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青煙裊裊,酈影重重。阿暖於半夢半醒之間,聽得一聲冰冷語音,帶着陰寒直往他逼來:“你給朕醒來,你若是不醒來,朕要你不得好死!”
朕……
自稱了朕的人,只有那個記憶中的少年君王罷,迷迷糊糊間,阿暖又見得了那張透着貴氣的俊美面容,因着那身貴氣,那臉就更加的明艷逼人了……
不解,自家打小便是安安生生地,與人無甚糾纏,卻為何總是見得那雙艷麗鳳眸中一閃而過的諸般痛恨呢?心下猶自迷糊,更是墜入了雲霧裏,醒不得。
卻聽得一陣陣冷厲的聲音,在耳邊,催着他醒來,不想醒來,怕見得那雙眸子間的冷厲,怕見得那一身威嚴,他本是一介平凡百姓,卻因了一身的天姿麗顏,誤入了貴胄一族,不應,不應呵,他原應是在楚哥哥與姐姐成了親后,漸因心碎而離開這令他無奈之塵世,今生不得與那冤家白首,但求得在陰司里,託了那十方閻王,與那來生,分他一個女兒身,不得今生,只求來世。卻為何,卻為何會落入了這世間最為權貴之人的手中?
想不明,便不想明,不想明,便不想醒。
卻被那人,生生地,逼着醒……
“來人,給朕灌藥!”耳邊,迷糊得聽得,那冷厲的語音,迫着他那迷糊的魂魄。
思量音,下頷處被一陣強力捏得劇痛,一股冰涼和着一絲些微的苦澀,自那喉頭滑落了腹間,原是冰涼的,卻在入了腹后化作陣陣熱燙,燒得他魂魄俱散。苦呵,一心求死,卻為何不得死?
含着淚,顫顫得睜了眼,眼前,只見得一雙冷艷的眸,生生地,帶着冰,將他刺了個體無完膚。
烈皇見了那一直緊閉着的眸子顫顫地開了,方緩了心。落了坐,卻驚覺背上已是一陣寒意,忙碌間不覺得,卻原來,已是在那驚急之間出了一身冷汗。
將那靖陽支開了京都,趁這空隙,便使了禁宮侍衛,悄無聲息地入了靖陽王府,把那個猶如利刺般地壓在心間的麗人兒擄進了宮。卻怎料得,那麗人兒離得那王府之時尚是好好的,一入了宮便昏昏沉沉,那容顏,只見得消瘦,竟漸不成人形。
原本擄這人兒進宮,雖是想要折磨,這一病,卻病得他一身冷汗。本就是趁着靖陽離府的當兒擄了人,倘是這人就這般病得沒了魂,若是靖陽回府,怕不恨死了他?打小寵着靖陽,雖是因了靖陽是他同母而生,而另一層,卻是萬般也說不出的理由。
支着頷,想起了少年時候,那一夜,父皇急病歸天,沒留了遺言。後宮中,為了帝王之位,爭個你死我活,本是同根而長的兄弟,本是血濃於水的親情,卻在一場帝位之爭中,化作了灰盡。前一夜,還是疼你惜你的母妃,雖非親母,也是萬般憐寵於他,那一夜,卻將慈愛面容生生地化作了夜叉奪魂。一碗毒茶,竟欲置他於死地。
若不是靖陽誤打翻了那慈愛笑顏間端過的一碗茶,他如今早已是又在陽間投了一次胎了。
更有那本是一同習文練武的兄長們,合著謀,要將他這個皇后嫡子生生謀害,一支利箭,呼嘯而至,卻是靖陽推開了他,替他生受了那一劫。那一剎,只看得他膽欲裂,魂欲飛,甚麼皇位,甚麼權勢,不要也罷,只求得靖陽莫要離了他。
那甚麼一怒為紅顏,他卻是一怒為了靖陽,那一刻,殺紅了眼,血染了禁宮,將那父皇的十幾位皇子生生只殺得剩了他與靖陽。在一片紅海中登了基,成了皇。
靖陽活了,心便也活了。那時方是年少,還不得知為何靖陽在他心中是那般的重要。初時,與那靖陽耳鬢廝磨,親密無間只是因了靖陽救他一命,年歲漸長,靖陽漸漸顯得挺撥,英氣勃發,不知何時,竟眼中只有了靖陽,後宮三千佳麗,夜夜歡愉間,魂牽夢縈的,卻是那陽剛面容。
那時方知,心不知何時,已是給了那原本是跟在他身後的那個小小人兒,靖陽。
此後,便是一味寵着靖陽,只因,那份心,是怎地也說不出口,見了那張陽剛面容,只是羞腩,更是憂心那靖陽若是知了這份心,便因此疏了他,鄙夷了他。只得,將心藏了,心下小小地盼望着,靖陽能終有一日察覺了他的心思,偌是到了那時,便是要了他拋卻帝王身份,也是甘之若飴,卻怎料,平地里忽得一聲驚雷,竟有了那一個小小的麗人兒,一張絕世麗顏,奪了靖陽的心。
滿滿地不甘,恨上了這人兒。一心地想要得了這人兒,巴不得這人兒歸了魂,死了靖陽之心。真病了,卻見得那容顏消瘦,真有那欲離世而去之貌,心下卻是有些害怕起來。
那麗人兒若真是在他手上離了世,這靖陽怕是要恨上他一世了吧,此念一起,便急使了御醫,救得了那氣若遊絲之人。
心方才落下。
怔仲坐着,一雙鳳眸與那雙如水美目對個正着。
為何救阿暖?
那一雙盈盈水眸間,萬般悲苦,千般求死,似在責備於他。
心頭苦惱,說不得因你是靖陽之心上人。萬般煩悶,便化了森森恨意。
又見那濃烈恨火,阿暖便覺得渾身布了寒意,如入了冰窟。為何恨他,這高高在上的權貴之人,為何恨他?他這一世,至今只有短短十四載,自幼失了父母,童年失了唯一親人,而今更是失卻了心頭之唯一牽挂,生也無趣,便只想着求死,卻耐何,一個強權的靖陽王爺,發了狠便他活着。說是救命之恩,卻原本也是一個貪了他美色的好色之徒。
該是個薄命人,男生女相,原本便是不祥。更不該,得了一顆女心,戀了不該戀之人……
一腔悲苦,便幽幽地化了一聲嘆息。
“你為何嘆息。”那一聲幽嘆之中,無限悲涼,引得烈皇不由地出聲詢問。
乏力地坐起了身,神思卻是四方無緒,啟了唇,卻不知該開口說些甚麼,幽幽地便低聲道:“小民不知道何處令皇上惱恨,心下憂心罷了。”
低了頭,離了那雙美目,烈皇的心思也有些苦,不知為何,卻是衝口說了那不該言的情思:“只因是靖陽喜了你……”
猛地一個激凌,阿暖抬了眼,望了那張明麗動人的臉,只道是高高在上,不該有這般情思,卻難料,情之一物本是世間難料之事。淚,盈了眼眶,不為己悲,為得是那權貴之人而落淚。原來,那人也為了情字苦惱,只可憐,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也是同他一般,是個單思。
“皇上,你大可不必惱,阿暖心中,早已有了心上人兒。那人許是不比王爺權貴,有些兒呆,卻是溫柔之人,阿暖這一世,只容得了這一人,王爺,阿暖高攀不起……”低低柔柔的,言語之間,淚眼朦朧,這淚,卻是為了自個而流,那俊雅儒生,而今何在?
心下大大一跳,烈皇卻是不悅,這麗人兒竟然說是不喜靖陽。合該是好事,卻為何恁般不甘,靖陽恁般好,這人應是喜靖陽才是!
阿暖怔怔地望着那艷麗的明黃帶着重重怒意拂袖而去,不解,為何在道出了自家心意之際,那人的萬丈怒意緣何而來……
如玉的指,輕輕地扣着那上好檀木雕成的書案,烈皇不解心頭那陣煩悶。為何不樂,為何不樂,緣該是喜不自禁才是,卻為何在聽得那人說起不喜靖陽之際,一心的不悅?
不懂,不懂。真是不懂么,應是懂得罷。自個千求萬求,都求不得的一份心,那人輕易得卻,卻不憐惜,艷艷檀口道出的卻是一個不喜,這叫他情何以堪。
正自鬱悶,卻聽得書房外一陣喧嘩。
“您不能進去,陛下正在休憩。”猶如稚兒般尖銳的嗓音,是他貼身的侍從,喜官。
“放肆!”低沉的喝音,恁般熟悉,聽在烈皇耳中,卻猛地一驚,靖陽回京了?算算時日,靖陽還應再過幾日才得回京,怎地這般迅猛?秀眉,漸漸地蹙了起來,想來是那些陪同而去的官員已是江郎才盡,被靖陽識破了他的拖延之計。
罷了,雖未想出如何解決那個清麗的人兒,卻也由那人兒的口中知曉了靖陽非那人所愛,只是心下卻是酸楚的。靖陽啊靖陽,即便是那人心中無你,我也仍是執着那人么?你那份心,若是分了朕一絲一毫,也會讓朕好受些罷!
正想着,門在一聲悶響之間,被人踹了開來。烈皇冷冷地望着那滿臉怒色的陽剛容顏,再望了望一臉惶恐神色擋在那偉岸身影前的侍從,艷麗的嘴角,輕輕地抽動着,似笑,也非笑,似惱,也非惱,只是讓人難以捉摸。
“你下去吧。”擺了手,烈皇望着那奴才鬆了氣,緩緩退卻,“靖陽,朕要的東西何在?”
靖陽王,怒沖沖地自懷中取了一片玉璧狠狠地和着掌勢,在那檀木上印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嘴角的笑意,緩緩地斂去,烈皇的眸間,染起了一抹殺機:“靖陽,莫以為朕平日裏寵着你,你便可以在朕面前為所欲為。”
縱是心頭至愛,也不應逆了天威。更因是至愛,才見不得為了那人兒,對他怒吼。那一份心,苦若黃蓮,卻不得不暗自吞下。
靖陽的嘴角微微抽搐,他不敢忘,不敢忘這眼前人,是天下之主,只是,心頭難泄惱恨,天下之主,便可使了壞,支了他離京,說甚麼稀世難求之寶,卻原來只是一塊小小玉璧,宮庭之中,多的是比這玉璧好上千萬倍的美玉。將那玉璧捏在手上,才叫了糟,他早應知曉,烈城府之深,卻未曾料到烈竟用調虎離山之策,當下便策了千里良駒急着返京,只求那嬌弱的麗人兒,未遭了烈的毒害。
急沖沖地回了府,果不出他所料,那廂房裏,已是人去樓空,窗前,那綉架上,只余了一幅尚未綉好的素帕兒,帕上,點點紅梅,恰似點點猩紅,血般顏色瞧得他膽戰心驚……
歇也未曾歇,便轉了馬頭,沖入了禁宮。那禁宮裏鬼影重重,總覺似那麗人兒一雙幽幽美目,帶着悲含着愁,望得他膽也寒了,心也碎了。
入了御書房,卻見了那高高在上的人兒,氣定神閑地獨自坐着,一雙玉般的手,向他討着那甚麼稀世珍寶,只不過是一塊普通玉璧,本便是支了他離京的厭物,宮中,要多少便有多少,又何必如此珍視?
暗自里嘆了氣,烈皇玉般的指,輕輕地捻起了那片玉璧,上好的檀木收案上,已被靖陽的猛力擊出了一道裂印,那玉璧自也難逃靖陽那衝天的怒焰,低低地道:“你怎地這般可惡,朕難得有個心愛之物,也被你弄得不成了樣。”
鄙夷地抽了抽嘴角:“宮中這等厭物,堆積成山,又怎會是你心愛之物?”
一雙鳳眸,含了怨,望着那怒中的靖陽,他又怎知,這玉璧雖是平常,卻是他千里迢迢自遠處帶來的,那璧上,尚有着他身上的溫勢,雖非甘願,是他送的,便是他心頭之肉,只是,靖陽怎會明了呢?
不明也罷。烈皇珍愛地將那碎成兩半的玉璧,小心地在書案上擺好,方抬起頭,冷言對着靖陽:“你今兒個衝進宮來,所為何事?你應知曉,朕平日裏雖寵愛於你,你也不能失了禮數,說罷,闖進宮為了何事?”
靖陽這一刻,真是怒火攻心了呢!烈竟然裝作甚麼事也不知道的模樣,他怒道:“你把阿暖怎麼樣了?”
阿暖……名若暖陽,人似清月,皎皎潔白,惹人憐愛。連名兒,也是那般地惹人憐愛。好一個得了天地靈氣的人兒。
原也合該是讓人憐的,卻不該在他的面前,得了靖陽那份心,又不珍愛,心下也恨上了。更恨了這粗心眼的靖陽,竟在他的眼前,為了那人那般急怒:“他死了!”
“你殺了他!”急怒沖了心,猛地一把扯了那人的衣襟,顧不得甚麼尊貴,顧不得甚麼身份,生也罷,死也罷,那俏生生的阿暖,竟已是沒了?
變了顏色,靖陽竟為了那個阿暖,如此喝他,烈的眸,呆了,心火湧上了:“你敢對朕呼喝,來人!將靖陽王拿下!”
御書房的門,被打開了,明晃晃的盔甲,和着刀槍,刺入了烈皇的心。生生地,落了血紅。無聲無息,卻已是傷得烈苦不能言。
白玉般的手,緊緊地捏了那書案上的兩片玉,冷冷地,烈出了聲:“來人!”
“奴才在!”喜官是個好奴才。
“宣朕旨意,將朕昨日帶來的美人,封為月妃。”名如暖陽,人如皎月,月妃,很適合那人!
阿暖,自這一刻,便真是死了。有的,只是那美麗的月妃!
阿暖眼前一黑,整個人,便覺入了冰窟,為何,為何,竟封了他作妃!那人不是恨他么?卻為何封人作了妃?
月妃……
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只是怔了。
本便得了一幅女相,卻如今,真的把他作了女兒。
可笑!
可笑!
那人不是恨他么?
卻為何給了這般的尊貴?
“你就是月妃么?”清柔的語音,有着江南女兒的溫暖。
阿暖輕輕地抬了眼,只見得一人修身玉立的俏女兒,站在了他的身前,一襲白衣,素凈至極,看着,美麗的很的女子。
月妃……
“你就是皇上新封的妃子么?果真是如月般皎潔可愛!”柔潤的嗓音,是那女子所發。
阿暖低低地垂了眼,月,何時,自個竟似了那月,月,是何等的潔白。他一個小小男兒,何時竟與月沾了邊,他是何等污穢,那心裏的情,是如何地不能出口……
遲遲不見阿暖迴音,那美貌女子的清麗容顏帶了些許的困惑,一低首,與那雙低垂眼眸對個正着,卻吃了一嚇,那雙低斂麗眸中,竟是澀澀的悲苦與絕決。心,不由地大大地一跳,那雙眼,竟讓她一瞬間,說不得話。
聽聞,烈皇得了一個絕世的美人兒,還急急地封了一個妃。是何等的美人兒,竟使得向來不喜女色的烈,如此急切?她得了空,便入了這浮華宮,尋那新封的妃子,要仔細地看看這妃子究竟美在何處。
遠遠得見了,便是一個織弱的身子,僵僵地跪在了那中殿上,那身前,是一紙明黃。
那是內臣宣召的聖意,掐指算來,已是兩個時辰前的事了,難不成,這織弱的人兒,竟一直跪了兩個時辰?這是何故?是不願入宮為妃么?
也難怪了這一個俏生生的人兒,這般貌美年華,便入了宮作了妃,正是青春年少時,得了寵也就罷了,若是紅顏不再,那份凄楚便是生生世世也不願受得罷?
哀哀地嘆着,她已是看清了那跪着的人兒,所有的心思,便化作了一陣飛煙,黛眉,麗眸,瑤鼻,櫻唇,配上了羊脂般的柔潤,那般顏色,實不應是人間所有。
那麗眉秀目間的鬱鬱寡歡,莫不使得見者心頭憐惜,看那模樣也不過是十三四歲的人兒,卻為何眉目間,難掩滄桑苦澀?
所有的疑惑,出了唇,便作了一聲:“月妃……”
那人兒,聽了聲音,僵僵地抬了頭,一眼之間,魂兒也飛了天,何謂媚眼流波,她在這一瞬間便生生地明了,幽幽地嘆了息,這般顏色,在這後宮中,不知是福是禍……
“你莫怕,我……我也是皇上的妃子,只是過來瞧瞧你的,你可以喚我作玲姐姐……”自打這一日,她與這眼前的絕色人兒便同是侍奉皇上的妃子了……
皇上的妃子……阿暖聞言,一雙麗眸不由地細細地打量起眼前的俏麗女子,眼前的女子,長得甚是美麗,一身素衣,薄施脂粉,衣着雖是樸素,卻掩不住那一身的貴氣,許真是個妃子……
再望了那雙盈盈水瞳,望見的是一片關懷,暖暖的,掩不住的關懷。直覺,眼前的女子是個可以信賴之人,可以信賴之人……
呂玲怔愕地望着那抹織弱的身子,向著自個磕着響頭,“怦”“怦”……一聲又一聲,直聽得她心頭髮慌,眨眼之間,又望得那光亮的地面上,已印上了一道暗紅血痕:“快停住,妹妹,你這是作甚麼?”
呂玲不解,這織弱的人兒為何向她磕頭,她急急地弓下身,一雙皓腕便急急地扯住了那依舊在磕着頭的人兒:“快些停住,再磕下去,便是要出人命了……”
阿暖聽得此言,一雙星眸便哀哀地望了那雙水瞳,他便是真的是一心想要求死,怎奈得,這薄命卻已不是他所能掌控,一切,便自離了楚哥哥那一瞬間,亂了……
粉白的手,急急地拭着那瑩潤額間不住往下流的一道血痕,那艷紅的顏色,瞧得她心裏直打鼓,這般絕色容顏,若是留了印子,破了相貌,想要在這宮闈里得寵,便是難上加難了,這人兒,怎得就不明了呢?千般不願,萬般無奈,一入了這深宮,便由不得自個兒……
任那血模糊了眼,阿暖只是直望着那清麗容顏,心下也是惶惑不安,對么?求這個初次碰面的人兒,對么?能幫得了他么?幫得了么?他的命薄如紙,不求甚麼榮華富貴,不求甚麼皇恩榮寵,只求這一世,能陪在心頭的那人兒身邊,若是不成,這薄命,不要也罷!
“求娘娘放了草民吧……”哀哀的語音,道出了心底的凄楚,放了他罷,他本是一粒微塵,又何苦在這浮華世間取那本不屬他的榮華?
“妹妹為何如此不願入宮?”那般的哀傷,那般的無奈,那被血潤紅的麗眸,是那般的決絕。
妹妹?
聽得這稱呼,阿暖便緩緩露了苦澀的笑顏,妹妹?他若真是女兒家,只怕已是作了楚哥哥的妻了……奈何,他雖有國色,卻不能如了自個心愿,便是吐露自個的一頂點心思也是一種奢望,那份戀,怎能為世人所容?
便是那高高在上的人兒,也是不敢吐露那心中的一點心思,只是拿了他來出氣。甚麼月妃,只是為了尋那靖陽的麻煩罷了……
決絕的起了身,輕輕地,扯開了衣袍,任那滑潤的衣物自身上跌落,眼,緩緩地斂起,男生女相,是何等命苦……
未曾聽到如期的尖叫,阿暖方緩緩張了眼,一雙玲瓏的眼眸默視着自個,久久地,方出了一聲嘆息,一雙纖細的手兒,便輕輕地攏了那衣裳,小心地為阿暖披上:“莫在他人面前作此行徑了,宮中不比他處,小心些才好。早知道烈不喜女色,想不到竟出了個男妃……”
細碎的聲音,令阿暖有些迷惑,為何,這眼前的玲妃,鎮定若此?她不是那人的妃子么?
“我是皇上的表姐,當年,先皇曾賜封為玲瓏公主,我打小就與烈一同長大,烈那人,性子裏的古怪也不是天生就有的,只是,當年先皇忽然駕崩,宮中……”悠悠地嘆了一聲,“先皇將我許了他,本便是護着他,只是,我也不是個稱職的人罷,烈從不與我交心……”
那清麗容顏上的哀愁,是一種無奈,卻有一種洒脫:“幸而,我與烈,並無男女私情,烈心裏也早有了人,我只想做他身邊的保護者罷了。”
“那……”可以放了他么?若是要保護那高高在上的人兒,放了他,不是正好么?他若是呆在帝皇身邊,只會刺激了那同為天之驕子的靖陽王,難保靖陽不會做出甚麼令帝皇傷懷之事來……
一雙麗眸冷了冷,緩緩地搖首:“我無法放你出宮,這宮裏,我做不了主……”
心,沉入谷底,終究是宮中人,求不得罷……
“不過,若是保你不受侵害,我還能做到……”低低的,堅定語音,令阿暖濕了眸。
保他不受侵害,那人也在這之內么?那高高在上的人……
“快些把這些俗物統統拋出浮華宮!”清脆的語音,呼喝着一群宮女內侍,而那些個宮女內侍也忙不迭地隨着那語音主人的一根纖纖玉指,跑東跑西,將那浮華宮中鑲金裹銀的器具搬了出去。
阿暖靜望着漸成空殼的宮殿,一臉漠然,甚麼金碧輝煌,茂么尊貴顯赫,與他何干,再耀眼的宮殿,他所能得的也只是一寸棲身之所,薄被裹身而已。
猛地臉頰一陣刺痛,回過神,近在咫尺的一張俏麗容顏,使得阿暖稍稍有些驚:“玲妃娘娘--”
“玲姐姐!”柔潤的語音里閃着不樂,生生地截了妓俏人兒的話音。
茫然不知措地閉了唇,阿暖好生惶然,他與這宮中的妃子,是結了甚麼緣呢?他一介平民,誤入了這絕世榮華中,本已是折了福的,賃什麼再與這妃子作了姐弟呢?
“快些喚姐姐!”不依不饒的緊逼着那有些惶然的人兒,呂玲顯得有些刁鑽,“喚了姐姐,姐姐便有好東西送予你!”
“是甚麼?”雖然素時阿暖看去甚是老成,畢竟也不過是一個十四的娃兒,聽到有好東西,便起了童心,一雙麗眸便急急地盯了那一臉莫測的俏麗女子。
“嗯--”似是故意捉弄阿暖一般,玲妃便是轉動着一雙水瞳,大搖臻首。
“姐姐--”如了玲妃所願,小孩子心性的阿暖軟軟地叫了一聲姐姐,甜潤的語音里,帶着此許撒嬌,些許怨懟,些許嫵媚,聽在呂玲耳中,竟是那般勾魂。
怔了怔,呂玲望着眼前那張俏麗容顏,一時之間,竟被那銀玲般的語音勾了魂去。
“姐姐?”阿暖有些怔忡,眼前這俏麗女子是怎地了?
“呃!”呂玲回過神,笑道,“無甚,來來,你看,這些個是姐姐送你的禮物!”
說著,玲妃拍了拍掌,一干人等,便立時涌了進來,每個人的動作俱是識訓練有素,只是飛快地動作着。阿暖看得糊塗,不知道呂玲送與他的是甚麼禮物。
卻見那些人等忽上忽下,一會兒,阿暖便瞧出了個端倪來,卻見那原本是金碧輝煌的浮華宮,此時,竟變得飄渺似仙地了。素白的紗幔,遮了宮裏朱紅的廊柱,少了那份刺目,只見得一種柔潤的若隱若現,幾盞薄紗宮燈,閃着微弱的燭火,使得整個浮華宮透了一份幽幽的冷魅,燭火下,無數的白色小花圍在阿暖的身邊,幽幽的暗香溢滿了整個鼻翼。
“這些是----”阿暖有些吃驚地望着滿眼的柔弱白花,不解地望着那俏麗女子。
“這些花兒是西域進貢的香花兒,叫甚麼雪絨,聽着甚是好聽,長得模樣雖然不比牡丹那般出眾,卻是叫人憐愛,故而我十分喜歡,覺得阿暖你也會喜歡這花兒,便叫人送了過來。你喜歡么?”玲妃的笑顏,是出自真心的關切,看在阿暖眼中,竟惹得他有些心酸。
他向來便少人關切,縱是心裏念念不忘的楚家哥哥,對他也不若這初識的玲姐姐對他這般關切,這玲妃,送他的不是甚麼金銀珠飾,綾羅綢緞,送的只是滿眼的素凈花兒,滿鼻的幽幽暗香,卻比世間任何事物都讓他來得感動。
“這雪絨長在幽暗之地,雖是不甚起眼,卻是有着十分傲骨,不輕易綻蕾,我也希望阿暖能如這雪絨一般禁得住幽暗,在這宮中保住自個---”那語音里,竟帶了一份濃濃的惆悵。
“謝謝姐姐。”阿暖柔柔地笑了,見了那玲妃摘了一朵雪絨,戴在了鬢邊,素凈的容顏,也顯出一份嬌怯之美來,不由地痴道,“姐姐真是美麗。”
愣了愣,玲妃笑道:“阿暖說笑了,姐姐哪裏有阿暖長得好看!”
“阿暖真心說姐姐美,哪裏說笑了呢?”執拗的眼,望着眼前女子,阿暖的語音,是再也認真不過。
那認真麗顏,落了玲妃眼中,竟使得玲妃有些不安,入宮多年,早慣了宮中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早已不記得認真是甚麼樣子了。而今,竟自那小小人兒身上,見了再真不過的神情,心下竟閃過一抹極端的不安,在這俱是妝了假面過活的宮中,這般美麗的容顏,這般較真的性子,怎能過活?
“姐姐?”阿暖見了那張不安的麗顏,疑惑地出聲問詢。
“啊,姐姐好些年沒有聽到這般動聽的誇讚了,姐姐真是開心呢!”執起了阿暖那柔若無骨的玉手,“來,快些與姐姐一道來品嘗御廚的好手藝,瞧你這般瘦弱,一瞧眼就似要被風吹了一般,來來--”
阿暖被扯得有些疼,笑望着那有些淤了的手腕兒,再望着那牽着自個兒的一雙素手,心又飛得遠了。
仆入深宮,便遇了這人,究竟是福?抑惑是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