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還好她走得快。

駱苡華坐在車上,煩躁地握着方向盤。

再晚個幾秒,只要再幾秒,他就會壓倒她,任憑自己的慾望您意妄為。

他是一個正常的男人,摟抱着自己心愛的女人,面前又正上演着活春宮,要他不衝動,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兩個人塞在黑暗、擁擠的空間,身體如兩根相疊的湯匙般密合,鼻端是她清清淡淡的發香,手下是她纖細而柔軟的肌膚,身上緊貼着她溫熱而曲線分明的身子。

天哪!他已經情緒激動得幾乎血脈噴張,在那種情況下,如果什麼也沒做,那也太不像個男人了。

回想起當時的情景,他的臉上忍不住揚起個沾沾自喜的笑。

他的手不經心地自她的腰腹移往胸下,只要一抬手,便能遮住那一團軟馥,但他不敢。

他的唇輕輕地自她的頭頂滑向頸間,只要一抬首,他便能含住珠潤的耳垂,只要一低頭,便能鑽進她白皙的肩頸曲線,但他不敢。

換個時間,換個身份,假設他們已是交往中的男女,他根本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要親便親、要摸便摸,也不會像這樣,讓他此生最大的希冀橫在眼前,卻不能動手。

但就算如此,他還是擁她在懷了。

嘆息。

他還是觸到她的身子,還是吻了她的髮絲,最重要的是,他的一切作為並沒有引起江凱晴的不滿,雖然,也許江凱晴只把他的一切當成無心的舉動。

焦躁。

好像一直在原地徘徊不動,心裏極力要往前,身體卻無法自由向前,就算他儘力伸長手,也觸不到她。

還是觸不到她。

無力。

又醒了。

☆☆☆

江凱晴的手滑過早已汗濕的發間,她端起茶几上的水,喝了好幾口。

好渴。

不知自己做了什麼夢,一整夜忽睡忽醒,夢裏全是同樣的情景,同樣的讓她因嘴裏的乾渴而醒來。

到底是什麼夢,讓她一身汗濕,讓她全身悸動,讓她整個身體竄冒着怪異的感覺,她……記不得了。

放下水杯,她瞄了時鐘一眼。

三點二十六分。

拉好被子,她規規矩矩地躺下。

又是同樣的熱;從頭到腳,密密地貼着她的熱。

耳際有輕輕的呼吸聲。

有個舒服但會呼吸的被子抱着她,那被子觸動她的發,在她耳邊吐氣,又圈着她的腰,還在她胸下蠢蠢欲動,那實在是張怪怪的被子。

就算在夢裏,她也應該抗議的,但她沒有抗議,因為那床被子真的很舒服,讓她直想賴窩着。

被子覆住了她胸,又緊緊地抱着她讓地不能呼吸,好不容易要吸進一口氣,被子又堵住了她嘴,親親密密地纏住她。

又醒了。

這是這個晚上第六次,她懷着同樣的乾渴喝光杯里的水。

然後生性整齊的她,不知為什麼將整床被子踢下床。

之後,終於一夜安眠。

☆☆☆

雖然一夜被記不得的怪夢糾纏,江凱晴還是在八點五十九分到達公司。

坐在位子上,她看似認真工作着,但她的心裏正在胡思亂想。

昨晚,她與副董發現了陳經理的秘密。原來,陳經理一直在挪用公款,也一直背着他的家庭,與一個女人發生婚外情。

男人真的是奇怪而非理性的生物,為了慾望,居然可以這麼胡亂而衝動。

看來,陳經理這個職位是做不久了。

電話在這時候響起。

“業務部。”她接起電話,十分公事化。

“凱晴嗎?”是曾壬晏。

“是,找我有事嗎?”她話里透着疑惑,若非重要的事,曾壬晏不會在上班時間打電話給她。

“今晚有空嗎?”有些不安,又有些歡喜,他話里的情緒十分複雜。

“呃,等一下……”翻開記事本,將今晚的預定畫上紅色記號后,她才答道:“有,你……有什麼事嗎?”

對應着他不尋常的語氣,江凱晴說起話來,也開始顯得小心翼冀。

“我有事跟你說,非常非常重要的事。”他加重語氣。

“是關於婚禮的事嗎?”他們倆人間重要的事好像就只有這一項。

“是。”他的回答雖然簡潔,卻有些遲疑。“下班后我去找你。”

“好。”

掛下電話,正準備專心於工作上時,業務部的門口卻出現個探來望去的人影。

是像被子的駱副董。

江凱晴的動作突然停止,不懂腦海里怎會突然出現這句話。

像被子的駱副董?什麼怪詞呀!

她笑着搖搖頭,認為自己是因昨晚睡不安穩而有些神志不清了。

走向駱副董,她點頭招呼。

胡亂地回禮,駱苡華的雙手背在身後,他抬抬下巴示意江凱晴先行,臉上卻不知為何帶着些許靦腆。

靦腆?出現在駱副董這樣的人身上?天啊!她今天真是怪怪的。

走進貴賓室,駱苡華面對着江凱晴,單手摸索着門把,將門關上。

有些不好意思的,他伸出一直背在身後的雙手,那雙大掌里,抓着一束小雛菊。

“送給你,謝謝你這幾天來的幫忙。”他外表鎮定,臉上還帶着淡淡的笑意,但那雙眼裏有些慌亂。

江凱晴看着駱苡華,猶疑着該不該收。

“算了。”見她只張着一雙眼看着他,卻沒有收下花的打算,駱苡華背過身,將整柬雛菊丟進垃圾筒,他的聲音悶悶地傳來:“本來是想謝謝你,但看來你是不喜歡了。”

“副董!”對於他的舉動,她很驚訝。

“別理它,”他阻止她欲拾撿的動作。“反正也是路上撿來的。”話里有着賭氣意味。

“陳經理的事——”故意將話題轉向公事,他要自己的心少痛一些。

將注意力移向副董,她命令自己別在意垃圾筒里輕嘆的花束。

“我已提報相關部門,近日內便會解除他的職務,這件事到此算是告一段落。”

駱苡華嘴裏說著,可腦中卻在考慮着另一件事。

他看着江凱晴,小心翼翼地開口:“江小姐,你明晚能陪我參加順發企業的開幕酒會嗎?”

怕自己的邀約會得到與那束花一般的下場,他急急解釋:“因為我的秘書臨時有事,董事長的秘書又是個男的,所以——”他拾眼看她,那眼裏帶着一點哀求。

“我明晚沒事。”覺得副董瞅着她的模樣像只小狗,那黑亮的眼可憐兮兮地對着她,讓她說不出拒絕的話。

“那你是答應了?”駱苡華驚喜地問。

得到肯定的頷首,他高興得笑了。“明天下班后我來接你,就這麼說定。”

怕她反悔,駱苡華忙退場。

“今天沒什麼事,所以我要回駱氏一趟。”他走向門邊,卻又回過頭來。“明天要記得等我喔!”那殷殷交代的模樣,像個孩子。

江凱晴再點點頭,看着副董心滿意足地離去。

直到見不着人影,她才走向垃圾筒,拾起被副董丟棄的花束。

她並不是喜歡花花草草的人——將花稍稍整理過後,她將花束插進一旁擺飾的花瓶。她無法讓這束花就這麼被棄置在垃圾筒里,要問她為什麼,她也答不出來。

看着淡粉色的小雛菊,她的眼光變得十分溫柔,而笑淡淡地在她的唇畔浮現。

☆☆☆

她正在觀察。

眼前的男人外表是她熟識的,但舉動、神情顯得有些陌生。

沒有往常的流氣及嘲諷,今天的曾壬晏,有着怎麼也抑不住的歡喜。

“你不是有話要告訴我嗎?”看他似乎沒有開口的打算,江凱晴提醒道。

“呃……我……”局促不安的曾壬晏說道,“凱晴,我不能跟你結婚了。”

這句話理應要像個炸彈炸着她的心,但江凱晴只是眼眨也不眨地說:“好。”然後她在心裏考慮着,她該找一個代替的人,或是結婚這件事便這麼算了。

“凱晴!”反倒是曾壬晏沉不住氣。“你該問我為什麼的。”

“你不是要說了嗎?”她抬眼看他,帶點嘲諷。

完全不理會她的反應,曾壬晏興奮地說:“我要跟別人結婚了,就訂在下個月十七號。”

那是他們原本預定結婚的日子。

“我有受到傷害的感覺。”江凱晴面無表情地說。

“我怎麼看不出來。”完全把她的反應當成玩笑,曾壬晏繼續說道,“還記得我曾跟你提過的女人嗎?”

看她一臉茫然的樣子,曾壬晏再提醒道:“那個讓我不得不和你結婚的女人。”

雖然那句“不得不”有點刺耳,卻沒有妨礙江凱晴的記憶力,她見過那個女人。

柔柔的、小小的,把曾壬晏當作天,當作一輩子愛戀對象的女人。

記得和她訂定結婚約定的下午,曾壬晏曾對她說:“我從來沒被人這麼愛過,我覺得,”他還扯扯自己的領帶。“快要窒息了。”

如今的他卻一臉幸福地對她說:“似雨告訴我,她要少愛我一些,如果少愛我一些可以讓我留在她身邊,她會克制,她會要自己別對我投注那麼多感情。你知道嗎?凱晴。”他站起身,像是興奮得坐不住了。“當我看着她的臉,我問自己,我真的不愛她嗎?這個女人這麼愛我,為什麼我要逃避,執意選擇往一個冰冷、理智的婚姻裏頭鑽去,這時我也才發現,我是愛她的。”

在她面前徘徊着,像極了莎劇演員的曾壬晏突然又對着她說道:“我真的愛她,當我想到未來一輩子再沒有她的糾纏,我才發現這一點。”

“你告訴她了?”她善盡觀眾的責任。

“當然,昨晚我對着她說,很謙卑地對她說,如果她還願意,那麼請把她給我,而我也會把自己給她,把幸福給她,把快樂給她,把上天賜予我的一切,全部給她。”

“然後呢?”桌上若能再多個幾包零食,那就更好了。

“然後就碰!”他張開雙臂。“兩個人幸福美滿。”

她鼓鼓掌。

“你那是什麼反應啊?”曾壬晏回頭看她。

“看完八點檔連續劇精彩大結局后的反應。”她喃喃應道。

“什麼?”

“沒有。”江凱晴無辜一笑。

曾壬晏看着她的笑臉,不滿意地坐回原位。

“凱晴,你不覺得自己太冷血了嗎?當我對我家人說完這些事,我媽哭濕了三條手帕,我爸感動得拍着我的肩,我姊我妹全找男朋友訴衷情去了,只有你——唉!”

原來自己的反應可以用一聲唉概括嗎?

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曾壬晏,她又喃喃自語:“我真希望你變回原來的樣子。”

原來那個凡事都不在意,接受她像——不,江凱晴突然了解了,曾壬晏不是接受她,他對她就像對任何事,毫不在乎。

心,有點痛痛的。

“這麼說來,我們是不結婚了。”將隨身攜帶的記事本掏出,打開,她小心地撕去有關結婚的一切討論事宜,折好,放進垃圾筒。

“嗯,不過歡迎你參加我們的結婚典禮,似雨想認識你。”曾壬晏甜蜜地說。

他起身走向門口,卻又突然說道:“你不會難過吧?凱晴,我是說,這樁婚約本來就是理智下的產品,那麼解除它應該不會對你造成什麼傷害吧?”

“當然不會。”江凱晴笑答。

“你應該回答會的,至少滿足一下我的虛榮心。”

曾壬晏開着玩笑。

“我要走了,”他低頭看錶。“我和似雨有約呢!”

又是一臉甜蜜。

將曾壬晏送出門,江凱晴坐回沙發,小心地讓自己靠在沙發上。

這表示她心情呈現紊亂中,否則坐着的她,背永遠直得像把尺。

曾壬晏的話帶給她很大的情緒反應,雖然她沒有表現出來,十分討厭計劃變更的她;如今,不只是未來一個月的計劃得重新擬定,甚至連她的一生,恐怕都得重新安排。

首先,就是要把所有接洽過的事全都取消,包括美容師、禮服公司、餐廳……還有什麼呢?

她把待辦的事一項項地寫在記事簿上。

最困難的是她得跟父母解釋,既不能說實話,又不能讓曾壬晏成為毀婚的負心漢。唉,曾壬晏可好了,快快樂樂地談他的戀愛去,而她呢?卻在這獨自悲慘地收尾。

真要說實話,她是真的受傷了。

雖然她對曾壬晏並沒有抱持着轟轟烈烈的感情,但她的確已將他視作共度一生的人,也努力地要自己投注一些感情在婚姻上。

但是,對曾壬晏來說,她是什麼?

他曾經認真看待過彼此的婚約嗎?或者對他而言,她只是逃避之餘隨手拾來的——什麼?擋箭牌嗎?待他想通了,便隨手擱到一邊,連一聲謝謝或抱歉也用不着說。

她感覺有點難過了。

原來自己是他不得不挑的人選——為什麼?沒有別的女人願意同他演這場戲嗎?——原來他認為彼此的婚約是冰冷的。冰冷的是什麼?婚約?還是她?

她太理智了嗎?又或者太冷血?

她並不愛他,只是覺得被傷害了,只是覺得自己沒人在意。

算了。

她仰高頭,隨手拿起一旁的抱枕,蓋住自己的臉。

人家是戀愛中的男人,她呢?什麼也不是。

☆☆☆

江父打開門見到的就是這副景象。

暗室里,他的女兒臉上貼了個抱枕,靠在沙發上。

“爸,”沒有拿開抱枕,她的聲音悶悶的、模糊的。

“我不結婚了。”

不知道該不該開燈,也不知道該回答什麼,心裏認為是小倆口鬧脾氣,而對於女孩子曲曲折折的心思,他是說什麼也不能理解的。

“凱晴……”只開口說了這麼兩個字,他又沉默了。

於是父女倆一個坐着,一個站着,沒有人動,也沒有人說話。

直到熟悉的腳踏車聲由遠而近地傳來。

“你回來了。”江父打開門,對着剛停好車的江母說道。

丈夫話中有着濃濃放鬆的意味,江母抬頭問道:“怎麼了?”

“凱晴說……她不結婚了。”江父臉上一副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的表情。

“真的?”江母十分高興地說。莫非女兒想開了,知道曾壬晏那人不適合她。

“凱晴——”她興沖沖地快步進門,直到一室的黑暗覆住她,她才明白,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她那連人生都要乾淨整齊的女兒,怎會任由情緒沾惹了自己。

放緩腳步,她走向沙發,並沒有開燈,她只是輕柔地問:“怎麼了?”

“不結婚了。”二十八歲的女人偎向自己的母親,將抱枕移開,她轉而埋向母親懷裏。

“好,不結婚。”不是安撫,沒有詢問,江母話里只有心疼。

“對!不結婚了。”江凱晴站起身,像是吸收了母親的能量,她又是自己了。

將抱枕放回沙發上,再整整自己坐過的位子,她走向樓上。

“媽,菜在爐子上熱着,我洗個臉,等會兒開飯。”

待女兒上樓去,江母才把燈打開,她叫了正在院子裏喂蚊子的丈夫進門。

“沒事了?”抓着身上新增的幾枚紅點,江父問道。

“沒事了,女兒不結婚了。”江母打開電視機,十分平常地說。

江父關上門,驚訝地問:“真的不結婚了!?”

只點點頭,江母的注意力全在電視節目上。

“不準!”江父的聲音瞬時拔高。“要不結婚,先結我理由!”

父親的聲音大得鑽進江凱晴耳里,她將毛巾放回架上,心裏又添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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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心滿眼都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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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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