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新店山間一棟小木屋必瑋靜靜地坐在壁爐前,拿了根火鉗百般無聊賴地在火堆裹撥着,看着爐中的火越燒越旺,印着她雙手變臉都是紅通通的,只有她的眼眸竟是如此的孤單、寂寞和哀戚。
她感到腹中有股陌生的震動,她把雙手放在她漸隆起的小腹,心滿意足的笑了,多麼美好的小生命呵!她散發出一股母性慈愛的光輝,雙手緩緩在腹部移動着,等這陣胎動過去后,才輕吁了一口氣,緩緩靠向椅背,甜甜的想:這應該是個男孩吧!瞧他好動的勁兒,宗翔一定會喜歡的。啊,宗翔……必瑋的心掠過一陣刺痛,現在的他日子過得好嗎?當初他是最喜歡孩子的,如今他會疼愛這個未出世的孩子嗎?
嚴必璇冒着冬季山中陰冷潮濕的天氣上山,為的就是不放心身懷六甲的姊姊一個人住在山上,她提了大包小包的滋補食品,卻看見必瑋無言地坐在火爐前垂淚,心中嘆了一口氣,走上前去蹲在必瑋身前,「姊,妳又想到姊夫了,是嗎?」
必瑋拭去淚痕,寵愛地揉了揉她的長發,「必璇,怎麼今天有空來陪我呢?妳不需要上班了嗎?」
嚴必璇畢業后,就在一家貿易公司當會計人員,工作雖不輕鬆但卻穩定,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看遍人世間的虛情假愛,才芳齡二十六的她,就已抱定了終身不嫁的志願了。
「公司今晚尾牙,下午就不用上班了,我抽了空到超級市場採購了些營養食品,而且特地帶上山,要給妳好好補補身子。」
「妳何苦花這錢呢?我不需要的。」必瑋站起身來,纖細的身影依舊,只是腹部已高高隆起。
必璇攙扶着她,口口不依的說:「姊,妳就聽我一次吧,妳現在不是一個人了,還有個小胎兒需要營養呢,妳老是不吃好睡好,怎麼有健康的身體照顧腹中的小胎兒呢?」
「我會小心的,曾經經歷過流產的痛苦,我不想再來一次。」必瑋佇立在窗前,蕭瑟的望向窗外飄落的雨絲,酸楚的想起,當年流產後,宗翔是多麼溫柔、體貼的陪在她身旁,給她安慰細心的照顧,而今……必瑋開口把她飄遠的思緒又拉了回來,「老天真是會捉弄人,當初妳和姊夫多麼想要一個孩子,卻偏偏讓妳流產了,而現在離了婚,卻偏偏傳出了喜訊,又偏偏是妳這死心眼的,說什麼也要保住這孩子。」她輕嘆了一口氣,也踱向窗邊,望着窗外灰濛濛的天氣。必璇一向討厭下雨天,因為她總覺得雨天使人心情低落,也最適合情人分手。
必瑋良久不語,只是柔柔的望向遠方依稀可見連綿的山峰,幽幽的嘆息着。
「姊,妳不後悔嗎?畢竟,姊夫他也沒向妳提離婚,妳又何必自作主張的簽了離婚協議書呢?」必璇不解的甩甩秀髮,遲疑的望向她依然柔美,如今更增母性慈愛的臉龐,「何況,我不相信姊夫是無情之人,他上星期還來找過我,那張憔悴激動的臉怎麼看也不像是舊情人重歸於好的樣子。」
必瑋悸動的轉過身來,着急的拉着她的手臂,顫聲說:「妳沒告訴他,我住在這兒吧!」
「當然沒有,我還不假辭色的訓了他一頓,他最不該且犯了最嚴重的錯誤,就是明知道他不變妳,還要跟你結婚,讓妳付出了那麼多的感情。」必璇忿忿不平,為她溫柔多情的姊姊抱屈。
「哦,他怎麼說呢?」必瑋掩飾住內心陣陣湧起酸楚的波動,口氣淡漠的問着。
「他什麼也沒說,一副失神落寞的站在那兒,任我怎麼罵,他也沒回嘴。說真的,要不是聽妳說他在睡夢中都在喊着柯守容的名字,我還真以為他深愛的人是姊姊妳呢!」必璇從來就不認為世上有真情至性的痴男子,可是在必瑋失蹤這六個月來,眼看着姊夫宗翔憔悴形消,悒鬱低沉的情緒,把原本高大英挺的他折磨成幾近瘋狂的流浪漢了,她真不禁懷疑,必瑋有沒有弄錯什麼。
「他會撐過去的,他的責任心一向很重,他或許覺得我這樣離開,他和守容好像虧欠我什麼,所以才會急於找到我,想做些補償。」乍聽到宗期的情形,必瑋心都要碎了,可是她仍固執的堅信,這樣分開,對宗翔才是好的,她也一直這樣告訴脆弱的自己,生怕有天她會忍不住衝下山去找他。
必璇裝模作樣的嘆了一口氣,不勝稀噓的椰偷着,「好吧,我只好祈禱這受到良心譴責非常嚴重的男人,哪天能夠突然正常一些,別三天兩頭跑到我家門口站崗,嚇跑我的男朋友不說,還擺出一張苦瓜臉的模樣,害得我陪他一起茶飯不思,煙酒交加。更祈禱療養院裏千萬則客滿了,將來留給他一個床位,免得屆時流落街頭無人收屍。阿門!」
必瑋被她說得心驚膽跳,蹙緊了眉峰,「他怎麼這樣不愛惜自己呢?難道守容不在乎他,任他這樣糟蹋自己嗎?」
「這個答案只有他們兩人才能告訴妳,」必璇扭開桌上抬燈,屋內頓時大放光明,她也才看見了必瑋臉上涔涔蜿蜒而下的兩行清淚,她收起玩笑的神情,放柔了聲音,「姊,妳去見見他吧,是有情抑或無義,就當面說個清楚吧!」
必瑋揉了揉站了許久,已隱隱酸痛的背脊,低聲嘆息,「我挺着這個大肚子去見他,那不是擺明了要套牢他,要他對這孩子負責嗎?我當初不告而別的時候,並沒有想到我會有孩子,如今,我更珍惜這個寶貴的小生命,畢竟,我和他也只剩下這個美好的回憶了。」
「妳要怎麼養呢?單親家庭的小孩問題很多,再加上一般人總是不能接受一個離了婚又帶個小孩的老師。」必璇想得比較深遠,她不像她姊姊感情用事般衝動。
必瑋也想到了,「我不再當老師了,等孩子生下后,我會找一份工作來養活我和孩子。」
「那妳不打算讓他和他父親相認嗎?」必璇關心地一再追問。
必瑋愣了好一會兒,才硬咽的說:「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抬頭遠望窗外山峰,此刻雨綿綿密密的下着,夜也悄悄降臨大地,山峰不見了。
@@@
宗翔推開精緻雕刻的大門把手,緩步走向富麗堂皇卻沒有他心愛之人的家。半年了,他長長的吁了一口氣,必瑋就這樣離開半年了,音訊全無,任憑他用盡各種尋人的方法,依然只有在夢中才能見到她溫婉可人的身影。
這半年來,他盡心儘力為岳氏企業改頭換面,令岳氏有驚無險的渡過難關,表面上,他不苟言笑,做事犀利,公司每個人都說他承襲了岳家祖傳精明幹練的商業手腕,但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變了。
他再也不是以前那個態度親切、幽默風趣,有一副寬厚心腸的岳家二少爺,他現在成了冷酷沉默、封閉內斂,只有待在淡水海邊那棟白色別墅里,他才能稍顯出一絲難得見到的溫柔神色。
記得立雄見到他垂頭喪氣的模樣,就忍不住糗他:「還真沒見到像你這樣窩囊的男人,老婆跑了連一點辦法也沒有,只會坐在海邊憑弔逝去的幸福,早知如此,你當初就該告訴她,你幫他完成了童年夢想,在海邊蓋了這麼一棟有着玻璃屋頂、寬闊天台的屋子,直截了當不就什麼問題也沒有了嗎?偏你這麼彆扭,非要給什麼驚喜。這下可好了,她給你來個更大的驚喜,只是,有驚,沒喜。」
宗翔每回聽了,也只淡淡一笑,又悶不吭聲。在他的潛意識裏,他覺得是該被罵,罵得越痛快他反倒覺得越高興,他欠必瑋的實在太多了,若能為她受點罪,他也心甘情願。只是高堂仍在,他不忍也不能在他們面前表現出他的失意落魄,只好無奈的避到海邊,望海興嘆了。
他一進門,一個童稚的嗓音便高興揚起,「叔叔,你回來了,你要迭云云什麼禮物呢?」
年甫四歲的岳曉雲圓圓的身材,一骨碌的滾進他張開的手臂,他抱起了這個集全家喜愛又兼被他寵得無法無天的小公主,在她粉嫩嫩的蘋果臉頰響響的親了一記,「云云先告訴叔叔,今天云云乖不乖?有沒有按時去幼兒園?認識了幾個小朋友呢?」
「有有有,」一提起上課,這孩子的臉上煥發出一陣興奮的光彩,「我有去上學,還看見了好多小朋友,我還會唱歌哦!」
「這麼聰明啊,來,唱給叔叔聽。」宗翔抱起云云,放眼望夫,今晚的生日宴會來的賀客竟也不少,他有些納悶,云云才滿四歲,這些人難道真是為她祝賀來的?
小云云兀自在那兒扳着她短短的小手,一一的數着,「大拇哥,二拇弟,三指娘,四……」
驀然間,一位外表出奇英俊、風度不凡的高大男子挪到他的面前,「宗翔,好久不見了,我們的小壽星原來賴在你身上了,難怪到處找不到。」
宗翔乍見到威華集團總裁宋烯的出現,也是驚喜莫名,「好傢夥,什麼風把你這個大忙人給吹來的?」兩人熱烈的握手寒暄着,大學時代的友情一直到了現在仍未稍退,反而經過這次收購危機,友誼更加濃厚起來。
小云云見到這位叔叔,也是興奮的大叫,「英俊叔叔,英俊叔叔,抱抱。」
宋稀不以為意,也接過手來抱着這女孩,惹來宗翔笑聲不斷,「你這個風流大帥哥,竟連這麼小的女孩都迷上你了,真有本事啊!」
「你嫉妒,這麼小的小孩才有眼光,哪像你。」宋烯似笑非笑的打量他一眼,便放下了曉雲,讓他自顧自地捧了一大堆玩具到處去玩了。
「宗翔,你難道沒發現這個生口宴會有什麼不同?」
宗翔早在不解了,聽他這麼一問,也不禁懷疑,他皺着眉望着大廳人來人往的衣香鬢影中,女性顯然高出男性許多的比例,喟然嘆說:「你的意思是,這個宴會明為祝賀生口,其實是為我製造機會?」
宋稀笑得合不攏嘴,「沒錯,你父母精心策劃了這一切,請的全都是名媛淑女,為的就是希望你能龍心大悅,挑選一個做為正宮娘娘,好讓他們無憂無慮的抱孫子。」
宗翔皺着眉,沒好氣的說:「既是如此,你來攪和什麼?難道你地想選一個好帶回家結婚不成!?」
「當然不是,我表姊何向蓮也收到請柬了,我只好陪陪她,喏,那就是了,長相一流,人品不錯,就是凶了一點。」宋稀好整以暇的品評一番,又幸災樂禍的笑望着他,「而且,我也想來看看你這個痴心情種究竟落魄成什麼樣子了,是哪一個女人值得你如此魂不守舍、朝思暮想?」
宗翔想起必瑋,就禁不住一陣酸楚的抽搐,這些日子以來,他已學會如何忍受這種椎心刺骨的痛,但看在別人眼裏,自是無法理解。
宋稀看他一仰喉,便灌了一杯烈酒,忍不住勸說:「不就是一個女人嗎?何苦這樣死心眼呢?天涯何處無芳草,我記得這句話還是你用來安慰我的,怎麼你自己卻不再相信了呢?」
「妳不明白的,等你哪天碰到了你真心愛戀的女子,你就明白了什麼叫刻骨銘心,什麼叫望穿秋水了。」宗翔不願多做解釋,也不想在眾人面前失態,拿了一瓶酒便往門外走去。
宋烯忙跟在他身後,着急的叫着:「喂,宗翔,你要到哪裏去啊?」
「找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喝酒。」
「要喝酒,我陪你。」宋稀馬上拍胸膛,捨命奉陪的模樣倒使宗翔心裏如沐春風般暖洋洋的。
他笑了笑,「不用了,你還是幫我陪陪滿屋子的紅粉住人吧!說不定你會找到你心中所愛的人,總比陪我這孤單失意的男人要好得多吧!」
宋稀嘆口氣,又追了上去,「那你總要讓我看看你一心所系的女人究竟長得什麼樣子,我今晚這一趟才不算白跑了。」
「你要見她?」宗翔問道。
「是的。」宋烯思索着心中未成形的念頭,他決定再幫這好友一把,「我老是在想什麼樣的女人能讓你這個浪子陷得那麼深?我和你個性差不多,長相也算得上是高人一等,若能讓你愛上,想必我對這類女人也沒什麼免疫力,倒不如先認識一番,好知己知彼,免得將來陰溝裹翻船,你說是嗎?」
宗翔笑了笑,不置可否,微一凝思便取出了他皮夾里那張必瑋的半身照,遞給了他,「你仔細看看吧!她叫嚴必瑋,她不見得美若天仙,但卻是我生命中最最重要的女人。」提起她,宗翔才感覺自己有了生命,他眷戀的望着那張照片,彷佛她盈盈淺笑就在眼前一般。
宋稀接過來一看,頓時覺得眼前一亮,一個長發飄逸的女子坐在海邊的石塊上,五官秀致靈動,雙眸顧盼似笑,唇瓣微啟,光滑細緻引人遐思。他在心中暗贊,果然是一位絕色美女,怪不得宗翔如此愛戀,換做是他……宋烯暗自失笑,幸好不是他。
「這張照片送給我吧!我帶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隨你。」宗翔提不起任何興緻的揮一揮手,轉身孤獨的朝大門走去,他只想找一個地方好好休息,忘卻身心一切的煩惱,而還有什麼比酒更容易使人鬆弛的呢?
宋稀目送着他憔悴落寞的身影,更下定決心要找出這照片中的女人,他和岳家二老一樣希望宗翔能重新振作起來,只是他的作法不同,因為,他相信解鈴還需系鈴人,宗翔的關鍵在這女人身上,而這女人的問題又是什麼呢?他縝密的思考正在進行,而廳中偏竄出一個人差點撞到了他,他連忙往旁邊一閃,那人便快速而過。
宋稀微微皺眉,不太贊同的想,女人走路應該高貴優雅些才好,非到萬不得已,也絕不該用跑的,尤其是穿上高跟鞋后。
@@@
天母西路一間高級酒吧里,宗翔正坐在吧枱前,靜默地抽着煙,喝着一杯杯的威士忌,他不在乎任何事,也不理會酒吧內喧囂塵上的噪音,他只一口一口的喝着烈酒,企圖麻醉自己的神經。
守容也在這酒吧里,她當然沒有一個人喝酒的習慣,她只是尾隨着他,從岳家一路跟着他,直到跟進了這間酒吧,她有些興奮的看着他苦惱地喝着悶酒,她竟在期待他喝得酩酊大醉,這樣一來,她就有機可乘了。
過去這幾個月裏,她使出渾身解數迷惑宗翔,可是他視而不見,甚至帶着厭惡的表情,使她大為受傷了。她得不到的,卻偏想要,而必瑋離開了,正是她的大好機會,她就是不相信宗翔會無視於她的嫵媚可喜。
守容一直耐心的等着,不斷取出身邊的粉餅細細地補上妝,優雅的坐着。夜漸漸深了,酒吧里的人漸漸散去,宗翔喝多了,醉卧在吧枱上,已經吐了好幾吹了,她這才站起身來,前去攙扶他,抱歉地對服務生笑了笑,「真對不起啊,我的朋友喝多了,麻煩你幫我找上車,好嗎?」
在服務生的幫忙下,守容把宗翔抬上車,逕自開向賓館去了,她又努力地抬着酒醉不醒的宗翔進了房間,想要造成事實,逼他娶她,她甚至有些迫不急待想看看明天早上宗翔清醒后那震驚、惶恐的表情。
宗翔喝得爛醉,被她翻動搬移着,也有些清醒了,恍憾中感到一個女人在他身旁,他大喜的抱住了她,「必瑋,必瑋,我想妳想得好苦啊!」
守容陰沉沉的笑了起來,她忙脫着他的領帶、襯衫,「我地想你想得好苦呵!」
她正摟住了他,為他輕柔的脫去了上身衣物,正準備摸上他褲子時,房門突然被推開了,幽靈般站着一個人。
「守容,妳害了我還不夠,妳現在還要來害他。」那人正是看來憔悴清瘦,卻目光依然犀利的岳宗瀚。
守容條地一驚,忙放下了宗翔,轉身咬牙切齒,惡狠狠的望着他,原本嬌俏的容貌,此刻全走了樣,「你跟蹤我,你這個沒出息的男人,我就算和他上了床,你如今也不能拿我怎樣,我和你早沒瓜葛了。當初在美國時,你就不敢對我怎麼樣,如今,你要不能管我。」
「那妳怕什麼呢?」宗瀚慢條斯理的走了過來,坐在床前的那張椅子,看了看昏醉猶在憶語喚着必瑋之名的宗翔,又緩緩的開了口,「妳看,他在睡夢中還在叫着必瑋,他對她是多麼痴心,妳不會有機會的。」
「哼,和你當初一模一樣。」守容余恨未消,她繃緊了臉,「若不是你念念不忘那個賤女人,我又怎麼會去找其它的男人來氣你,結果,你窩囊的不敢吭聲,我就只好一天換一個,我就不相信你能老躲在家裏,無動於衷。」
宗瀚搖頭嘆息着,「守容,我們的婚姻失敗,再來論誰是誰非有這個必要嗎?
妳難道以為我真的那麼胡塗,不知道妳的秘密嗎?我們剛到美國,頭一年裏妳就不甘寂寞和一個旅美華僑出雙人對了,那男人後來始亂終棄,不肯和妳結婚,妳才死心塌地的跟了我,否則妳早就和我離婚了,不是嗎?」
守容頓時如沒了氣的皮球一般,癱坐在床上,蒼白了臉說:「你都知道了?」
宗瀚凄涼的笑了笑,「我早就知道了妳的異常,可是我沒有在意,以為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後來妳懷孕了,我開始慌了,我知道這孩子絕對不是我的,我沒有那麼寬容,我不可能對這未出世的孩子有好感,所以我開始想念必瑋,一想到那個在我心是中美好形象的她,我就可以若無其事的面對妳,沒想到妳竟變本加厲,終於還是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了。」
守容凄厲的笑了出來,「沒想到我竟然自己害了自己,我以為自己做的事沒人知道,而你又變了心,所以我糟蹋自己,和每個看上我的人上床,我還罵你自暴自棄,原來自暴自棄的人是我啊!」
她失聲的哭了出來,為她自己,更為她破碎的婚姻,她悲痛的纖悔着:「其實我也很恨自己,我在懷了云云的時候,我已經後悔了,我不想要那孩子的,只是我狠不下心來墮了她。」
宗瀚溫柔地扶住她抖動不已的肩膀,「我知道,我全都知道,過去的全都過去了,我也沒怪任何人的意思。云云依舊是我們岳家的寶貝公主,而妳:永遠是我的朋友,我們只是無緣罷了。」
守容伏在他胸前哭了好一會兒,才漸漸止住了哭聲,她發現這一切的報復行動,為的竟只是宗瀚的一句諒解,她瞥見醉卧在床的宗翔,臉上又染上了一片羞慚,「我真是後悔,不該把他也卷進來的,他為了必瑋也吃了不少苦。」
宗瀚恍然的望着她被淚水沖洗過,更顯清純的臉,「妳是說,妳介入了他和必瑋之間?」
守容毫不隱瞞,將她和必瑋在朗峰壽宴上所說的話全都告訴了宗瀚,末了還說:「我知道必瑋她從小家境不是很好,她雖外表堅強,其實內心無比脆弱,她的自卑感也比一般人強烈,只要她認定了自己是醜小鴨;永還不可能變成天鵝,那麼無論宗翔有多愛她,她都會悲哀的離去,永不打擾宗翔。」
宗瀚皺着眉,聽着她這不可思議的狠毒手段,卻又無奈的想起自己何嘗不也利用過必瑋的自卑感,而打擊過她柔弱的心靈呢?他輕嘆了一口氣,「我們都做過對不起他們的事,的確都該懇求他們的諒解,只是,不知必瑋究竟躲到哪裹去了,教人好牽挂啊!」
守容默然無語,在她心中,她也時時記起大學時期,她們是多要好的親密好友。而今,世事多變,究竟是誰的錯呢?
宗瀚拉超薄被,細心照料着沉醉不醒的宗翔,守容則一夜靜坐着回想自己任性的一生,她等着宗翔清醒過來,她有好多話想跟他說,這回她不會老想着如何逼他娶她了,至少她也活過,愛人也曾被愛,這對她而言就夠了,她不該再奢求其它的。她在心中暗自盤算着,明天該上玩具反斗城給云云買個芭比娃娃或是什麼的,她這個母親竟連生日禮物也不曾買過,實在有夠失職的。
@@@
晨光乍臨,強忍着宿醉酒酸的宗翔遲緩的張開疲憊的雙眼,一時閑,還虛弱的坐不起身來,他略動了動雙手,就驚醒了守候一旁的宗瀚。
「你醒了,我倒杯熱茶給你喝。」
宗翔掙扎的生起身來,頗為不解的揉了揉刺痛的太陽穴,「哥,你怎麼會往這裹?這又是什麼地方?」
宗瀚端了一杯熱茶,遞給他后溫文的笑着,「這事說來話長,總之你喝醉了,我把你帶來這兒,就是這樣。」
宗翔道了謝,才恭敬的接了過來,此舉看在宗瀚眼裏,自是有着無限感慨,「原來我們兄弟兩個,已經變得如此生疏了。」
宗翔聽這落寞的口吻,不禁吃了一驚,「哥,你怎麼會這麼想呢?你是怪我回來岳氏嗎?」
「不,我是在感慨經歷過那麼多事後,我們竟也變得疏離了。我記得小時候,我們一起去玩電動賽車,玩着玩着竟把身上的錢全花光了,我們嚇得半死,以為回不了家了,在街上就抱頭痛哭了起來,直到一位好心阿姨送我們一筆錢,我們才得以坐車回家,後來,我們約定好了,這是我們兩人之問的秘密,誰也不許說出去,你還記得不?」宗瀚唇邊掠過一抹輕柔的微笑。
宗翔也對那段童稚的歲月有着深刻的感情,他點頭笑說:「是啊,我記得我還哭得很大聲,一直要你安慰我呢!」
宗瀚喟然嘆息,搖了搖頭又再繼續說:「從小,你就容易把喜怒哀樂一古腦地全擺在臉上,爸老是擔心你這樣的個性不適合從商,沒想到,你接管岳氏企業,一樣幹得有聲有色。」
「哥!」宗翔心裏也是志忑不安,他實在不明白失蹤已久的大哥,如今出現在他面前是為了什麼。
「在這段荒唐的日子裏,我想了很久,我到底適不適合這一行,你知道的,我原本就喜歡畫畫,為了博得爸的喜歡。我才從商的,而現在我又重拾畫筆,感覺真是愉快,岳民就交給你了,我很早就知道你有從商的天分,只是你不願意跟我比,對吧!?」宗瀚如釋重負的笑着,放下了執着多年的重擔,感覺上竟是有着無比的輕鬆。
宗翔甚感吃驚,他忘形的拉住宗瀚的手,「哥,你不回岳氏了?爸媽還殷切盼望你回去接掌公司呢!」
「如今你比找更合適,而我也不想再回到爾虞我詐的商場。你我都過了需要博得父母歡心的年紀,是該好好為自己打算打算。」
「可是我也不喜歡在岳氏工作啊!」宗翔氣悶的喊,他隱隱約約的覺得,自己若是一直待在岳氏,和必瑋的距離也就越來越遠了。
宗瀚瞭然於胸,自信的笑着,「在我看來,你並不排斥從商這個工作嘛,你雖然喜歡蓋房子,可是對應付商場的你來我往也是頗有一套的,否則,這次岳氏這麼危險的難關,你怎麼能在短短不到半年的時間擺平了它!?」
宗翔愕然無言,許久之後才搖頭感嘆不已的說:「可是,這麼一來就更印證了必瑋不願和我在一起的原因了,當初,她一直勸我回到岳家讓我們一家團圓,更希望我回岳氏以完成父親跨國企業的夢想,如今一一實現了,她卻離開我了。」
「她的確是個了不起的女人,這次要不是她義正詞嚴的當頭棒喝,我如今還在醉生夢死。」宗瀚把那天和必瑋通電話的情形,一字不差的轉述給他,言語中生了那份依戀,而多了份敬重。
宗翔臉露微笑,深情幾許的喃喃的說著:「她竟沒告訴我,嗯,想必是怕我憂煩,所以連我也瞞了,真難為她了。」
宗瀚忽然站起身來,走向門邊去,「關於必瑋的事,你還得見一個人,如果不是她,必瑋絕不至於傷心的離去。」
他一扭開門,宗翔便見到了洗盡鉛華、容顏稍嫌憔悴,卻帶着一抹怯生生微笑的守容,他還來不及招呼,守容便打斷了他的話。
「你先聽我說,這次必瑋決然離去,全是我的錯,其實,我一直在嫉妒她:::」守容絞扭着雙手,面帶羞愧的纖悔着她的所作所為,包括如何破壞必瑋的期盼、如何打擊她脆弱的自信,以及如何挑起她的疑心。
她說得越詳細,宗翔聽得越是心驚。他沒想到必瑋纖細的臂膀,如何能背負這許多沉重的負荷,而他竟不知不覺任她一人承受,難怪必瑋會寫了那封絕望至極的信,怪不得她要不告而別。
宗翔渾身掠過一陣抽搐,如同以往的,他痛得彎下腰去,抱緊了雙臂。「天啊,原來她受了那麼多苦,而我竟毫不知情,我也真算是薄情了,虧她這麼了解我,這麼信賴我了。」
宗瀚看了心生不忍,他扶住了顫抖不已的宗翔,柔聲安慰着,「你別太過傷心了,也許等她想通了,她就會出現了。」
「不會,她再也不會回來了。」宗翔笑得凄涼且無奈,「我很明白她,她再也不會回來了,她是存心要成全我和妳啊,柯守容。」
他憤恨的目光射向守容,使她渾身顫抖起來,她皺着細眉強自鎮靜的回望着他,「我如今已經知錯了,我是誠心誠意的向你道歉,你若是不領情,那也隨你。」
「知錯?妳道一聲歉簡單,可是你要怎麼還我一個必瑋?妳一句話傷人容易,但卻使我們兩人都如同活在煉獄裏,妳明白嗎?」他恨不得將她碎屍萬段以泄心中之苦。
守容心中已有悔意,但見他咄咄逼人,她素來好強的個性又在此刻爆發出來,「你為何不檢討自己呢?你若是對她千依百順,好得無可挑剔,她怎會被我三言兩語挑動得離你而去呢?」
宗瀚見她口無遮攔,怕在一旁搖手阻止,可她就這麼順口說了出來,急得他滿頭大汗,不知如何是好了。
「沒錯,我的確是對不起她,」宗翔歪曲着嘴角,發出一陣辛酸又悲勵的苦笑,「我一直以為愛是不用掛在嘴邊,尤其是經歷過和妳那段短暫又一廂情願的戀愛后,我更否定了滿口甜言蜜語的愛情,沒想到,我這樣沉默的愛意,竟是造成我們分於的最大原因。」他驀然發出一陣凄厲又哀痛的狂笑。
宗瀚在一旁急得手足無措,「宗翔,你別這樣,守容她絕不是有意的,她「對,她不是有意的,我也不是有意的,難道必瑋她就活該倒霉的成了我們無心之過的祭品嗎?」宗翔狂笑了一陣,條地從床上跳了下來,微微昏眩的頭痛也無暇顧及,他一路沖向門去,「我再也不要見到這女人,我再也不要看到這破壞我幸福的劊子手。」
他猛然衝出了旅館,不理會旁觀眾人好奇的眼光,也不顧身後的呼喚,狂奔出他們的視線。
守容苦笑着對宗瀚說:「我把一切搞砸了,對不?」
「他愛必瑋愛得太深了,這幾個月為了找她,他幾乎就快要瘋了,也難怪他會反應如此激烈,換作是我也受不了,何況他一向感情豐富」
「看來只有祈禱必瑋出現,才能醫治他這一片痴心了」
「也只有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