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菜,新鮮的青菜,還帶着水珠的青菜,兩文錢一捆……”菜場的小販高舉着一把青菜叫賣着。
“這菜是兩文錢的嗎?”一個穿着粗布衣服,但難掩艷色的美麗少婦挎着盛滿了各種蔬菜的籃子問道。
“是呀,大嫂子,您來看看。”菜販見來了主顧,忙熱情接待。
少婦低頭仔細地挑挑揀揀,還時不時地搖搖頭,“老闆,你這菜也不行呀,你看這菜葉,都泡了水了,怕是放不到一天就要爛……”
“青菜嘛,水大點才好吃,再說若不是雨水大,不能存,我也不會賣這麼便宜。”小販賠笑道。
“你這捆也太小了,怕是連半斤都不到。”少婦拿起一捆青菜在手中掂掂分量。
“這捆已經不小了,要不然上秤給您量一量,絕對足夠一斤。”這些婦人們雖說是買菜的主力軍,但也都十足的難對付,幸好他也不是第一天賣菜,懂得見招拆招。
“三文錢兩捆,我拿兩捆。”少婦終於挑出了她最滿意的兩捆。
“大姐,三文錢兩捆我連本錢都回不來。”
“你賣不賣?你不賣我走了,你這個老闆也真不會算,我多光顧你幾次生意,不就什麼都有了嗎?”少婦提着菜籃轉身欲走。
“行,行,我賣,我賣,三文錢兩捆,唉,我真是服了你這位大姐了。”小販苦着臉收下婦人的銅板。
“你這個老闆,牽着不走打着倒退,非得等我要走了才肯賣。”婦人滿意地將菜裝入籃中,搖着頭走了。
就在兩人討價還價間,有一輛馬車停在了路旁,馬車上的人看了少婦許久,“爺,咱們還走不走了?”車夫問道。
“走。”不會是她,絕對不會是她,她怎麼可能會在菜場上為了一捆菜而和菜販討價還價……
“吳家嫂子,買菜回來了。”
少婦提着菜籃走在窄窄的小巷子內,在巷子口或洗菜或看孩子的婦人們和她打着招呼。
“回來了。”
“吳家嫂子,你快回去看看吧,你小叔子又拿了家裏的錢去賭,你婆婆正在房裏哭呢。”另一個婦人說道。
“什麼?那個殺千刀的又來了?”少婦加快了腳步往自家走去,她剛一進門便看見婆婆正坐在門旁的小凳上唉聲嘆氣。
“明珠,你回來了。”吳氏見她回來,趕緊擦乾了臉上的淚,然而一切卻都沒能瞞過明珠的眼睛。
“他在哪兒呢?我去找他,整天無所事事,沒錢了就回家來要,哼,這次我非撕了他不可。”明珠挽起了袖子。
“明珠,明珠,你消消氣……”吳氏顫微微站起身,拉住明珠的袖子,“不行……我非去找他不可,娘,你說他在哪兒?”
“他……”
“娘,你快說呀,你知不知道他拿走的是咱家這個月的口糧錢,若是真的被他賭光了,你和我吃什麼呀。”
“他說這次要賭一把大的,他到了銷金窟了……”
“銷金窟?這個該死的東西,他不知道他那點錢連塞人家的牙縫都不夠嗎?”明珠氣得滿臉通紅,“我去找他。”她放下菜籃,抬腿就要往外走。
“唉呀,明珠,到時候你和他好好說,可不要再打起來了。”吳氏見攔不住她,也只好由着她去了。
“下好離手!下好離手!”
“大!大、大!”
“小!小!”
莊家高吭的聲音和賭徒們嘈雜的叫嚷聲混合成一曲交響曲。
“四,五,六,大!”莊家喊道,四周有一剎那的靜默,然後是贏者的歡呼和輸者夾雜着三字經的咒罵。
在賭場的二樓,有一間無人的房間,在房中的太師椅上,坐着一位身穿金縷衣的男子,他半閉着眼睛,左手的食指和拇指轉動着右手中指上的紅寶石戒指。
多麼美好的聲音呀,在聽到樓下莊家將銀子掃入自家的錢匣時,他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老爺,請喝茶。”一個軟膩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甜甜的脂粉香鑽入他的鼻間。
“好。”他沒有睜開眼,只是伸出了手,一隻茶杯被輕輕地放入了他的掌中,溫潤如玉的玉手在離去前,刻意停留了一下。
“你是負責哪裏的?”南宮無極問道,他坐直了身子,睜開了眼,仔細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她很美,也很媚,一雙能勾人魂魄的桃花眼,在發現他的目光后,不停地眨動着。
“奴家是新來的,被安排在玉馨院學賭技,今天的客人多,劉先生帶我們來幫忙。”而她,在應付客人時,無意中聽到大老闆在二樓,便偷空摸了過來……
銷金窟,包含着賭與色,而這兩點是男人戒也戒不掉的嗜好,任何一項都足以帶來滾滾的財富與人氣,更別說兩者結合。
經過訓練的美女,除了精通琴棋書畫,更是精通賭技,銷金窟里甚至還有女性的莊家,充分發揮了財與色的互相催化作用。
“委屈你了。”無極笑了,眼神卻更加地深邃。
“不委屈,奴家出身貧賤,又無才無貌……能入銷金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份。”女子說得言辭肯切,點點淚光在眼眸里閃動,既便是鐵石心腸的男人,也會動心。
“不,你有才有貌……只是聰明過度了!”
南宮無極將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女子渾身一顫,這才明白,自己做了何等愚蠢的事。
“銷金窟里的女人的本分是伺侯好客人,不是伺侯好我。”無極冷冷地說道,他的眼神利如刀鋒。
“是。”女子跪倒在地,她終於明白,為什麼大老闆來了,卻無一人隨侍在側,更無一名美女相伴,她是馬屁拍到馬蹄上了。
“老劉,進來。”無極拉動桌上幾條紅繩中的一條。
“把你的手下帶回去,嚴加管教。”在上工的時間打混,拍上司馬屁,卻忽略了客人,就是讓他少賺銀子,讓他少賺銀子的人,就是他的大仇人。
“是。”老劉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女子,不爭氣的東西,真是丟人,在銷金窟待了這麼久,竟不知道大老闆不愛美色、不愛美食、不愛賭、不愛酒,只愛錢嗎?
“一二三,小。”
女莊家聲音清脆地說道,纖纖玉手靈巧地將錢掃走,一位身穿着錦袍,卻難掩粗鄙之色的男子,睜着泛着帶血絲的雙眼,看着自己的錢被掃走。
“等等!不對,你們詐賭,骰子有問題!”男子大聲地嚷道,“我要看骰子!”
“這位客人,銷金窟的規矩是,骰子不許外人看。”莊家放下手中的賭具,抬頭瞟了他一眼,冷冷地說道。
“你不讓我看……是不是因為這骰子裏有貓膩?”男人繼續大聲吼道,賭桌旁漸漸圍滿了人。
“對,不給看就是有問題。”那些同輸得很慘的人跟着起鬨。
“不能給外人看就是不能給外人看,銷金窟是何等的買賣,怎麼可能在骰子裏做假,騙你們那幾兩銀子?”
這裏是銷金窟的外圍賭場,平日裏只有一些普通的賭客,真正的大豪客都是在樓上,或者是在後面的暗室里賭。
“哼,南宮無極是婊子養的雜種,見了錢就沒命,一文錢都是好的……”當他說到南宮無極是婊子養的的時候,整間賭場裏的人都倒抽了一口涼氣。
南宮無極素來神秘,從來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歷,這個人張口便能說出他是婊子養的,雖然有可能只是句罵人的話,但是……也足以讓人震驚了。
“老闆,樓下……”一個小廝腳步輕快地跑了進來,在他的耳邊低語,無極眉頭微微一皺,站起身走向窗口處。
只見在東面的賭枱旁,圍着一大圈的人,其他的賭枱明顯地空曠許多,有的甚至只有莊家一個人不知所措地站着。
“怎麼回事?”
“樓下來了個痞子,輸光了身上所有的錢,便說我們銷金窟詐賭。”
“詐賭?”他是詐賭,不詐賭他拿什麼賺錢,不過若是被那種人給看穿了,他還混什麼。
“他……他……他還說您是婊子養的……”小廝聲音微顫地說道。
“哦?那我倒要見識見識。”南宮無極挑了挑眉,直接從二樓飛身下樓,來到大廳。
“是誰那麼了解老爺我的底細?知道我娘是做婊子的?”無極在人群提高聲音問道,圍觀的眾人立刻向兩邊分開,留出足夠通過四個大胖子的路給他。
“哼,你、你、你在骰子裏造假!”
“你憑什麼說我在骰子裏造假?”無極走到男子面前,閑話家常般地反問道。
“憑……憑……憑老子在這裏玩了一天了,一把沒贏過……”
男人此話一出,圍觀眾人哄堂大笑。
“嗯……一把沒贏……我也疑心起骰子來了……你叫小秋是吧?”無極對轉頭莊家說道。
“是。”
“把剛才的骰子拿來。”無極伸出了戴滿戒指的手。
“是。”小秋將剛才用過的三粒骰子放到了無極的掌心,無極將骰子握在了手裏,“我們該如何驗看呢?”
“自古以來,在骰子裏做假,都是灌鉛或者是水銀,我們看看,骰子裏有沒有這兩樣東西……”無極雙掌合什,在一陣磨擦之後,象牙制的骰子,在他的手裏化為齏粉,純白沒有一絲雜質的粉末自他的掌心中流出,“真是可惜,沒有。”
“我南宮無極,從來都不做費力不討好的事,再說這骰子是我的,我不和你算研碎骰子的辛苦錢,你也該付個骰子錢給我吧。”無極伸出了還沾有白色粉末的手。
“這……我的錢全都輸光了……”那個男子一愣,臉立刻漲得通紅,他沒想到無極會向他要骰子的錢。
“沒辦法,婊子生的兒子嘛,一文錢都是好的。”
“好!”那男子看看他,又看看周圍人輕蔑的眼光,他咬了咬牙,從靴子裏抽出一把匕首,一刀將褲腿劃破。
無極微笑地看着他,順便掏出泛黃的汗巾將手中的粉末擦乾,那男子劃開褲腿后並沒有停手,在眾人的驚呼聲中,他硬生生從小腿上挖出一塊肉。
“夠……夠不夠……”
“夠,夠英雄。”無極繼續擦着手上的粉末,面不改色地說道,“只是人肉不比豬肉,你就是將全身的肉全割下來,也賣不到一文錢,我還是虧本。”
“你?!”男人倒吸了一口涼氣,心知自己今天是遇上真正的狠角色。
“你家裏有沒有房產地契,老婆女兒?若是有,就簽個字據,不但還了老爺我的錢,你自己多少也有點進餉。”
缺德,是他夠缺德的,可是良心有什麼用?值多少兩銀子一斤?早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把良心送給狗吃了,只是因為一個人,讓他稍微地找回來了一點,可結果呢?
“好,我簽,我賣房子。”那人咬了咬牙。
“拿契約來。”無極一揮手,旁邊的人送上一張早已經寫成的契約,這種事實在太常發生,以至於賭場特意地多留出十幾份這樣的契約,以備不時之需。
“筆,印泥。”無極的話間未落,蘸了墨的筆和開了蓋了印泥便被擺上了賭桌,男人拿起筆,歪歪扭扭地寫下了“吳財”兩個字,又用大姆指蘸上印泥,印上手印。
“你叫吳財?呵,怪不得賭運那麼差,姓氏實在不好。”無極拿過了他的契約,在仔細地看過了一遍后,折好放入懷中,“拿四十兩銀子給他。”
“是。”旁邊的賬房,拿出了一張四十兩的銀票交給吳財,“兄弟,有空再來賭,你都看見了,我們這裏是正當經營,你今天是運氣不好,搞不好明天就能翻本。”
“嗯。”他肯定是運氣不好,如今有了這四十兩銀子,搞不好他在半個時辰之內就能成富翁。
“我繼續玩,莊家,來,開牌。”吳財大聲地說道。
“好,拿得起放得下,像個爺們,今天爺我陪你一起玩。”無極走到莊家的位置,“你下去吧,今天我坐莊。”笨蛋,怎麼能讓一個人一天之內一把不贏?至少也要讓他贏上一兩把,這樣才省得麻煩。
賭場很快又恢復了平靜,賭客各自回到自己感興趣的賭桌前,繼續自己的發財夢。
一刻鐘后,吳財的四十兩銀子,很快見了底。
“沒銀子了?來,再給吳財兄拿一百兩來……”
如此的往複,在半個時辰后,吳財不但輸了四十兩的本金,連借的整整三百兩的銀子,也在眨眼間不見了蹤影。
“三百兩了……唉,看來吳財兄你今天的運氣是真的不好……可是親兄弟明算賬,你總該再抵給我點什麼吧?”
“我……我抵人!”吳財咬了咬牙,契約以更快的速度被遞上。
一回生二回熟,吳財這次簽約的速度也很快,無極又一次將契約揣進了自己懷裏,“吳財兄你繼續,我樓上還有生意,失陪了。”
他的話音未落,銷金窟的門口,傳來了一聲清脆的嬌呼:“吳財,你給我出來!”
吳財一愣,臉上流下了豆大的冷汗。
“她是你老婆?長得不錯,看來我沒有虧本……”無極遠遠地看到那個窈窕的身影笑道,可是當那個身影越走越近時,他也如同吳財一樣笑不出來了。
“誰是他老婆?誰當了他的老婆,便是倒了三輩子的霉。”明珠走到賭枱前,伸出了手,“吳財,錢呢?”
“嫂……嫂……子……”吳財擦了擦臉上的冷汗,也許是因為腿上的傷疼得太厲害,他連站幾乎都要站不住。
“你的腿是怎麼回事?”注意到他腿上的傷,明珠面色沉了下來。
“是……是……”吳財將目光投入仍放在賭桌上的血肉上,“你割了肉賭錢?你個殺千刀的,是不是把我們的伙食錢,全都賭光了?”明珠揪住吳財的領子問道。
“是又怎麼樣?你守寡這麼多年,也不說改嫁,賴在家裏吃我的喝我的,我賭輸了錢又怎麼樣?”吳財色厲內茬地說道。
“呸,誰吃你的喝你的,如果不是我在外面攬綉活討生計,你娘早被你這個不肖子餓死了!走,跟我回家!”明珠啐道。
“慢!你是喬明珠?”稍早前他在街市前遠遠看到的是她,現在再一次出現在他的面前,讓他能近距離地觀察,心中的疑慮漸漸地消散,只是他不願意相信,眼前這個潑辣的市井婦人,就是……
“是,我是喬明珠,你是哪一個?”喬明珠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着這個男人,他的頭上戴着金冠,身上穿着金光閃閃的金縷衣,腳上踩的鞋子也是金色的,手上戴着的十數個寶石戒指晃得人眼睛生疼。
“故人。”
無極屏住呼吸,等待她認出他的一刻,可是喬明珠撇着嘴看了他許久之後,搖了搖頭,“不認得,你是哪家的故人?”
“我是喬離。”無極緩緩地吐出這個已經幾乎快要被他遺忘的兩個字。
“喬離?”明珠愣了愣,更加仔細地打量他,“哈哈……你怎麼可能會是喬離?想要騙人也要找一個好一點的理由,再說我現在窮得渾身上下只有一串錢,你騙我幹什麼?”
喬明珠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到最後甚至笑出了眼淚,“喬離,你怎麼可能會是喬離,看你的那張市儈又難看的臉,怎麼會是喬離……哈哈……不行了,可笑死我了……”到最後她甚至捂着肚子笑倒在地上。
“不許笑!”無極大聲地吼道。她的笑聲,像是針一樣地刺入他的耳中,她不認得他了……她竟然不認得他了,他變得有那麼多嗎?
“喬明珠,你是吳財的嫂子?”
“是呀,這一點我承認。”喬明珠點了點頭。
“好,你看這個。”無極拿出了一紙契約。
“這是什麼?”明珠接過那一張墨跡未乾的紙,“今因無力償還欠南宮無極賭債三百兩,將家中嫂子抵債,立字人,吳財。”
“你!吳財,你有什麼資格賣我?”喬明珠從地上站起,雙手顫抖地拿着契約單說道。
“他自然有資格,根據軒轅律,兄死弟繼,其妻兒亦歸弟託管,他自然有資格賣你,喬明珠,從今天起,你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