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君延,你可知能死去是一件美好的事。
V.L
「不要對我這麼好。
不要眷戀不小心遺落的溫柔。
聽說,語言,擁有魔力。
那麼,行為動作呢,是不是有擁有看不見的魔力?
看到你出現就開心,聽到你聲音臉有了熱度,感覺到你的體溫,就安心。
一點點的舉動,就能撩撥的心情。
或許,擁有魔力的是你。
讓人禁不住的傾服你的魅力。說不出口的魅力。
於是,湖面上的時光開始轉動。
於是,湖面上開始吹風撩撥。
於是,湖面上,隨着,春夏秋冬。
可是,或許你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的溫柔。
可是,或許你也不用知道,因為不是你要的。
說不出口的溫柔,卻被撩撥了。
儘管知道。
所以呢,所以呢……
不是你錯,不是溫柔的錯。
因為確實被安慰了,只是,只是,
我太寂寞了。」
泛黃的紙箋上鋪寫着極為女性化、端整無華的英語,鞏君延任一本名叫「中國地理研究」的書中發現。
有種懷念的感覺。鞏君延將之譯出,修了幾次,一整個悠閑的早上就在忙這事兒,伯爵在辦公室與公事纏鬥,他樂得清閑。
那天之後,他躺了三天才能下床,之後過了一個星期,兩人相處甚歡,但伯爵沒有再要求……呃……找書、看書……找書、看書……
鞏君延拉回偏離的心緒,專註在紙箋上。
「咦?」紙箋一翻,背面還有幾行字:
——寂寞的
抓着溫柔放風箏
而風吹不起
F.Q
字裏行間透着抹落寞,從未得到想捉無從捉,想放無從放,只要心上人一個不經意的動作眼神,便能宰制自己的心,牽動自己的所有,可那人……
那人卻連留心也不留呵……
自己的心意傳遞不到他身上,只能緊捉着那人不經意釋放溫柔,獨自啃蝕着寂寞,啃蝕着那份該死的溫柔……
「那是菲娜寫的。」一個陌生的聲音傳來,打斷鞏君延站着發獃的思緒。
鞏君延揚睫看向聲源,黑眸楓肅。來人黑髮黑眸,發微卷臉色蒼白,外國人似乎長得帥的很帥、俊美的很俊美,相對的,平凡就很平凡、丑的就丑。
而目前為止,連死去的雅琦在內,他在伯爵的宅邸內還沒有看過平凡的長相。可是,人美有何用?心若蛇蠍……噢,他忘了,這些人都沒有心。
「菲娜?」鞏君延姿態防備的盯着男人看,瞥眼手中的紙箋,再斜眼看眼男人,將手中的紙箋安放回原書頁,合上,「多謝告知。」
「不問我菲娜是伯爵的什麼人?」男人唇色漾起一抹興味,看着鞏君延的,眼眸巡視着,似想在他身上找尋什麼。
「他是人嗎?」鞏君延呆了呆,一時聯想不起來,「那不是胃藥的名字嗎?」
他一年前常常胃脹氣,那時醫生給了他一罐葯,牌子就是FINA。
絕倒!男人微愣,「菲娜是……」
才要說明,鞏君延即回想起那個僅止於夢裏那個深愛着伯爵卻死在伯爵手上的女子與墓里冰冷的石碑上刻劃的文字。
「菲娜是我的前世?」他試問。
這屋裏隨便一個僕役都活得比他久,他也不必隱瞞。
「你想起來了!?」男人一臉震訝,鞏君延眼一花,他即來到自己身前,握住自己的上臂,眼睛瞪大像銅鈴般的看着鞏君延,數度張口又閉口,欲言又止,最後才小心地問:「那你……你知道我是誰嗎?」
「不知道。」鞏君延的回答讓男人哭笑不得。「你不自我介紹我又怎會知道你是哪位?」
男人的態度證實了鞏君延一直懸宕於心的猜想,有些無奈也有些踏實,這解釋了強斯頓與蓮恩他們說的仇恨,只是他不願去懷疑伯爵的動機,更不想浪費時間。
伯爵真愛他也好,不愛他也罷,唯一確定的都是——他愛伯爵,這樣就夠了,只因他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思考其它事,如今他願意思考的,也就只有他愛伯爵這個事實。
「抱、抱歉。」男人原先的玩世不恭逸失,代之的是一抹羞澀,「我的名字是奇特.拉弗特。」
「Left?」左邊?奇特.左邊?
「嗯。」奇特發現自己還捉着鞏君延不放,忙放開,「我以為……以為你想起來了……所有的一切。」
他想道歉,想為自己的魯莽害得伯爵傷未愈、害死菲娜道歉。
更……更想再次見到那已然逝去的人兒。
「所有的一切?」鞏君延重複,然後反覆咀嚼后才問道:「所有的一切是指?」
還有什麼是他必須知道而未知道的嗎?
「沒,什麼也沒有,我是伯爵的表弟,聽說有貴客才來看看的。」看來伯爵什麼都沒說,那「事實」不能再從他日中說出。
奇特與鞏君延先前在這個宅邸遇到的人都不太一樣。
「你也是吸血鬼了」鞏君延盯着他蒼白的膚色瞧,「跟菲瑞爾一樣能在陽光下走動?」
「呃……是啊……」奇特怪自己一見到鞏君延便不由自主的想起菲娜,使得自己陷入不利的位置,明明兩個人一點也不像,可就因知道是同一個靈魂而總會不自覺地找尋着菲娜的影子。
「為什麼你跟伯爵能在陽光下走動?」鞏君延不放過奇特,再問。
不一樣!奇特打量着比自己矮一點的鞏君延。
眼前的鞏君延是十足的男人,明亮而深遂的黑眸與整理良好的黑髮,身上穿的是輕便的無領衫與休閑長褲,因找書看書的緣故,鼻樑上還架着副銀框眼鏡,看來斯文有禮,而屬於東方的五官輪廓不似他們深刻,別有一番風味,氣質簡颯而儒雅。
感覺很像滿洲國時期的留學生,多了縷強勢與豪爽的氣息。
奇特找不到一絲絲與菲娜相同的特質,若強說有,也只是他們同樣都會直視着人的眼睛說話這一點吧!
「因為我們都犧牲了某樣東西。」奇特少掉的是他的愛,永遠遺落在菲娜身上,再也撈不回來,而伯爵……賠上的是左眼與流淚的機能。
「哦,伯爵的表弟,你喜歡菲娜?」鞏君延不再問,卻問出了更讓人難以回答的問題。
奇特慌了手腳,臉上掃過一抹狠狽。「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相信你會想要的。」鞏君延但笑,將手中的「中國地理研究」放到奇特手中,再去找書。
「為什麼?」奇特抱住「中國地理研究」,看着鞏君延找書的背影,喃問。「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你認為我同情你喜歡菲娜?」鞏君延的聲音在幾個書架后,閑閑地送來。
「不是嗎?」奇特只有在扯到菲娜的事才會失去理智,偏偏鞏君延是非娜的轉世,而兩人根本找不到共同點。
「也對,你喜歡用FINA的胃藥,我不會說什麼。只是同情?我為什麼要同情你愛用FINA?」鞏君延帶笑的話語與陽光一般的令人厭惡。
「難怪強斯頓跟蓮恩兩個人會鎩羽而歸。」奇特視若珍寶地抱着書,笑嘆,「你有兩句話氣死吸血鬼的本事。」
「我並不在意被吸血或死去,但殺我的人必須是菲瑞爾,否則我寧願燒死自己也不會讓任何人碰我。」鞏君延嘴角帶笑,吐出的話語卻十分血腥。「還有,那兩個鬼是菲瑞爾趕走的。」
要是他,可沒菲瑞爾那麼好心只叫他們滾。
奇特揚眉,這回真正展露笑容,「伯爵沒有看錯人。」
鞏君延也許比菲娜還特別,可他的心永遠在菲娜身上,對任何人都動不了情。
同樣的靈魂會因生長的環境與教育而形成完全不同的個體,即使鞏君延是菲娜的轉世,兩人也完全不同,最顯著的證明,或許便是他愛上了菲娜,而伯爵戀上鞏君延吧!
「是嗎?」鞏君延比他們都不確定,他挑了幾本書,走到長椅背斜靠在扶手,思索着該從那一本先下手。
「你似乎很不肯定。」奇特黑眸一閃,臉色一變,眯眼瞪向書房的角落陽光照不到的地方。
一陣竊語傳來,爾後徒然消音,奇特見狀才褪去凶氣。
「當然不肯定。」菲瑞爾要他「相信」,他卻不知該相信什麼。
兩個月的假期在指間飛逝,隨着他愈陷愈深,鞏君延開始懷疑兩個月一到他能收回所有的情感回台灣。
不回台灣不行,從小根深柢固的教育不容許他拋卻一切離開。不能想!鞏君延強迫自己將這些隨着感情而來的不安摒於心房外,沒有時間讓他想這些,與其煩憂,不如與菲瑞爾多爭取一些相處的時間。
「Chester,請你相信伯爵的心意,隔了好久好久,他才終於肯放下仇恨,而不是厭倦仇恨……」奇特發現自己竟為伯爵說話,語間透露太多,忙噤口。
鞏君延聞言只瞧他一眼,「很多事情不是現在隱瞞,以後就不會公開。」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奇特睜眼說瞎話,怎麼也不願重蹈百年前的覆轍。
「根據傳說,伯爵還有一個未婚妻,她人在那兒?」鞏君延另起話題。
「伯爵有未婚妻嗎?」奇特不知道這回事,他只知道伯爵在族中的地位很特殊,而鞏君延的每一世都是味道鮮美的「食物」,不少族人等待百年就是等着鞏君延這道美味的「大餐」。
不過伯爵對他抱持的情感,直到鞏君延現身才完全由恨轉化為愛。
「伯爵沒有未婚妻啊!沒聽過他有未婚妻這回事兒,傳說大多不可盡信,你為什麼這樣問?」
奇特的模樣不像在說謊。
「沒什麼。我只有兩個月的時間,這兩個月已經過去四分之一了,不由得很想從早到晚,一天二十四個小時都跟菲瑞爾在一起。」鞏君延的回答風馬年不相及,說這話時,黑眸晶亮,意含頗深地流轉於奇特身上。「你不會是……」
「嗯?」奇特頭一回被「人」盯到頭皮發麻想拔腿就跑的。
「受伯爵之託來保護我的吧?」鞏君延笑笑地問,好整以暇地翻動擱放於腿上的書頁。
「我說過我是來看你的,伯爵鮮少留客,尤其是男性,我才會如此好奇。」奇特面不改色的重複先前的理由。
「哦。」鞏君延不認同也不反駁的應了聲,話鋒一轉又問:「你幾歲?」
「五百歲。」
「哦……菲瑞爾幾歲?」
「他……」
「這個問題問我本人比較好吧?君延。」菲瑞爾的身影陡現,加入他們的談話,坐在鞏君延身邊,俯身親吻他。
「你在忙,不是嗎?」鞏君延合上書本,微微一笑,「反正我被軟禁,無聊之餘只好找你派來的保鏢聊聊天。」
「君延……」伯爵苦笑。
「Chester,你……」奇特看眼伯爵,他從頭到尾沒承認過自己是來保護他不被那些在暗處覬覦他的人所傷,鞏君延竟能從他們沒幾句的談話中探出他的來意。
「奇特,你真的有五百歲嗎?」鞏君延笑出聲,頭靠上伯爵的肩膀,黑眸眯斂。
「很高興我娛樂了你。」奇特口中念念有詞,礙於伯爵在場只能口頭上念念。
「你忙完了?」鞏君延沒有接話,視線放在身邊的伯爵。
「嗯。」伯爵看着鞏君延,藍紫瞳眸有所思地巡視。「吃過了嗎?」
現在日正當中,午後兩點,他可以不吃東西,鞏君延不可以。
「沒,但我不餓,想到外頭走走,你可以嗎?」鞏君延緩揚嘴角,精神奕奕地問。
「可以。」伯爵神色凝重的看着鞏君延,覺得他的笑容太過。「你還好吧?發生什麼事?」
眼角餘光掃向一旁的奇特,奇特忙搖頭,表明什麼也沒發生。
「奇特沒問題嗎?」鞏君延問的是奇特可否信任。
奇特頭上烏鴉漫天亂飛,卻發不了抗議。
「當然,他是我唯一信任的人。」
「菲娜愛你,你為什麼不愛菲娜?」他必須弄懂一件事,才能安心,便先前說得多冠冕堂皇,他還是脫不離那多疑的種子落地生根。
伯爵臉色一變,鞏君延會提到菲娜,即代表他根本……怒眸橫掃奇特,奇特啞巴吃黃蓮,有苦無處訴,他真的什麼都沒有說。
「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伯爵搖頭。
很多事他可以選擇不說,一旦鞏君延問,他也只能照實說,他能不說卻不能不答。
「為什麼?」
「因為我就是不愛她,沒有理由,而我愛你,也同樣沒有理由。」伯爵親吻鞏君延的額角,撫摸他的發,如是道。「君延。」
「哦,菲瑞爾。」
「你不滿意我的回答?」伯爵笑了笑。
「沒,我只是好奇,好奇你不選擇菲娜而選擇我。」假使伯爵選擇了菲娜,那今生的他,會在那裏?
一股難以想像的負面情緒湧現,鞏君延平淡的心因而波濤巨巨,他與菲娜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個體,即使是前世今生,同樣的靈魂也會因為時空的轉換而轉變。
可伯爵卻愛上自己,不愛菲娜……他不禁要質疑,伯爵真的沒有對非娜動過情嗎?
「你妒嫉。」伯爵笑咧開了嘴,抱緊鞏君延,開懷的笑聲敞開,「你妒嫉呵!」
「有什麼好得意的!」鞏君延被戳中心事,神色赧赧不自然。
「君延,君延……」伯爵總是喜歡喚着鞏君延的名字,即便沒事他也喜歡叫來自己高興。「我不能得意嗎?你為了我吃醋耶!」
「你可沒有為我吃過醋。」鞏君延說著說著,臉一熱,別開臉不想看見伯爵得意的嘴臉,卻又忍不住用眼角瞄看。
一分一秒都十分珍貴,他想用眼睛用腦袋用力的記住伯爵的一笑一怒、一行一止。
「我時時刻刻都只想愛你,只希望你眼中有我,君延。」伯爵柔了眼眸,輕笑地嚙吻鞏君延的唇,「你吃醋也是一種心裏有我的表現,所以我開心啊!」
「即使我是因為菲娜吃醋?」鞏君延的佔有欲不小,但他很懂得適時壓抑,更懂得捨棄。
父親教導他們,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但這僅止於商場,他們所做的一切、用的手段,為的是搶到最大的利多,其餘的,相較之下便不重要。
「嗯,你又不是菲娜,菲娜只是你的前世,菲娜已經死了。」伯爵的話讓鞏君延想了好一會兒,才遲鈍的恍然,在他說話之前,伯爵早已不知親了他多少次,留下多少吻痕。
「咳咳咳!」奇特忍不住重咳出聲。「兩位,我還在。」
他的聲音引來兩人的冷視。
「你怎麼還在?」伯爵已經忘記奇特也在書房的事實。
而鞏君延基於愛書證書的立場,只是捉着手中的精裝書,強忍着想將它丟向奇特的衝動。
「因為伯爵沒有叫我退下嘛!」奇特攤手,拉起窗帘,讓書房頓陷一片黑暗,一個揚手,閱讀燈被打開。「真熱,陽光真煩人。」
即使能於白日行動,奇特還是眷戀黑夜多些。
「何時你如此聽我的命令來着?」伯爵不放開鞏君延,下巴擱放在他的肩,覺得他的眼鏡頗新奇,伸手取下,於手中把玩端看。
「我有散光。」鞏君延告知,「看書時要戴,還有我的眼神太過兇猛,父親要我戴眼鏡將銳芒隱去。」
「你的眼神那裏兇狠?」伯爵聞言,不可思議的捧住他的臉,凝視。
「你當然看不到。」鞏君延白他一眼,瞄瞄看戲的奇特。
「奇特你退下吧!去忙你的。」伯爵會意。
「我很閑啊!」奇特強忍着笑意,表明自己不忙。
「這樣啊……」伯爵徒然衝著他微笑,「那從現在起,你就是這個宅邸的主人,我要跟君延一道休假。」
「喂!」奇特臉色大變。「我不要!」
「由不得你。」伯爵令既出,不稍改。
「加油,奇特。」鞏君延涼涼的落井下石。
「為什麼……喂……別走啊……伯爵……菲瑞爾.拉斐德……喂……」奇特對着身影漸淡的兩人咆哮。
直至書房只剩他一人,他才搖首笑嘆。
幸福就像熏衣草的顏色,那麼的曖昧又獨特,也希望幸福能像熏衣草一般,永留。
PS:本章中的詩文,篇名為「溫柔」,作者為「鱷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