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九九0年十一月
費邁特坐在他面臨西海岸的辦公大樓辦公室里,耐心地等着接受電視記者芭芭拉·華特絲的訪問。電視台工作小組在接待室忙着架設燈光與麥克風,時間已經比原訂的耽擱了許久。邁特不喜歡記者,然而許多小道消息捕風捉影得實在太過分了,為了建立一個正面形象,為了他的“商際公司”能維持良好的企業形象,他只好接受這項訪問。
高而魁梧的邁特代表了成功、財富、信心與力量,然而又具有一種逼人的酷意。在短短的十一年間,他就憑着這種力量酷意建立了自己的企業王國,起先只是擁有一個油井的石油公司,迅速發展成為一個龐大的綜合企業,從化學製藥到紡織業,無所不包。起初邁特只是把一些有意出售的公司買下。不過一年前在芝加哥有一家資本額數十億的電子公司與他接觸,引起了他的興趣。後來那家電子公司卻出爾反爾,把邁特惹火了。他一怒之下不惜花巨資硬是把那家何氏電子公司買了下來。這種作風為他帶來了名聲與厚利。
他本來已經到了事業的頂峰,而成功並沒有給他帶來多大的歡樂,那種快感在多年前就消失了。不過這次購併何氏公司的勝利倒像一個挑戰,他開始恢復了往日的雄心壯志。何氏公司整個設備與行銷都需要重整,他已迫不及待地想到芝加哥開始作業。他有一個六個人的接收小組已經在兩星期前到那裏去,在一百層高的何氏大樓里研究評估。他也在芝加哥買了一間寓所,等這項訪問結束之後就要飛到那裏去。
他昨天夜裏才從希臘回來。奮力交涉了四個星期之後,們終於買下了一組貨運船隊現在卻被這見鬼的訪問阻礙在這裏,他不禁在心裏暗咒……
訪問進行得還算順利。芭芭拉·華特絲傾身向前,問道:“非善意接收公司的情形越來越多,你的看法是怎樣的?”
“我認為這是一種趨勢,而且會一直繼續下去,直到有政策性的控制為止。”邁特答道,同時無奈地瞄看牆上的鐘。
“商際公司是不是有計劃要再購併別的公司呢?”
這是一個重要問題,但並非不意外。他巧妙用避重就輕地答道:“商際公司對取得好的公司一向有興趣,只要能促進彼此的成長。”
“即使對方並不想被你接收?”
“那是每個人都得面臨的風險,就連商際公司也不例外。”他禮貌地笑着。
“可是那得要一個規模跟商際一樣大的公司才辦得到。有沒有什麼人能夠避免受到被你們吞併的威脅呢?也許是你的朋友之類?”
“購併是一種商業性的決定,個人感情和友誼都得擱在一邊。”
“原來如此,所以就連我們的美國廣播公司ABC也可能成為你的下一個獵物?”
“購併的對象不叫‘獵物’,而是目標。不過,”他開玩笑地說。“為了讓你安心,我保證目前商際公司並沒有把ABC當成目標。”
她笑了起來,隨後又投給他一個記者的職業性微笑。“我們可不可以談一點你的私生活?”
他們像各懷心機的對談者一樣。他懶洋洋地笑着說:“我可不可以阻止你呢?”
她的笑容加深了。“這幾年來常常有你跟一些電影明星、公主的排聞,最新的對象據說是一名希臘航運巨子的女繼承人。這些鮮聞到底是真的,還是花絮作家的空穴來風呢?”
“不錯。”邁特說了等於沒說。
芭芭拉·華特絲笑了。“你的婚姻呢?我們可不可以談談?”
邁特一時啞口無言。“我的什麼?”他懷疑自己聽錯了。沒有人知道他跟柏梅蒂那次錯誤的婚姻。
“你從來沒有結過婚,”芭芭拉·華特絲說道。“我想知道你未來有沒有結婚的打算。”
邁特鬆了一口氣。“並非不可能。”
一九九0年十一月梅蒂看着在柏氏百貨公司外面欣賞櫥窗的人群,唇邊觀出愉快的笑容。她每次看到公司大門時都會如此,這是一種引以為榮的熱情。不過今天她較往常更快樂,因為昨天晚上。雷派克把她摟在懷裏,溫柔地說道:“我愛你,親愛的。你願不願意嫁給我?”然後他就把一枚訂婚戒指套上她的手指。
今年的櫥窗設計比往年更出色,梅蒂想着。這全都出自莉莎之手。莉莎在柏氏百貨公司所表現的設計才能已使她成名了,再過一年她的上司退休以後,她就可以繼任為展出部門的主任。
梅蒂急着想去找莉莎,好把自己跟派克的事情告訴她。走進大廳,她抬頭看看那棵三十尺高的聖誕樹,上面張燈結綵,熱鬧非凡。
一個正在選購皮包的女人看到了梅蒂,用手拱一下朋友。“那不是柏梅蒂嗎?”她興奮地說,然後一起打量着梅蒂。梅蒂把金髮梳成簡單的合,更襯托出她那完美無暇的輪廓與皮膚。
“正是柏梅蒂!”另一個女人說道。“那個記者說的一點也不錯,她真的像葛麗絲·凱莉!”
梅蒂聽見她們說的話了,但是她全然沒有放在心上。這幾年來,她已經習慣了別人對她指指點點地評頭論足。女性時裝日報說她是“冷若冰霜的高貴化身”;大都會雜誌說她“絕對的美”;華爾街日報稱她是“柏氏的掌權公主”;在柏氏公司董事席里,那些董事則稱她是“難纏的討厭鬼”。
只有最後一項稱呼才是梅蒂在意的,因為董事會的意見關係她將百貨公司擴展到其他城市的夢想。董事長對她的態度就跟其他董事一樣嚴苛,雖然他是她的父親。
不過今天她什麼也不在乎。她振奮地湊近成排的鏡子照了一下,整理整理頭髮,同時對着鏡子眨眨眼,因為她知道在鏡子後面有安全人員監視順手牽羊的人。
她搭電梯上樓,找到了莉莎,後者正跪在地上找東西,忙得不可開交。“嗨。”莉莎打着招呼。“你昨天跟派克的晚餐怎樣?”
“噢,很好,”梅蒂答道。“跟平常差不多。”她賣着關子,卻故意用戴戒指的手撥弄衣領。她昨天曾告訴莉莎,說她預感派克會求婚。
莉莎雙手插腰。“跟平常差不多!老天!梅蒂,他兩年前就離婚了,而你跟他約會也已經有九個多月了。你跟他女兒在一起的時間幾乎跟他一樣多。你又漂亮又聰明,男人看到你都會傻眼,可是派克看了你那麼久——距離那麼近的——我想你跟他在一起是浪費時間。那個白痴如果要求婚,他早就該提出來了。”
“他求了。”梅蒂欣喜地說。
可是莉莎仍在嘮叨,一時沒有注意梅蒂的。“不過反正他不配你。你需要一個人帶你開放一下。派克跟你太像了,他太保守,太謹慎,太——你在開玩笑!他跟你求婚了。”
梅蒂點點頭,莉莎這才看到她手上那枚略嫌古式的藍寶石戒指。“這是你的訂婚戒指?”她問着,同時抓起梅蒂的手,但是檢視過後,她的笑容變成了困惑的皺眉。“這是什麼?”
“藍寶石。”梅蒂並不以為什,因為莉莎向來心直口快,而且就算她愛派克,也不能否認這枚戒指並不怎麼耀目。這是一個家傳的古董,她已經心滿意足了。
“這枚戒指很舊了,是派克祖母的。”
“他買不起新的,嗯?”莉莎開着玩笑。“要是我訂婚,那個傢伙若是把他老祖母的破戒指給我,我跟他一定吹掉。你們有錢人就是喜歡舊東西。老實說啊,梅蒂,你如果不是有心幫公司打廣告,大概還是會穿着大學時候的衣服吧。”
梅蒂笑了。“如果耐穿的話。”
莎莉不再裝了,她用力地擁抱梅蒂。“他及不上你一半好,誰都及不上你。”
“他對我再好不過,”梅蒂辯着,同時笑着回抱莉莎。“星期六晚上有歌劇義演,我會幫你和維爾弄兩張票。”梅蒂說道:維爾是莉莎的男朋友,是個商業攝影師。
“不要,拜託——不要歌劇!”
“我們事後要舉行訂婚舞會。”梅蒂哄着她。
“維爾在紐約,”莉莎嘆一口氣。“不過我會去的。無論如何,既然派克即將成為我們這個大家庭的一份子,我必須學着愛他。”
“多謝。”梅蒂說著,站起身要走,卻瞥見莉莎很突兀地轉過身去,彷彿太過專註地扯着她手頭佈置用的一根帶子。“有什麼不對勁嗎?”梅蒂問……
“不對勁?”莉莎轉回身,臉上的笑容太過愉快了。“怎麼可能?我最好的朋友剛跟她的夢中情人訂了婚。”她的話題一轉,突然又問:“你星期六晚上要穿什麼?”
“我還沒決定。我到六樓去看看,挑一件特別的。派克決心要舉行一個盛大的婚禮,事實上今天晚報就會有訂婚的消息。他不希望因為他已經有一次大型婚禮而我沒有。”
“他知不知道……那件事情,你的另一次‘婚禮’?”
“他知道,”梅蒂說道,聲音變得低沉起來。她把自己與費邁特的事情只告訴了莉莎與派克。“派克很好,很能夠諒解。”這時公司里的擴音器響起了兩短一停再一短的鈴聲,那表示是在呼叫梅蒂,於是她走去打電話給總機。
“柏小姐,”總機說,“安全組的白先生請你去他的辦公室。”
安全部門在六樓玩具部的後面。梅蒂身為營業副總,安全部門就在她的監管之下。通常如果只是一些順手牽羊的小案子是不會找她的。顧客順手牽羊的案例雖然佔全部案子的百分之八十,但在金錢方面的損失並不如內賊嚴重。顧客要偷的也頂多是容易藏起來的一、兩件東西,但員工利用職務方便所造成的損失往往相當可觀。
結果有兩個婦人坐在那裏。一個是屢犯的慣竊,這次偷了一副名牌耳環,然而由於她丈夫知道她有這個毛病,所以早已預存了一筆錢給柏氏公司,每次她偷了多少錢的東西就扣掉多少,所以她屢抓屢放。另外一個則是年紀比較輕的初犯,偷了一些嬰兒穿的冬衣,價值約一百元。
梅蒂由白馬克那裏了解情形之後,考慮了一下。“如果那個年輕女人願意寫切結書保證不再犯,你願不願意把她放了?”
“為什麼要放她?”
“如果要正式提出法律控訴,花費也不少,而且她並沒有前科。此外,我也覺得把偷名牌東西的藍太太放走,卻又控告為孩子偷冬衣的初犯,實在太不公平了。”
“我們打個商量吧。你把藍太太一勞永逸的打發走,我就放那個女人——如果她願意保證。”白馬克說道。
於是梅蒂把藍艾妮找來。“梅蒂,”藍太太看到她就說。“你該不會以為我是為我自己偷那副耳環的吧?我向來不自私的,我都是在做善事。”
梅蒂有些不解。“你是說,你把偷的東西部捐給了慈善機構?”
“才不是呢?”藍太太說道。“什麼慈善機構會要這副耳環?我是要給我的女傭的。她的胃口實在太大了,不過我覺得你們賣這種東西倒有損形象——”
“藍太太,”梅蒂打斷她的話。“我上個月已經警告過你,如果再被抓到,我就要門房永遠不讓你進來。”
“你不是在當真吧?太荒謬了。”
“我是當真的,對不起。”
“我丈夫會知道這件事的!”
“如果你告訴他。”梅蒂說道。
藍太太昂然說道:“我以後再也不要來這裏了。我要到邦威公司買東西去了,他們才不會在乎這麼一副耳環呢。”於是她拿起皮包,憤憤地走了。
梅蒂坐回位於上,看着另外一個女人所偷的嬰兒冬衣,不由得心裏一陣痛楚。她總是會想到,她永遠不能為自己生一個小孩了。這時白馬克把那個臉色蒼白的女人帶了進來,並且把名字告訴了梅蒂。
那個喬太太起先還嘴硬,不肯承認,但是梅蒂不斷婉轉地勸她。“你應該不是慣犯,一般像你這年紀的女人都是為自己偷東西,譬如香水或珠寶,我想你大概只是一個焦慮的母親,急需幫孩子找一件冬衣保暖吧?”
喬太太再也忍不住了,淚水流下她的臉頰。“我只是在電視上看到說,除非有律師在場,否則絕對不要承認自己做了什麼。”
“你有律師嗎?”
“沒有。”
“如果你不承認,就需要找律師了。”
那個女人抽噎着。“如果我承認,你能不能保證事後不叫警察抓我?”
“你信任我嗎?”梅蒂平靜地問。
那個女人打量着梅蒂的臉。“我能信任你嗎?”她的聲音在發抖。
梅蒂點點頭。“不錯。”
喬太太遲疑了一下,終於點頭說:“好吧,我……是偷了那些東西。”
於是梅蒂要白馬克讓那個女人簽名具結以後,就放她走了。“謝謝你,梅蒂小姐。”喬太太說道。
“不謝。”梅蒂正準備去開會,那個女人又叫住她。“柏小姐?”見梅蒂轉回身,她冒出來一句:“我在電視上看過你。我想說,你本人比電視上更漂亮。”
“謝謝你。”梅蒂微笑着說。
“還有……我希望你知道,我從來沒有偷過東西。”她懇求地看着梅蒂,然後從皮包里掏出一張照片,上面是一個還沒長牙的小女孩,有着藍色的大眼睛和甜甜的笑容。“這是我的珍妮,她上星期病了。醫生說要讓她保持暖和,可是我付不起電費。”她忍住眼淚。“珍妮的爸爸在我懷孕的時候就走了,可是沒有關係,因為我有珍妮,她也有我,我們這樣就夠了。可是我不能失去珍妮。”她張開嘴還想說話,但突然又轉身快步走了。
梅蒂看着那個女人穿過擺滿玩具熊的走道,但她眼前浮現的卻是剛才照片里的小女孩。
一會兒之後,喬太太在大門口被守門的人攔住,然後白馬克從後面朝她走來。她的身子在發抖,深信自己被騙了。他們要她簽自白書,然後又要控告她。“你們說謊!”她喊道。
白馬克把手裏提的大袋子交給她。“這些是給你的,喬太太。”他微微笑了一下。
她難以置信地打開袋子一看,裏面除了那些冬衣之外,還一有一個大的玩具熊。她把袋子緊緊抱在胸前,聽見白馬克在說。“柏氏公司祝你耶誕快樂。”但她知道這些東西並不是公司給的。
她抬起淚眼,彷彿又看見剛才柏梅蒂看着孩子照片時的溫柔笑容。“告訴她,”她哽咽地對馬克說。“珍妮和我說‘謝謝’。”
資深主管會議在十四樓舉行。梅蒂走出電梯,朝柏氏公司創立人柏詹姆畫像望一眼。“午安,曾祖父。”她心裏說道,眼中帶着笑意。她每天都會對他的畫像打招呼,雖然這似乎很傻,不過柏詹姆確實有過人之處讓人敬愛。
雖然這個會議每星期一都舉行,但今天有些不尋常,因為大家預期董事長柏菲力可能會宣佈代理他職務的人選。柏菲力的心臟情況不好,醫生說他若不提早退休,至少也得休息半年,結果他選擇了休息半年的建議。
梅蒂當然希望能做代理董事長,可是至少還有四位資深副總也覬覦此位。梅蒂知道,董事長職位歷年來都是由柏家的人擔任,而且當年她祖父就任時比她還年輕,可是問題在於她是女人。她需要這半年的時間來向她父親和董事會證明她的能力。
要是她父親推薦她接任,董事會當然會同意。但是她父親對這個決定始終密而不宣,而且即使是平日菲力對她也從來不假以辭色,甚而會更加挑剔。
會議開始之後,菲力照例是首先炮轟各部門一番。他指責冬季大衣銷售量衰退,主其事的容泰德答不出原因。結果梅蒂代他答道:“冬季大衣在各地的銷售情形都不好,主要原因在於冬季外套的銷量增加,取代了大衣的地位。根據女性服裝日報的統計,冬季外套的銷量在全國各地增加了百分之十二。”
菲力聽了她的說明,卻絲毫不表示感謝她提供的資訊,甚至連頭都沒有點一下。他接着追問泰德有什麼對策,泰德只好答稱要減少訂貨。這時另外一位副總米戈登攻擊負責核發籤帳卡的副總譚亞倫,說他拒絕讓大學生使用簽帳卡,結果學生都跑到別家公司去了。
譚亞倫辯道:“顯然他們的資格限制比我們寬。”
“可惡,這不是你的公司——”菲力怒罵著。
梅蒂在一旁看不過去,於是打斷她父親的話。“上次我們曾經討論過這個問題,”她盡量使自己口氣客觀而客氣。“你認為根據以往的經驗,大學生的信用常常不好。所以你指示亞倫對大學生一律拒發籤帳卡。”
頓時會議室變得一片死寂。梅蒂知道,就跟以往一樣,她這麼做也許會贏得她父親的認可,但也會激起他的恨意。
柏菲力輕蔑地朝她的方向瞥一眼。“那麼你的建議是什麼,梅蒂?”他問道,既不承認,也不否認自己的錯。
“還是跟我上次的建議一樣。沒有不良記錄的大學生可以接受簽帳卡,但是有一個購買金額限制,好比說第一年限制為五百元。年底的時候核對他的繳款記錄,如果滿意就再提高限額。”
菲力只是望着她,然後轉而繼續開會,對她的建議全然不置可否。一個小時以後,他把面前的資料夾合起來。“我今天有很多事,各位先生、女士——”他的口氣總是高高在上的,梅蒂常想捅他一下使他泄氣。“關於績優商品的問題,我們今天就不談了。會議到這裏結束,謝謝你們。”然後他又用一種不經意的態度說:“亞倫,以後只要沒有不良信用記錄的大學生就給他們五百元限額的簽帳。”
事情就是這個樣子、他向來不肯認可梅蒂的寶貴建議,結果往往到頭來還是不得不採用,可是每個人包括柏菲力都知道梅蒂的建議對公司都很有貢獻。梅蒂除了負責安全與人事之外,也負責公司的拓展計劃,而在拓展方面她這些年來,一直積極推動。在她的策畫之下,在其他地方已經有五家分公司開張了;另外也有五處地點已經選定,其中兩處已經動工了。她更在休士頓看中一個地點,不僅計劃在那裏開一家新的分公司,更要把它建設為一個完整的購物中心。
米戈登回到他的辦公室,他的秘書黛比告訴他,白先生的秘書以私人專線找他。戈登憤怒地瞪她一眼。“我再說最後一次,黛比,不要接我的私人專線。”黛比看見他關起房門,心想戈登一直說要跟他太太離婚來娶她,還說要升她為採購員如今他是不是有了別的女入。她拿起電話偷聽,是個男人,但似乎是在威脅戈登若不繼續向他採購,要去向上級及國稅局舉發。黛比駭得吸了口氣。
戈登覺察有異,放下電話悄聲開了門。他隨即向白先生說回家再聯絡,按了鍵要黛比進來。
“黛比,我想你大概知道了,可是我是為了我們的將來才挺而走險,我太太要一大筆錢才肯簽字……“他的手撫上黛比的身體,得到了她的心和她保持緘默的保證。
邁特的忠實保縹兼司機歐喬伊停下車子,他們到了何氏電子公司的總部,這是一棟一百層高的辦公大樓。以往商際公司買下一些較小型的公司時,邁特多半只花兩、三個星期指揮人事就行了,但是何氏電子不僅規模龐大,也需要徹底的整頓。原來的老闆有很大的擴張野心,邁特也覺得那是很有趣的挑戰。
他把何氏公司接收過來以後,就強迫原任董事長和幾位資深副總退休,換上了他自己的手下。其他重要主管,包括他的秘書在內都是由洛杉礬帶過來的。他的秘書史愛蓮是個不苟言笑的女暴君,不僅自己工作認真,也嚴格監視其他人。
邁特昂然直驅自己的辦公室。他把門關好,這才看着跟隨他八年的秘書史愛蓮。他們之間從來不說閑話。“情況怎麼樣?”他問道。
“很好。”史愛蓮答道。
“待會兒開會的議程都排好了嗎?”
“當然。”她也跟他一樣傲然地答道。他們倆在一起真是絕配。她第一天到公司應徵的時候,其他應徵者都是介紹所派來的小姐,年輕漂亮但是頭腦簡單。那天邁特在接見她們之前正好看到雜誌上一篇關於梅蒂的報導,所以心情很不好。沒好氣地把那些履歷表朝旁邊一丟,卻看到史愛蓮走上前,穿着樸素的黑套裝,灰頭髮梳成一個髻。
她把履歷表塞到他手裏,就不發一言地在旁邊等着。履歷表上面說她四十八歲,二十八歲就做了寡婦。她一分鐘能打一百二十個字,速記一百六十個字。邁特抬眼看她,正想問她問題,她卻冷冷地說:“我知道我比她們老二十歲,也不像她們那麼漂亮。可是正因為我向來不是個漂亮女人,所以就得依靠自己的其他本事。”
邁特訝異地問:“什麼本事?”
“我的腦筋與技能,”她答道。“除了打字與速記,我還是個合格的會計。此外,有一件現在許多二十幾歲的人都不會做的事而我會做。”
“什麼事?”
“我會拼字!”她說得那麼理直氣壯,邁特便決定用她了。然後他對她說:“我常常旅行出差,所以你可能有時候得跟着我。”
她眯起眼睛。“請你再說清楚一點,費先生。也許女性都覺得你很有吸引力,然而——”
她顯然以為他想打她主意,這使邁特愕然,而且他也不喜歡她對他的評論,於是他冷冷地說:“你的職責就是秘書,沒有別的。我對調情沒有興趣,過生日的時候也不要別人送我蛋糕。我也不需要你對我的私生活發表意見。我只要你的時間和技能。”
她點點頭。“我完全同意。”於是她就成了他的好幫手,跟他一樣苦幹投入,任務愈難,她做得愈好。但是他們從來沒有突破當初的那堵牆。愛蓮的薪水甚至比中級的經理還高。
接下來邁特跟他的六人小組開了兩個小時的會。到後來長途旅行的時差因素開始產生作用,他才發覺時間已經不早了,就決定把資料帶回寓所研究。
邁特舒舒服服地洗了一個三溫暖,然後在腰間圍了一條大毛巾。這時,電話鈴響了。
“你光着身子嗎?”伍莉西用性感的聲音說道。
“你要找誰?”他故意裝糊塗。
“找你,親愛的。你光着身子嗎?”
“差不多。”邁特說道。
“我真高興你終於到芝加哥來了。你是什麼時候到的?”
“昨天。”
“我終於途到你了!”她笑了,聲音充滿誘惑。“我一直在想着待會兒從歌劇院回來以後要做什麼引人遐思的事。我想念你,邁特。”她一向是這麼直爽。
“我們一個小時以後就可以見面了。”邁特應看。“如果你現在讓我放下電話。”
“好吧!事實上,是爸爸要我打電話的。他怕你忘了今天晚上要去聽歌劇的事,他也很想見你——當然目的不一樣啦!”
“當然。”邁特開着玩笑。
“噢,我最好先警告你一下,他想推薦你加入葛倫俱樂部。在歌劇院那裏正好可以介紹你認識一些會員,所以他到時候會拉着你到處見人的,而且那裏也會有很多新聞記者在揚,你要有心理準備。真不夠意思,”她開玩笑說道:“我的男伴竟然比我更轟動……”
提到葛倫就令邁特恨得牙痒痒的,所以幾乎沒注意到莉西又說了些什麼。他已經是另外兩個俱樂部的會員了,而且就算他要參加芝加哥的俱樂部,也絕對不會是葛倫。“告訴令尊我很感激他這麼費心,可是我寧願他打消這個念頭。”
這時伍賓塞突然由另一支分機說道:“邁特,你沒有忘記今天晚上的歌劇義演吧?”
“我沒忘,賓塞。”
“很好。我想我們八點鐘去接你,先到遊艇俱樂部喝點東西,然後在歌劇中場休息的時候進去——今天因為有特別活動,所以中場休息時間延長了一點。那樣我們只需要聽後半場就行了。或者,你對巴哈的歌劇特別感興趣?”
“歌劇讓我昏昏欲睡,”邁特直言無隱,伍賓塞呵呵笑了起來。“八點見吧!”
邁特雖然不喜歡歌劇,可是卻頗期待今天晚上與賓塞見面。他們是四年前在洛杉礬認識的,後來即經常碰面。伍賓塞跟邁特所認識的其他社交導人士不同,他很直爽也很誠實,邁特很欣賞他。事實上,如果邁特要選岳父的話,一定會選伍賓塞。莉西跟她父親一樣的性格,特別是對她所想得到的事物更是心直口快。他們都希望邁特跟他們一起去歌劇院,也不准他拒絕,結果他不僅答應去,還答應捐五千元給劇院。
兩個月以前莉西到加州去看他的時候,曾經暗示他們應該結婚了。邁特本來有一點心動,但那股衝動很快就消失了。他在床上和床下都喜歡莉西,也喜歡她的風格,可是他已經跟一個驕縱的富家干金結過一次婚,所以無意重蹈覆轍。
從另一個角度而言,他也從來不會認真考慮再婚,因為他一直沒有再體驗到從前跟梅蒂在一起時的那種熱情。只有梅蒂能看他一眼就令他感到既謙卑又堅強。曾經滄海難為水。他無法退而求其次。
事實上,要是莉西能像梅蒂當年那麼深深打動他的心,他也許早就跟她分手了,因為他絕對不容許自己再動真情,再成為被人傷害的對象。現在他既然已來到芝加哥,莉西一定又會舊話重題。但他決心跟她講明那是不可能的事,要不就得讓這段還算愉快的關係宣告終止。
穿上黑色的禮服以後,他到陽台上眺望了一會兒芝加哥的夜景,然後又進到屋裏,想去倒一杯酒。他的衣服刷過桌角,把管家放在上面的報紙碰到地板上攤了開來。
於是他看見了梅蒂。
她的照片赫然躍入他的眼中——她的微笑依舊那麼完美,頭髮那麼完美,表情那麼完美。典型的柏梅蒂,他冷冷地想着,然後把報紙撿起來看。她十幾歲的時候就已經很美了,而這張照片看起來更像年輕時候的葛麗絲·凱莉。
他的目光往下移到照片下面的文宣上,一時之間競呆住了。根據專欄作家孟倩玲的報導,梅蒂剛與她“青梅竹馬的戀人”雷派克三世訂婚,柏氏百貨公司打算在一月她結婚的時候舉行全國大減價以示祝賀。
邁特的嘴角現出嘲諷之意。他把報紙丟到一邊,走到窗前。當年他娶了那個邪惡的小賤人,居然連她有個“青梅竹馬的戀人”都不知道。不過他又提醒自己,其實他當時對她根本一無所知。就算是略有所知,那所知的一部分也令他鄙夷。
邁特正在沉酒於往事之際,突然發覺自己的想法跟心中的感覺並不一致。他們之間已是陳年舊事,時間早已把他對她的感情腐蝕殆盡,就連憎恨也不存在了,只剩下冷冷的嫌惡與憐憫。梅蒂怯懦得根本邪惡不起來,只是嚇慌了,而又處處受她父親的控制。她先拿掉了他們的孩子,才拍電報告訴他,並且要和他離婚。後來她在醫院裏又拒絕見他,他擔心醫院的人受命於柏菲力,第二天再去時,大門的警察向他出示由梅蒂申請的不准他接近她的法院申請書。他終於覺悟要挽救他們的婚姻已是徒勞。
這些年來,邁特一直把這段記憶塵封起來,不願承受回憶的痛苦。把梅蒂趕出腦海是他練習已久、習以為常的事情了,然而如今他發現已無此必要,因為她對他而言已經不存在了。
當他決定來芝加哥待一年的時候,就已經料到他和梅蒂遲早會碰面,但是他拒絕為此而改變他的拓展計劃。如今他發覺根本不必擔心這種事。因為它已經無關緊要了。他們都已經是大人了,應該都能像大人一樣客客氣氣地應付那種場面。
邁特上了車,跟賓塞握握手,然後看着莉西。她裹在黑貂皮大衣裏面,跟她的黑髮正好相配。她把手放在他的手中,微笑地看着他的眼睛——充滿誘惑的迷人眼睛。“好久不見。”她說。
“太久了。”他也答道。
“五個月,”她提醒着他。“你是要跟我握手呢,還是要好好吻我一下?”
邁特開玩笑地朝她父親投以無奈的一瞥。賓塞露出一個慈父般的溺愛笑容,於是邁特把莉西順勢拉到他腿上。“你所謂好好的是怎樣的?”
她微笑地說:“我來教你。”
只有莉西敢當著父親的面這樣吻一個男人,然而也不見得有多少父親能如此大方地望向窗外。莉西這個吻極盡挑逗之能事,邁特的回應也是激烈的“我想你是真的想念我。”她說道。
“我想,”他說。“我們至少有一個人應該臉紅。”
莉西坐回位子上,交叉起雙腿,大衣敞開至大腿上,露出了裏頭禮服的高叉。
伍賓塞問起了他的父親。“邁特,你的父親怎麼樣?他是不是還堅持要待在農莊上呢?”
“他很好,”邁特說道。這是真話,費比棋這十一年來不會再酗酒。“我終於勸服他把農莊賣掉,搬到城裏來。他會跟我待一、兩個星期,然後再去看我妹妹。我答應他等房子一有了買主,就回去整理一下家裏具有紀念性的東西。”
劇院大廳里,手捧香檳酒的服務生在華服貴客之間穿梭。派克站在梅蒂的身旁,一隻手攬着她的腰,笑着接受朋友祝賀他們訂婚。梅蒂抬頭看派克,臉上突然漾着笑。
“有什麼好笑的?”他問道。
“樂隊現在演奏的音樂,”她解釋着。“就是我十三歲跟你一起跳舞時的同一首。”見到他困惑的表情,她又說:“——在戴特大飯店韓小姐的舞會上。”
派克想起來了,他笑着說:“啊,對了——韓小姐的悲慘舞會。”
“是很悲慘,”梅蒂同意他的說法。“我皮包里的東西都掉了出來,又跟你撞了一個頭,然後跳舞的時候又一直踩你的腳。”
他溫柔地說:“你沒有踩我的腳。你那天晚上漂亮極了。事實上,就是那一天晚上我第一次注意到你的眼睛有多麼迷人。你看我的表情是那麼奇特而專註--”梅蒂笑了。“我大概是在考慮該怎樣向你求婚。”
派克笑着摟緊了她的腰。“真的?”
“毫無疑問。”她見到一個愛說閑話的專欄記者朝他們看過來,她的笑容消失了。“派克,我要到休息室去一會兒。孟倩玲朝這邊走來了,我不要跟她講話,除非我先查出來她說柏氏百貨公司要大減價是她憑空捏造的,還是真的有宣傳部門的人告訴她。”
“倩玲是我前妻的朋友,”派克嘆一口氣。“她會一直找我們麻煩的。”
“她這一次可得登報更正,”梅蒂堅決地說。“請你留意莉莎到了沒,她早就該來了。”
“我們的時間估計得剛剛好,邁特,現在正好是中場休息。”伍賓塞說道。“他們在衣帽間,邁特正要為莉西脫去貂皮大衣。他聽見賓塞的話了,可是莉西的低胸禮服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真別緻的禮服。”他色迷迷地開玩笑說。
莉西仰頭微笑。“只有你能把這句恭維說得像是邀請我跟你在床上待一個星期。”
邁特輕聲笑了。他們朝大廳走去,立刻有記者前來拍照。
“是不是呢?”見到她父親走開去跟朋友談話時,莉西問道。
“什麼是不是?”邁特問道,同時停下來跟服務生要了兩杯香檳。
“是不是像要邀請我跟你痛快地鬧上一個星期?”
“莉西,”邁特略帶管教之意地說。“注意一下你的教養。”他對兩個認識的人點了點頭,然後要繼續走下去,但莉西卻頑固地站在那裏不動。
她專註地打量着他。“你為什麼從不肯結婚?”
“以後再說吧!”
“我們以前兩次在一起的時候我已經問過你了,可是你都故意迴避這個話題。”
邁特很不喜歡她在這種環境要這麼頑固地講這種事。他托着她的手肘,引她走到旁邊站着。“我想你是想此時此地就滿足你的好奇心。”
“不錯。”她昂然迎着他的目光。
“你心裏在想什麼?”
“結婚。”
他沒有說話,但眼光變得寒冷無比,不過他說出口的話更令莉西心寒。“跟誰?”
這聽來簡直像是侮辱,她也氣自己彷彿是在有意逼他結婚。她生氣地瞪着他毫無退讓之意的臉。“看來我是活該受此侮辱。”她說道。
“不,”邁特斷然說道。他氣自己處理得這麼沒有技巧。“你不應該受到這種待遇。”
莉西望着他,表情既是困惑又是警覺。然後她現出淡淡的笑容。“至少我們知道彼此的立場了——目前的。”
他也回她一個冷淡的笑容,但毫無鼓勵之意。她嘆一口氣,挽住他的臂彎。“你真是我所見過心腸最硬的男人。”然後她想使氣氛輕鬆一點,就故意斜眼瞄他,說:“不只是心腸硬,身體上也是如此。”
莉莎這時終於來了。她匆匆擦過莉西的身邊,覺得她那高大寬肩的男伴熟悉得有點奇怪,但她隨即朝站在樂隊附近的派克走去。她穿着紅色緞質長褲,上身配了一件黑絲絨短外套,額頭上又綁了一條黑絲帶,雖然很不相稱,但是穿在她身上卻又極為出色。
很多男人都認為如此,但派克卻不以為然。“你為什麼不能穿得跟別的女人一樣?”他皺着眉頭看她。
“大概就跟你一樣彆扭吧,”她也針鋒相對。“梅蒂呢?”
“她到休息室去一下。”
莉莎跟派克始終無法接受對方,所以只好無聊地站在那裏打量人群。這時他們右方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記者都擁了上去,鎂光燈閃個不停。莉莎這時又看到了剛才跟莉西在一起的高大黑髮男士,愈看愈覺眼熟。“那是誰?”她問着派克。
“我看不見——”派克不甚感興趣地說。但此時人群散開了一點,他看到了,臉色突然一變。“是費邁特。”
這時莉莎也看清了邁特的整個臉,正是梅蒂那個既無心肝又無忠誠的前夫。一股敵意自莉莎的心底升起,她看着伍莉西親熱地挽着他的手對記者媚笑,真想走過去當面罵他。梅蒂一定不會喜歡看到這種情形的。梅蒂!她跟派克突然同時想到這一點。“梅蒂知道他今天要來嗎?”莉莎問。
派克抓住她的手臂命令道:“去找梅蒂,警告她說費邁特在這裏。”
莉莎一邊留意着費邁特的動靜,一邊打算朝二樓走去。但是來不及了,梅蒂已經出現,開始走下樓梯。莉莎站在那裏,知道不可能在邁特上樓前趕到,就只好看着梅蒂。梅蒂今天晚上穿得極為動人,這一點讓莉莎感到滿意。
梅蒂在樓梯口停下來跟一對夫婦打招呼。莉莎屏住氣看着。派克這時也走過來,不安地看着邁特,又看看跟在他後面的孟倩玲,然後又看看梅蒂。第二幕快開始了。邁特抬頭四顧,想看看去洗手間的莉西回來沒有。他朝樓梯望去……然後他僵住了,手裏的香檳酒杯舉在半空中。他瞪着站在樓梯口的那個女人,那個原是他的妻子的女人。他明白了為什麼新聞媒體喜歡把她比成葛麗絲·凱莉。她美得讓人屏息,綻放着一種雍容高貴的氣質。
他很快就恢復了自持,於是一面繼續喝香檳,一面點頭聽賓塞說話,不過卻仍然冷冷地打量着梅蒂,彷彿在打量一件藝術品一般,只不過他已經知道了這件藝術品並不是完美無暇的。
只是他還是無法完全硬起心腸看着她與別人交談。她待人永遠是那麼從容自在。他想起那天晚上在俱樂部她是如何地照顧他,於是不禁更心軟了一點。他想在她身上找出一點邪惡的影子,卻只看到真誠的微笑,閃亮的藍眼睛和一種-一他找着適當的字眼——一種純潔的、沒人碰觸過的氣質。
他覺得自己心底的最後一點恨意也消失了。除了美以外,她還具有一股他已然忘記的溫柔。她之所以打掉他們的孩子,一定是出於恐懼與她父親的壓力。她太年輕了,她父親不知灌輸了多少不利於他的想法,年輕純真的她從來不像她父親那般勢利,十一年後再見到她,他深信她仍是原來那個善良的女孩。
“她很美,是不是?”賓塞用手肘推了推他。
“很美。”
“跟我來。我來幫你介紹她和她的未婚夫,反正我也有話要跟她的未婚夫說。此外,你也應該認識一下派克——他主管芝加哥的一家大銀行。”
邁特遲疑着,但還是點了點頭。梅蒂跟他遲早得碰面,所以不如現在就把宿怨解決掉。
梅蒂走下最後一級台階,正想看看派克在哪裏,卻聽見伍賓塞在她身旁說:“梅蒂。”他挽住她的手。“我想給你介紹一個人。”
她已經現出了微笑,準備伸出手了,然後她把目光移到莫塞身邊那高大男人的臉上……費邁特的臉。她頓時感到地轉天旋,胃在翻攪,只聽得賓塞的聲音彷彿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的:“這是我朋友費邁特……”
然而她眼前浮現的卻是當年把她丟在醫院不管,又拍電報要和她離婚的傢伙。而今這個人卻微笑地看着她——依舊是那副令人難忘、迷人、噁心的笑容。他伸出手要和她相握,這時梅蒂心底的感覺爆發了。她不理他伸過來的手,只是冷冷地、不屑地瞥他一眼,然後就轉頭對伍賓塞說;“你在選擇朋友的時候應該更審慎點,伍先生!對不起,失陪了。”於是她轉身走開了,留下三個人在身後,一個是覺得非常有意思的孟倩玲,一個是驚愕不已的伍賓塞,一個是怒不可遏的費邁特。
一直到半夜三點鐘,最後一位客人才離開梅蒂的寓所。現在只剩下她和派克,還有她的父親。她跌坐在椅子上,仍然為早先與費邁特的邂逅感到震驚不已。“你不應該這麼晚還不睡的。”她對父親說道。
“你知道我為什麼還沒睡,”菲力說著,然後倒了一杯酒一個小時以前,派克告訴了他梅蒂見到費邁特的事。
“醫生說你不可以喝酒。”
“去他的醫生,我要知道那個姓費的跟你說了什麼。”
“他沒有機會說話,”梅蒂答道。菲力馬上就要去海上度假,醫生說不能讓他操心任何事情,連報紙都不可以看。她轉頭對派克說。“你不應該把今天晚上的事告訴爸爸的,沒有必要。”
派克嘆一口氣。“梅蒂,孟倩玲看見了,而且也可能聽見了個對話。要是大家都不看明天她的專欄,我們的運氣就算不錯了。”
“我希望她登出來。”菲力說。
“我可不希望,”派克說道。“我不希望別人奇怪為什麼梅蒂要給他釘子碰。”
梅蒂靠在椅背上,長長嘆了一口氣。“要是我有時間思考。就不會那麼做了——至少不會那麼公然地做。”
“今天晚上已經有幾個朋友在問了,”派克說道。“我們必須想一套說詞。”
“拜託,”梅蒂疲倦地說。“今天晚上別管了。我要去睡覺了。”
“你說的對。”派克說著就站起身,菲力也只好跟他一起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