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四周除了一片死寂之外,再也沒有任何聲音。這樣的氣氛對一般人來說,或許會覺得恐怖、害怕,但對於季凡而言卻如同家常便飯。
他面無表情地坐了下來,靜靜地凝視著一臉怒意的孟曇。
“為什麼要這麼做?”孟曇努力地剋制自己的音量。
“不為什麼。”
“你到底在想些什麼?”他覺得自己有些狼狽,第一次讓他動心的人,對他卻是如此殘忍。
季凡認真地看了他一眼,“我再問你最後一次,你要的是我的眸,還是我的人?”
“我都要。”孟曇毫不遲疑地回答。
“都要?”季凡譏笑道:“好大的口氣!”
“你以為我辦不到嗎?”聽到他的話,孟曇生氣地道:“憑我是一國之君,我要什麼就可以有什麼!”
“沒錯,所以呢?”
“我要你留在我身邊,你就得留。”他傲視—切地說:“即使是要對付你弟弟,或是你更重視的人,我也絕對不會手軟!”
“是呀。”季凡笑得十分凄楚,這就是他們一直重蹈覆轍的地方。
“你知道就好,我絕不准你再跟那個女人見面!”
“你以為你真的管得了我嗎?”他的表情有些無奈,但卻也帶著一絲堅決。
“你!”
“我以為你知道我是個放蕩不羈的人,沒想到你這麼不懂我。”
“是你根本不讓我有機會了解你吧!”孟曇忿忿不平地吼道。
“我?呵呵,那是因為你不懂得愛人!”
“不懂得愛人?”聞言,孟曇愣了一下。
“沒錯,你愛我嗎?”季凡決定說出事情的關鍵。
“我……”是這樣嗎?他無法反駁,因為他從來沒聽過這個字眼,也從來沒人敦過他。
“你只知道掠奪,掠奪你所想要的,卻又不願意把心放在得來的東西身上。”
這一點,孟曇就像是他的翻版。
“你別在這兒說得那麼冠冕堂皇。”孟曇已經氣得口不擇言,“是不是只有對關皓,你才不會這樣無情地對待他?”
“你派人查我?”聽到他的話,季凡立即臉色大變。
“是又怎樣?你是我的人,你的事我當然必須知道!”
“誰是你的人來著?”季凡失控地怒聲叫着,不願意回想起過去那段回憶。
“你是我的人,水遠都是!”孟曇控制不住地揮落桌上珍貴的花瓶。
“我永遠不屬於你,以前不屬於你,現在也不屬於你。”
季凡害怕極了,他不敢把自己的過去呈現在任何人的面前,尤其是孟曇。他不著痕迹地把自己的心往更深的地方藏去,“我們之間到此結束,我要回冰心堂·”
“你想都別想!我絕對不會讓你回到那該死的關皓懷裏!”他怒不可遏地使力拉季凡人懷。
“你在胡說什麼?放開我!”
“我在胡說?”孟曇早已因嫉妒而失去了理智,“你敢說你跟他之間是清白的?你敢說你跟他之間從來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季凡立即不客氣地甩了孟曇俊雅的臉一巴掌。
“你敢打我!”他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不願意相信自己竟會為了關皓而受到這種屈辱。
“沒有什麼事是我不敢的,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原本一直以季凡為中心的孟曇只覺得心灰意冷,冷漠地開口道:“你這輩子都別想離開這裏!”語畢,他在自己沒有後悔之前拂袖離去。
偌大的鳳娥宮中,只剩季凡一人,他無神地坐回椅子上,任由淚水直流。
數日後,躺在床上的季凡悠悠轉醒,他強逼着自己起身子,強逼着自己把身上不該沾染的氣味給洗掉。
一個悶哼聲從喉嚨逸出,因為冷水的刺激,使得他昨晚被撕裂的地方更加疼痛。
自從那次之後,孟曇除了夜晚之外,不曾再踏人鳳娥宮,每晚他來時總是會瘋狂地掠奪他的身子,想要狠心對他,但每每在看到他因被佔有而蹙起的眉頭時,他就會忍不住放輕力道,想要討好他……但孟曇這樣卻讓他更覺得難堪,他明明對孟曇做了那麼多極惡的事,為什麼他還能這樣對他……
他的心一直在掙扎,他告訴自己像孟曇這樣尊貴的人是絕對不會對他動心的,絕對不會!他絕對不可以陷下去!
不—會兒,察覺有人進來,季凡拉回思緒,緩緩地起身,隨意穿上一件單衣,踏出內室一看,來者竟是小綠·他隨意拉了張椅子讓她坐下,沉默地看着她。
“我聽說你被皇上關起來了。”小綠擔憂地看着季凡。
“如果你是費盡干辛萬苦才進來這兒的話,我想我是被關起來了。”他自嘲地說。
“你連這種事都看得這麼開嗎?”小綠一臉不可思議地道。
季凡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如果我說我隨時能離開,你相信嗎?”
“怎麼可能?”
他只是微微一笑,不願意再鄉加解釋。
“那你為什麼不走?”看着季凡略顯憔悴的模樣,她著實覺得不忍。
“因為我和他都在賭。”
“賭?”
“是呀,我賭他會愛人,而他賭我離不開他。”他輕嘆一聲,又道:“只要我和他其中有一個人先認輸了,這個平衡將會永遠結束,而我們也不再有任何關係。”
“那……”
“別說了,你不是帶了東西要給我吃嗎?”
“你怎麼知道?”小綠驚呼出聲,不自覺地抱緊懷中的東西。
“否則你怎麼進來的?”他好笑地回問:“除了這個方法之外,我實在想不出你還能怎麼進來。”
小綠忐忑不安地從懷中取出了一些乾糧,“在這兒。”
季凡不客氣地立即拿起乾糧,開始吃了起來。
小綠臉色微變地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怎麼了?”
“我……”她連忙搖了搖頭。
良久之後,小綠從鳳娥宮裏走出來,臉上的表情充滿了擔憂,但卻又不得不離開,她只能在心中暗自祈禱裏頭的人能全身而退。
夜半時分,原本應該睡着的季凡,卻因心中有事未了,而不能如願地入睡,他輾轉反側,最後還是起身着衣,斜倚著窗,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的庭院。
他望着自從他被拘禁在鳳娥宮后,就一直躲在暗處不曾離開的夏茗,忍不住微微一笑,這證明了孟曇對他依舊有心,一想到這裏,他就有着深深的歉疚。
突然,一陣聲響打斷了他的沉思,他有些期待地看向門口,可惜卻只見幾個不速之客闖了進來。
“給我搜!”
“搜誰呀?馮貴人。”季凡出聲問道,心想躲在暗處的夏茗是打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呵……”看到了季凡,馮覓愉悅地笑道:“你還真是死到臨頭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輕哼了聲,“是誰死到臨頭還不知道吧?”
“你別再裝清高了!整個宮裏誰不知道你是個人盡可夫的婊子。”
“你!”
“還有,你這麼晚不睡是在等誰呢?”馮覓假笑道:[日皇上是不會來了,你以為他有那麼多的時間天天陪你這個骯髒的女人嗎?他今晚可是點了個嬪妃作伴,而你……哼!”
“不可能,我不相信!”
“我可沒必要騙你·”她落井下石地道:“況且現在宮裏沒有人不知道這件事,你大可找人來問問。”
他深吸了口氣,才道:“那馮貴人今日到我這兒,究竟有何貴事?”
“我當然是來報之前的仇!”既然她已經失寵,她當然要一報前仇。
他輕笑出聲,“就憑你身後的幾個莽漢?”
“你還沒發現嗎?你早已吃下了軟功散,只怕待會兒只能任他們宰割了!”馮覓的臉上佈滿陰狠。
“笑話,我什麼時候吃了軟……”話才說到一半,他倏然停住,略帶疑懼地望着她。
“沒錯,就是小綠拿進來的食物。”她嬌笑了幾聲,“你以為你派她來監視我,我會不知道嗎?你一定沒想到她會出賣你吧?我不過是拿她祖母的性命威脅她,她就立刻乖乖聽話了。”
“你真惡毒!”季凡的聲音裏帶著明顯的厭惡。
“還不動手!”馮覓對著身後的大漢下答命令,而那些大漢立刻像餓虎撲羊般地追着貌美脫俗的季凡。
“呵呵……好好玩這場遊戲吧,反正夜還長得很。”馮覓帶著滿臉的笑意離開,而一直隱身在暗處的夏茗也立即隨之離開。
不久,鳳娥宮裏傳出一陣長長的哀鳴聲,凄厲得令人聞之心酸,但再來卻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響,直到天泛白,關皓一收到飛鴿傳書就急急忙忙地趕至鳳娥宮,生怕季凡會有意外,在他看見被人破壞的大鎖時,更是擔心地直往內室奔去,但裏頭的狼狽景象,卻讓他嚇了一跳。
數名大漢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地上,而他急着尋找季凡,沒多久便在窗邊發現身上染血的他。
“季大哥!”他趕緊奔到他身邊,在看見他身上的血是別人的血之後,總算是鬆了一口氣,“皓,你終於肯來見我了。”季凡的語氣里有一絲激動。
“你在說什麼傻話?”關皓趕緊扶起他,“我帶你離開!”
“嗯,”他安心地點點頭,把身上的重量全部交給關皓。
關皓扶着他,離開皇宮,往凌門奔去。
“大夫,季大哥到底怎麼樣了?”關皓着急地問著剛看完診的大夫。
“放心,病人只是太過勞累,多加休息就行了。”
“這樣我就放心了。”關皓笑開了臉,隨即拉着身旁的季獅,安撫他道:“放心,你沒聽大夫說了嗎?你大哥不會有事的。”
季獅點點頭,算是聽到了關皓的話,但一雙眼還是不放心地在季凡身上梭巡。
突然,床上的季凡動了動,季獅緊張地倚著床柱看着他緩緩張開雙眼。
“思……”他申吟出聲,覺得好久沒這麼累了。
“大哥!”季獅急切地問:“你覺得怎麼樣了?”
“你怎麼會在這裏?”季凡蹙起眉,不太能理解眼前的狀況。
“當然呀。”他嘟起嘴,“你都出事了,我能不來嗎?”雖然他大哥平常都在西域,但血濃於水,他當然會關心他。
“嗯。”他點了點頭,看見另一邊噙著笑意的關皓。
“皓!你來見我了。”他終於見到他了。
“來見你讓你很訝異嗎?”關皓有些不解,因為這是季凡第二次提到這件事了。
“我……”他嘆了口氣,又道:“你忘了當初我做過的事了嗎?”
關皓恍然大悟似地望着他,“我當然記得,不過你也別想太多了。”
“什麼事?”季獅只覺得一頭霧水。
“沒你的事。”一談及這件事,季凡又沉下了臉,“你出去,我有事要跟皓說。”
季獅不滿地嘟囔了幾句,但也只能悶悶地離開。
等他離開后,關皓語帶責備地道:“你別老是凶季獅,他很關心你的。”
“我知道。那你……過得好嗎?”
“我?很好呀。”
“這樣呀。”看到關皓過得如此順遂,他反而覺得有些苦澀,“看來,劭羽把你照顧得很好。”
“你怎麼了?”關皓有些擔心地看着他。
“那件事……你願意原諒我了嗎?”
“哪件事?”關皓實在是記不得他做過什麼事是需要他原諒的。
“就是傷了劭羽的事,”
“都是過去的事了,怎麼你老是記得這麼清楚?”
“我永遠無法忘記你當時的表情,以及……你說過要我永遠別出現在你面前的話。”
關皓愧疚地道:“對不住,我那時候還小,不知道你是被逼的。”
他搖搖頭,其實那時候的他也有私心,心想倘若除去劭羽,關皓的目光就只會停留在他身上,沒想到……他錯得離譜。
“劭羽同我說了,他說你是被他姨娘逼的。”關皓嘆了口氣,“反觀我小時候任性地對你說了重話,我才真的該死,你該不會是因為我說過的話,所以這幾年才一直不願意回來吧?”
“不是,我只是在西域住慣了。”他的心底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願意回來是因為怕看見從小到大他最疼愛的關皓,仍然以不諒解的目光注視着他。
“那就好。”聞言,關皓放心地一笑。
看着關皓的笑容,季凡覺得好像回到了以前的日子。
那段時間,他被劭羽的姨娘用養女孩的方式養著,為的是讓他能夠接近劭羽,再乘機把他給殺了,那時他不懂,為什麼那女人老是說七歲的劭羽根本沒資格能掌管冰心堂?他唯一知道的,是在劭羽身邊,有一個非常可愛的小護衛,常常掛著笑容來黏着他。
他記得,有一次他問關皓比較喜歡他還是劭羽,他歪著頭想了一會兒,回答道:“我喜歡劭羽的臉,喜歡凡哥哥的愛心,而且凡哥哥的簫吹得好好,以後敦我好不好?”
當時,他答應了關皓,這輩子只教他吹簫,並且立下了誓言,一定要不擇手段地得到關皓,可惜……他錯了,一個不懂愛的人,如何能得到愛呢?所以當他失去那段感情時,才驀然發現自己學會了如何愛人,只是……往事不堪回首。
但他卻遇見了同他當初一樣,只懂得掠奪,而不懂得愛人的孟曇,他幾乎是把孟曇玩弄在手掌心,因為這樣可以讓他有種快戚,只可惜……他又錯了,這麼做對他和孟曇來說,是沒有任何好處的,他們應該早早分開,才是上上之策。
“季大哥,你在想什麼呀?”關皓輕聲問道。
“沒什麼。”
關皓點了點頭,又問:“當我去找你時,那些躺在地上的大漢是……”
“有些人不自量力地想挑釁於我,所以我就把他們修理了一頓。”
“他們欺負你了嗎?”關皓忿忿不平地問,他絕對不會讓冰心堂的人受委屈。
感受到他的關心的季凡面帶微笑地說:“他們哪有這個本事!”
沒有誰比他更了解人性了,從小爹娘就死於戰亂,他為了保護唯一的弟弟,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也要讓弟弟在無憂無慮的環境下長大。因此,他賣身給劭羽的姨娘,選擇聽她的命令過日子,她要他殺人,他就得殺,甚至是要他扮成女子,他也不能多說一句。
當時的他甚至連一條野狗都不如,所求的只是希望季獅能乎安地長大,直到季獅十歲那年,他才帶他到冰心堂接受一連串訓練。
這樣的他早就看透了人性的黑暗與脆弱,也能夠輕易地從人們的臉上,讀出他們心中的想法,當他心情好時,他遺願意陪着他們演戲,但心情不好時,可就有人要倒霉了。
所以,當小綠拿出乾糧時,他早就知道那些乾糧有問題,但他還是順著演下去,偷偷地把乾糧掉包,再佯裝沒戒心地吃了下去,然後在夜裏等著遊戲送上門。
就因為這樣,他才會說孟曇關不住他,因為他太了解人性了,隨時隨地都有離開的機;會,而他之所以會留在那兒一陣子,只是一種贖罪,為他強加在孟曇身上的戲碼贖罪,因為他知道,他已經深深地傷害了他。
一想到這裏,他不禁深深地嘆了口氣。
“怎麼?不舒服嗎?”關皓擔心地問。
“我……”
“怎麼會呢?”凌雲漾著笑容走了進來,“真正可憐的是孟大哥吧!”
季凡戒備地看着眼前看似無害的少年,在衡量一番之後,才笑道:“那你打算怎麼做呢?”
凌雲嘴角噙著笑意,心想季凡這人果然不簡單,“你又打算如何呢?大嫂。”
“我不是你的大嫂!”季凡蹙起眉,“我跟池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是嗎?”凌雲挑起眉,從懷中取出一張畫像,裏頭畫的赫然就是季凡。“可是……這好像是孟大哥發給凌門各分部的畫像,約莫有幾千張吧,他好像不找着你就誓不罷休!”只是孟大哥一定沒料到,他想要找的人就在凌門本部……凌雲嘆了口氣,實在不得不佩服冰心堂堂主劭羽是個可怕的敵手。
“該死!”季凡看了畫像之後,低咒出聲:“他以為我是通緝犯嗎?”
你是呀!凌雲在心裏暗想,卻沒有打算說出口。
站在一旁許久的關皓終於忍不住開口質問:“就是你們的人把季大哥害成這樣的,是嗎?”他的心一向偏向冰心堂里的人。
“咦?”凌雲好笑地說:“是誰害誰,還不知道呢?”
一旁的季凡着急地示意凌雲閉嘴。
雖然他現在已經不再對關皓有以往的那種迷戀了,但他也不想破壞自己在關皓心中的地’位。
“你們說的話好複雜,我都聽不懂。”關皓略帶埋怨的說。
“聽不懂就別聽了。”季凡好心地說:“這種事不聽也罷。”
關皓聞言,同意地點點頭,轉身問凌云:“劭羽人呢?”身為冰心堂堂主的他,總要來看看季大哥吧?更何況這事還有一半是他惹出來的。
“他去安撫孟大哥的怒氣。”凌雲笑得極為開心,能把這種頭痛至極的事,扔給劭羽那個懶人去做,真是人生一大樂事。
“他會怎麼處理呀?”季凡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他很懷疑劭羽那個小鬼會好好地處理這件事,說不定他會把事情弄得更糟。
“我不知道。”凌雲一派輕鬆地說,但他的嘴角卻噙著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讓人看了不禁毛骨悚然。
而一向很了解自己處境的季凡,則漾起絕艷的笑容,柔聲對關皓說:“皓,如果劭羽欺負我,你會不會幫我?”
“當然會。”關皓二話不說地答應。
見狀,凌雲也只能猛搖頭,莫怪乎明如孟昊這樣的人,也會被季凡玩弄於股掌之間,他的城府實在是太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