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東方天際方吐出一絲白光,只見一嬌小的黑影,靈敏的躲過守衛們的巡視,來
到南側的石牆前,一雙白皙的小手,就着腦中的記憶,在牆上來回地摸索着……
「在這!」唇角微揚,小手趕緊忙將覆蓋在牆上的亂草扯掉——片刻后,放回
最後一塊石磚,嬌嫩的紅唇不由地輕吁一口氣——這會兒她可已在牆的另一側了。
將雜草堆回原位,她抓起被自己丟置在一旁的包袱與愛劍,輕盈的身幾由地面
一躍而起,天兒不敢稍有遲疑地往前方林幾內正候着她的愛馬——雲,急奔而去。
***
三天前…
席錦浩在橋樑的一頭勒住身下高大的黑色駿馬,睿智犀利的眸光在紙皮上注視
片刻后,緩緩抬起,直直射向碉堡正方的右側。
片刻后,席錦浩皺起一對濃眉,收回視線,在攤放膝上的紙皮上畫下個記號,
然後交給一直尾隨在側的匠工頭兒。
「修好它。」平緩的語氣沒有高低起伏,卻帶着一股不容忽視的威嚴與氣勢。
「是的!堡主,小的馬上去辦。」接過堡主遞來的紙皮,石匠工頭兒戰戰兢兢
的低頭應道﹔將手裏的紙張捲成筒狀,工頭舉手作揖表示告退之後,便刻不容緩地
策馬離去,顯然對堡主交代之事不敢有絲毫怠慢。
帶着滿意的表情,席錦浩策馬踱過橋樑往堡內而行,隨侍兩側的部屬們則緊跟
在後。
馬蹄聲在石階前打住。席錦浩跨下身下坐騎,將愛馬的草繩遞給早在一旁候命
的馬房小廝,他揮手遣退身後的手下。
席錦浩一邊拔下套在雙手的保暖皮手套,一邊往由巨石精雕刻砌而成的圓形拱
門邁去。
「爹,早。」
在長廊的轉角處,一位蓄着短髮的小男孩迎面與席錦浩擦肩而過。
席錦浩反射性地點頭,腳步未曾停歇的他,整個心思尚據滿城牆修護的事宜,
然而在席錦浩跨上最上層的石階時,一張熟悉的面孔突地躍入腦中,驚醒了深思中
的他。
爹?天兒?!這……席錦浩倏地僵直身幾,猛一轉身,「站住!」
以着未有半絲懷疑的語調,席錦浩喊住正跨下最後一層石階的「男孩」,並急
急地向「男孩」走去。
「你……你……我--」指着面前那頭稻草般的短髮,席錦浩眼前一暗,全身
血液直沖腦門,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了。
天啊!他簡直不敢相信,他這寶貝「乖」女兒那頭烏黑柔亮的秀髮,竟……竟
一夜之間變成這……這副德行!瞧她活像個沒人管的野丫頭。
見爹爹橫眉怒目,半晌吐不出半個字來,圓睜的眼珠兒直瞪着自己,天兒不由
得在內心禱告一番。
帶着若無其事的表情,她扯了扯長度只及耳上的短髮,「頭髮?」其無辜的神
態訴說一股純然的無邪;只是不曉得此刻對席堡主而言,能否發揮它的效用?哈,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羅!
席錦浩原想應聲,卻發覺喉嚨像被石頭給堵住似的發不出半絲聲響,最後,只
好以點頭表示。
「這啊……沒什麼大不了的嘛——不過是女兒我輸了場比武罷了。」天兒不慌
不忙的陪笑解釋道。
比武!這丫頭又瞞着他偷偷找人比武去?!她--席錦浩只覺得雙頰已是一片
滾熱,吸氣!他不禁大大地吸進一口清涼的空氣,企圖藉此穩住自己即將爆發的怒
氣。
「就昨個兒晚上羅!我約了王漢在——」
「王漢!」席錦浩無法置信地瞪着女兒,圓睜的眼珠幾眼見就要奪眶而出。王
漢?!他身旁的三大高手,排名老三的王漢!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竟膽敢找王
老三挑戰?!
席錦浩握拳的雙手一緊,胸腔劇烈地起伏着。
慘了!老火山正瀕臨引爆邊緣。天兒暗叫不妙,準備腳底抹油,溜之大吉!只
見她輕鬆地將那把足以冠上「巨大」頭銜的長劍甩向後背,俐落的身手絲毫不因它
的體形而有所遲鈍。
天兒扛着劍,安慰地拍拍父親抖動的肩頭,「爹爹,您放心!天兒定不負您所
望,替您討回面子的!這次王老三就準備頂着光頭來見您,您也就別操這個心了。
」
丟下這麼信心十足的保証詞兒,天兒不待父親的反應,轉身急欲趕到相約之處
。在經過昨晚自己幾乎不成眠地來回搜索思考後,天兒此刻已有十成的把握,她已
挑出王老三幾處微乎其微、幾不可着的破綻之處,所以,她今天是贏定了!
想想王老三頂上無毛的模樣兒。天啊!她可不想再浪費時間了。
什麼?「這次」!難不成這丫頭還想--該死的!席錦浩簡直快讓女兒給氣得
口吐白沫、當場昏厥。老天!他可不敢想像原就已是雌雄不分、不男不女、半男人
婆的女兒再頂着光頭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景象啊!
「席天兒!你給我站住!!」頓時,獅吼般的雷聲響徹「風雷堡」里裡外外,
接着,由右側方的廚房遠遠傳來細碎的聲響,聽起來倒像是……像是玉盤落地撞擊
所產生的。哇!足見威力之大,令廚房裏準備着早膳的侍女們都無不受驚。
就連天兒也禁不住地聳肩縮背捂着一耳!呼,要不是自己心頭早有準備,否則
經爹爹這一吼,不是七魂六魄全給嚇散了,就是得作上半個月的噩夢。
天兒調皮地吐舌扮鬼臉,深吸口氣后,這才緩緩地轉身,清澈的美眸無懼地直
視父親,而正經的表情擺着三個字——什麼事?
席錦浩噴氣的鼻孔筆直地射向女兒的肩頭,「把那玩意兒給我拿過來!」
玩意兒?天兒側臉斜睨了扛在肩上的寶貝一眼,反射性地後退一步,搖頭道:
「不行!」這會兒可全靠它替自己一雪前恥呢!怎可--不行!想都別想!再說,
這把劍可是她十四歲那年贏得「風雷堡」所舉辦一年一度秋季同級武術競賽第一名
,師父送給自己的賀禮呢!多年來她和它已是人不離劍、劍不離身。
「拿來!」又是一陣怒吼。
她噘得半天高的紅菱小嘴擺明寫着「休想」二字。
「天兒!爹說的話你敢不從!」瞧她的表情,簡直是把自己的威脅當作耳邊風
,不關痛癢,席錦浩感覺自己的血壓又升高了。
天兒知曉爹爹的脾氣正瀕臨爆發邊緣,可是,她覺得不過是輸掉一頭長及腰際
的頭髮罷了!待會便會連本帶利地向那傢伙討回的,爹爹何必小題大作地氣成這等
模樣嘛!
唉!想她--席天兒是何許人也,怎會輕易就範?這會兒還膽敢應聲:「聽見
?人家耳又不聾,豈會沒反應!你這一吼,我看--風雷堡這半個月內是別想有雞
蛋可食,真是的……」
細小的聲音含在她嘴際模模糊糊的,細微的具有耳尖之人方可察聞--哈,巧
的是席錦浩就屬那對耳朵最為靈敏。
「你說啥!」他大叫一聲。真要活活氣死他!看來,要這丫頭乖乖的交出肩上
之劍是不可能的,甚至比登天還難!乾脆──
「別過來!」見父親朝自己跨出一大步,天兒大驚失色地低喊,且反射性地退
了一大步。
取下肩上的愛劍,天兒在她和父親之間的地面上劃上一條界線后,將劍甩回肩
頭,她指着地面,「那,誰跨過這界線,誰就是——烏龜的老公。」
烏龜的老公?什麼!誰要膽敢取笑堂堂「風雷堡」當家的是「龜公」的話,他
就一掌劈死他,再滅他個九族,一個也不留!可……諒別人是沒這個膽,不過,眼
前這丫頭。
席錦活高舉在半空中的一腳在遲疑了半秒后,又縮回原地。唉!自己總不能掌
自己嘴巴吧!
帶着忽紅忽綠的神色,席錦浩吹鬍子瞪眼睛地怒視線那頭的女兒。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窒人的氣息凝聚在這兩尊「石像」四周,他們父女兩,
誰也不肯先讓步,誰也不願先屈服。
體態輕盈的飛鳥在他兩上空盤旋半晌后,帶着優美的姿勢展翅而去。
漸漸地,堡內四周已慢慢地熱絡起來,人聲與嘈雜聲開始變得清晰。
對於這樣的畫面,他們已是司空見慣了,所以,路經眼前那兩具對峙的石像之
前,人們除了投以一記「又來了」的有趣眼光之外,個個莫不識相地摸着鼻子閃至
一旁,開始着自己一天的工作。
只除了他例外!什麼人呢?一個一百八的身高、健碩的體格、一頭與天兒同樣
烏亮的頭髮服帖地披落,幾乎及肩的男人;他俊朗的臉蛋帶抹令人着迷的粗獷氣息
,輕抿的唇角猶帶絲稚氣的神韻,讓粗獷的臉蛋在剛硬中,卻又摻雜了那麼點稚嫩
的錯相。
此人是誰?哈,原來是天兒的兄長——席悠。
也許是甫自美夢中被吵醒,再加上昨晚的宿醉,思緒尚未全然清醒,腦內一片
渾渾噩噩的,席悠打着呵欠,無精打采、搖搖擺擺的走上前,準備好好地數落小妹
一番。
他的步伐打住,修長的雙腿好死不死地碰巧分跨在直線二旁,他就這麼杵在父
親與天兒之間。
席悠一手搔着後腦勺,一手按着太陽穴,昨晚的宿醉讓他頭痛欲裂地皺緊眉頭
。
揉着抽痛的部位,席悠擺出一副為兄者該有的尊嚴望向小妹,「天兒,你就不
能、哇!你的──哎喲!」
驚見天兒一頭短髮。席悠錯愕地低呼,可是,在他未做出任何反應之前──
***
「你這渾小子滾開!」
「幸災樂禍的傢伙閃開!」
席錦浩與天兒不約而同地各抬起右、左腳,往眼前那礙眼的傢伙身上用力一踹
——當球踢似的,將席悠踹出他兩的視線之外。
席錦浩瞧都不瞧此時跌坐一旁,兩手撫着疼痛的部位,嘴裏直呼「倒霉」的兒
子一眼。他略微調整站姿——畢竟一個姿勢擺久了,是挺累的。
席錦浩雙臂交叉橫放於胸前,如鷹般的利眼逼視着固執如他的女兒,沉聲道:
「丫頭,你是想向“風雷堡”堡主的權威挑戰?嗯!」語氣中透露出濃厚的威脅性
。
哼!又想拿大帽子壓我。她心裏想着,「沒有。」二字卻由天兒嘴裏緩緩吐出
,聽來倒有點言不由衷。
「沒有?!那劍給我。」
「不要。」她簡單的回答。
「不要!!」乾柴加烈油--怒火是愈燒愈熾!席錦浩指着女兒大肆咆哮:「
你眼中還有沒有我這個做爹的!」這幾句根本是讓他從牙縫里硬擠出來的。
席錦浩的一吼倒也吼出天兒積鬱已久的不平,她禁不住大聲反駁。
「不錯,仗着您是我爹,又是『風雷堡』高高在上的堡主,您可對女兒我又吼
又叫的!可爹您知曉的,天兒耍劍弄拳行,獨對女紅細活兒卻沒那份耐性!為何您
老喜歡強人所難。勉強天兒去做天兒不喜歡做的事呢?您就讓女兒做我『自己』,
行嗎?爹爹!」
天兒的一席話令席錦浩不由得皺眉輕嘆。唉!自己真的對她太嚴格了嗎?可她
的行為舉止實在令人操心啊!再怎麼說,她也是個姑娘家,成天帶把劍在男人堆里
鬼混、找人比試,這……這太不像話!也太危險了!也許是該替她找個男人來約束
她——不錯!這倒是個上上之策。免得每次見了這丫頭,血液老往腦門直衝。不過
,欲馴服這匹野馬可也不易,到哪去找一位這麼有能耐的人呢?
看着父親沉思的臉龐千變萬化,天曉得又在打什麼主意?天兒不由得戒備地盯
着父親,「爹爹?」
比武?如此的念頭躍入席錦浩腦中。對啊!比武選婿!這丫頭得找個強壯的男
人,才足以匹配她!
事情終於有了解決之道!席錦浩的身、心頓時倍感輕鬆,緊皺成團的眉頭不禁
舒展開來,清清喉嚨道:「天兒。」
「嗯?」天兒、心生不安,警戒地盯着父親。
「為父的在下個月初要辦一場——」
「夫君,夫君,你在哪──」
輕柔的女性呼喚聲着急地由屋內傳出。蓮芳夫人的叫喚打斷了席錦浩的話,他
回頭望向屋內一眼,丟下一句:「午後到書房見我。還有,不準去赴約!」話落,
即片刻不敢稍有遲疑地匆匆轉身離去。
望着父親急切離去的背影,天兒不由得輕扯嘴角,露出一抹笑意!爹爹真的很
愛娘呢!
隨後她想到父親離去前的交代——到書房見他?哼,想必不是什麼好事。暫且
將它擱下吧!此刻任何事皆沒找那小子比武來得緊要。這回非讓他大吃一驚不可!
天兒一臉自信地扛着愛劍離去。
***
寬敞的廣場上,在右側方的千年松樹下佇立着數十人,他們將手執着劍的一男
一女圍繞成一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的圓形空間,個個臉上莫不充滿期待——期
待勝負的揭曉。
「怎樣?趁現在尚有反悔的機會,我勸你還是打消念頭吧!」一手執劍,高大
的身軀猶如神舐般嚇人地矗立在那頭。王老三不屑地斜睨着身材嬌小隻及自己胸前
的天兒,對他而言,眼前這丫頭連「威脅」的邊都沾不上呢!簡直是不堪一擊。
哼,想打敗她,根本不費吹灰之力。好比上回,自己只稍使個小指便足以將她「送
」至三尺外!
哼!自傲的傢伙!「低估敵人、高估自己」將會是你的致命點,等着瞧吧!。
迎上王老三藐視的目光,天兒輕輕一甩,肩上之劍垂至身側,「哈,此話應當
是我問你才是!」靈黠的美眸瞬間微露寒光,直逼王老三自恃的表情。
王老三帶趣的眼眸迎上天兒含怒的視線,其毫無畏縮之意與堅決之色,令他不
由得輕扯嘴角,「是嗎?」自大囂張的表情擺明寫着:「就算是堡主的女兒,自己
也絕不會手下留情的!」(在「風雷堡」,武技上的較量是不分身份、地位高低,
只要雙方達成協議即可。)
畢竟在他們兩人之中,總有人得為這場勝負付出代價!而王老三可不希望自己
是「輸」的最佳人選——堂堂三護法怎能——哇!光憑想像就快令自己受不了了!
晶亮的瞳眸閃過一絲鋒利的寒芒.天兒右手握住劍柄,將劍緩緩舉高至胸前的
半空中,唇角輕扯,緩緩吐出:「留神了!」
一聲大吼后,天兒輕盈的身子出其不意地朝王老三健碩的身軀迅速沖去,動作
之快,令人來不及意會、來不及準備、來不及——眨眼!
不過,能被挑選為護法,可想其身手應是十分了得,所以,眼銳的王老三反射
性地高舉手中長劍,一心急欲擋下那筆直朝自己狠沖而來的一劍──
然而,天兒就利用與王老三對上相擊前的一瞬間,險中求勝地側身做了個九十
度的急轉彎,揚手一揮──
纏繞着皮革的劍尖(這是為了預防雙方不會因此而誤傷對手)分毫不差、不偏不
倚地指在王老三厚實的腰際。
***
在眾人愕然的注視與歡呼聲中,天兒雀躍地收回抵在他腰際的寶貝,她繞回王
老三身前,得意地拍了拍他的肩頭,「喂,老兄!「姑娘』我領先一步了。」
沾沾自喜的表情寫着「早告訴你了」五個字。
這場比賽的規則很簡單,亦無殺傷力,只要誰能在對方身體上的任一部位連觸
二次,那麼,就是他或她贏了這場比賽。
王老三一張足以塞滿五個大饅頭的大嘴瞬間僵住,他驚愕地瞪着手裏那把尚未
發揮「效用」的武器,怎麼會如此?
圓滾的眼珠子猶如死魚般睜得老大,王老三的臉無法置信的轉向那張慧黠的姣
美臉孔,「怎麼可能?」低語地脫口道出疑惑。
瞧他臉上儘是錯愕,天兒樂得簡直想掩嘴「大笑」,不過,她還是忍住了,因
為現在尚不是得意的時候。迎着王老三刷青的面孔,天兒揚眉打趣道:「是不可能
啦,不過呢——它已是事實!所以,老兄,你得小心了!」
原以為不費吹灰之力便能拿下她的王老三,這會兒亦不得不集中精力全面戒備
。看來,這丫頭在經過上次的教訓之後,這回是有備而來!那麼,自己是絕不能掉
以輕心!若再讓她勝上一籌的話,要想翻身拔得頭籌可就沒了機會了!
心神一振,王老三拿出作戰時的最佳狀態,揮舞手中劍,全身充滿高漲的氣勢
,令人感到一股即將引爆的銳氣。
「哼!丫頭,你不可能再有第二次機會的!」
「是嗎?」天兒迅捷地連退數步,舉劍揮舞,擺動的手臂與呼吸聲相互對應!
平穩且不帶一絲紊亂。
「放馬過來吧!」天兒不疾不徐地催促道,森冷的眸光專註地等待對手採取行
動。王老三吆喝一聲,大塊頭的身軀,舉劍朝天兒直衝過去──
撞擊聲劃破了平靜的早晨,廣場上,圍繞在大樹下的群眾們個個莫不屏氣以待
,投注的眼神眨都不眨一下,就怕自己會錯過任何一個精采畫面似的。
交戰片刻,已是氣喘如牛的王老三急劇地吸進清冽的空氣,藉此緩和身體的不
適,盯着那頭的女娃兒,瞧她大氣也不喘地一臉泰然自若,儼然一副勝利在握,王
老三的內心不由得閃過一絲慌亂。交鋒至今,他和對面那丫頭是平分秋色,打成平
手!現在面臨的可是重要的關鍵時刻,若稍有閃失,那……
王老三簡直不敢再想像下去,額頭兩珠般大的汗珠成串地沿着兩道眉而下,握
着劍柄的雙手因為緊張出汗而浸濕了上頭的軟布。
原以為自己高大的身軀已佔了相當的優勢,卻沒料到這機伶的丫頭竟利用自己
嬌小的劣勢,使之反處於優點——只躲不攻,置之死地而後生地以退為進,探出自
己不易察覺的疏漏之處,趁機揮出致命的一擊!要不自己怎會讓她近身,奪得一籌
呢!
儘管王老三企圖掩飾住內心那股漸升的不安感,卻仍難逃天兒敏銳的雙眼。她
撇撇嘴,緊張了嗎?這回你是輸定了!
天兒再度舉劍,靈黠的瞳眸閃過一絲促狹,她高喊:「接招!」矯捷的身子再
度沖向前。
直線的攻法與她第一次的偷襲倒頗為類似,王老三嘴角一勾,以為那丫頭又重
施放技,欲引自己上鈎,內心有譜地做了萬全準備,他雙拳一握,準備絕她生路!
哼!準備受死吧──咦?有點不對勁,怎麼——怎麼她的劍真往自己沖——
當王老三反射性地將劍舉至右側的胸前,一心想擋下眼前直朝自己而來的武器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讓他再度傻了眼——那張狡黠的臉蛋竟在下一秒由自己眼
前憑空消失了!
接下來在眾人的驚呼聲中,王老三感到硬物抵上了自己僵挺的後背,血液瞬間
在他體內急速凝結!他就像具僵硬的石膏像,緩緩地垂首瞪着自己足夠一隻小牛來
去自如的——胯下。
她……她……老天!她竟從他的「胯下」滑——滑過去?!雖說如此不雅的行為
,實在不是姑娘家該有的舉止,不過若論「風雷堡」的席天兒而言,王老王應不會
表現出太多的訝異才對。
但是,這場較量的結局與必須付出的代價對他而言,打擊實在太大了!足夠讓
他受不住地兩腿發軟,就連手中的武器,亦因無力使然而掉落地面。
「砰!」一聲,王老三跪坐在自己的小腿肚上,嘴裏尚無法接受事實地喃喃念
着:「不可能……不會的……這是場夢……它不可能發生的……我在作夢……作夢
……」內心五味雜陳的他,真不知是該哭?或是該——大哭?
享受着眾人給予自己的歡呼聲,天兒繞步至王老三身前。高扛着寶貝武器的天
兒在聽見他的低語,也蹲了下來,閃耀欣喜光芒的眼眸對上王老三那張欲哭無淚的
喪臉。
「不錯!你是在作夢,而且是個『白日夢』!不過呢,夢歸夢,該做的,還是
得去實踐,不是嗎?」
「你……你不會把「那個『玩笑』當真吧?哈哈。」苦笑兩聲,王老三已可想
像出大護法和二護法那兩張取笑的倭常駝餉蠢顯謐約貉矍盎喂從只喂サ亍
「這你就錯了,三護法!本姑娘從不認為『那個』是個『玩笑』!」黑白分明
的美眸閃入一絲冷芒,天兒盯着他繼續道:「怎麼?難不成三護法想出爾反爾?笑
話!本姑娘一介女流之輩皆能信守諾言剪去長發,為何三護法堂堂一個大男人偏沒
這份氣概?喲!還是英雄當不成,倒樂意做個臨陣退縮的狗熊?如果三護法真這麼
認為的話,我也無話可說。」
說完,天兒朝他丟下一記白眼起身,轉頭正想離去──
「請留步!」哼!再怎麼說,自己總是條敢做敢當的好漢,豈能讓這丫頭看輕
自己!
王老三大喊一聲,縱身至天兒身前,臉紅脖子粗地低吼:「男子漢大丈夫,一
言既出,駟馬難追,明天我會實踐我的承諾!」
瞧他一臉不甘願,活似有人拿了條繩子硬逼他上吊似的,天兒強忍下心中的得
意與笑聲,反倒露出欽佩的表情,恭維道:「哎呀!天兒就知曉三護法是位有擔當
的「大丈夫」,我爹總算沒看錯人啊!天兒敬佩、敬佩……」
一番恭維,在王老三耳里聽來倒像是在損他。大丈夫?哈,天曉得,他這三護
法此後要以何顏面見人?簡直是無地自容,竟敗在一位丫頭的劍下——該死的!當
初自己真該聽大護法的警告,少惹這丫頭為妙!現在,自己果真自食惡果了。
懊惱啊!懊惱!!王老三此刻是天殺的後悔極了!
***
慘了!竟把爹爹交代的事給忘了。哎呀!都怪自己在樹上躺着躺着就睡著了。
這下倒好,讓爹爹給逮着機會,免不了又是串叨念……算了,還是避不見面的好。
鬼鬼祟祟的天兒屈着身子在廚房的側門東張西望,確定裏頭只有侍女小青一人
,她舉手輕推木門,輕巧地閃進屋內。
「小姐!」
「噓──」天兒一指置於唇上作噤聲狀,待女小青忙雙手捂唇止住自己的驚呼
,一對圓滾的眼珠子望着她大小姐的頭髮——天啊!小姐的頭髮怎麼──
天兒露出感激的一笑。趕着「隱形」的她,在經過餐桌時,肚子傳出一陣咕嚕
咕嚕的聲音,令她不由地停下急急的腳步,糟糕,尚未用膳呢!一手撫着哀嚎不已
的肚皮,大大一對美眸機靈地像雙傺鬯頻兀諼輧人南掄磐牛壞兀話杉Z
與數個饅頭置於她眼前。
「謝謝。」接過干糧與饅頭,天兒開口無聲地向小青道謝。她這丫頭可真伶俐
呢!
小青倒也調皮得很,學着主人,無聲地眨眼,不過一對驚訝的眼卻仍盯着主人
的頭頂打量。
天兒含嗔地笑敲着侍女的額頭后,將東西塞進衣襟里,她就像個小偷般,大氣
喘都不敢喘一下,躡手躡腳地往右側門邊的迴廊轉角處挪去。
行至正廳的大門前,天兒側身讓背緊挨着牆面,深吸口氣,她小心地探出頭顱
,視線往廳內一瞄——裏頭除了端坐在木椅上的娘親與小自己兩歲的妹妹蔻兒外,
就剩分立兩旁的侍女們,根本不見爹親的蹤影。
奇怪!不在?可能嗎?天兒不由得皺眉,以為爹爹會在大廳上等候自己,逮着
她好大發雷霆顯示虎威的,此刻卻不見人影?
咦?會是出城去嗎?天兒疑惑地伸手搔搔後腦勺,眉頭皺了又皺,唉!管他的
。既然爹爹不在,她決定加入娘和蔻兒的行列。
低笑一聲,她抬起小腿正欲跨進裏頭,不料後頭卻傳一陣低沉的聲音。
「你在找我嗎?」
「啊!」天兒低呼一聲,瞬間整個身子的血液凝結住,她緩慢地轉過身子,迎
視自己的是對揚着怒火的眼。
「哈,爹爹是您……」天兒陪笑地望着父親,內心不禁咒罵起來:該死!真他
娘娘的湊巧,好死不死地竟在這會讓爹給撞上!
雙臂交叉置於胸前,上半身斜倚着牆壁的席錦浩輕哼一聲:「爹爹?你眼中還
有我這位做爹的嗎?」
看來爹正在氣頭上,這會得多說好話、多拍馬屁。天兒露出諂媚的笑容,以崇
拜的口吻道:「爹爹言重!天兒可打從心裏尊敬您老人家!再說這『風雷堡』上下
裡外,有哪位不知、哪位不曉爹您是位肚量大、氣度好、不為『小』事追究、通達
事理……廣受愛戴的大當家。」
哇!這回可是打出娘胎以來,一口氣講了最多「好話」的一次,就盼能打消父
親的怒氣……瞪着攤在身前已「數盡」的十根手指頭,天兒在內心扮了個鬼臉,她
「眼巴巴」地望着好不威武的父親,一對討人疼惜的美眸,閃爍着晶瑩的光芒眨啊
眨的,就盼能眨掉父親的怒氣。
哼!你這見風轉舵、伶牙俐齒的丫頭,倒是挺會察言觀色的。想拍馬屁?哼!
老子今天我偏不吃這一套。
「別眨了,隨我來。」平穩的語調讓人聽不出半絲端倪。丟下這麼一句話,席
錦浩挺直身軀,望了女兒一眼,他皺了皺眉,頭髮尚在嘛!看來,清早那仗她是打
勝了。
內心頓時揚起一股驕傲感,不過,他仍帶張撲克牌臉,領頭往大廳內走去。
瞪着父親的背影,天兒洩氣地停下眨眼的動作。什麼嘛!人家好歹也說盡好話
,爹竟半點也不領情?!早知就別浪費唇舌,又絞盡腦汁地吐出這麼一大堆「廢
話」!
噘起小嘴,天兒不平地皺鼻努嘴,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尾隨父親的步伐而去。
盯着父親寬厚的背影,四周平靜的氣息令天兒不由得想起暴風雨將至前的寧靜
。
大廳內端坐一隅的蓮芳夫人見丈夫一臉面色凝重的神情,她停下手裏的細活,
起身迎上前。
「夫君,您……」蓮芳夫人喚住丈夫,一手輕扯地扶在他的手臂上,絲毫不因
歲月催老而依舊迷人的瞳眸,帶着擔憂之色,懇求地望着自己心愛的男人,深怕這
對倔強的父女待會又是場爭吵。雖說如此的場面在「風雷堡」已是司空見慣,可
是……
見妻子那兩道纖細的巧眉幾乎擠成一直線,席錦浩不禁露出難得一見的溫柔神
態,他抬手輕拍置於自己手臂上的柔夷,要她放心,隨即朝大廳的偏門往書房邁去
。
席錦浩這一走,讓蓮芳夫人正好迎上姍姍來遲的女兒,「天兒,你」可待蓮芳
夫人看清自己女兒那頭不成體統的短髮時,她不禁低呼出聲﹔連一旁的蔻兒見姐姐
一頭怪異的髮型,也不由驚呼出聲。
「天啊!天兒,你的──你的頭髮--」蓮芳夫人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女
兒的頭髮,一臉驚愕的表情,好像她隨時會昏倒。
見娘親一臉血色盡失的表情,天兒趕緊伸手環住娘親的肩膀。天兒爬了爬連自
己都有點不習慣的短髮,她朝娘親擠眉弄眼地安慰道:「別受驚了,娘,它們會再
長長的,而且天兒已報了仇呢!」
說完,她安撫地拍拍娘親的肩頭,這才追了上去,隨着席錦活消失在那頭。
她──她那頭烏黑柔順的長發:——昨個兒還在的嘛!怎麼這會全變了個樣?
天啊!瞧那頭短髮簡直——這——這丫頭簡直沒半點女孩兒該有的舉止!也難怪她
爹會──
望着他們父女兩消失的方向半晌,最後,蓮芳夫人也只能輕嘆口氣,丟下擔憂
的一眼,踱回桌前,滿懷心事地坐了下來,重新拾起針線,可握着針的纖指卻不知
從何下手。
蓮芳夫人含憂的眼眸筆直地盯着手裏絹秀瑰麗的絲帛,失神的眼神透出她正沉
浸在自己的思緒里。
「娘?娘?」收回視線,蔻兒輕搖默不出聲陷入沉思的娘親。
「呃,什麼?蔻兒。」收回心神,蓮芳夫人溺愛地望着小女兒。
「姐姐她!」蔻兒擔憂的皺起柳眉,深怕姐姐此次大膽的舉止又難逃爹親的責
罰。
「放心,沒事的。」蓮芳夫人微笑地安慰她這位文靜得惹人憐惜的小女兒,可
她的內心卻是不怎麼確定。
果然!安慰的話才落下不到半刻鐘,書房那頭已隱隱傳來吵鬧聲,且音量有增
大之勢,蓮芳夫人不禁皺眉了。她起身,遣退兩旁的下女,往書房那頭急步走去。
***
「什麼!比武招親?」
「不錯!」
「我勸您還是打消這可笑的念頭吧,爹!」
「你──」
「我嗎?說什麼我也不會點頭答應的。」
「這事由不得你做主!我已決定,就下個月初。」
「好啊!要嫁您嫁,別想我會點頭。」
「你——你——你想活活氣死我!」
「爹!不是天兒想惹您生氣,倒是您自己找『事』來氣您自己。您想想,好說
歹說我也是您堂堂「風雷堡」堡主的女兒,您竟得以比武招親替自己選女婿?這聽
起來簡直是天大的笑話,笑死人了!」
「笑話?比武招親有什不好??!要不是你的舉止男不男、女不女的,成天混
在男人堆裹,手裏老提着那把劍,女孩家該會的針線沾都不沾半點,爹何苦出此下
策?」
「哈,最好!我也不想刻意去找個男人來約束自己。總之這事兒,天兒是不會
答應的,勸爹還是打消它吧!」
「砰!」厚重的門板應聲而開,唐突的碰撞聲嚇着了門外的蓮芳大人與蔻兒。
撫着胸口,見奪門而出的女兒臉上明顯寫着憤怒與不滿,蓮芳夫人的內心又是
輕輕一嘆。
她迎向女兒,「天兒,你──」試圖平緩他們父女兩此刻劍拔弩張寸緊張局勢
的蓮芳夫人,話才出口,便遭由房內追出的丈夫所打斷。
「站住!」席錦浩大吼一聲。臉紅脖子粗的他面對幾乎噴出火焰的眼睛瞪着女
兒倔強的背影,「下午我就叫人帖出告示,到時由不得你!」他大聲宣告。
「那您就『真』讓人等着看笑話吧!」疾步而去的天兒頭也不回地回了爹親一
句,然後消失在大廳外。
瞬間,空曠的大廳內除了尚存天兒餘音圍繞在四壁外,就只剩席錦浩粗重的鼻
息不規則地一吸一呼,顯然他正極力剋制住自己呼之欲出的怒火。
由女兒消失的門口收回視線,蓮芳夫人凝望着夫君鐵青的臉半晌,幾番掙扎后
,她深吸口氣決定還是力勸丈夫打消念頭。
「夫君,我看算了吧!這法子是行不通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天兒那性子,她-
-」
「我決定的事誰也別想更改!」踩着生氣的步伐,席錦浩轉身消失在書房內,
木門「砰!」的一聲讓他用力給甩上,其帶怒的力道,連堅固的石壁都禁不住顫動
。
這對父女……唉,脾氣一個比一個倔,該如何是好?
撫着胸口的蓮芳夫人緊皺眉頭地搖首,內心又是陣陣嘆息與無奈。唉!看來,
他兩是誰也不肯先向誰妥協,這該怎麼辦呢?
生平第一次瞧見爹親發這麼大的脾氣,又見娘親愁容滿面的不知如何是好,蔻
兒也不由得不擔心起姐姐來了。
希望不會出事啊!她在心中禱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