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寒冬的夜伴隨着窗外稀稀落落的細雨聲，空氣里更添加了濕冷的味道，屋檐聚集的雨滴頗有節奏地拍打着窗邊，隨着雨滴的節奏，房間的門被人輕輕推開，走進一個身穿着長睡袍的紅髮小女孩，白色的睡袍更襯托出她頭髮的紅艷。
看着床上似乎熟睡的男子，小女孩逕自在大床旁的冷硬地板上躺下，彷彿在男子身邊才是最舒適的床。
床上的閻封老早就睜開雙眼，這裏沒有人敢大膽到半夜闖進他的房間，以腳步的聲音判別，在來人一走進來時，他就知道她是莉亞了。閻封起了身，看着地板上縮成一團的小女孩。
“莉亞，為什麼睡在這裏？”
“我想和你在一起。”莉亞也跟着坐起，毫無畏懼地與閻封對視，彷彿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才十歲的她，哪懂得“男女授受不親”的大道理？她只知道從修道院相遇的那一刻起，他就成了她的天。
莉亞的幼嫩童語讓閻封皺起了眉，聲音低沉得幾近命令。“不行，回你的房間去。”
莉亞低下了頭，一言不發，心裏害怕閻封不知何時又要將自己送走。
閻封看着她的表情，嘆了口氣。“我帶你回去。”這孩子認定的事無論是誰都難以叫她改變。
閻封從床上起身，大掌牽起莉亞走回她的房間，跟在他身旁一言不發的莉亞，看着她房間裏的空曠大床，遲疑不前，閻封見狀，輕推了她一把。
“去睡吧！”
莉亞看看他，又看了眼空蕩蕩的大床和一室的黑暗，在閻封眼神的催促下，莉亞走向自己的床，卻仍是在床邊的地板躺下。
見着她的模樣，閻封忍不住皺起眉，想起前幾天傭人的話——
莉亞小姐老是睡在地板上，怎麼勸也勸不聽。
寒冷的冬夜裏，那小小的身子在地板上縮成了一團，那副模樣分明是沒有安全感的表現，閻封低啞的聲音再度傳了出來。“為什麼不睡床？”
莉亞眼神空洞地看着床鋪，只搖了搖頭沒有回話。
閻封見狀，繼續問道：“你害怕嗎？”她畢竟才十歲，一個孩子再怎麼懂事，突然換到一個全新的環境裏，也不可能不會不安。
不等她回話，閻封已經逕自朝房內走去，坐在床鋪上頭，目光直視着她。
“過來床上睡，我等你睡了再走。”以往他壓根沒有陪孩子的經驗，現在卻成了道地的褓姆。
莉亞乖巧地順着閻封的意思，起身走向床鋪，鑽到被子底下，閻封則靠着床柱閉眼養神，打算等她睡著了再離去。
過了些時候，閻封的眼睛睜了開來，看着大床上依舊瑟縮成一團的小身體，似乎終於陷入了睡眠，不禁扯起了嘴角，微微一笑。
畢竟還只是個孩子。
閻封輕關上房門，走回自己的房間，沒想到才剛躺回自己的床上，就又聽見莉亞的腳步聲緩緩靠近。
閻封這次不得不嘆了口氣，翻個身背對着莉亞假寐，這一次打算等她熟睡后再將她抱回房間。
身後莉亞的睡袍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她又是一股腦地躺在地板上，這孩子大概是不習慣睡床吧！
沉靜的夜裏，身後的小人兒似乎磨蹭了一會兒，最後才終於聽見她傳來均勻的呼息聲。閻封又再度起身，輕手輕腳地將她抱回她的房間，替她蓋上被子，然後又再度回到自己的床鋪上，以為這次終於可以放心入眠，沒想到他前腳才回房間，這小傢伙以驚人的決心毅力又走回他的房間地板上。
這一次，床鋪上的閻封抱起胸膛看着地上那團小人兒，看見莉亞絕冷的雙眼裏竟閃着對他的信任和無比的依賴，再強硬的男人也會因她熠熠生光的雙眸而生軟，閻封嘆了口氣。
“莉亞，想和我睡的話，你必須躺在床上。”
他可真輸給了這固執的小妮子，算了，至少先改掉她一些在修道院時被養成的壞習慣再說。
地板上的莉亞，聽見閻封的話，小腦袋點了點，便起了身，快速地爬到閻封的身邊躺下，待在閻封身邊是她唯一的願望。
身旁的小人兒在輾轉幾次后，總算習慣柔軟的床鋪，深深跌入夢鄉，又聽見她均勻的呼吸聲，閻封對自己諷刺一笑。
誰想得到才二十弱冠卻已有令人聞風喪膽的“死神”之名的他，如今卻是一個十歲女孩的褓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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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月亮已經悄悄地探出頭來，坐在案頭閱覽的短髮男子卻只開了一盞小燈，昏暗的房間裏只亮着一盞微弱的燈光，只足夠照明他閱讀的光線，書房內更只聽得見翻書的沙沙聲，躺椅上已經沉睡的莉亞翻了個身，察覺動靜的閻封也抬起頭來，見她沒有不適的模樣，又低下頭去專心翻閱文件。
這孩子有做惡夢的習慣，還好自己不是嗜眠的人，否則每晚被她這麼折騰下來，他也要累垮了。
此時，書房的門被人敲了兩下，閻封又抬起頭，看見一臉微笑的管家彭謙益，才喊了聲。“少爺！”馬上被閻封示意壓低聲量。彭謙益看向躺椅的莉亞，會心一笑，走進書房的腳步也跟着放輕。
這小丫頭不管到了哪兒，就是不肯離開閻封一步，或許是害怕上次被送走的經驗吧，不過這小傢伙對閻封信賴的程度還可真令人驚奇。
不過更讓人驚奇的是他們家少爺，自他繼任“起影”的職位后，一手帶起自己訓練的地下組織——“暗影”，挑起保衛東方家族和八大家族的使命，不但至今還沒有出任務失敗過，輕視少爺年少而輕易出手的敵手們更沒有一個有好下場，從此少爺更獲得了一個令人聞風喪膽的封號——“死神”。但誰會知道，這樣一個面對敵手心狠手辣、毫不留情的男人，竟會將一個小女孩照顧得如此無微不至？
但他心裏也不得不承認莉亞的特別之處。
彭謙益走近閻封，以兩人聽得見的聲量低聲說著。“你要的文件我已經準備好了，看看有什麼問題。”
閻封接過文件，口氣平淡卻感激地說。“謙益，辛苦你了。”
彭謙益笑了笑。“這是管家應做的，談不上什麼辛不辛苦。”
閻封正眼看着與他年紀相當，一起長大的好友，心裏怎麼會不清楚他的能耐，當個區區閻家的管家確實是委屈他了。“你的能力不該只當個管家。”
彭謙益聞言又是一笑，謙虛地說：“舞刀弄劍的事我做不來，外頭的人心險惡我也沒心思應付，還是這好，簡單、平淡。”
閻封微笑不語，低頭快速地閱覽了下手中的文件，眼神在一個表格處停下，拿起筆瀟洒一揮，又交給彭謙益。“沒有什麼大問題，其他的事就交給你辦了。”
彭謙益不急不忙地接過文件，看了看外頭的天色，提醒閻封道：“我知道了，少爺，已經很晚了，明天一早你不是還要出任務嗎？”
閻封看了下時間，不知不覺中已經是半夜了，難怪莉亞等他等到睡着。“是太晚了點，莉亞該睡了。”說著便起身，抱起躺椅上的莉亞往房間走去。
看着閻封背影的彭謙益不禁微笑，順手翻了翻文件，看見閻封剛才為莉亞填下的姓氏更讓他不由得一驚。讓他驚訝的不是莉亞不姓閻，畢竟要成為八俊家族的一員並非那麼容易，但是閻封為莉亞取的姓卻是——“卿”字？
卿莉亞、親親莉亞，這“卿”字比“閻”姓來得更加意義深遠。
看來少爺心裏已經打算將莉亞視為比家人更重要的存在了，只是少爺心裏到底在盤算些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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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了？”卿莉亞的眸光緊鎖着從夢中醒來卻是滿頭大汗的閻封。
閻封伸手拭了拭額間的汗，望着卿莉亞暗夜中閃閃發光的眸子，順手揉了揉她的發。“沒什麼，只是個惡夢，睡吧。”
不滿意閻封應付的話語，卿莉亞的小臉堅決地要找出答案。
“有人要打你嗎？”對她來說強壯的閻封應該不會害怕任何事物，但他深夜驚醒的失神模樣，卻讓她想起了修道院中的自己。
一聽見卿莉亞的話，閻封不自覺地失了笑。“算是吧。”
閻封的回答讓小莉亞沉默了會兒，隨後她魅厲的眸子散發著懾人的光輝，望着閻封道：“你救我，我幫你。”
閻封看着莉亞，心裏微微一動，但仍然淡淡說道：“你只是個孩子。”在那樣的環境下成長，難得她還會有這般心思。
閻封淡漠的表情讓小莉亞會錯了意，毫不掩飾自己的心思，她心直口快地說：“因為我很弱嗎？”
她只記得小修女曾經對她說過，她和母親的痛苦是因為她們都脆弱，而閻封比她們強壯，所以帶走了她、給了她新生活，所以閻封不讓她保護他，是因為她比他更弱？
這次，莉亞的話讓閻封皺起了眉頭，年紀這麼小的孩子怎麼會有強弱之分的想法？
閻封深黑的銳利眸子不禁看着她沉思了會兒，嘆口氣，將她的身子壓回床上。“睡吧，莉亞。”
讓這孩子待在自己身邊，希望這麼做不會害了她才好。
也是時候該替她請個老師了……他想。
順着閻封的手勢乖乖躺下的莉亞，依然在暗夜中睜着大眼。
她不要失去閻封，不想失去這個強壯的人。
如果她太弱，那麼她就變強，變得比閻封還強，這樣一來她就可以保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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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內草皮上表情嚴肅的男人正俐落地轉換着招式，一掌風、一抬腳，招招皆是勁道十足，腳尖一使力抄起草皮上的一塊大石，身形一換，手刀俐落地朝大石砍去，一瞬間，大石裂成了兩半。
閻封調勻呼吸，正準備收功，卻聽見身後傳來一陣柔軟的孩童聲音。
“教我。”
閻封望着身高不及自己一半的莉亞突然出現在自己的眼前，轉頭看向室內特地為莉亞請的私人教師正一臉為難的模樣，閻封的臉孔霎時變得陰冷，而莉亞依舊仰着小臉，帶着莫名的堅決望着閻封。
“教我。”
閻封皺起了眉，語氣冷淡至極。“你想學？”
只見莉亞毫不猶豫地點點頭，閻封的眉頭皺得更深了。“為什麼？”
“我想變強。”莉亞一副理所當然地說。
聽見莉亞的話，閻封的語氣頓時冷硬起來，瞳眸透着嚴冷。“你想殺人嗎？”
沒等莉亞回話，只見閻封話一完，身子躍上院子的大樹，又跟着一躍躍出了牆外，隨後不過一會兒的時間又從牆外躍了回來，身手俐落地回到莉亞的眼前，只不過手上多了一隻不知哪來的小黑貓。
莉亞看着眼前毛茸茸的小動物，小得跟閻封的手掌一般大，在閻封的手裏驚慌似地喵喵叫着，閻封提着小貓遞到莉亞面前，命令式地道——
“殺了它。”黑如沉夜的眼眸沒有絲毫同情。
小貓全身的毛髮黑得發亮，在陽光的投射下顯得更加閃閃發光，莉亞只是一動也不動地看着小貓，卻沒有絲毫的動作。
見莉亞沒有動作，閻封強迫似的又命令道：“想跟我學，就先殺了它。”
莉亞望着小貓好一會兒，遲遲沒有往前，最後終於抬起頭看着閻封搖了搖頭。
莉亞的反應讓閻封故意道：“你不想學了？”
“它沒有傷害我，我不要。”
聽見莉亞的回答，閻封心裏先是一驚，然後微微一笑，語氣也不再像之前般逼迫。
“那麼你為什麼還想學？”
還好，這孩子雖有強弱之分的想法，但也懂得基本的善惡道理。
莉亞的小臉寫着堅決，一瞬也不瞬地看着閻封。“我想變強、我想保護你。”
她想保護他？這個小小身體的主人竟想保護他？
“跟我學，要吃很多苦。”閻封的話雖然不甚贊同，但語氣早已緩和了下來，莉亞堅決的神情讓他心裏不自覺地暖了起來。
莉亞又是點頭，閻封的話沒有讓她有絲毫退縮的念頭。“我要學，我要保護你。”
閻封又看了眼室內的私人教師，略微沉思了會兒，便轉頭對莉亞道：“好，我教你，但你也要答應我，要乖乖念書，你不念書，我就不教你，懂了嗎？”
莉亞點了點頭，閻封的話她向來不會違逆。
閻封滿意地看着她。“去上課，明天我開始教你。”
莉亞依舊站在原地沒有移動，閻封疑惑地看着她，只見莉亞伸出小手朝向他手中的小貓，對着他問道：“我可以留着它嗎？”
閻封點點頭，眼裏正流動着不自覺的溫柔。“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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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時分，暖冬的太陽照得院子裏的人昏昏欲睡，兩名著黑衣的男子正守着院內草皮上已經大汗淋漓，卻還不肯停下歇手的小女孩，紅褐色的頭髮在陽光下不停地躍動着，小小的身子不停重複着同樣的招式，只為一心求好。
相對於小女孩的勤奮，被好好安置在躺椅上的小貓就顯得慵懶許多，小黑貓被包裹在溫暖的毛毯中，使人酥軟的太陽光也照得它哈欠連連，卻堅持睜着小眯眯眼看着草皮上的小主人。
耀眼的陽光下小女孩的動作依舊持續着，院外突然走進一名身材頎長的男子，朝着兩名黑衣守衛微微一笑，眼角隨着笑意也跟着彎起，守衛們恭敬地讓開了步伐，顯然對這名綠眸的男子極為熟識。
小女孩並沒有理會周遭的任何動靜，仍然專心一志地演練、變化着招式，但綠眸男子——衛遲晉老早就眼尖地看到草皮上的她，他不疾不徐地走到她的身邊，對她的興趣似乎遠比來這的目的更大，綠眸染着興緻勃勃的色彩直盯着她。
“你就是莉亞嗎？”
紅褐色的頭髮被汗濡得微濕，莉亞魅麗的眸子微微看了他一眼，又轉頭專心地練着功，衛遲晉在看了她幾個重複的招式后，綠色眸子裏的興味更是加深。
這些招式雖然屬於基本，但從她的掌式、拳法已經看得出有些閻封的影子。
這孩子真不簡單，雖然暗影是閻封一手所創，但培養人才的事他一向交給他人去做，沒想到一個才十歲的娃兒竟能讓閻封親自傾囊相授？
“找我有事？”閻封低沉的嗓聲打斷了衛遲晉的思緒。
衛遲晉轉頭看着身後的閻封，習慣性地先來個笑臉迎人，但眼神還是落在練功的莉亞身上。“想和你談談暗影，沒想到卻先見到你的新徒弟。”
聽見衛遲晉的話，閻封挑了挑眉，心裏知道衛遲晉對莉亞起了興趣，但他懶得多做解釋。
“她不是我的徒弟。”
“喔，那你為什麼教她功夫？”那種特殊的掌法、腳勢，不是他教的還有誰？
“因為她想變強。”面對衛遲晉的問話，閻封也不避諱地道。
閻封的回答簡單地讓他想發笑，不過他向來清楚閻封的性格，這傢伙從來不多話，能從他嘴裏套出的話也不會是謊話，只不過有時簡單得常讓人會錯意就是了。
“你肯親自教她，想必她是個很特別的孩子。”難不成他就是看上了這孩子天生的骨骼，才特地收養她的嗎？
閻封看着莉亞，心有感觸地淡淡道：“她的確是。”
而衛遲晉看着莉亞，心裏卻是另一個想法。“等她長大后，或許可以成為主子的貼身護衛。”
閻封還沒回話，就見兩人身前的莉亞忽然表情嚴肅地停下手，那雙冷絕到幾乎邪魅的眸子一瞬也不瞬地看着閻封，信誓旦旦地道：“我只為師父死。”
衛遲晉一聽，看着閻封的綠眸，裏頭的笑意不斷加深，而閻封只是皺了皺眉，不贊同地道：“我不是你師父，叫我閻封。”
“人人都說我要叫你師父。”莉亞也理所當然地道，覺得這個稱謂並沒有不對的地方。
閻封看着她沒有二話。“你要聽他們的，還是聽我的？”
“你的。”莉亞的眼裏閃着對閻封獨有的信任感。
閻封終於滿意地點了點頭。“繼續練功，我沒有叫你停下。”他不會因為她年紀小，而稍減一分一毫對她的訓練，想跟他學，就得要有比平常人多兩倍的耐力。
莉亞點點頭，毫無怨言地繼續轉頭專心練着招式，在一旁的衛遲晉從他們的對話中，聽出了一些端倪，轉頭疑惑地問道：“你不想收她進暗影？”
閻封不但無端收養莉亞，還將自身絕活傾囊相授，卻又不肯承認師徒關係？
閻封向來做任何一件事都是有其原因，沒有目的的事他壓根也不會插手，而這一次，他實在搞不清楚閻封的用意。
閻封淡淡地看了衛遲晉一眼。“暗影不收女人。”
望着莉亞，衛遲晉不禁一笑。“但她口口聲聲說要保護你，你不收她做徒弟，卻又教她功夫，閻封，你在想什麼？”
閻封望着莉亞練功的身影沉默了會兒，最後說了句。“什麼也沒有。”
也或許他連自己在想什麼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