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聖瑪麗的女學生
中央大街,幹線支路,“墨點雨”服飾店。
“你那個植物人醒了呀?”小常整理着服裝的衣領,對蘊藍說,眼睛瞟過來,“不是吧,為慶祝他復活,把頭髮剪掉?”
蘊藍見了從短髮,“唔。長發是很麻煩的事情呀。當初留它,其實是許願的意思。”
“許願他醒來?你這樣子像高中女生一樣。”
“也不至於。”蘊藍低笑,“只是,他醒來好像就把我的時間都還回到三年前。”
小常不說話。
“他和三年前一樣,什麼都沒改變。”
“那麼,喜歡冒險喜歡飆車也沒有變了?”小常把塑料模特推開,直視蘊藍,“那麼,也一樣有可能搶着速度和別人‘飛’,然後在路上遇到一隻易拉罐,然後,‘砰’的一聲?”
“……”蘊藍垂眸用手指在衣料上劃過,“我不會再讓那種事情發生。”
小常輕嗤:“憑什麼不讓這種事情發生?你從小到大改造過他多少年,沒有成功不是嗎?”
“……小常和我說過賞金獵人的事情吧,只要付酬勞,做任何事的那種人。”
“咦?”
蘊藍注視着小常,“這次我拜託他們好了。”
小常驚訝地說:“笨,笨蛋。”
蘊藍不理他,繼續說:“拜託他們使韓楚永遠離開那種刺激但是危險的生活,學習做一個普通平穩的人。”
“你用怎樣的酬勞委託他們呢?”
“我的伯父過世時候,因為沒有子嗣,留了一套南苑區的房子給我。”
“什麼?!”小常抓住頭髮大叫,“你真的是笨蛋嗎?!那個地帶的房子價值多少你知道不知道?現在多少有錢人拿錢去買都買不到,環境那麼好的!”
“可是,對於我沒有意義啊。我在這裏工作,不可能住在郊區。不管那裏多漂亮。”蘊藍泰然自若地說,“我在這三年來,一直的祈願是若能把韓楚找回來就好,若當年能用自己的力量改造他的性格就好。我的夢想,從來和房子財產無關。”她慢慢閉上眼睛,“因為改造他這個願望大強烈……其他的,都無所謂。”
“傻瓜……”小常看着蘊藍,眼神逐漸從憤怒變得憐惜,“你這個傻孩子,那麼喜歡他嗎?”
“沒有的事情。我們只是青梅竹馬而已。”蘊藍拿着布料在模特身上比劃,不滿地說,“為什麼內心這樣齷齪?難道男女間除了那種關係,就不能是肝膽相照的哥們嗎?”
“好豪爽的語氣,你三年前是不良少女吧?”
“小常!”
在蘊藍的憤怒瞪視中,小常嘆了口氣,轉身去拉服飾店外的防盜門。
“是是,純潔友情!開工吧,老闆——”
“……你說,用南苑區的房子做賞金,可以招徠到什麼樣的人呢?”蘊藍在身後突然問。
在心底再為那走火入魔的老闆暗暗嘆了口氣,小常懶懶地說:“多半是喜歡享受生活,胃口也不小的賞金獵人吧。”
防盜門開了。
“唔?”門口站着位少女呀。
小常對有客人大早等在門口感覺很詫異,隨即浮現出職業的親切微笑,“你好。”
那少女垂着黑得嚇人的幽幽長發,看着手裏的雜誌,“幹線支路1134號……嗯嗯……”
“小姐?”
那少女猛地仰起頭,頭髮狠狠飄起來,讓小常終於有機會領略了古人所說的“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的滔天氣魄。
“哇塞。”小常心裏暗暗驚嘆,笑容不減,“小姐是要買衣服嗎?”暗地思量:眼睛和頭髮都誇張得不得了的少女啊。
少女此刻正用她那“誇張得不得了”的眼睛看着小常,“不是,我想要找工作。”
“……啊?”小常的腦筋定格三秒,然後繼續微笑,“對不起,我們不招童工。”
少女蹙起細細的眉,“我個子還是樣子像小孩?最起碼我也是高中生啊。”
“不是啦。小姐的外表是位絕頂美麗的少女,但是給人的感覺是,呃,非常可愛呢。”
蘊藍走過來,“什麼事?”
小常笑,“有位美麗的小姐想來我們店打工。”
“打工?”蘊藍打量那少女,“是開玩笑?”
“嗚……我看起來真的很幼小嗎?”少女低頭用手指抵在唇角,模樣俏皮。
蘊藍搖頭,“那個先放下不說。你是聖瑪麗的女學生吧?”
小常驚訝地說:“那個和南華學院並稱的超級變態貴族女子學校?啊!”
被踩了一腳。
蘊遊說:“在那種學校讀書的女孩子,即使想要體驗生活,該考慮的也不是服飾店。”
“……”少女看着蘊藍,隨即偏頭轉移了視線,“哼,被發現了,你的眼睛這樣銳利。”
蘊藍呆了半秒,“……很容易發現吧,你穿的是聖瑪麗的校服。”
沒反應呢。
“那就感謝你對本店的厚愛?”標準的拒絕應聘句。
少女不語,隨即用無人能擋的可愛模樣對蘊藍說:“姐姐,讓我在這裏打工好不好?”
小常直到今天才明白什麼叫做女孩子撒嬌。
“開玩笑,我們這樣的店,沒可能請得起聖瑪麗的貴族女生吧。”蘊藍看那可愛的孩子,“你要穿着這樣標榜身份的校服在一家服飾店裏工作?你有為別人服務的經驗嗎?”
“那種事情很簡單的啦!”少女攀住蘊藍的胳膊,用一種奇怪的嬌柔嗓音說。
真的是非常奇怪的嬌嫩嗓音,聽的時候寒風四起。小常下意識撫了撫手臂,“老闆,我有點冷,進會披件衣服再來。”
蘊藍的臉色也有了微妙的變化,“你來和這位小姐談吧,我去拿衣服好了。”
“啊,好奸詐!”
那少女看着面色古怪的二人,即使再遲鈍也明白他們的意思。她陡然沉默下來,然後用一種低沉而安靜的語態說:“果然,不行呢。”
小常鬆了口氣,然後——“你總算明……你你你!你要做什麼?!”
他大叫起來。
他沒辦法不大叫!
那漂亮的女孩子,在堅決地說完“果然,不行呢”這連帶起來不過六個字符的短句后,突然去解制服的紐扣,在一家根本就不需要噱頭招部顧客的服飾店門口——脫衣服!
“哇啊啊!不要這樣啊!”小常慘叫着從指縫裏露出眼睛,蘊藍已經發怔到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由着少女脫去制服,露出……套在裏面的淺藍布衫。
“以前,我看有關阮玲玉的電影,看到她從學校出來,等到四下無人處,就把好的衣衫和皮鞋脫下來,換上女傭的裝束,總是淚如雨下!”
少女做出悲憤的神情,然後脫下裙子,露出……裏面的淺藍中裙。
“因為,我正是背負了同樣悲慘命運的少女!父親破產之後勉強維持在學校里做個有錢的樣子,然而我是那樣迫切需要一份工作!一份能夠養活我的工作!對這個城市如此陌生而恐懼的我,一定需要一份遠離我們學校的工作!我這樣毫無目的忍辱偷生地被雜誌指引來到這裏!”
喂喂,太誇張了吧……這麼多感嘆號……還忍辱偷生……蘊藍和小常聽着少女的泣訴,臉色都開始發青。小常扭曲着面部表情抽搐地笑起來,“原來裙子裏面還可以套這麼多的東西啊。”
能做到這種誇張的地步,完全是聖瑪麗的制服有仿造修女服樣式之故。蘊藍想着,頭痛地捂住額,“好了……”
話沒說完,她那本來就在備受煎熬的神經又受了次洗禮,旁邊一聲驚嘆:“這樣不幸的人生!怎麼有人還忍心傷害你?”
啪!蘊藍聽到自己理智燃燒的聲音。
那聲音的主人正用中世紀騎士的姿態緩緩走來,深情凝視少女,“你是這樣嬌柔而經不起風雨,就讓這小小的店面暫時為你擋風,直到適合公主的皇宮建起。”
少女有些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俊美青年,隨即輕聲說:“哥哥,好帥呀。”
“呵呵呵。”俊美青年韓楚得意地一甩頭,“你就安心留在這裏打工吧,我會好好照顧你。”他用明亮而善良的眼睛看着少女,然後一把緊緊握住她的手,“至於你的地址電話愛好……”
“……”
小常同情地問蘊藍:“你把店主身份都給韓楚了嗎?”
啪!那一刻蘊藍聽到了自己理智斷線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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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真是一場凄慘的單方面戰鬥。
在之後無數次與人侃大山中,小常總是以這種開頭吸引別人的耳朵。
“韓楚被打成了一隻超級豬頭……”下面接的總是這一句。
不能不承認他的用詞非常貼切和生動,當天韓楚頭破血流的情況,的確慘烈無比。當時,雖然與此事無干但絕不能說沒關係的美麗少女,饒有興緻地欣賞了整個戰鬥過程,然後笑着問小心貼在牆面的小常:“為什麼那個很帥的哥哥這樣遜咧?”
小常看着狼煙四起的店,痛心地說:“因為長期鍛鍊出來的蘊藍,總結出了一整套行之有效效率優先的打鬥技巧,又在剛剛過去的三年裏反覆思考,終於將經驗升華成理論。”
“看哥哥樣子很強啊。”少女歪着頭問,“那麼……哥哥是一直這樣被打呀?”
“看也知道,完全沒有還手餘地。”
“那麼。”少女唇邊帶出一抹奇異的笑,“沒有經驗可摸索應用的相識最初時候,姐姐第一次揍哥哥,到底是用了什麼力量呢?”
“……”小常轉頭去看少女。脫去了聖瑪麗華貴的校服,一身淺藍古舊樣式衣衫的少女,把長長的頭髮隨便束成雙辮掛在肩上,與先前又有不同。
察覺到小常的視線,少女盈盈一笑,“被這樣看的話,我會不好意思呢。”
小常揉了揉眼睛,“是我的眼睛有問題嗎?為什麼覺得你與開頭看見時候差別很大?”覺得那女孩子是變得狡黠而精靈古怪,先前的純真幼稚模樣蕩然無存。
“是變得好了,還是變得不好了?”她這樣頑皮地問。
嗅到空氣里飄來的柔柔發香,小常有些恍惚,“我覺得是變得更好了。”
少女巧笑時眼睛靈巧地瞟了下小常,“那不就好了嗎?”
“……你叫什麼名字?”
“古芊離。”少女的笑容燦爛而詭異,“要記得喲,我的名字。”
“古芊離,真是個美好的名字。”韓楚說,遠遠傳達一個垂死的POSE,隨後不幸被蘊藍的重拳擊中。
蘊藍切齒說:“你這個沒節操的男人。”
“不關你的事情吧,男人婆!”暈頭轉向的韓楚大聲說,正待逃跑,因為方向感極度錯失而撞到蘊藍面前,被一把揪住了衣領。情知自己死定了,他依然面不改色,想來很佩服自己。
“哼……居然激動到這個樣子。難道說,你是在為我吃醋?”
閉上眼睛等待二次衝擊波,不料竟寂靜半晌。
“……”韓楚緩緩睜開眼睛,對面的蘊藍臉色如寒冰。
“做什麼?”韓楚依然面不改色,問。
“我、最、討、厭、你、說、那、種、話!邪王炎殺黑龍波——”一聲巨響后一團地獄之火焚燒大地……
“啊呀呀,太扯了吧,姐姐怎麼會練成這種功夫?這個起碼由哥哥來施展呀。”古芊離輕輕笑起來,“真是的,這本書不是同人志呢。”她輕巧地跳下柜子。
“你要做什麼?危險!”小常哆嗦着大聲說。
古芊離難過地說:“然而今天是我第一天在這裏上班,有客人上門……”她指了指門口那下巴已經快要掉下來的客人,自怨自艾地嘆氣,“我是這樣有責任心的人……,”繼續向門口走去。
門口的母子已經像是陷入痴獃狀態,看着裏面,兒子手裏的柿子已經不知不覺中掉下來,在衣角留下很大一塊污跡。
古芊離柔聲笑說:“小弟弟,衣服髒了哦。”她俯下身子,遞給孩子面巾紙,“把手擦乾淨吧。”
母親好不容易醒過神來,“謝謝。”
“哪裏。”古芊離柔聲笑說,“這個痕迹不快去除,會很難洗掉呢。”她從挎包里掏出瓶子,仔細看標籤,“嗯,正好有葡萄酒呢。”隨即偏頭,在黑龍之火焰中揚聲問小常:“哥哥,有沒有鹽水?”
“我叫小常啦。”小常小心地從旁邊櫃格里摸出瓶子,扔過去,因為對自己擲飛鏢的能力很有自知之明,非常必要地提醒她:“你小心接!”
只看古芊離一個輕巧舒展,已經把瓶子抓在手裏,“謝謝小常。”她把酒瓶里的酒倒掉一大半,嘆說:“本來打算找到工作了請你們喝酒的……”然後把鹽水倒進去。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在以端嚴著稱的聖瑪麗學院,居然有隨身帶酒的女孩子。”小常看着標籤精美的酒瓶,看着古芊離毫不吝惜地倒掉里琥珀色的液體,倒吸一口冷氣,“你真的已經窮困潦倒了嗎?!”
“什麼意思啊?”混合了葡萄酒和鹽水,可以擦去新染的柿子痕迹。古芊離笑着為男孩子處理衣服,說:“這瓶酒是我在床底下找到的,還好今天派上用場。”
“派上用場……”小常只覺一陣眩暈,“好死不死用這麼貴的酒擦衣服!你在我們店裏打一年工也未必買得起啊!”
“だぃじょぅぶだぃじょぅぶ。沒關係啦。”覺得自己已經完全吸引了面前小男孩的注意,古芊離柔聲笑說,“要不要看看衣服呢?弟弟,店裏有很漂亮的衣服哦,還有適合你這位美麗姐姐的。”
旁邊的婦人怔了怔,“我是他的母親。”
古芊離忽地紅了臉,“啊……對不起,犯這種錯誤,真的太失禮了。”她輕輕絞着手,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因為看到您這樣年輕,體形——恕我冒昧,根本不像生過孩子,所以就無法想到,旁邊這樣大的弟弟會是您的孩子。嗯……犯這種錯誤,真是太失禮了。”
婦人有些難為情地說:“倒也不會覺得你失禮呢。雖然一直注意保護自己的身材,被這樣稱讚,真是不好意思。”
“您是位非常‘女人’的夫人呀,店裏適合您的衣服,請務必看看;然後也許我可以為弟弟挑件好帥的衣服——他這樣可愛。”古芊離帶着自己的兩位又美麗又可愛的客人穿越店中,無視滿地的火焰和可怕的殺氣,在路過小常身邊時輕聲問:“女裝,是那邊吧?”
“……”小常突然非常慶幸韓楚做主留下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