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將軍得勝歸來,大將軍得勝歸來!”
喧天的鑼鼓響徹了整個京城。從城外三十里開始,已飛揚起滿天的旗幟,幾十個大嗓門的軍士飛馬沿路呼喝。
遠遠的明黃色代表着最高的權威尊貴,簇擁着白馬銀鞍的將軍,正往城門而來。
城門外,早站滿了迎接的官員,
城門裏,沿街更擠滿了好奇的百姓,高樓之上,影影綽綽,衣香鬢影,也都在往城外張望。
大將軍福康安得勝回朝,奉旨沿途誇功,這對京城百姓來說,已經不是新鮮事了。
這位十四歲就帶兵上戰場的少年將軍貴介公子,本身就是一個傳奇。無以倫比的高貴身世,無以倫比的俊美儀容,無以倫比的英武威嚴,無以倫比的赫赫戰功。
這樣的年青將軍,是所有人心中最完美的英雄,更是無數女子眼裏和夢中的情郎。
每次他得勝歸來,光是為了搶着站最好的位置看他的風采氣概,就常會引起推搡打鬧的事端來。
這一次也不例外,福康安的隊伍還沒有人城,城內歡呼狂叫的聲音已經和城外的鼓樂聲一起,衝上了雲霄。
得勝回京的福康安用的是御賜的鹵薄儀仗,前呼後擁共有數百善撲營軍士,十名戈什哈都是欽封參將銜,都穿着簇新的黃馬褂在前開導,舉着鉞、節、鐙、斧、旗、牌,中間擁着高坐馬上的福康安迤邐入城。
福康安原本姿容俊秀,幾年的征戰,讓他染上了風霜的臉上,添了幾分英武之氣,俊美絕倫之外,竟有份懾人的威嚴。
依舊如少時一般白馬銀鞍,頭上戴的金龍二層頂竟嵌了四顆東珠,四爪團龍蟒袍裹着英武的身軀,外罩石青馬褂,腰間束一條四塊玉板鑲貓睛石玄色帶子,懸着明黃流蘇御賜倭刀,最出眼的是腰間還斜挎了一支帶輪子的鑲金鳥銃,更引來無數人的注目低呼。
任何一個朝臣,只看福康安一身特例的打扮,已可以推知這位將軍受聖寵之深,就連朝中一品大員也不能相比。
但在普通百姓眼中,卻只看見如此打扮的青年將軍英武得直如天神,忍不住發出陣陣歡呼。高樓之上,影影綽綽,有膽小的藏在簾后柱旁偷偷觀望,有膽大的乾脆倚着欄杆,嬌聲叫好,一時間,燕語鶯聲不絕,半空中七彩繽紛,不知是哪家小姐順手拋下手中綉帕,引得姑娘們紛紛將手中那帶着自己體香的帕子對準福康安拋過來。
輕風徐來,滿天香帕飄飛,遂成一道奇景,令人嘆為觀止。
就連前前後後的軍士們也忍不住跳起來,要去搶那香帕。高樓上,驚呼歡叫之聲,又是羞又是惱,又是歡喜。軍士們爭爭搶搶,不免也笑笑鬧鬧,百姓們從不曾見過這般情景,更是指指點點,高聲大笑。一時間,京城之中,全是一片歡喜熱鬧的氣氛。
受聖命而出城迎接福康安的官員們,也都不免跟着開懷而笑。
沒有人注意到,這次的迎接主使,當朝皇帝十五子、嘉親王永琰,原本也十分俊秀出色。卻因為被福康安一比而立刻黯然失色的臉上,雖然也同樣帶着開心的笑,可是眼睛裏卻一絲笑意也沒有。
☆☆☆
韻柔抱着七八冊才從書市搜來的話本小說,略看了看福康安威武的樣子,輕輕地笑笑,也不湊熱鬧狂呼大叫,辛苦地抱着書擠出人堆,把身後的喧天鑼鼓甩開,輕快地向崔府而去。
才一進後園荷心樓,兩個小丫頭已慌慌張張地迎了過來。
“韻柔姐姐,韻柔姐姐,小姐又不見了。”
“老爺夫人已經去傅府賀喜了,臨行前催着我們叫小姐快快梳洗打扮,可是我們怎麼也找不着小姐。”
韻柔不急不躁地把手裏的書放下,才道:“別擔心,定是又躲到哪顆大樹上看書看得睡著了,以至於忘了時辰,你們忙你們的,我去找她。”交待完這一句,便出了荷心樓,一路分花拂柳,來到花園深處,荷花池旁的大樹下。抬頭看枝葉繁密間隱隱約約的衣角,笑說:“《石頭記》這樣的雅書。應在閨房之內焚香聽琴觀賞,可不是躲在樹上看的,真真褻瀆了好文章。”
頭頂上忽然響起懶洋洋的聲音:“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枝頭夏睡足,俗世鬧哄哄。”
韻柔失聲而笑,“‘是是是,我是俗世中人,小姐你是人間大雅士。妙玉煮雪,探春聯社,寶釵撲蝶,黛玉葬花,都是大雅,獨你小姐是雅中之雅,樹頭讀石頭。”
頭頂枝葉分開,露出一張染了幾處臟污卻倍顯俏麗的臉,對着韻柔眨眨眼,搖頭晃腦地說:“你怎麼把飛揚跳脫活潑可愛的湘雲給忘了。她卧石眠花,我樹頭讀書,都是人生樂事,順便還能感天地之氣,與山川草木共呼吸,收日月之精華,這樣的大風雅,俗人是不會懂的。”
韻柔恍然大悟,“啊,原來你是在感草木之氣,奪天地之精華啊,這樣高深的事,我竟也不知道,還以為小姐你是在躲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大壞人呢。”
崔詠荷在樹上一瞪眼,怒力裝出兇惡之狀,“什麼壞人,不要忘了,你的小姐我早就熟讀聖賢文,胸中全是天地浩然正氣,我怕什麼壞人?”
“是是是!”韻柔掩唇低笑,“原來小姐你不但在樹上與天地共呼吸,還在回味聖賢的浩然正氣,怪不得聽不到外頭的鼓樂暄天,自然也不知道福康安大將軍得勝回朝,當然就更不會有想躲他的念頭了。”
崔詠荷哼一聲,敏捷地自樹上跳下來,惡狠狠地瞪着韻柔,“你說什麼?”
韻柔全不懼怕,泰然地打量着這位出身名門的小姐:一頭秀髮隨隨便便地扎在一起,更被許多枝枝葉葉纏在頭髮上搖搖擺擺,裙子撩起纏在腰上,因為爬樹、衣服被枝葉勾破數處,更加黑一塊灰一塊,臟污甚多,這一番叉腰發怒,簡直就和街頭的潑婦惡女沒什麼兩樣。
韻柔搖搖頭,低低地笑,“好一位飽讀聖賢書,又能倒背《女律》、《女誡》、《女四書》的名門閨秀,便是聖賢,怕也要被你氣得活轉過來了。”
“韻柔!”崔詠荷飽含威脅地揚起了拿在手中的一本書,作勢要打。
韻柔笑盈盈地說:“曹先生十年辛酸,字字是血寫出來的東酉,你若是用來打人,豈不是褻瀆了絕妙文章和書中佳人?”
崔詠荷哼了一聲,翻開手裏拿的書,憤憤然倚樹而坐,“我不打你,不是心疼你,是怕打壞了我的書。”一邊說著,一邊珍惜地低頭看手上的書。
韻柔在旁同時低頭看,崔詠荷所翻到的那一頁,正好寫着寶玉黛玉在沁芳閘旁桃花樹下共看西廂,一陣風吹來,落紅成陣,滿身滿書滿地滿池都是鮮花,美得如詩如畫。
忍不住抬起頭來,看看身處的後花園,眼前的荷花池。清風徐來,身後大樹枝搖葉動,池水泛起漣漪不絕,荷葉輕輕搖曳,竟也別有一番風韻。忍不住笑道:“可惜了在這裏陪你的竟不是福康安,否則倒是和書上一般了。”
“呸,那個眼裏只有功名的祿蠹,你可別再提他,髒了我的耳朵。”崔詠荷一聽到福康安三個字,即刻心情太壞,口氣十分惡劣。
韻柔忍禁不住,低笑陣陣,“我的天,都是我的罪過,引着你看這樣的邪書,看得都走火入魔了,竟也學起了寶玉,這天下第一閑人從不幹正經事,卻最愛嘲笑幹事的人。”
崔詠荷合上書,唉聲嘆氣,“我若是男兒身,倒也不介意做寶玉,縱是世間第一無用人,卻也是乾乾淨淨清清白白的人,到那時,你也能做我的黛玉,咱們都不用為福康安那個祿蠹心煩了。”
韻柔啼笑皆非,“心煩的是你,我可從來沒煩過。我倒是恨不得,你早早地嫁了他,當上貴夫人,我也好沾沾光。”
“啊呀,你何苦總是口是心非。”崔詠荷拉長了聲音念白,“我就是個多愁多病的身,你就是那傾國傾城的貌。”
韻柔笑得彎下了腰,還不及開口嘲諷她幾句,就聽到一個飽含驚訝,偏可以讓每一個人聽出所有的驚訝都是假裝的聲音——
“咦,我竟不知,我有這樣一位情敵?”
崔詠荷“啊”的一聲,整個人跳了起來,猛地回身,全身都是防備,指着不知何時已來到近前錦袍玉帶的貴公子,“你怎麼來的?為什麼沒有通報?”
“走進來的啊。就我們兩家的關係。還要通報嗎?”福康安一本正經地回答,眼睛似受到無形吸引一般望着崔詠荷的手臂。
為了爬樹方便,崔詠荷把袖子全挽到了肘上。露出白生生的胳膊,越發顯得肌膚豐澤,白如凝脂,竟晃得福康安心頭一跳。急急忙忙移開視線。
身為貴公子的他,雖常見美人,但多是高門大家的小姐,規矩儀態,多得數不勝數,何曾見這等衣飾零亂、散發露臂、無禮兇悍的女子,可這心頭忽然的一亂,卻是從不曾有過的,一時竟難得地有些不知所措。
崔詠荷一見他就火大,上前一步,手指都戮到福康安的鼻子上了,“你來幹什麼?”
福康安清楚地聞到崔詠荷身上樹葉的清香,與一般閨秀的脂粉香氣全然不同,更覺得她那美麗的手指離眼睛太近,近得有些白亮地晃眼了。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方才微微一笑,“我出征這麼久,回來了,當然要到老師這裏來看看。也來看望看望你,對了,我帶了禮物來。”說著抬手輕輕拍了兩掌。
園門外,立刻進來七八個人,捧着的托盤裏閃着一片奇光異彩,寶氣珠光,可與陽光爭輝。
“這些都是我打了勝仗,宮裏頭的賞賜,上等宮扇你應該用得着,紅麝香珠,鳳尾羅,芙蓉席,都是宮中上用的佳品,還有瑪瑙枕和香如玉,也是極品,你看看喜不喜歡。”這些無比貴重的寶物,自福康安口中說來,也是輕輕淡淡、隨意無比,而臉上的笑容,高貴斯文,親切自然。
偏偏崔詠荷看着只覺得無比刺眼,冷冷地一哼,“好,好得很,我的確喜歡,這些都是送給我的,自然由我處置了,對嗎?”
“自然!”福康安笑着點點頭。
“好!”話音未落,崔詠荷雙手飛快,已將四五把上等宮扇撕成了七八段,下人們驚呼之聲才響起,那紅麝香珠已被她拿起來,往那荷花池中扔去。耳旁抽氣之聲陡起,她只聽如不聞,抓起玉如意往地上用力一扔,美玉碎裂的聲音清脆好聽,她猶覺不暢意,伸手又去拿那瑪瑙枕。
韻柔一伸手,按住崔詠荷的手,口中哀求:“我的小姐,你若不要,就給了我吧,何必這般暴殄天物。”
崔詠荷又氣又怒,“韻柔,不許扯我的後腿。”
韻柔雙手緊抓,就是不放手。
崔詠荷正要發怒,福康安已笑出聲來,“韻柔,放手吧,小姐愛扔就讓她扔,縱擲千金,博小姐一笑,也是無妨,你若喜歡,下回,我再送你幾個。”
崔詠荷趁着韻柔微怔的一瞬,雙手用力一擲,瑪瑙枕裂成碎片,這才悠閑地拍拍手,大功告成地挑高了眉頭,斜脫着福康安。
福康安似毫不被她挑動,笑笑地喚了一聲:“吉保!”
“在!”隨着一聲應,一個腰間配刀的英武男子走進園內,對着崔詠荷打了個千,“請崔小姐安。”
崔詠荷沒有理他,只是睜大了眼睛望着他身後。
王吉保身後是一個又一個的丫頭,人人低頭捧着東西,長長的隊伍一直排到園外,一時竟根本看不到尾,也不知一共有多少人。
王吉保微微哈着腰介紹:“崔小姐,這是蘇州織造送上的綿緞,不但質地上佳,就是撕開的聲音都極為好聽,小姐儘管撕,現在只拿了三百匹來,小姐要覺得不夠,我們再送新的來。這是上好的貢珠,不但圓潤明亮,就是打碎了,聲音也清脆悅耳,小姐聽着一定舒服,小姐愛怎麼砸,就怎麼砸,喜歡砸哪種珠,哪種玉,儘管開口,小人一定為小姐準備更多的。還有,這邊是……”
“夠了!”崔詠荷大怒,“你是在拿你們家的富貴壓我來了。”
王吉保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小姐言重了,小姐是小人未來的主母,雖然不知道少夫人為什麼愛撕東西、砸東西,但既然主子喜歡,我們就要為主子辦到。小姐儘管砸,隨便撕,不過要注意愛惜身子,若是撕得手臂酸了,砸得肩膀累了,也不要緊,儘管吩咐下來,小人們替小姐撕就是了。”
“你們根本就是存心在拿我比裂錦為笑的褒姒。”崔詠荷順手抓了把明珠,對着王吉保罩臉就要扔。
王吉保依舊站在原處,頭都沒抬一下,一直站在一旁含笑看着崔詠荷受窘的福康安臉上怒色卻是一閃而過,身子飛快地掠過來。
韻柔也驚得失聲叫了出來。
這王吉保雖然態度恭敬,卻不是一般下人。王家三代都服侍傅家主人,他爺爺曾救過福康安的爺爺,他父親曾捨身為傅恆擋過刀劍,他自己也在戰場上屢次救護過福康安。雖然目前還是傅家的下人,一旦放出去當官,二品的參將是跑不了的。他雖然礙於身份之別,不便躲閃還擊,但真打了他,福康安斷然不會罷休,也難怪韻柔花容失色。
崔詠荷的手高高地舉起,卻忽然換了個角度,對着正飛快掠過來想要阻止她的福康安披頭蓋臉擲了過去。
福康安固然自幼習武,但一來並無防備,二來,身體正快速向崔詠荷衝過去,一時躲閃不及,被這一把珍珠打個正着。小小的珍珠,被這女子含怒用盡全身之力擲出,打在臉上竟也粒粒生疼。
王吉保臉色一變,“三爺!”手已按在了腰間的彎刀上。多年征戰,憤怒使他的殺氣立刻飛騰而起。
韻柔“啊”了一聲,想也不想,就飛步上前,想要用身體遮擋往崔詠荷。_
福康安也急忙給了王吉保一個眼神,提醒他不可造次。_
惟獨崔詠荷完全沒感覺到面臨的危機,衝著福康安冷笑一聲,“全都是你的主意,對嗎?”
福康安臉上生疼,卻不怒反笑,“我送你的東西,你向來不是扔就是撕,既然這樣,我就多準備一些,讓你撕着開心,這也不好嗎?”
崔詠荷怒容滿面,瞪圓了眼睛望着他,眼神無比兇狠,“福康安,你不要仗着傅府權勢就以戲弄天下人為樂。常言道:‘月滿則虧,水滿則溢。’你們傅家赫赫揚揚。已二十多年,縱眼前是烈火烹油、鮮花自錦之盛,也不過是瞬息繁華,別忘了盛筵終散的道理,總有,天,樂極生悲,叫你嘗嘗登高必跌重的滋味。’_
這樣惡毒的咒罵,聽得王吉保在一旁直皺眉頭,福康安卻像毫無感覺一樣,依舊笑得泰然自若。反把有心惹怒他的崔詠荷氣得胸中一陣發問,哼了一聲,轉身就走。韻柔驚魂未定,對福康安福了一福,便也快步跟了去。
福康安看崔詠荷怒氣沖沖而去,忍不住低聲發笑,開始笑聲還低沉,之後漸漸高揚,最後索性放聲大笑了起來。
崔詠荷聽着身後笑聲越來越囂張,氣得全身都微微顫抖,腳步也越來越快。
福康安一邊笑,一邊低頭看着滿地的珠玉碎片,低頭的這一刻,沒有人能看到,他那黑亮的眼睛裏若有所思的光芒。
王吉保一直凝望着他,不過,看的不是他的眼神,而是他臉上漸漸浮起的一顆顆小紅點,可見方才擲到臉上的珍珠,是真的十分用力的。
怒氣在一點點凝聚,這是他自小服侍的爺,是在戰場上拼了性命也不肯讓他受半點傷害的主人,如今卻叫這樣一個任性的女人給傷害了身體。
悄無聲息地,在福康安不知低頭凝思什麼的時候,他以武人特有的輕捷迅速,追向了崔詠荷離去的方向。
☆☆☆
“阿彌陀佛,我的小姐小祖宗,總算你還知道輕重,沒有真的打了那王吉保,否則,只怕福三爺當場就要翻臉。”韻柔餘悸猶存地埋怨崔詠荷。
“唉,自從當年定了親,那個混賬動不動就跑來,每次上門,爹娘都興師動眾,把他當個菩薩來供,真是可惡到極點。我用盡了法子,不管是打他罵他還是扔他的東西都沒用,都沒法使他生氣。他永遠都是一副可惡到極點的笑嘻嘻的樣子,一看就知道是個天生的奸臣料子。”說起福康安,崔詠荷就咬牙切齒,什麼脾氣都湧上來了,“我哪裏不知道那個王吉保是和他自幼一起長大,一起在沙場上作戰,名為主僕,實是兄弟,我要真打了他,那個奸賊一定會翻臉,到時候就可以退婚,我就能脫離苦海,不用再受罪了。”
“即是這樣,你為什麼不打?”
崔詠荷嘆了口氣,搖搖頭,有些無奈地說:“我做不到,就算是奴才也是人,我沒辦法,因為我自己想要脫身,就打罵他羞辱他。福康安雖然是天下第一的大壞蛋,但他身邊的人,一樣無辜,我不可以這樣做。”
韻柔點了點頭,眉眼之中一片溫柔,“福三爺對我這麼一個丫頭都一向客氣尊重,這一點,他倒是和你一樣的。”
“哼,別提那個白眼狼,這種人,臉上笑嘻嘻,暗中不知會出什麼刀子,你還拿他當好人呢,可別把我和他相提並論。”提起福康安,崔詠荷就不會有半句好話。
韻柔但笑無言。
兩個人都沒有發現,有人已悄悄來到身後。
王吉保還在想,應當如何不失分寸地教訓這個膽敢傷了主人的女子,忽聽得崔詠荷言若有憾卻全然無悔的一句話——“我做不到,就算是奴才也是人,我沒辦法,因為我自己想要脫身,就打罵他羞辱他。”忽然間,就愣了一愣,一時竟怔住了。
一隻手輕輕拍在肩頭,王吉保猛一轉頭,見福康安不知何時含笑站在身後,開口剛要說話,福康安做了個噤聲的手式,又指了指前面的兩個女子。
崔詠荷與韻柔全然不知身後的事,還在繼續往前走。
“不過,說起來,你的膽子真是大。那些打過仗的男人,身上的氣勢都不同,剛才那一剎那,我嚇得心都要跳出來了,你居然還可以指着福三爺,罵起人來,不打一個結巴。”
“什麼氣勢?”
“我的天啊,你一點也沒感覺到嗎?你拿珍珠扔在福三爺的臉上時,王吉保的樣子,像是要把你切成八塊。”
“有嗎?”崔詠荷皺眉想了想,還是搖搖頭,“我一點也不覺得,其實根本沒關係的,福康安不會讓他碰我半個手指頭。”
這樣信心滿滿的一句話,突然從一向見了自己不是打就是罵從沒半句好話的女子口中聽到,令福康安也微微愣了一愣。
不止他奇怪,韻柔發問的聲音都充滿着不可思議,
“福三爺?”
“當然是他。”崔詠荷想也不想,極之自然地回答。
“啊,我明白了,其實你一直非常信任他,因為信任他,所以絲毫不擔心,因為從來沒有過半分擔心,所以就是身旁的殺氣都感覺不到。無論這殺氣如何可怕,他都不會傷害你,便也如同不存在一般,是不是?”韻柔恍然大悟。
“我哪有?”崔詠荷臉上一陣發熱,忙不迭地表白,“你不要胡說八道,福康安又奸又滑又討厭又可憎。這種人是不會讓他的手下犯殺人罪的,他一向殺人不見血,這你都不明白,看你想到哪去了。”
一邊急急忙忙地說,一邊越發加快了腳步。
韻柔也半跑着跟上去,“真的不是嗎?那你為什麼故意勾引他?”
“我勾引他?”崔詠荷的聲音忽地提高,“韻柔,你在說什麼?”
韻柔一邊笑,一邊指指崔詠荷的手臂,“寶玉心裏全是黛玉,見着了寶釵的玉腕,也會為不能摸上一摸而嘆息,你把整個胳膊都露出來,把手指指到人家鼻子上,若還不是勾引他,那是什麼?”
崔詠荷“啊”的一聲,飛快地把挽起的袖子放下來,“我這是襟懷袒蕩蕩,所以才不拘俗禮,偏你這樣的小人之心,專會想些亂七八糟的事。”
“是嗎?”韻桑拉長了聲音應了一聲.“我小人之心倒無妨,怕就怕某個大惡霸大奸臣也存着這樣的小人之心,以為你故意勾引他,那可就……”
崔詠荷氣急敗壞,跺着腳,想要罵她,一時竟找不出詞來,只是氣得腳下跑得越發快了,存心要把韻柔甩開。
韻柔輕笑不止,也不再追上去,停下步子,看崔詠荷跑進荷心樓,方才徐徐回身,盈盈地施了一禮,“福三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