望有座浴缸泡個澡,有張床睡個覺的可憐女人,不該一味眉開眼笑,輕鬆得好像只是要邀她上山看花季!
千不該,萬不該,他不百是她下定千百萬決心要忘掉的男人。
李棄!
宛若奮鬥了半天,才從駕駛座旁的位子坐起來,回頭張望,苗太太的表弟揮動雙手,從車庫追出來,已被甩在大後頭了。
她沖著李棄就叫:「你這是在做什麼?」
車快得讓她頭暈,暗橘子色的路燈光一波波篩進車內,李棄偏頭對她露出一個很酷的微笑,宛若不知自己是怎麽了,她就像瘋了一樣的快樂起來,整個心填滿了見到他的欣喜。
她不能相信自己有這樣思念他!她一直在按捺自己,按捺任何與他有關聯的記憶,她發過誓,賭過咒,不要再想到這個人--難道那都只是白費力氣嗎?
宛若不由得氣惱心虛,越發銳聲地責問:「你到底在做什麽?這算什麽意思?」
「帶你走呀。」他掌著方向盤,甜甜地說。
她七天沒看到他了,七天,和他像隔了一個世紀活着,現在他就在她的眼前,只消一伸手就可以摸到他,肩膀、下巴、雙唇……他還是一樣上樣的無賴,可恨與可愛。如果她不稍微自製,她會一頭就往他懷裏栽。
宛若假裝嗔怒,拉下臉誥道:「用搶的嗎?像個土匪?」
他用一種非常客氣的口吻道:「他們把你押著,千方百計的藏住你--又是換病房,又是到親戚家住,就是不讓我見你,我只好出此下策。」
他這麽一說,使得宛若的頭腦恢復清楚,回到她的世界。「不關他們的事,這是我的意思,」她偏袒道,咬咬牙,用決絕的口氣說:「我不是說過我不想再見到你的嗎?」
李棄的嘴角依舊是那點不在乎,放縱的笑。「我有說好嗎?」
你絕無法和一個自大狂在這種事情上辯論。宛若氣給,不由得鼓起臉來罵道:「你還有什麽壞事沒做過的!你要把我載到哪裏?」
「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
見他說得認真,宛若漸漸感到事態嚴重,她說:「我哪裏也不去,你快把我送回去。」
李棄搖頭。「說什麽我也不會把你送回那個火坑。」
宛若發急起來。「你在胡說什麽!我不跟你到任何地方,停車--否則我跳車!」她伸手去抓車門把手,哪知車門卡得牢牢的,怎麽也扳不動。
李棄優閑地向她解釋:「車門動過手腳,你打不開的--你現在插翅難飛,乾脆舒舒服服坐着,車後座有吃的,有喝的,也有酒,自己來,困了就休息,路很遠,目的地到了,我會叫你。」
宛若冒煙地瞪他半天,然後說:「你是玩真的?」
他咧開一口瑩白的牙笑道:「只有不了解我的人,才會總以為我是來假的。」
宛若咬住下唇,她至少了解他一點--他帶有匈奴的血統!
她傻到想對綁匪動之以情,「立凡的情況沒有好轉,我不能離開他,他需要我--」
李棄嗤聲一笑,「任何病人都不需要一個累得一張臉成了破拖把的看護。」
破拖把?宛若幾乎要湊到車鏡前面去檢查她的臉,然而她的確是累了,痛苦地暗自嘆氣,而李棄繼續在批評,十分不屑。
「搞不清楚你們在想什麽--一大家子不分日夜守在醫院,索性就在病房紮起營來,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得,弄得疲憊不堪,又於事無濟,這是何苦?」
宛若辯解道,「苗家一家人平日感情親密,一向同進同出,立凡出了事,家人守着他不忍離去,那也是真情。」
李棄又是一嗤。「有真感情未必要死守在身邊,死守在身邊如果對人對己都沒有好處,那也不叫真感情--那可能要叫依賴、無助或脆弱。可笑的是,你們在關頭上沒辦法照顧一個真正無助的人,反而還要依賴他!」
宛若無言以對。
李棄放柔了嗓子道:「暫時離開一下,對你有好處,相信我。」
「如果我還是不同意呢?」
李棄又側過頭,慢慢對她一笑,這回,他的笑意里包含了一些較複雜的意味。「那麽我只好用強的了。」他騰出一手把她的手拉過去,吻她指尖。
宛若手一顫,連忙把手收回來,懊惱間坐。她不知道李棄有什麽計畫,要載她到什麽地方,但止肯定他是不會放她下車了。
車朝不知名目的的方向飛馳,她被拘禁在這小小暗黑的車廂里,和李棄關在一起。李棄又一次的強迫她、掠奪地,可是老天,宛若卻不能不承認,李棄也同樣又一次的帶給她美妙的刺激。
而她根本無法抗拒。
宛若很清楚這並非她太累的關係,她體內有某個因子在蠢蠢欲動。她朝後座爬去。
「你說你有酒?」她在紙箱裏翻找,那只是清涼的水果酒,但是對脆弱的神經也許已經足夠。「我覺得我需要醉一場。」
☆☆☆
她真的醉了。
腳下三隻空瓶子,那也不過就是水果酒,連一隻貓都醉不死,她卻如此不勝酒力。
抵達目的地時,已近午夜,夜極霜涼。宛若斜傾在座位上睡沉沉的,李棄小心把她從車裏抱出來,她像小鳥般彎曲在他胸前,香軟溫熱的嬌小身子,他胸口一盪,湧起一陣喜悅而又激騰的感覺。
他又把她抱在懷裏了,這樣實實在在的!回想這一個星期,他是怎麽熬過的?他沒有一分一秒不想着她、惦着她。他們竟然異想天開把她給藏起來,李棄苦笑搖頭,那是不可能的,沒有人能夠搶走屬於他的東西。
他把宛若抱緊了,她恍惚醒來,咿唔地出聲。他柔聲對她說:「宛若,我們到了,我抱你上樓,讓你好好睡一覺。」
宛若半睜開眼,迷迷糊糊見到滿天飛來飄去、閃閃的光點,她呻吟道:「天呀,我在眼冒金星!」
李棄笑道:「你不是眼冒金星--你是看見了螢火蟲。」
「螢火蟲?」宛若非常驚奇。「我這輩子只看過一次螢火蟲--在『大自然的奧秘』影集裏,」她在他懷裏掙扎。「我要仔細瞧瞧它們……」
李棄制止她,哄道:「明天再看,這裏到處都是螢火蟲--現在先進屋子好好休息,你醉了,我也累了。」
三個小時的車程,走的又是迂迴曲折的山路,焉有不累的道理?再不休息,接下來眼冒金星就會成為殘酷的事實。
「明天……記得叫我看螢火蟲。」宛若惺忪道,頭又低垂下去,像朵折枝的向日葵。
李棄微笑。明天,後天,大後天……永遠,他如此答應她。
李棄睡醒時,中午的陽光燙燙地蒸着他。二千公尺的山上,陽光要更艷、更辣,卻也來得短暫一點,過午之後霧起,日頭的艷色就褪了,像美人的青春。
宛若不在榻上,樓下一陣乒乒碰碰的聲響,忙碌的活動著。李棄閉著一隻眼睛微笑。
「她已經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了。」他帶著鼻音咕噥,呼吸著枕上宛若遺下的一縷發香。
樓下哼起歌來,愈唱愈開懷,索性拉開了嗓門。李棄霍地睜開眼睛,宛若再厲害,也不可能模仿出一副大男人粗嘎沙啞的歌喉!
李棄起了床,把昨天穿的那件煙草黃的帆布長褲穿上,登登地下樓。果然,在底下吵死人的是一向雇來照管李家這棟山中別墅的漢子,他笑嘻嘻向李棄打招呼,李棄無暇他顧,前前後後尋找呼叫,但哪有宛若的影子?
他轉回廚房沖著那漢子質問:「她人呢?她人呢?」
那漢子驚得倒退。「我老婆今天沒來,我們才剛把這屋子大掃除過,所以她--」
「不是,」李棄把長發掃向耳後,急躁說道:「我是說一個小姐--」
「哦,是那個模樣兒很漂亮,可是有兩個黑眼圈的小姐?」他咧開嘴笑。「她才跟我聊了兩句,很斯文,她說她趕時間,很快就走了。」
「走了?她怎麼走的?」
「大門有部白色的車子,她--」
李棄衝到窗邊往外探,只見一片空曠,他捏住拳頭恨著。宛若開着他租來的福特車走了,只留下地面兩道輪胎印給他。
「要命,要命,」他可以不計較,可是山上馬上要起霧,加上道路拐彎陡峭……李棄覺得他的心一陣一陣的絞緊。「她走了多久?」
「快一個小時了。」
「要命!」李棄咒道,把掛在客廳一件黑色夾克披上,一面大步往外走,一面說:「老古,借一趟你的機車,我得去把黑眼圈小姐追回來。」
老古像迫命根子似的追上來。「車子你騎走了,待會兒我怎麽回家?」
「你長腳做什麽?」他拉開大門。
「長腳?……可是走路回到我家起碼要兩個小時呀!」
「那你待在這兒,等我回來,請你吃晚飯。」他摔上大門。
李棄跨上停在碎石路口那部破銹的機車,他知道他只要一衝,這部破機車八成就解體了,然而他還是狠狠踩下油門,沖了出去。
☆☆☆
宛若在山路上小心轉了一個彎,結果就像愛麗絲夢遊仙境一樣陷入一團迷霧裏。這山裏的地勢天氣真是怪異得很,霧來霧去,走了一段晴朗的山路,很可能才過一彎道,就進入雲鄉,四顧茫然。
所以她的速度這麽慢!上路有一個半小時了,彷佛仍未脫離危險地帶。宛若知道她開了車走,李棄很難追上來--他那棟別墅地處深山,方圓數哩沒見到其他人家,他不是那麽容易能找到另一部車的,可是……很奇怪,宛若就是有一種在劫難逃的味道,曉得他一定會追到她。
她不懂自己何苦跑給他追,或許僅僅只為了她不能讓自己就這麽投降,沒有經過一番周折,她不能說服自己她是愛他的……
霧裏傳來一陣喇叭聲,宛若從車窗往外看,上方之字型的山路上,一個彈丸般黑色的影子飛馳而來,她的心猛地狂跳起來,像石頭撞擊著胸膛。
他追來了!!
宛若忘了所有理由,只有反射動作,把車子加速就跑--還是不懂自己為什麽跑,只知道心在跳,手在出汗,臉在發燙,一種驚險可怕又甜蜜的興奮在體內奔竄。
她顧不得小心了,猛旋過一個彎,又一個,把李棄甩在後頭。有一陣子沒見到人車的影子,然後她聽到她的上頭一陣強烈的引擎嘶吼,心一驚,抬頭望見李棄在山坡上--他竟離開道路,衝上崎嶇的山坡,與她平行前進。
他抄捷徑!他企圖趕到前方攔截她!
一種瀕臨失敗的絕望刺激著宛若,她幾乎是不顧一切地加速。李棄在一處陡坡俯衝下來,她往前闖--誰都要搶快,誰都避不開。李棄就要撞上她了,宛若停不下來,在電光石火的瞬間沖了過去,而李棄卻在落地的最後一個段落人仰車翻,摔到路旁一株松樹下。
宛若駭然地煞車。兩輪朝天的機車在痛苦的呻吟,李棄躺在地上挺直了不動,宛若下車跑了兩步,忽覺得旋暈--她不能見到生命里第二個車禍昏迷的男人!風吹過來把李棄的頭髮掃到他的臉上,她奔過去。
「李棄!」宛若跪伏在他身邊,喊他的名字,不敢輕易動他。「李棄!」她又喊,輕輕拂開蒙住他臉的頭髮。他雙眼緊閉,聽不到鼻息。「李棄……」第三次喊他,已然嗚咽了,眼淚撲簌簌落在他臉上。「我把你害死了……」
這個昏厥在地的男人,卻驀然雙臂突出,把她抱住,「我不會隨隨便便就夭折的。」說完,他的嘴浩浩蕩蕩的吻上來,把宛若吞沒。
他在耍詐!可惡的男人,然而她抵抗不了他。
宛若目眩神迷,悲喜交集,她的熱情頓時更盛於他,揪住他的衣領,把他壓在地上,狂暴地回吻他--讓他試試,試試心跳氣喘,無法呼吸的滋味;試試愛一個人的那種絕望。
宛若聽見呻吟聲,不知是他,還是她的,這時如果不是在光天化日的路邊,如果不是--
一個扎人的東西擲到宛若身上,接二連三的來,連李棄都叫了起來。有人拿着一球一球的松果砸他們,她抬起頭張望,對面路上三、四名穿黃雨鞋、衣衫不整的山地學童,扔下手裏的松果,失笑着就跑,跑了一段又停下來,回頭隔空向他們喊話。
「羞羞臉,羞羞臉,女生愛男生!」激發你的羞恥心,這是他們制裁妨害風化的方式。
宛若果然感到赧然汗顏,掙開李棄,拍衣服拍膝蓋的站了起來。李棄還躺在地上,滿臉是被愛的幸福,向宛若伸出一手,求着說:
「心肝寶貝,好歹拉我一把,剛才撞那一下,我的魂還沒全回來。」
宛若朝他的厚靴子踢了一腳。「誰是你的心肝寶貝!」她啐道。「你要飆車、要撞車、玩特技逞英雄,你自己請便,不要把我拖下水,我可沒有九條命陪你玩!」
宛若把扎在頭髮上一枚松果摘下來,用力扔到李棄身上,李棄抱住肚子慘叫,逗得他們的觀眾大笑。宛若紅著臉,丟下李棄自顧往回走,還沒到車子,突然整個人被拉回去,跌入李棄的懷裏。
她一仰頭,觸及他那忽然變得危險的眼神,立刻心跳狂打拍子。他的魂想必都到家了。
「以後絕對,絕對不要不告而別。」李棄以極低的音量對她說,兩度用嘴攫住她的雙唇。
一群小孩子看着他們不怎麽看得懂的劇情,笑嚷得聲嘶力竭,東倒西歪,把空蕩蕩的山谷吵得都騷動起來。
☆☆☆
老古沒有留下來吃晚飯,口袋裏裝了一疊李棄的鈔票,開著白色福特把他摔成兩截的機車運下山。他臉上有種跌到臭水溝,卻撿到五百塊那樣的表情。
李棄利用老古為他帶上來的材料,儘可能的料理出一頓可口的晚餐,安撫他美麗的客人--或者說人質--的心。
種種的天分總能給一個人帶來好處,李棄看着宛若滿足地擱下匙筷,餐桌上的炒飯、酥蝦、桂筍湯都見了底,他知道他的廚藝奏了效,他對她至少又多了幾分掌握。
果然,飯後宛若還是不忘要打電話和苗家聯絡,李棄對她曉以大義,授以機宜。
「打到護理站,跟他們說你平安無事,過幾天自然會回去,讓他們去傳話,不要直接和苗家任何一人接觸,他們不會尊重你,只會擾亂你,讓你不得安寧。」
宛若信了他,可是她擱下電話時,臉龐上帶著罪惡感。李棄發誓要讓宛若從她的束縛中解脫出來,當她認明了自我,甩掉舊有的一切,心中不會有歉疚。
他卸下了圍裙,牽過宛若的手。夜把天色染黑了,連宛若都咕噥:「山裡,好黑呀。」
李棄說:「是很黑,不過有一些東西,是必須在黑暗中才見得到它的美麗。」
藉着窗口透出的餘光,李棄帶著宛若往屋後一條山溪走,水聲激激在樹影的後方,李棄一撥開草叢,宛若便呆住了。
絕大一幅黑絲絨的夜色,飛滿桔子紅的螢火蟲,點著微小的燈籠,在無邊的夢裏閃閃爍爍,飄飄欲仙。
這樣的景象!宛若屏止氣息,走到溪邊,昂着臉伸出雙手,螢火蟲從她驚喜的面前飛過,她慢慢轉著圈圈,彷佛置身在遍野的星光里,欣欣然不能自已。
「為什麽看到螢火蟲,讓人感覺這麽愉快?」她問。
李棄走過來。「也許它們讓人想到好心腸的小仙子,夜裏提着燈籠給人引路,它們在你的身邊飛來飛去,好像是你的朋友,和你作伴。」
李棄的說法,讓宛若聽了十分歡喜,她望着這美麗的一幕痴迷驚嘆:「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真正的螢火蟲,而且這麽壯觀!」
李棄拉着她在溪邊的石頭坐下。「現在環境污染太嚴重了,它們沒有乾凈的水土,是很難存活的。」
宛若點頭感嘆,李棄輕輕抓了一隻螢火蟲在掌心,遞給宛若看。
「螢火蟲會發光,是因為它們的腹部有發光器,雄的有兩對,雌的有一對,」他說明。「閃光的頻率,因種而異,有的數秒,有的長達好幾分鐘。」
宛若感到敬佩,她問:「它們發光有什麽作用?」
黑夜裏,宛若看不清楚李棄的面孔,但她感覺到他在微笑,他的嗓音略顯低沉而有磁性。「它們在求愛,向異性發出羅曼蒂克的訊號。」
宛若的體內有道熱流微微地滾,趕快換了話題,「它們的發光作用是怎麽形成的?」
李棄侃侃解釋他所知道的螢火蟲發光現象,一連串冗長的生化反應。宛若聆聽著,不知不覺靠在他的肩頭上,他說話真好聽,不疾不徐,起伏有致,他的聲音有種魔力,讓人鬆懈入迷……
李棄講到氧化反應,發現宛若已經睡著了。
可憐的女孩,她是真的累了。她轟轟烈烈地闖蕩了一天。
他把她抱起來時,她呢呢喃喃囈語:「李棄,謝謝你,讓我看到了螢火蟲。」
李棄把她抱回別墅,安頓上床。這一晚,他鎖上了房門,鑰匙壓在枕下--不過他知道,她不會再離他而去。
☆☆☆
這是這段日子以來,宛若睡得最是寧馨安適的一覺,幾乎捨不得醒,然而精神已經養得飽足,而且窗上陽光簇亮的,她張開了眼睛。
李棄在枕上看着地笑。
她把被子拉到下巴。「李棄先生,你沒事跑到客房來做什麽?」
「這裏是主卧室。」他更正她。
「你把客人搬到主卧室做什麽?」
「貴重的東西我一向隨身攜帶。」他煞有其事道。
宛若知道這樣和李棄鬼扯淡下去,只會沒完沒了,故而不理會他,暫且躺在那兒未動。昨天的一切,對於她只有快鏡頭似的撲朔印象,但是她感覺到被子下的自己似乎沒有什麽損害,這才略略安了心。
過二秒,她卻猛坐起來。「我不敢相信!我竟然沒有洗澡就上床睡覺。」
李棄把雙手枕在腦後,閑閑道:「不要放在心上,我不介意。」
宛若完全沒當他說過話,急忙掀被下床。「我需要一切裝備--毛巾、香皂、洗髮精……」
李棄跟着離開床榻,把她拉住。「你需要先吃早餐,吃完早餐,我給你一個驚喜--」
「我不要驚喜,我只要洗澡。」
「和洗澡有關的。」
香噴噴的熏肉炒蛋和烤吐司之後,李棄帶宛若穿過一片原始林,上溯溪谷。李棄的迷彩背包里裝的是浴巾香皂,這真是非常奇怪的登山配備--如果他們是要去爬山的話。
他們不是。
就在前方,宛若眺見一陣白煙雲霧,從地表蒸騰而上,她眼睛一亮,問道:「那些白煙不會是……?」
李棄回答:「沒有錯--就是溫泉。」
宛若一喜,熱切地攀爬過壘壘的亂石,來到一片清淺的溪床,源頭是座闊長的瀑布,四周的石隙,草叢,甚至地底,都見得到涌流生煙,雲霧縹緲。
李棄過來後,把手作弧狀一揮。「溫泉水滑洗凝脂。」
宛若恨不能夠立刻享受!她四周張看,詫異地問:「澡堂呢?」
李棄哈哈大笑。「你以為這裏是觀光大飯店嗎?」他指著一處潺潺的水潭。「喏,那是天然的浴池,瀑布水流和溫泉調和出最怡人的水溫,保證讓人慾死欲仙。」
他卸下背包,登上水潭之前一塊大石,雙手把一件翻領衫從頭上脫了下來,露出結實的胸膛。他看着宛若,微微笑着。
「知道什麽是『體露金風』嗎?裸裎的去和大自然相親,讓你的身體髮膚切切實實去感觸陽光、風和流水,」他敞開雙臂,作深呼吸。「把你隱藏住的、掩飾住的、偽裝過的那些慾望,那些感覺都放開來,讓它們恢復自然,給自己一個機會,看看真正的自己。」
宛若彷佛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李棄比畫一下,指點她,「把你身上的束縛解除下來。」
指的是她豆苗綠的衣衫嗎?宛若低頭望自己,這身衣服連日穿着,雖然已經發縐,依舊是端秀而具有蔽體的效用。
「衣服不是束縛,是文明,它給人安全感。」她道。
李棄搖頭。「文明讓人越來越遠離自然,失去純真和自我,所以迷失了--一個迷失的人,絕不會有安全感。」
安全感,安全感,宛若自小迫切需要的,直到現在也還是迫切需要,但是近來她卻開始有一種旁徨的感覺,她在她追求的人生當中不快樂--這是迷失嗎?
李棄把褲頭上的黃銅扣子解開,鼓勵她:「就這樣,把你的衣扣解開。」
宛若非常非常猶豫。她有預感,她就要失去一些東西,然而--失去之後的空洞,也會是開闊、是自由。她小心解開了上次第一枚扣子,李棄對她微笑,那微笑促使第二枚、第三枚扣子解放。風從領口鑽進來,涼涼的撫摩她的胸口,她停止了動作。
「風吹着你,讓你的皮膚暢快的呼吸吧。」他說。
宛若慢慢把剩下的衣扣全解了,風吹敞了衣衫,她的上身時隱時現。她想把上衣揪住,遮掩自己,卻有點不甘心功敗垂成,故而緊緊垂住雙手。
李棄則顯然是心無掛礙,他把帆布長褲拋開,除去身上最後一件文明物,以做為一個人最原始的面貌,站在巨石上。他的背後是大瀑,四周是青山,風迎面而來,把他及肩的長發吹得飄飄然。
宛若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女人喘起氣來。
她絕不可能把一個男人看得再更分明。陽光絕對爽亮,陽光之下的李棄,真實得令人驚心動魄,那峻整的胸膛之下,腰圍窄小,雙腿挺拔。他身上的每一條肌理,每一道曲線都是緊張有力,充滿著美感。他非常漂亮,十足男性化的漂亮。他完全裸裎,可是宛若沒見過比他更坦然自在的人。
他轉過身,朝水潭一躍而下,在宛若的心口激起一大叢水花。這一生她不會忘記這一刻的靈魂激蕩。
李棄在水中變成一條魚,而宛若終於超越理智掙扎的階段,她承認她對李棄所說的自我和純真十分嚮往,於是豆苗綠上衣和白色長褲被丟到了岸邊,最後被棄的是一套粉紅的底衣褲。
初踏入水中,宛若還放不開,輕手輕腳的好不羞澀,然而那溫泉水質無比柔滑,溫度怡人,兼有一股清香,宛若像飄落水裏的花瓣,不由自主的軟化掉了。
她游泳技能一向優異,在水中浮潛,伶俐曼妙,李棄都不得不自嘆不如。
宛若不知自己戲水有多久,最後一圈,她從潭心深處冒上來,發現李棄已退到岸邊,半身在水中,靠着石頭抱着胳膊,正瞧着她。宛若對他一笑,臉卻紅了。
「看來你已經知道怎麽讓自己放鬆玩樂了。」
「洗溫泉的確是一大享受。」
他下頷一點,召喚她,「過來。」
宛若在水裏遲疑了一下,但是他吸引着她。她腳踩着水底,緩緩向他踱去,身子也一寸一寸浮出水面,先是頸子、雙肩,至於胸部,她停頓在那兒,雙掌隱約浮在水中。
李棄看着她,眼裏分明是挑戰之色,宛若縱然心裏噗通噗通地跳,但不能不展示出一點勇氣。她一步步走出潭面,來到李棄面前,水珠在胸尖裊裊滴下,她的腰身以上盡現無遺。
李棄久久凝視她,眸子折射出深奧閃爍的光芒,使她心悸顫抖。他伸出手,四指微曲著,用指節輕撫她的面頰,然後,他發出呻吟似的一聲,說道:
「天呀,宛若,我真是想你!」
宛若發現自己瞬間墜入李棄的懷抱,他的吻來勢洶洶,像饑渴許久的人嘗到他的頭一餐,每一口都來不及。
宛若根本管束不了自己,她把雙手往李棄的頸子一兜。難道她不想他?難道她不想?過去的那七天,在那些隱味不為人知的潛意識裏,刻的、畫的,全是他的名字,他的影子;全是酸楚而又甜蜜的思念。
現在分不清是李棄吻她,還是她吻李棄。帶水的身軀滑溜溜的,需要更緊密的纏結。宛若整個身子幾乎全貼向李棄了,他一雙強壯的手臂上下將她固定在他身上。霧茫茫的水潭,遼闊無邊的天地,他們只有彼此,只剩下渴求。兩個人成了一個人,兩個人的心跳混成一個節拍。
後方的大瀑用那不可控制的熱情在奔騰。
☆☆☆
「宛若……」李棄輕聲喊道。
她的下巴抵在他的肩頭上,一雙手軟軟抱着他的背,兩人是靠着石頭坐在水中的。李棄輕輕把宛若推移開來,端詳她,她的臉孔依舊漫着一層紅紅的嬌色,不知是因為前一刻瘋狂的激情,或是溫泉的熱氣薰的。看得他又起一陣輕憐蜜愛。
「你真是令人銷魂。」他嘆道。
「我?」雖然面含羞色,宛若還是睜大眼睛,故作天真地說:「我還以為你是個見多識廣的男人呢。」
李棄笑着擁抱她,不作答辯。
過片刻,他親她的額頭說,「得上岸了,再泡下去,我們就要像加了太多發粉的麵糰,發了起來。」
她的胸部聳動著,伏在他肩頭嬌憨的發笑。「那你就會像個聖誕老人--只不過你的大包包是抱在胸前。」
李棄大笑,抱着她走上岸。兩人各以浴巾裹身,李棄尋一處涼蔭鋪上毯子,兩人依偎著卧下,聽山中特有清越的鳥鳴,無言但是心滿意足。
然後宛若幽幽閉口,「我記得我爸爸媽媽也有一個世外桃源,叫做珊卡拉瀑布,我就是在那裏出生的。小時候我百般要求,他們就是不帶我去--他們總是兩個人獨來獨往,不讓外人介入他們的世界,我雖然是他們的女兒,卻常常和一個外人沒有什麽兩樣。」
李棄的一隻手在宛若背上來回摩挲。
「他們長年在外旅行、冒險、做研究,每回出遠門,總誇獎我勇敢獨立,然後把我交給保母,他們不知道我總是一個人躲在房間哭到睡着。他們愛我,但是不了解我對他們的需要--或者說他們把自身的需要看得比我還重要。」
李棄不由得把她擁住。
「十二歲那年,他們遇難的消息傳來,我卻一滴眼淚也沒有掉,有好長一段時間,我恨他們,恨他們在冷落我之後,竟然索性把我遺棄在人世,自己一走了之。」宛若的聲音開始變得喑啞,然而李東沒有辦法再把她抱得更緊了。
過了一段沉默,宛若清理嗓門,以較平靜的聲音娓娓道:「我是到苗家之後,才有了真正的家庭生活,享受到真正的親情溫暖,苗家一家人都關心我、照顧我,我內心的傷口被撫平了,他們滿足我對家庭的一切渴望--這是我在自己父母身上,從來沒有得到過的。」
「所以你才決頂苗家這樣的家庭、苗立凡這樣的對象,是你所需要的?」李棄和聲地問她。
「難道不是?」宛若詫問。
李棄且不回答,只反問道:「你知道自己是怎樣一種人嗎?」
「這……」宛若頓了頓,卻改口道:「不論是怎樣一種人,沒有不需要家庭、不需要親情的。」
「但是不同的人,不同的性格,有不同的需要--你走對路了嗎?」
你走對路了嗎?李棄在宛若心頭那口鐘上敲了一記,引起陣陣的震動。宛若知道李棄對於她和苗家,從來有不同的見解,然而他怎能明白地是多麽的缺乏安全感?
李棄沒有再多說了,或許他以為宛若已經了解,或許他要給她一個思考的空間。他只是擁抱她。此時此刻,這樣的溫柔相擁,對他們倆已然足夠了。
這天黃昏,李棄領著宛若登上別墅後方的小山嶺,指著偌大青翠的谷地說:
「這一片林地都是李家的產業,是族人共有的。」
宛若回頭望望那棟蒼灰色石砌別墅,回道:「連同別墅也是族人共有的?」
「噢,那是我祖父私人的房產,現在則歸我母親所有--但是她從來不上山,她離不開繁華一步。」
宛若聽出他的話里有嘲弄的意思,猶疑着,還是忍不住說了,「我沒有想到李蘭沁夫人就是令堂,她在社會上名氣很大。」
李棄轉過來對她微笑,「但是知道她有個私生子的人不多。」
宛若沒有辦法控制她那震驚的表情,她囁嚅道:「私生子?」
李棄揀起地上一枚不知名的植物果實,用力扔向對面的深谷。「我是她婚前私生的兒子,我不但是她一人的恥辱,也是整個家族的恥辱,所以他們給我取名叫『棄兒』。八歲那年,她嫁入豪門,從此和我畫清界限,不相往來,直到現在。」
宛若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李棄緩緩面對她,說道:「所以你看,宛若,你不過是有一對愛出遠門的父母,而我有的,卻是根本不要我的父母。」
他整張臉是宛若熟悉的那些神情--隨便,恣放,滿不在乎,可是全部都是假裝的。宛若可以發誓,她看得出來,他在乎,他比任何人都要在乎。上帝,他從小承受父母帶給他的痛苦,甚至可能遠遠超過宛若!
宛若的喉嚨被什麽堵住了,也許是心痛,也許是淚意。她伸出手把李棄連同兩臂都抱住了,踮腳去親他的嘴,喃喃說道:
「我愛你,李棄,我愛你。」
這一刻她卻感受到比椎心折肺更劇烈的痛苦--因為她愛他,卻不能要他。
☆☆☆
是夜,不知什麽時分,李棄醒了過來。極深的幽暗,微霜凄凄的窗口。他躺在那兒沒動,等待他太過熟悉的一種感覺湧上來,把他淹沒--雖然籠罩着他的,俱是宛若的溫香。
許久許久過去,他不白禁低吟,「天呀!」有一點像是嗚咽。
宛若立刻醒來。「李棄?」她惺忪地問。
他又是一聲,「天呀。」
她翻過身用手撫摸他的臉。「怎麽了?你作噩夢嗎?」
「我沒有那種感覺了!」他低啞道,卻蘊著一股驚喜。
「什麽感覺?」
「從懂事以來,只要午夜夢回,夜半醒來,就會有一種非常非常荒涼的感覺,讓我整個人都變得冰冷、那種荒涼,像死一樣。可是現在……我沒有那種感覺了,沒有了!」
「哦,李棄。」宛若手撫着他的胸口,他讓她好心疼。
李棄卻一翻身,將宛若的嬌軀壓住。「原諒我,宛若,我需要你--我現在需要你!」
☆☆☆
再一天,宛若在心裏立志,只要再一天,她可以和李棄跑過夏日藍的天,穿過溫泉纏綿的雲霧,學會純真,嘗盡濃情蜜意--像度過生命的最後一天,放開一切,得到真正的自由。然後,過完這一天,她將重回塵世,繼續過她平安、穩定、負責任--但不快樂的生活。只要再一天。
他們借了老古剛修好的機車去兜風,在碧殷殷的山路一圈圈地轉,宛若發現了李棄二個秘密。他騎起機車簡直笨得可以,像中樞神經出了問題的人在賽車,東倒西歪不成體統,連他都為自己捏一把冷汗。
「難怪,」宛若雙手擦腰,對他皺眉頭。「我兩次看你騎機車,兩次你都跌得四腳朝天。」
他露出曖昧的笑,自己招供了,「我這輩子也不過就騎過那兩回。」
她嚇得眼睛一瞠。「沒見過這麽自不量力的男人!」
宛若把機車接手過去,李棄非常不情願承認宛若的實力比他好太多,她載著一個體積沒有大她一倍也有半倍的男人,能夠把一部比六舅公還老的破機車騎得四平八穩。不過他還是不放心,為了要表達他的信心缺乏,他為她捏一把冷汗。
這就是宛若發現的第二個秘密--李棄是個膽小鬼,她只要車速略快一點,略近懸崖一點,他就在後座哇哇叫。
她故意把車騎去追一列森林鐵路的運煤小火車。
李棄一雙胳臂抱得她都快喘不過氣來,她在風裏笑,把車打了個圈,倒騎回去。
「你做什麽?」他小心翼翼問。
宛若先是一頓,加足油門往前沖--李棄慘叫起來,「別,別,宛若別開玩笑!」
宛若衝上鐵軌,跟着小火車後頭跑。
「不能在鐵軌上騎車,這是犯法的,而且你也不知道下一列火車什麽時候來!」輪胎在枕木上跳動,李棄的話像一顆顆核桃從嘴巴里滾出來。
「放輕鬆!」她笑着喊道:「你知道怎麼玩樂吧?」
「這不是玩樂,這是玩命!」
「相信我--」
「我不要!」
然後他們聽到一聲汽笛響,宛若回頭一看,另一列火車從遠處高高興興向他們奔過來了。李棄在呻吟,她全速往前沖,老古的機車全身都發出吱咯聲,和李棄合唱。
那列小火車一路逼上來。
「這次我死定了!」李棄對上帝說。
宛若把車頭猛地一彎,拐進了分岔的軌道,彷佛不到三秒的時間,那列小火車就在他們背後嗚嗚跑了過去。
他們的機車也歪倒了,兩個人躺在鐵軌上喘氣。喘著喘著,宛若笑了起來,笑聲又甜又脆,李棄爬過去,爬到她身上,要勒死她。
他看到她粉頰上的蘋果紅,看到地亮晶晶的眼睛,他病入膏肓般地嚎道:「老天爺,救救我--我殺不了這女人!」
李棄低下頭吻她。宛若再也想不到他們可以躺在鐵軌上吻得這麽纏綿。
然後他貼着她的唇說話,「只要告訴我你快不快樂?」
她耳語回道:「這是我一輩子最快樂的日子。」
李棄緩緩吸一口氣,好像這就是他等待的回答。
「不要回去,宛若,留在我身邊,和我在一起,我們會有最快樂的生活--」
「不,」宛若把頭別向一側,痛苦道:「別這麽要求我,我不能不回去,苗家在等着我。」
「難道經過了這一切,你還沒有辦法領悟?」他不可思議的問道,「你需要的是一個自由自在的人生,你的生命里有着不能被限制的本質,苗家對你而言只是一個籠子,如果你不拋開首家,追求自己的人生,你不會有真正的快樂可言。」
「就算我可以拋開苗家,也不能拋開立凡,在這種節骨眼兒上,我必須在他身邊!」
李棄抓着她的雙肩搖她,銳利地問:「如果立凡永遠不醒呢?」
宛若噤聲不語。
「如果立凡不醒,」李棄替她說,他知道立凡不會醒。「你就回我身邊,跟我走。」他再一次搖她雙肩,命令她,「說,說你會跟我走。」
「如果,」宛若咽了咽,悄聲道:「如果立凡不醒,我就回你身邊,跟你走。」一道甜蜜的暖流,隨著這句話在心底淌過去。
「你是我的,從一開始就是,」李棄用一種鷙猛的眼神看着她。「你不是苗家的,不是苗立凡的--」
宛若伸手擋住他的唇。「如果立凡醒了,」她咬住牙,一股酸楚使她想掉淚。「我必須回他身邊,把一切告訴他……由他做決定。」
李棄挺起身要抗議,卻沒有搶在那部疾來的山地巡邏車前頭。兩名黝黑的警員板著臉下車,筆直向他們走來。李棄閉了閉眼,對宛若說:
「我們被捕了。」
☆☆☆
首先當然是違反鐵道安全,可是警方似乎對他們躺在鐵道上情不自禁的演出,更不能諒解,非要治罪不可。被帶到半山的分所,小主管更禁不起刺激,認定這兩人大有追究的必要,又送到山下的警局。
經過警方的一再處理,居然問題越來越大,最後他們發現這長發男子根本就是個通緝犯,是大學城警方捉拿的對象。
「這一切都是誤會,」宛若嘗試解釋。「這一位是我的朋友,家人不知道,所以才報警。」
「你是說綁架你的是你的朋友?」偵訊官問。
「不!」宛若喊。「他沒有綁架我,我們只不過出門去玩罷了。」
「也就是說,你和他一起逃家?他用了誘拐的手段?」
宛若瞪着天花板。他永遠有他的一套邏輯,像全本印好的條文,很難更改。他執意要把不法之徒繩之以法,宛若眼睜睜看李棄被押上警車。
可是李棄像藍波一樣對她說:「我還會回來。」
他沒有回來。幾個小時後,匆匆趕到警局的是苗文遠教授。
「宛若?宛若!謝天謝地,我們終於找到你了--你沒受到什麽傷害吧?大家都急壞了,」
「文遠伯伯,我沒事,這是誤會--您快跟他們說清楚,叫他們放人!」
「什麽誤會?噯,現在沒時間了,讓警方去處理吧,我們要立刻趕回去,」苗教授一心急着把宛若帶走。「立凡已經醒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