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二天下午五點鐘,她的新上司魏吉姆開玩笑地問她:“怎麼樣,你要辭職了嗎?還是準備留下去?”
羅蘭坐在他桌子對面,速記本已經聽寫了厚厚一冊。尼克沒有達電話來祝賀她上班第一天快樂,可是她整天忙得沒空去傷心。“我覺得,”她笑着說。“我象跟一陣旋風一塊兒工作似的。”
他抱歉地笑一笑。“我們實在合作得太好了。在你工作一個小時后,我就忘記你才新來。”
羅蘭含笑接受他的恭維。的確,他們是合作無間。
“你覺得同事如何?”他問道。在羅蘭回答之前,又補充說:“這裏的人一致認為我擁有全公司最美麗的秘書。整天都有人向我打聽你的事。”
“什麼事呢?”
“最主要的是問你結婚了沒有,或者有沒有男朋友?”他好奇地抬抬眉說:“你有嗎?”
“有什麼?”羅蘭裝佯。可是聽他間接問到她和尼克的關係,令她覺得不太自在。站起身子,她很快地說:“你要我今晚完成這份聽寫嗎?”
“不必,明天早上弄好就夠快了。”
羅蘭一邊收拾辦公桌,心裏暗暗在想,吉姆是隨便問問呢,還是別有用心?他當然不會是要約她出去。根據她於今天午餐聽來的馬路新聞,過去曾有三個秘書迷上吉姆的偶像風采,他很快就把她們調到別的部門去了。
聽說吉姆在社交界很活躍,家財萬貫而本身條件又極好,可是他一向公私分明。他當然是個英俊的男人,羅蘭不帶感情的品評。高而挺,濃密的沙色頭髮,溫暖的褐色眼睛。
她瞥了時鐘一眼,迅速地鎖上抽屜。如果尼克會打電話,一定就在今晚。今晚再不打來,就表示他分明無意打電話給她了。她對這個想法感到很難過。
儘管交通擁擠,她仍然儘快趕回家。當她衝到屋裏時,已經六點十五分了。她替自己做了份三明治,扭開電視,然後坐在沙發上瞪着電話,等着鈴響。
鈴聲始終沒響。十點鐘,羅蘭爬上床,合上淚水迷濛的雙眼。他那張英俊古銅色臉孔便浮在眼前,她可以聽見他平穩、低沉的聲音在耳邊低語:“羅蘭,我多麼想要你。”
顯然他不再想要她了。羅蘭把臉埋進枕頭中,熱淚沿着眼角滾了下來。
第二天早晨,羅蘭想集中精神工作,卻力不從心。她打錯字,接錯電話。又歸錯檔案。中午時候,她在環球大樓附近散步,希望會看見尼克。可是白走了一趟,尼克蹤影杳然。而她只是把僅余的自尊又全盤砸掉。
這就是女性的性解放!她悲哀地想着把另一張紙放進打字機。她沒辦法對性這回事淡然處之。如果不跟尼克上床她會失望懊惱,然而至少不會覺得自己是被用過再甩掉的東西。
“情緒低潮嗎?”那天下午,當她交給吉姆打過兩遍的報告時,他問道。
“是的,真抱歉。”羅蘭說。“我難得這樣。”她加上一句,勉強笑了一下。
“別掛心,每個人都有這種時候。”他說,在報告下面簽名,然後看看錶,站了起來。“我得把這份報告拿到新大樓的總管處去。”
這兒的每個人都把環球大樓叫做“新大樓”,所以羅蘭不會弄錯。
“你看過我們的辦公室嗎?”
羅蘭覺得自己的笑容象用膠水貼出來的。“還沒。我只知道下星期一我們都要到那邊報到。”
“對。”他說,穿上他的外套。“辛格是環球企業最小且最不賺錢的分支機構,可是我們的辦公室倒相當氣派。在你走前,”他說著遞給羅蘭一張折起來的簡報,“請你拿給公共關係組的蘇珊問她時候看過這份簡報,如果沒有,她可以用這一份歸檔。”
他走到門口又轉過身來,“等我回來你大概走了,晚安。”
幾分鐘后,羅蘭無心無緒地往公共關係組走去。經過其他同事的辦公桌時,她一路點頭微笑,其實她心裏看到的都是尼克的臉龐。她怎能忘記當他釣上那隻苯魚時,褐發迎風飛舞的神采?她把滿心寂寞壓下去,將簡報交給蘇珊,轉告了吉姆的話。
蘇珊攤開簡報來看。“我沒見到這一張,”她笑着在桌上抽出一本厚厚的檔案夾,裏面夾滿雜誌和簡報。“我最喜歡的工作就是逐日收集他的資料。”她說,笑着掀開夾本。“你看,他是不是你所見過最英俊的男人?”
羅蘭的視線從蘇珊的笑容滑向新生活雜誌的封面上,那張冷峻的俊臉也看着她。這一瞥之下,她全身象凝固了一樣動彈不得。然後她緊緊抓住那本雜誌,蘇珊全未留心她的異態,笑着說:“你把整本檔案都帶回去慢慢欣賞吧。”
“謝謝。”她喑啞地回答,返身逃回吉姆的辦公室,把門關上,坐在椅子上打開檔案。她的手指頭畫過新生活雜誌封面上,尼克那兩道傲慢的眉毛,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那曾經吞噬過她的雙唇,一顆心揪的緊緊的。“辛尼克。”照片下的標題寫着。“環球企業創始人暨董事長。”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能接受這個現實。
她把雜誌挪到一邊去,慢慢翻開吉姆交給她的簡報。那是兩個星期前的報紙,正是尼克說他有個“生意夥伴”要來而把她送離哈柏溫泉的后一天。報道的標題是:百萬富翁與傾城佳人在哈柏溫泉共享盛宴。正張簡報都是宴會圖片和報道,正中間是尼克挽着一名金法美女站在海灣的屋子前面。那個女人羅蘭在宴會中並沒有見過,底下說明寫道:“底特律工業家辛尼克和老搭檔莫愛佳,攝於莫小姐哈柏溫泉附近的住家前。”
老搭檔。……莫小姐的住家。……
痛苦刺穿羅蘭的心,狠狠的凌遲她。尼克竟帶她去他女朋友的物資,帶她上他女朋友的床。“哦,我的天!”她大聲喊了出來,眼裏盈滿心痛的淚水。他跟她纏綿一晚,然後把她送走。因為他的女朋友決定要回來了。
彷彿她要折磨自己更深似的。羅蘭仔細讀過簡報上的每個字,又把新生活雜誌拿起來,看完全長八頁的文章。當她看完后,雜誌從她麻木的手指滑落,掉在地板上。
難怪李貝拉敵意那麼深。根據雜誌的報道,尼克和她曾有過一段轟轟烈烈的緋聞,直到後來他甩了她,另外追求一個法國女明星。……羅蘭心底湧起一陣歇斯底里的笑聲。當她開車回密蘇里時,她正和情婦纏綿床第。而當她坐在電話旁日夜守侯,替他織毛衣時,他卻與愛佳雙雙出入慈善舞會。
羞辱的情緒漲滿心懷,幾乎淹沒了她。她忍不住把臉埋在吉姆的桌上,痛苦失聲。她是在哭自己的愚昧,哭夢想的幻滅。羞愧又帶來更多的淚水,她竟然和一個只認識四天的男人上床,更糟的是,她連對方的真實身份都沒弄清楚。要不是她運氣好,很可能現在就懷孕了。
她還記得當他告訴她他被母親遺棄的經過時,自己那一份憤怒的心痛是如此強烈。這一想眼淚掉得更凶了。他母親早該淹死他的!
“羅蘭?”吉姆的聲音打斷她的啜泣。
當他走到身邊時,她正抬起一張淚痕狼籍的臉。
“怎麼了?”他驚慌地問。
羅蘭淚眼朦朧的看着那張關切的臉,努力想剋制住自己的悲傷。“我以為——”她抽噎着。“我以為他只是個希望有一天能自己創業的普通工程師,他也一直讓我這麼想!”她哽住了喉頭。
吉姆臉上寫滿的同情更是令她受不了,她站了起來。“我這樣出去不會有人撞見吧?我是說,每個人都回家了嗎?”
“是的,不過你這樣子不能開車。我送你——”“不!”她迅速拒絕。“我很好。真的!我能開車。”
“你確定嗎?”
她好不容易才能掌握自己哽咽的聲音。“真的沒事。我只是太震驚了,又有一點尷尬罷了。”
吉姆指着檔案。“你都看完了?”
“還沒。”她神思迷亂地說。
他拾起地上的雜誌夾在檔案夾中,然後把厚厚的一冊交給她。羅蘭自動接了過來,轉身便奔出門去。走近車子時她以為又會哭出來,可是沒有。隨後三個鐘頭,她靜靜看完整本檔案,眼淚都沒有再掉一滴。她已經欲哭無淚了。
第二天早上,羅蘭把車停進“辛格員工專用”的指示牌範圍內。自從昨晚看過檔案,她才知道辛格就是辛氏電子公司。根據華爾街雜誌所言,這家公司是由辛馬特和孫子尼克在十二年前創立的,最早的根基只是東尼餐廳後面的一間車庫。
她停了車,拾起座旁尼克的檔案。尼克一手建造了一座金融王國,而他生存的手段卻是雇傭間諜刺探他的對手。這個人不僅私生活糜爛,在事業上也一樣無恥,她憤怒地想。
走進辦公室時,同事紛紛愉快的跟她打招呼。羅蘭覺得有些愧疚,因為她正在參與毀滅他們公司的陰謀。不!不能說是毀滅。她把皮包放在辦公桌上,心裏在更正自己。如果辛格適合生存,那麼它應該有公平競爭的能力。否則,在它毀了象韋菲力那種誠實的對手之前,就應該先自食惡果了。
她在吉姆的辦公室門口停祝他知道辛格付錢安插間諜在別個公司嗎?她總覺得他不會知情,他不象那種會贊成這種詭計的人。“謝謝你讓我把檔案帶回家。”她溫柔地說,走進他的辦公室。
他從手中的報告抬起頭,凝視她那張蒼白卻自持的臉,“今天早上的感覺怎麼樣?”他平靜地問道。
她不大自然地把手插在裙子的口袋裏。“我覺得好醜。……又好蠢。”
“你能不能簡單告訴我,尼克怎麼會傷害你這麼深?你哭的那麼凶,一定不只是因為發現他既富有又成功吧?”
一想到自己是多麼心甘情願地投懷送抱,羅拉便覺得心如刀割。可是她總得對自己昨天的失態有個解釋,只好聳聳肩,想裝的毫不在意。“因為我以為他只是個工程師,所以做了一些現在想起來十分臉紅的事。”
“我明白了。”吉姆平靜地說。“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我只想完全投入工作,儘可能地學習一切事。”她辛酸的直言。
“我是說,再見到尼克時你要怎麼做?”
“我一輩子再也不要見到他!”她立刻回嘴。
吉姆隱隱一笑,可是他的聲音卻很認真。“羅蘭,下個星期六晚上,在環球大樓頂樓餐廳有個公司內的雞尾酒會。各分支機構的經理人員都要到場,他們的秘書也要參加。酒會的目的是讓以前在不同地方工作的各部屬聯誼一下,因為以後大家就要在一起工作了。你會有機會遇見日後要合作的秘書同事和他的上司。尼克就是酒會的主人。”
“如果你不介意,我不想參加。”她飛快說。
“我介意。”
羅蘭覺得進退兩難。她很清楚吉姆是個公私分明的上司,而如果她丟了差事,就查不出誰是韋菲力的內奸了。
“你遲早總會跟尼克碰頭,”吉姆繼續說服她。“還不如先做好心理準備,就在星期六見他。”眼看羅蘭遲疑不定,他堅定地說:“七點半去接你。”
周末晚上,羅蘭打扮停當,看看錶,還有十五分鐘吉姆才會來。她站到穿衣鏡前,最後一次審視自己。她身上是一件薄紗禮服,一片片米色薄紗往下瓢,顏色漸漸轉成桃紅,在裙上形成一道若隱若現的彩虹。胸前則是兩片紗成十字交叉,肩帶直接系在頸后,露出圓潤的肩膀,手臂和上背。
她靜靜凝視鏡中嬌好玲瓏的自己,想要覺得高興,卻做不到。特別是當她想到就要面對那個不費吹灰之力就俘虜她,然後要她萬一懷孕才打電話給他的男人,那個擁有億萬家財,她卻請他午餐,要他任意點菜的男人,她就提不起一點興緻了。
象這麼玩世不恭的傢伙,居然沒真的讓她付帳實在是怪事,羅蘭心想,一邊在珠寶盒裏搜尋媽媽留給她的金耳環。
她心裏模擬着今晚面對尼克的場面,手又停了下來。由於發生過那些事,尼克自然會以為她已傷心又憤怒。不過她不會讓他看笑話的。她會讓他相信,哈柏溫泉的春宵一度對她而言只是一段有趣的小插曲,就象自己的感覺一樣。她絕不能對他太冷淡,那反而說明了她仍舊在乎他。不!就算殺了他,她也要擺出一副漫不經心的友善神氣。就象她對守衛或門房的客氣一樣。
那才能給他一點顏色瞧瞧,羅蘭心想。繼續搜尋媽媽的耳環。
可是它們在哪裏呢?不可能丟掉呀!她一向非常小心這對耳環,因為那是她媽媽唯一的遺物。她去哈柏溫泉曾戴着那一對耳環,她記起來了。……第二天去海灣時也戴着。當晚在床上尼克一直親吻她的耳朵,是他把耳環取下來的。……媽媽的耳環在尼克女朋友的床上!
樓下門鈴陡然響起,把羅蘭嚇了一跳。她費力壓抑住傷心、憤怒的情緒,走下樓去開門。
吉姆站在門口,穿着黑色西裝,十足迷人的經理派頭。“請進,”羅蘭說。他走進客廳,她問道:“我拿一下皮包就可以走了,或者你想先喝點什麼?”
吉姆沒有立刻回答,羅蘭便轉過身子。“有什麼不對嗎?”
他的眼光在她身上游移不定。“看不出來。”他露出一笑。滿是欣賞讚嘆的語氣。
“你要喝點東西嗎?”羅蘭有點受寵若驚。
“不必了,除非你要喝一杯才能有鼓起面對尼克的勇氣。”
羅蘭搖搖頭。“我不需要勇氣,他對我已經沒什麼意義了。”吉姆瞥她一眼,扶着她往轎車走去。
“我猜你是打算讓他相信,你對他已經沒有興趣了,對不對?”
眼看吉姆沒有被她的假面具騙倒,羅蘭覺得很不自在,“對。”她索性承認。
“既然如此——”吉姆發動引擎,開上公路。“我或許可以給你一點忠告。你何不先跟他聊幾句,然後嫵媚地笑一笑,道聲歉,走到另一個人身邊去,比如說象我。我會盡量幾在你左右。”
羅蘭側過頭去,感激地朝他一笑。“謝謝。”她說,心裏塌實多了。
可是當電梯門在八十一樓打開,羅蘭看見優雅的餐廳中梭巡的人群時,一顆心卻緊得透不過氣來。尼克就在房裏的某個角落。
在吧枱旁,吉姆要了兩份飲料,羅蘭的目光隨着一群人擁向一個方向。
尼克就在那兒。……
他站在房間的另一端,正仰頭而笑,一頭褐法直往後掃。羅蘭凝視他那張英俊的古銅色臉龐。他穿着禮服的那種優雅自如的神氣,他漫不在意舉着杯子的態度,一顆心便如擂鼓般跳個不休。她望着那熟悉得令人心痛的身影,然後注意到他正在跟一個金髮美女聊天,後者正嫣然微笑,一隻手熟捻地搭在他的袖子上。
那是莫愛佳,憤怒湧向羅蘭胸口,報紙照片上跟尼克在一起的女人。
她把眼光扭開,正要跟吉姆說話,卻發現他也註釋着那個金髮女郎,下頜緊緊繃著。在他臉上寫着憤怒的孤決以及無助的熱切,就象她剛才看見尼克時的心裏的感情。羅蘭立刻知道,吉姆也愛着愛佳。
“這是你的酒,”他終於說話了,把酒遞給羅蘭。“咱們的小遊戲該上場了。”他陰沉地一笑,挽着她開始走向尼克和愛佳。
羅蘭卻把他拉回去。“我們不必趕着去和他們打招呼吧?既然尼克是主任,他有責任招呼在場的每個人。”
吉姆遲疑了一會兒,終於點點頭。“好,我們等着他過來吧。”
接下來的半個鐘頭,他們周旋在賓客之中,羅蘭越來越肯定她對吉姆和愛佳的判斷是對的。她的上司正打算挑起尼克和愛佳的嫉妒。無論何時,只要愛佳的眼光飄過來,吉姆不是對羅蘭微笑,就是和她開玩笑。羅蘭盡量配合她,裝出玩得很開心的樣子。她這麼做是為了他,而不是為自己。在她碎不成形的心思中,她知道尼克根本不在乎她做什麼,或跟誰在一起。
她正啜飲第二杯酒時,吉姆突然環住她的腰。她嚇了一大跳,一時沒有會過意來。“站在那邊的一群人,”他警告地看她一眼。“就是董事會。最右邊的那一個叫做周克福,身旁是他的家人和岳家,他們重視綁在一起。”
“怎麼沒人拿剪刀把他們剪開呢?”羅蘭開着玩笑,裝模做樣地閃閃睫毛。
“因為,”一個熟悉得刺人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周家夫婦不太好看,沒有人希望他們鬆開來到處亂跑,嚇着了小孩子。”
一聽見尼克低沉的嗓音,羅蘭的身體立刻僵直不動。她勉強轉過身來,看見他正好整以暇等着她的反應,不由得激起一股好勝的自尊。雖然一顆心已經撕成了千萬片拼不回來,她仍擠出一個笑容,把手伸給他。“你好,尼克。”
他的手緊緊握住她的。“你好,羅蘭。”他微笑道。
她小心抽回手。吉姆把愛佳介紹給她,她立刻展開最燦爛的笑容。
“羅蘭,我整晚都在欣賞你的禮服,”愛佳說。“實在很搶眼。”
“謝謝,你也是。”然後她轉向吉姆。“噢,塞先生在那兒,他整晚都在找你聊天呢,吉姆。”拼盡僅余的氣力,羅蘭抬眼看着一臉高深莫測的尼克,禮貌地說:“對不起,我們要過去了。”
不久之後,吉姆和一名經理談得起勁,羅蘭只好自己打點自己。很快地,她周遭就圍了一圈仰慕的男士。整個晚上她都刻意不往尼克的方向看去,偶爾不小心接觸到他銳利的眼神,她都不經意的看過,好象是在找別的人。可是三個小時下來,跟她共處一室的緊張愈來愈令人不堪忍受了。
她需要一點孤獨,躲開他的身形笑貌,即使幾分鐘也好。她開始找尋吉姆,發現他在吧枱前跟幾個人談的正起勁,她站了一會兒,等他注意到她,才朝陽台側側頭。吉姆也點點頭,眼色告訴她待會兒會過去。
然後她轉身溜出門外,投入清冷的靜夜之中。斜倚着高及胸部的矮牆,她靜靜凝視八十層樓下綿延數里的輝煌燈火。她成功了——她對尼克擺出一副冷漠的客氣,沒有責怪他為何沒打電話,也沒有一丁點激憤。他一定吃驚不小,羅蘭想着,有一股疲乏的滿足,她舉杯輕輕啜飲。
在她身後響起玻璃門開合的聲音,吉姆來了,她想。“截止目前為止,我表現的如何?”她問道,勉強裝出輕快的語氣。
“你表現的太好了。”尼克慢條斯理地嘲弄道。“我幾乎相信自己是個隱形人。”
羅蘭的手抖的杯里的冰塊叮叮噹噹撞來撞去。她渙渙轉過身,一再警告自己要裝出渾然不在意的樣子。如果發生在他們之間的事對他無足輕重,那麼對她也一樣。“這是個美麗的酒會。”她品評着,勉強自己由白襯衫看到他的領帶,再看入他充滿幽默的眼裏。
尼克走近矮牆,手肘倚在那上頭,沉默地研究她。他望着夜風拂過她閃爍的秀髮,掠過她裸露的香肩,然後抬眼看着她的臉。“那麼,”他微笑着說。“你是一點也不會想念過我了?”
“我很忙。”羅蘭重複她的話。“何況,我為什麼應該想念你呢?你又不是密歇根州唯一的白馬王子。”
他的黑眉興味昂然地往上挑。“你是在告訴我,自從你跟我共度春宵后,你覺得滋味美妙,所以。……呃,所以要增加你的經驗了?”
老天,他甚至不在乎她是否跟別的男人上床。
“現在有了別的男人做比較,你覺得我排名怎樣?”他挪揄着說。
“那是小孩子的問題。”她嗤之以鼻。
“你說的對。我們走吧。”他舉杯仰頭一飲而盡,隨手把杯子放在桌上,拿過她的杯子也放下來,然後抓住她的手腕,手指穿過她的。他的手勁溫暖有力,羅蘭一下回不過神來,直到他們走向角落的一扇門。
當他要拉開門時,她才清醒過來,後退一步。“尼克,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希望你坦白回答我。”看他點頭,她開始說:“我從哈柏溫泉離開后,你曾經想過再來找我——我是說和我約會嗎?”
他穩穩看着她。“沒有。”
當尼克再次要打開門時,她仍未從那個回答的打擊中恢復過來。“我們要上哪去?”
“到我的地方,還是你的,都無所謂。”
“為什麼?”她固執地問。
他轉頭看着她。“對一個聰明的女孩來說,這個問題未免太笨了。”
羅蘭的火氣完全爆發開來。“你是全世界最傲慢、最自我為中心的。……”她停下來,深吸一口氣,緊繃地說:“我不喜歡濫交,更重要的是,我不喜歡那些濫交的人——象你這樣的人!”
“四個星期前,你還很喜歡我。”他冷冷的提醒她。
她的臉漲的通紅,眼睛在冒火。“四個星期前,我還以為你與眾不同!”她憤怒地嚷回去。“四個星期前,我不知道你是個家才萬貫的花花公子,換床比換衣服還快。你的所做所為我都瞧不起——你沒有原則、道德敗壞,你又自私又殘酷。如果我早知道你的真面目,一分鐘都不會花在你身上!”
尼克冷眼看着眼前這個盛怒的美女,用一種危險的溫柔聲音挑戰地說:“現在你看清我的真面目,一分鐘都不願跟我在一起了,是不是?”
“對!”羅蘭嘶聲喊。“而且我會——”不容她把話說完,尼克迅速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拉向懷裏,帶着狂野的情慾狠狠吻她。他抓住她的那一剎那,羅蘭的每根纖維都漲滿不可思議的喜悅。她的手臂環在他頸上,而她的身體拱向他。尼克呻吟着,轉成溫柔的、纏綿的吻。“這真是瘋了,”他喃喃低語,他的吻更熱烈。“隨便誰走過來都會看到我們。”
然後他的唇離開她,鬆開手。羅蘭軟軟地靠在矮牆上。“你來不來?”
她搖搖頭。“不!我告訴過你——”
“省省你的道德教訓。”他冷冰冰地截斷她的話。“去找個跟你一樣天真的男人,兩個人躺在黑暗中胡亂摸索吧!”
在原來的傷口上再狠狠插上這麼一刀,羅蘭卻麻木的不知痛苦了,剩下的單單是怒火。“等等。”她喊着,攔住拉開門的尼克。“你的情婦,或者女朋友,反正不管愛佳是誰,我的耳環掉在她的床上。我不要你,可是我要拿回我媽媽的耳環。”痛苦開始成型了。她覺得一顆心隱隱作痛,彷彿血一滴一滴掉下來。她恨他,她再也不願意想到他,她只要媽媽的耳環。……床上的天花板是一個陰影幢幢的大洞,羅蘭躺在卧室里回想與尼克分手的一幕。,他帶愛佳去參加酒會,卻想帶着羅蘭離開。至少今晚他對她的渴望是高過愛佳的,她沒跟他去會不會太傻了?
她憤怒的翻身俯卧,天那!她的自尊自重到哪去了?她怎能考慮跟那個傲慢自大,毫無原則的花花公子維持那種作踐自己的飄忽關係?她不能再想他了,她要將他逐出腦海,永遠永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