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拿着一碗玉米花,茱莉走到客廳去。他們正在那裏看錄影帶。本來她一直很想談他計劃怎樣查出殺妻真兇,但是他拒絕擔心未來的事而破壞了眼前的時光。所以她只好接受他的建議看錄影帶。

柜子裏有上百盤帶子,查克堅持讓她挑選。她不願意看他在片子裏跟別的女人做愛的鏡頭,儘管那正是他成名之處,所以她就挑了一盤她相信他絕對沒看過的帶子。起先還好,但是一會兒之後她就發現,班查克是以明星兼導演的態度看片子,看的時候總是不斷批評挑剔。茱莉實在受不了,只好找借口跑到廚房弄吃的。

等她歸位之後,他微笑地問道:“你要不要再選一部片子?”

茱莉再也不能忍受他批評她挑選的電影了,於是她故作驚恐狀地說道:“拜託你別要我選,寧願幫你熨襪子、漿手帕。”

“為什麼?”他看起來一副大惑不解的樣子。

“為什麼?”茱莉笑了。“因為你是世界上最差的影評人,把片子批評得體無完膚。”

“我只是指出一些瑕疵而已。好吧,我告訴你怎麼辦,”他妥協地起身說道,“我們合作,一起選一盤帶子。”

茱莉不甚情願地起身,跟他走到柜子前,看着那些從經典名作到近代新片的帶子。她知道,僅僅是為了客氣,她應該建議看一部他的作品,但是她辦不到。“我--不能決定,”她沉吟一會兒之後說道,“你選幾盤,然後讓我挑。”

“好吧。給我一點概念,告訴我你喜歡哪些男演員。”

“老片子的像保羅紐曼、勞勃瑞福和史提夫麥昆。”

查克眼睛望着柜子,很訝異她竟未把他包括在內,令他覺得有一點傷感情。不過他自我安慰着,也許他不算“老”。“新演員呢?”

“嗯......凱文科斯納、邁克道格拉斯、湯姆克魯斯、李察基爾、哈里遜福特、梅爾傑佛遜、派屈克史威茲--”茱莉把她想到的男演員一股腦兒都說了出來。“還有席維斯史泰龍!”

“派屈克史威茲、梅爾傑佛遜、席維斯史泰龍......”查克不屑地說道。“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愛上矮個子男人的?”

“矮?”茱莉驚訝地看着他。“他們很矮嗎?”

“嬌小。”查克故意說道。

茱莉突然想到,如果她借故讓他談從前的生活,說不定他會願意談追兇計劃,於是她偏着頭微笑起來。“我想你一定認識勞勃瑞福吧?”

“不錯。”

“他長得怎麼樣呢?”

“很矮。”

“他才不矮!”

“我不是說他是矮子,只是說他並不怎麼高。”

儘管查克的態度並不積極,她還是繼續問下去:“那些大明星一定也都是你的好朋友吧......像保羅紐曼和凱文科斯納、哈里遜福特之類的?”

沒有回答。

“是不是呢?”

“是什麼?”

“好朋友?”

“我們沒有做愛,如果你是這個意思。”

茱莉笑了起來。“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查克把一些凱文科斯納、派屈克史威茲、哈里遜福特的帶子抽出來。“你挑一個吧。”

“上面那個,《熱舞十七》。”茱莉微笑地說道,雖然她實際上很不喜歡把他倆的時間浪費在看錄影帶上。

“我簡直不相信你會真的要看這個。”他不屑地說道,一面把帶子放進機器里。這是他平生第一次真的希望一個女人欣賞他的作品,但她彷彿偏偏不喜歡他。

他沉默地看着片頭。“要玉米花嗎?”茱莉問道。

“不要,謝謝。”

茱莉打量着他,不知道他是哪裏不對勁了。是他不願意想起舊日的生活嗎?

影片開始之後,查克伸長了腿,雙臂抱胸,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我們不一定要看這個。”她說道。

“我想看這個片子。”

幾分鐘以後,他突然哼了一聲。

茱莉正要拿玉米花,她的手立即僵在碗裏。“有什麼不對嗎?”

“燈光不對,你看派屈克史威茲臉上的影子。”

她說:“我以為本來就應該那樣,現在是晚上。”

他白她一眼,沒有說話。

《熱舞十七》一直是茱莉愛看的片子之一,她喜歡裏頭的音樂和舞蹈,以及那種清純的愛情故事。她正要繼續好好看的時候,查克又懶洋洋地說話了:“我想他們給派屈克史威茲用的髮油是機車潤滑油吧。”

“查克--”她警告道,“如果你再批評,我就把電視關掉。”

“我不會說話了,我會乖乖地就坐在這裏。”

“很好。”

“坐在那裏看那些糟糕的剪輯、導演手法和差勁的對白。”

“夠了--”查克說道,其實他也厭惡自己怎麼會像小孩子一樣善妒。他拉住她手臂保證:“從現在起,我一定只會說好話。”他果然遵守了諾言,一直到派屈克史威茲跟舞伴跳舞的時候他才說道:“至少她會跳舞。這個角選得不錯。”

那個金髮女演員非常漂亮,茱莉竟然興起一股強烈的妒意。她正想反駁說大概每一個電影裏的女演員他都喜歡,卻突然想到他也有可能跟她一樣是在嫉妒。“你是在嫉妒他嗎?”

他又白她一眼,同時哼了一聲。“我怎麼可能嫉妒派屈克史威茲?”

顯然他是喜歡看漂亮女人,茱莉想着,她伸手去拿桌上的錄影帶盒子。“我們改看《與狼共舞》吧。凱文科斯納演得很好。”

“我在監獄裏看過了。”

其實他之前已說過,這裏大部分的片子他都看過了,所以她看不出這有什麼關係。“你喜歡嗎?”

“中間的部分太拖了。”

“真的嗎?”她發現大概只有他自己的片子他才會滿意了。“那結尾呢?”

“凱文科斯納把原著改了,他應該忠於原著的。”查克起身走到廚房弄咖啡,想試着使自己理性一點,心中卻始終憤憤不平,連咖啡粉放了多少都估計錯誤。他知道派屈克史威茲表現得很好,而凱文科斯納不僅是他的朋友,《與狼共舞》也確實是實至名歸的奧斯卡最佳影片。

他拿着咖啡回到客廳,才發現茱莉已經又換了錄影帶。他驚訝地放緩了步子,呆視着螢光幕。原來她換的是他的電影,而且還快轉到中間的做愛戲段,一聲不吭地在那裏看着。在他拍的那麼多片子中,這部的做愛場面是最激情的。他站在那裏,看着他和葛倫克羅絲演出惹火的床戲,心裏第一次為自己拍的電影感到不安。

看到茱莉臉上冰冷的表情,查克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這麼生氣。他把咖啡放到桌上。“你為什麼要看這個?”

“看什麼?”茱莉漠然問道,胃裏卻在翻攪,因為她看到查克正在瘋狂地親吻葛倫克羅絲,那吻法就像他吻她時一樣。

“你知道我的意思。你先是一副從來沒看過我的電影的樣子,卻又直接跳到這一幕。”

“你的電影我每部都看過了,”她說道,眼睛卻直盯着電視,“而且大部分的錄影帶也都有,包括這一部,我至少看了五、六次。”她朝電視點點。“這裏的燈光怎麼樣呢?”

查克把目光由她緊崩的臉轉移到螢光幕上。“不壞呀!”

“演技呢?”

“也不壞!”

“不錯,可是你認為你那個吻表現得好嗎?你會不會有一點吻得太深了呢?”

查克明白她在氣什麼了,心時頓時興起悔意。

“她那樣回吻你的時候,你的感覺是怎麼樣的?”

“我在想我要怎麼樣把他掐死,因為導演要我們再重拍一次。”

茱莉不理他。“我懷疑葛倫克羅絲是怎麼想的--當你親吻她乳房的時候。”

“她也跟我一樣想殺死導演。”

“真的嗎?”茱莉譏諷地說道。“當你翻身壓到她身上的時候,她在想什麼呢?”

查克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輕輕使她轉頭看他。“我知道她在想什麼:她在祈禱我趕快把手肘由肚子上移開,不然她會笑出來,那樣就又得重拍一次了。”

看着他那副一本正經的樣子,茱莉忽然覺得自己好傻,腦筋太簡單了。她嘆一口氣,說道:“對不起,我這樣表現得像白痴一樣。我假裝對你的電影不感興趣,是因為怕看到這種場面。我知道很蠢,可是我會覺得--”她不願意說出“嫉妒”這個字眼,因為她知道自己沒有權利。

“嫉妒?”他猜道。這個字眼說出來的時候更讓人產生反感。

“嫉妒是一種具有破壞力又不成熟的感情。”她說道。

“也使人變得不理性、難以相處。”

茱莉點頭表示同意。“嗯。好吧,我們可以看別的片子。”

“很好。你想看什麼呢?選一個男演員吧。”她正要開口說,他卻又補上一句:“只要不是派屈克史威茲、凱文科斯納、湯姆克魯斯、勞勃瑞福、保羅紐曼、哈里遜福特和李察基爾。”

茱莉瞪着他。“那還剩下誰呢?”

他摟住她肩膀,在她的髮際低聲說道:“米老鼠。”

茱莉真是哭笑不得。“米老鼠!為什麼?”

“因為,”他說道,一面把嘴唇移到她的太陽穴處,“我想,聽你稱讚米老鼠的時候,我比較不會再變得不理性而且難以相處。”

他坦承的話竟使她快樂不已,她故意嘲弄道:“還有史恩康納萊,他在《獵殺紅色十月》裏面棒極了。”

查克揚起眉毛。“那柜子裏還有很多我的片子。”

茱莉凝視着他的眼睛,以微微發顫的聲音說:“我不喜歡看你跟葛倫克羅絲做愛。”

她得到的酬報是他一個深深的吻。

茱莉走到客廳,打開電視,想看看有線電台的新聞。

查克這一整天都在清除外面路上的積雪,一直清到橋那裏。這時候他正在洗澡。今天早上當他告訴茱莉他打算鏟雪時,她以為他計劃當天或明天就離開這裏,頓時興起一股無名的恐慌,然而他彷彿看穿了她的心思,說道:“我會在離開的前一天告訴你。”她想追問他是否已經決定是哪一天,他只是含糊地說還不確定,令她覺得他彷彿是在等待什麼事情發生,或是等某人跟他聯絡。

她總是免不了要為他擔心和猜測。

電視上正在訪問一個心理學專家。她正要到廚房去時,才發覺那個專家原來正在談她。她連忙轉回身,難以置信地瞪着熒光屏,只見那位專家滿懷自信地推斷着被擄為人質的莫茱莉情緒上的可能發展。

“我們對像莫茱莉這樣的人質作過許多研究,”他說道,“我也寫過一本專書。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訴你們,這位年輕女士正歷經一種高度壓力,但都在預測之內的一連串情緒上的變化。”

茱莉偏着頭,很好奇這位專家會這麼說。

“第一天,最主要的情緒是恐懼。人質會覺得絕望,怕得無法思考和行動,但仍懷着獲救的希望。然後,通常是在第三天,她就開始憤怒了,為自己所受的不公平處境而生氣。”

茱莉頗覺好笑地算着自己的日子,與這位專家的說法作比較,顯然不大一樣。她不滿地搖搖頭,繼續看下去。

“到了現在,我想莫小姐已進入一種感激與依賴的階段。她把綁架者看成保護者,因為他還沒有殺她。呃,我推斷班查克沒有理由這麼做。此外,她會很氣警方的無能。相反地,那位顯然在鬥智方面勝過警察的綁架者,也就成了她仰慕的對象。班查克是很聰明的人,也有相當程度的魅力,這表示她在身體上與情緒上受到他的操控。”

茱莉雙手插腰,驚呼出來。他所說的只有一點是對的,就是查克確實很聰明,也很有魅力。但是她無法相信這位專家竟然沒考慮到查克並不是什麼恐怖分子,所以她的反應絕不可以預期到的。

“這件事以後,她得需要仔細的心理治療才能復元,而且需要很長的時間。”

茱莉簡直不敢相信這個人的膽子會如此之大,他竟然告訴大家說她需要心理治療。她應該要塔德對他提出控告!

“當然啦,”主持人插話進來說,“這都得假設莫茱莉是真的被擄為人質,而不是像某些人認為的是班查克的同謀。”

“多謝你了。”茱莉大聲說道。

她聽得非常專心,所以直到這時候才聽到頭頂上有直升機盤旋的聲音。她驚訝地望着窗外,然後突然明白了。“查克!”她一面跑着,一面尖叫。“外面有直升機!”她差點和跑出卧房的查克碰個正着。見到他手裏的槍,頓時驚駭得渾身冰冷。

“到外頭待在林子裏!”他命令道,一面把她朝後面推,並且隨手抓了一件大外套丟給她。他把門打開,將她推到外面。“快跑!”他喊道,然後站在門口,抬頭聽着。

“老天!”茱莉喊道。“你不可能是要把它射下來吧!一定有--”

“快走!”他吼道。

茱莉依言跑到林子裏,心臟怕得狂跳。她從林子裏繞到房子前頭,看見查克躲在窗子後面。那架直升機在房子周圍繞飛着,茱莉以為查克舉起槍瞄準直升機,後來才看清他拿的是望遠鏡。直升機終於飛走後,茱莉雙膝發軟地跌坐在雪地上,剛才查克持槍的情景仍深印在她腦中。她覺得胃在翻攪,不禁背靠着樹,拚命試圖把恐懼感壓下去。

“沒事了,”查克說著朝她走來,但是她仍看見他腰間露出來的槍柄。“剛才只是滑雪的人喝多了酒,飛得太低了。”

她抬頭看他,可是彷彿全身動彈不得。

“來,”他平靜地說道,“把手給我。”

茱莉搖搖頭。“沒關係,我不需要幫助。我很好。”

“你不好!”他伸手抓住她手臂,要把她抱走來。“你快要昏倒了。”

那種昏眩與噁心的感覺過去了,她顫巍巍地微笑着拒絕他抱。“我從前看過槍,我只是......沒有預備好而已。”

回到房子裏之後,查克倒了一杯白蘭地給她。見她只喝了一小口,查克命令道:“把它喝完。”

她又喝了一口,就把杯子放下。“我不要喝了。”

“很好,”查克簡短地說道,“現在去洗一個熱水澡。”

“可是--”

“別跟我爭。下次--”但是他知道不可能再有下次。雖然這次只是假警報,但卻使他看清自己對她生命所加諸的威脅與恐懼。剛才她沖往雪地里的時候,臉上那種恐懼神色是他這輩子從來不曾見過的。

茱莉走進客廳,裏頭沒有開燈。查克站在壁爐前眼瞪着火光,下巴崩得緊緊的。

由他的表情與先前的行動來判斷,茱莉相信他可能是在為她而感到愧疚。但是剛才的事件給她的影響是不同的。她很氣憤別人迫使他過這種日子,也決定搞清楚他究竟打算怎麼使這種生活結束,並且決心要儘可能幫助他。

她決定等到晚飯以後再說。於是她走到他身旁,輕輕說道:“今天晚上是你要做牛排,還是要我來做飯?”

他轉頭對她注視了幾秒鐘,臉上沒有表情。“對不起,你說什麼?”

“我在說這裏的做飯問題,”她開玩笑地說,“你違反了人質的人權法案。”

“你在講什麼?”查克仍在想着,拚命讓自己相信她留在這裏會很安全,想忘記剛才她躲在樹下那一副受驚的樣子,想相信那只是偶發事件,以後不會再有了。

她的笑容令他忘了呼吸。“我是在講下廚的事情,班先生!根據日內瓦公約不能虐待俘虜,你不能讓我連續兩天都下廚,對不對?”

查克勉強擠出笑容,點點頭。他此刻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帶她上床,讓自己迷失在她裏面,在那短暫的快樂時光里忘記一切。

茱莉原希望他的心情能開朗一點,但結果顯然她太樂觀了。整個吃飯的時候他都很客氣,但是總像在若有所思似的。

她小心地為他斟了第四杯酒,遞給他。查克看看酒杯,又看看她的臉。“希望你不是想把我灌醉,”他控告道,“因為這種酒對我是沒什麼用的。”

“我是不是該換烈酒呢?”茱莉說道。

查克的杯子停在半空中,他這才發覺她確實是有意為他添酒的。“我會需要嗎?”

她移動一下身體,使背部靠着沙發,面對着他。“查克,你說我是不是一個模範人質呢?”

“最佳模範。”他微笑着說道,試圖配合她那種幽默的心情。

“那麼你是不是認為,我能有一點......呃,特權呢?”

“你在打什麼主意?”

“回答幾個問題。”

他的表情露出警覺性。“可能,要看問題而定。”

她有點不安,但仍鼓起勇氣說:“你是有打算要查出到底是誰殺了你太太吧?”

“再問一個問題。”他聲調平平地說。

“好吧。你有沒有概念真兇是誰呢?”

“換一個話題吧。”

“請你明白,審判的時候我在歐洲,所以不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而我很想知道。”

“你可以從舊報紙上查到。回去以後上你們的圖書館去找吧。”

譏諷的口氣向來是茱莉最不容易忍受的。“見鬼!我不想看新聞媒體怎麼說的,我只想聽你親口說。”

“談話到此結束,”他站起來,“我們睡覺去吧。”

她也站起身。“我不要。我只是想幫助你而已,事情已經過了五年,你的觀點和記憶也許會改變。我認為我們應該先列一張在場者的名單,你可以跟我描述一下每個人。我一定會非常客觀,因為我沒有先入為主的觀念--”

他輕蔑地打斷她的話。“你怎麼幫助我呢?我花了兩百多萬元請律師和偵探調查都沒有結果。”

“可是--”

“不要再說了,茱莉!”

“不行!我有權利要求說明。”

“你什麼權利也沒有,”查克反駁道,“而且我不想要、也不需要你的幫助。”

茱莉僵住了,彷彿整個人受到了重重的一擊。“我明白了。”原來他想要的只有她的身體。她不應該有思想或感覺;她應該只是討好他,當他心血來潮的時候就張開雙腿歡迎他。

他伸手拉她的手臂。“上床去吧。”

“不要碰我!”茱莉掙開他的手,往後退着。“我才明白你是怎樣一個沒有心肝的傢伙!”她憤怒地喊道。“你離開這裏以後就要遠走高飛,是不是?你根本不打算查出真兇,你真是世界上最差勁的懦夫!要不然就是你真的殺了她!”她退到自己房間門口。“我明天一早就離開。你如果要阻止我,就最好準備用槍吧!”

他不屑地瞄她一眼。“阻止你?我會幫你把行李拿到車上!”

他們各自憤憤地回到房間裏。茱莉把臉埋在枕頭裏哭了起來;查克也生氣地脫下衣服,腦子裏仍迴響着她剛才罵他的話。

突然之間,查克想到了。茱莉以為她愛上了他,所以才認為她“有權利”。她很可能以為他也愛她、需要她。

“見鬼!”他咒着把褲子丟到床上。他不需要莫茱莉這麼一個連性與愛都分不清的小鎮女教師。她恨他最好,那樣他會好過得多。他倆之間除了性以外什麼都沒有。他們都想要做,如今她卻為了報復而拒絕他。

他憑着這個尚未完全成形想法,毅然大步走去打開門。

茱莉正在想着明天要怎麼辦的時候,她的卧房猛然打開了。一件衣服也沒穿的查克走了進來。“你要做什麼?”她問道。

“這個問題就跟你決定睡在這張床上一樣地愚蠢。”他說道,一面把她蓋的被子掀了起來。

茱莉從床的另一邊跳下去,想斜穿過房間跑出去,但卻被他抓住拉到他身前。

“放開我!”

“我要做的就跟你想要的一樣!”

茱莉把頭別開,準備集中力氣採取下一步行動。“你這個混蛋!如果你敢強暴我,我就用你的槍殺死你!”

“強暴你?”他冷冷地說道。“我做夢也沒有那個念頭。你在三分鐘以後就會求我跟你做愛。”

茱莉伸手要打他,卻被他吻住她的嘴;她抬起膝蓋試圖攻擊他的鼠蹊部,卻反而尖叫一聲,被他壓倒在床上。然後他開始在她大腿相接處輕輕地探觸和按摩。茱莉發覺他並不打算用強,而是想要她合作,彷彿是由她自願獻上一般。對她而言,這樣的屈辱更甚。

她的身體已經在違反她的意志而開始反應了,令她氣自己也氣他。她斥道:“你要就快下手吧,可惡!”

他的回答只是在她耳邊低語:“為什麼?那樣你就可以在殺人犯和懦夫之外,再幫我加上一個強暴犯的罪名是不是?”

“門都沒有。”她崩緊全身肌肉抗拒着,但他卻默默地誘逼她的身體背叛她。

茱莉力竭地躺在那裏,簡直無法相信,他竟真的會邪惡到用這種手段來證明他的說法。她情緒已經耗盡,只能緩緩爬上床頭,拉起掉在地上的被子,閉起眼睛。但是她沒有哭,她不願意因他而掉一滴眼淚,再也不會。

查克坐在他房間裏的壁爐邊,把頭埋在雙手之間,試圖強迫自己不要去思考或感覺。他已經做到了,向他自己證明了他不需要她,也向她證明了他並不值得她關心。

他從來不曾如此順利地達到目的。

他也從來不曾感到如此孤立與羞恥。

今晚以後,她將不會再幻想她愛上了他,他知道她會恨他入骨。但是那比不過他恨自己的程度。

第二天一大早茱莉起床以後,發現車鑰匙就放在化妝枱上。整個房子寂靜異常,昨天晚上的痛苦此刻已轉變成一種麻木的感覺。她穿上衣服,卻渾然不知自己在做些什麼。她只想從柜子裏拿出旅行袋,把隨身用品塞到裏頭。

她悄悄走到黑暗的客廳,立刻不由得一驚,駭得心臟猛跳。襯着黎明的微光,她看到查克的側影靠在窗前,兩手各插在褲子口袋裏。茱莉收回目光,轉身走向門口。可是她才踏出一步,查克就頭也不回地說道:“案發那天在場者的名單在咖啡桌上。”

她心頭一緊,但仍決心不睬他這最後讓步,強迫自己繼續走下去。

“不要走,”他用嘶啞的聲音喊道,“求求你。”

他那絕望的口氣使她的心絞在一起,但是自尊在尖聲對她喊道,只有毫無理智的傻瓜才會在經歷昨晚的事之後還會讓他接近。她伸手要碰門把的時候,他的聲音由身後近處傳來,裏頭充滿了激動的情緒。“茱莉--請你不要走!”

她的手拒絕轉動門把,同時她的肩膀由於啜泣而抽搐起來。她用前額抵着門,眼淚順着臉頰滑下來,手中的袋子也掉到了地上。她哭是氣自己意志軟弱,也是懼怕自己無法控制的這種愛。她哭着,任他把她身子轉過來摟在胸前。

“對不起,”查克無助地低聲說道,雙手緊貼住她背部,“請你原諒我,求求你。”

“你昨天晚上怎能那麼對我!”她哭着說道。

他支起她淚濕的臉。“我是因為你說我是兇手和懦夫,我受不了--我是一個無情的壞蛋。”

“一點也不錯!”她抽噎着說。“更可怕的是我竟然愛你!”

查克緊緊把她摟在懷裏,卻極力忍住他知道她想聽到的話--他內心所感覺的話。他吻着她的前額與面頰。活到三十五歲,他終於明白了無條件被愛的感覺。他也知道,如果他把自己的感覺說出來,將會使她甘心在他離去以後仍苦等下去。他用臉揉着她的秀髮,輕聲說出另一個事實:“我不值得你愛。”

“我知道。”茱莉含淚說道,雖然他沒有說他也愛她,但是她拒絕為此而氣餒。她已經感覺到他聽到她話時的反應,那就夠了。

他再度說話的時候,聲音顯得疲倦已極。“你願不願意先陪我上床睡幾個小時,然後再討論兇手的問題?我一個晚上沒有睡。”

茱莉點點頭,跟他一起走進她原來再也不想再見到的房間。

他就這麼臉貼着她的胸、摟着她睡著了。

茱莉無法入睡,只是凝視着他的臉,用手指玩弄着他柔軟的頭髮。雖然在睡眠中,他的臉及五官仍顯得那麼剛毅。她輕輕移動身子想使他睡得舒服一點,他的手臂立即摟緊了,無疑是想防止她離開。這個下意識的動作令她微笑起來,因為這已是沒有必要的,她無意再溜走了。

雖然未來充滿艱險,茱莉卻感到非常平和,彷彿跟整個宇宙和諧無比。

她用手指撫着他的臉,保護似的將他摟近她的心窩,然後用唇輕觸他的黑髮。“我愛你。”她低聲說道。

茱莉坐在咖啡桌邊的地板上,一一審查着查克所開列的名單,把人名及資料分類在卡片上。查克則坐在她身旁的沙發上,忍着笑意看她打算如何找出真兇,並耐心地為她解說一些背景。

茱莉困惑地說:“我看過‘命運’這部電影,不過結尾已經另外找人重拍了。無論如何,我以為像那樣的一部電影所動用的人力,應該不只這些。”

“還有很多別人在不同的地點工作,不在達拉斯。另外也有一些達拉斯的工作人員已經被我打發回家了,所以不在名單上。”

“為什麼呢?”

“因為這部片子已經超出預算,我想裁減一些不必要的開支,而拍片已近尾聲,所以我就只留下一些基本的工作人員。”

茱莉着迷似的聽他解說一些工作人員的關係,然後把不可能涉嫌的一個一個淘汰掉。在她的要求下,查克把當天的經過情形又詳細講了一遍讓她記錄。他原以為重述會是很不舒服的事情,但結果不然。因為從前都是說給懷疑他的人聽,而茱莉卻是全然相信他是無辜的,說完之後倒令他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感。

講到柯蒂娜的時候,茱莉若有所思地說:“我覺得她不對勁,我想她愛你。”

“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他又驚訝又覺得好笑。

“那是很明顯的。你說她留下來是因為聽說了前一晚旅館發生的事,想給你精神支持。我認為她是愛上了你,所以決定殺蕊琪。”

“然後讓我頂罪?我不以為然。”查克說道。“再說,她也不可能知道我臨時改成由唐尼開槍。還有,”他說道,“你對荷里活式關係存有太多天真的想法。女演員並不會那麼輕易就愛上一個男人,甚至還為他殺人。你對兩性關係的想法太天真了,而我則太現實。”

“真的嗎?”她用藍色的大眼睛打量着他,並輕柔地問道。

查克最抗拒不了她那種甜蜜的壓力,他擠出一笑,說:“我從前大概有一點太憤世嫉俗了。好吧,”他說道,“你名單上的下一個是誰呢?”

“鈕湯米。”她瞄一眼卡片說。

“他為什麼想殺蕊琪或唐尼呢?”

“也許他的副導演干久了想爬升,不願意活在你的陰影之下。”

“茱莉,”查克耐心地說道,“湯米知道會有光明的導演生涯在等着他,而且也非常樂意跟我拍‘命運’。”

“可是--”

“而且,”查克說道,“他也愛着一個可能的受害者,所以不可能把空包彈換掉。”

“他也愛蕊琪--”

“他愛的是唐尼。他是同性戀。”

茱莉驚視着他,一會兒之後才繼續拿起一張卡片說:“孟愛美。她也可能以為她愛你,所以要除掉蕊琪。”

查克哼一聲,但說起愛美時口氣放柔和了。“她只是個十六歲的甜女孩。除了你以外,她是我所知最好的女孩。她不可能做出給我惹麻煩的事。不過你說得對,愛美是喜歡我,而且很嫉妒蕊琪。但不需要殺她,因為大家都知道蕊琪已經訴請離婚,要改嫁唐尼了。”

他們又辯了一會兒,然後茱莉說出下一個人選。“歐唐尼。”

查克的臉色沉了下來。“我認為是唐尼殺的。”他抬眼看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我知道是那個壞蛋乾的,然後故意栽給我。總有一天,要是我活得到那時候--”

他的口氣令茱莉心裏害怕。“可是你說他沒有錢,蕊琪本來可以跟你離婚而拿到不少錢,他如果殺了她就白白損失了。”

“他有毒癮。誰知道那樣的人腦子裏在想什麼。”

“他難道不想拿你的錢去解癮嗎?”

“我受夠了!”查克喊道。見到她的臉色一變,他放鬆了口氣說:“不要管這些,我們來想想晚上要做什麼吧。”他起身拉她。

茱莉強按住心中對他突發脾氣而起的反應,提醒自己說,昨天晚上的事情再也不會重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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