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衝進醫院大門,段逞急驚風的喊道:“急診!”

身為護士的余小薔立刻迎上,指示他將昏迷的閻築放在一張活動床上,快速推入急診室內。

進入急診室后,余小薔將閻築的體溫、血壓等基本診察資料向一名恰好與段逞認識的醫生報告,醫生邊聽邊拿聽診器查聽閻築的胸腔。

“她怎麼樣?”一旁的段逞心急如焚。

“必須先給她打點滴退燒。”醫生放下聽診器回道,轉頭吩咐余小薔,吩咐完,他再轉回來看段逞,對了,你的驗血報告出來了,我正想找你談談,到我的診療室說。”

“好。”

兩人相偕走出急診室,來到另一間獨立的診療室。

余小薔目送他們的背景離去,臉上扯起一抹狠毒的陰笑。

“坐。”醫生說,從抽屜里拿出驗血報告放在桌上。

段逞依言坐在診療桌前,“驗血結果如何?”

醫生沉吟一會兒才道:“你的情況不是很好。”

段逞心一凜,“怎麼個不好法?”他有異常不好的壞預感,但仍天真的希望只是血紅素低了點罷了,他最近老覺得頭暈目眩,他想,也許只是縱慾過度。

可是現實是殘酷的,他的情況並非腎虛如此單純,醫生接下來的話恍若晴天霹靂,直擊而下,更猶如從極搴之峰摔入萬丈深淵,摔得他粉身碎骨。

他的第一個想法,是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一百、一千、一萬個怎麼可能在腦中轟然雷鳴。

“真的嗎?”良久,他只能吐出這個可笑的疑問,頓失神採的雙眸盛滿疑惑、不信、驚慌、絕望。

醫生面色凝重,“很遺憾,是真的。”

世情無常,可怕的事總來得太過突然,太過猝不及防,段逞的頭彷彿被一列迎面而來的火車撞上。

霎時,他的世界如一面被鐵鎚擊中的鏡子,崩裂成一塊塊碎片飛散開來,他再也看不到自己,鏡中什麼都沒有了……都沒有了……只有眼前白底黑字、無情判決他的生命的幾個字。

他瞪着攤在桌上的驗血報告,以為自己會像瘋子般跳腳,大吼大叫着真他媽的該死Shit,但他沒有,只是木然地坐在原處,動作凝結、思考凝結、呼吸凝結、心跳凝結,甚至連血液都凝結了,停滯不動,成為一攤無波無漣漪的死水。

這是上天對他的懲罰嗎?

“你還好嗎?”醫生關心的詢問。

段逞茫然地點點頭。

“初步的檢驗不一定絕對正確,也許是由其他病毒所引起的偽陽性,而且還有一段空窗期可以觀察,我建議你再做進一步的詳細檢查,如果確定真的感染了,我們再安排適當的療程。”醫生的聲音顯得非常遙遠。

空窗期?是宣判死刑前的緩衝期嗎?

段逞沉默,當空白的腦子一點一滴的抬回思緒,重整至能思考時,他才緩緩開口,“我知道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竟能如此冷靜,此時,他終於又感受到心臟的跳動,好快好快,快得幾乎令他喘不過氣。

而他的肩背也好重,像正馱着好幾頭大象,這群大象不僅踩着他的肩、他的背,還用長長的鼻子勒住他的脖子,教他不能呼吸。

醫生拍拍他的肩膀,“還有,你知道的,我們必須追蹤你周圍的人,看看是否有被感染,感染源來自什麼人、什麼地方。”

段逞再無言的點頭。

報告指出,他的血液檢驗呈陽性反應,意為他疑似感染一種受道德詛咒、為世人所不恥、學名為“後天免疫缺乏症候群”的HIV病毒,簡言之就是……

愛滋病!

多駭人聽聞的字眼,他緊握拳頭壓在腿側,不讓這三個字嚇倒自己,更不讓自己顫抖。他很快的面對了這件事,因為他明白他屬於高危險群,他必須面對它,也面對自己。

其實他早有心理準備了不是嗎?對於這種事,儘管再如何小心防範,也終有百密一疏的時候。

他的生命像一部情節急轉直下的肥皂劇,何其可笑可悲,這是報應,一定是他玩弄女人的報應!過了好久,腦細胞回復活絡,段逞不住在心裏大聲嘲笑起自己,當他終於想認真愛一個女人時,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資格去愛人,報應啊!

“我想你應該曉得這方面的常識,不用我再提醒了。”醫生說。

“是的,我知道。”段逞回答,他的精神狀況該是歇斯底里,但他的表面卻一派沉着,平靜得不似平常的他。

醫生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我知道大部分的人都沒辦法馬上接受這個事實,勇敢一點。”

他輕扯嘴角,“我一向都很勇敢。”敢到處和女人亂搞,還不夠勇敢嗎?

“有什麼打算嗎?”

事到如今,還能有什麼打算呢?他假裝豁達的一聳肩,“和以前一樣,沒什麼打算,就是我的打算。”

話甫落,他的感受無厘頭的急轉成乏味又無趣透頂,甚至有點暴跳如雷。

真他媽的該死Shit!Shit!Shit!他不斷在心裏無意義的咒罵,他當真無可救藥了!

愛滋病(AIDS-AcpuiredImmunodeficencySyndrome)是由愛滋病毒所引發的疾病,愛滋病毒本身並不致命,但是因為它會破壞人類免疫系統中樞淋巴細胞,並不斷繁殖,使人體失去抵抗疾病的能力,導致病毒、原蟲、細菌、黴菌等可容易入侵人體,何時發作,進而引發各種惡性疾病及腫瘤。

值得注意的是,目前台灣的感染年齡層主要集中在二十至三十九歲之間,可謂相當年輕,其中又以同性戀與雙性戀居多數,但隨着年代的轉變,異性間的傳染比例也愈來愈多。

其傳染途徑為與帶有愛滋病毒者發生各種方式的性行為、輸用受愛滋病毒污染的血液、共用針筒針頭,及母體垂直感染給嬰兒等。

另外,愛滋病並不不會從一般公共場所、日常生活接觸感染,共用游泳池和浴池也不會因此得到。眼淚、汗水、唾液、糞便、蚊子叮咬,也不會傳染愛滋病,因此一起吃飯或接吻就會感染到愛滋病,是不正確的觀念。

這些段逞都心知肚明。

與醫生會談完畢后,他頭重腳輕的走出診療室,步向正在急診室里吊點滴的閻築。

雙腳踏在醫院的地板上,彷彿踏在不安定的浮動空氣中,像隨時一個不慎,便會跌成倒栽蔥,再也爬不起來。

害怕嗎?是的,他不否認自己十分害怕,他不像大家所看到的一樣堅強,他也有極其脆弱的一面。

閻築猶自沉睡着,臉色看起來好多了,燒應該退了吧。他伸手想摸她的臉頰,可在觸及她的前一剎那,他如遭電擊般地彈開手,手心緩緩握成拳頭,眼中閃過急遽的痛苦。

他不能碰她,不配碰她,如她所說,他只是一隻無恥骯髒的野狗!段逞靜靜凝睇她,每一下呼吸心跳,都像要撕裂他。

幸好他沒有碰她,對此,他慶幸卻又撕心裂肺,他想要她、也想愛她,可是他再也沒有機會了。

心神紊亂如麻,他不曉得該如何以邏輯思考,各種零碎錯雜的想法充滿腦海,有自憐的、自嘲的,也有自虐的。

似乎感覺到段逞的注視,閻築的睫毛顫了顫,眼臉慢慢綻開。

他收神,柔聲說這:“你醒啦。”

“段逞?”

“是我。”

不知為什麼,她因有他在身畔而感到安心。眨眨眼凝聚焦距,她望了他好些時,“怎麼了?”

“你發燒暈倒了。”

“我是問你怎麼了?”她再問。他看起來有點蒼白,眼神略帶竭力隱瞞的痛苦絕望,與平時意氣風發的他不盡相同。

他一頓,更收斂心神,露出他閃亮亮的招牌笑容,“親愛的,謝謝你的關心,不過先關心你自己吧,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就像一隻軟綿綿的趴趴熊。”

她橫他一眼反譏道:“你才是Kitty貓!”

“趴趴熊和Kitty貓見她可以配成一對。”他嘻嘻笑道。

“鬼才跟你配成一對。”

聽到閻築鬼來鬼去的口頭禪,他如往常一樣的大笑,絲毫未泄露他眼下的蝕心苦楚,他的煎熬與矛盾她永遠不會知道,他也不會讓知道。

閻築不悅的睨他,想了想,遲疑的輕問:“剛才在那棟破屋子裏,我們是不是……我們有沒有……”她不知如何開口,過於寫實的春夢令她分不清真假,殘留的激情餘波還隱隱回蕩。

而這股殘存的激蕩情潮,着實教她彆扭死了,特別是余積下腹的怪異異焦灼感。

段逞挑眉反問道:“我們是不是怎樣?有沒有怎樣?”

“沒,沒怎樣。”諒他也不敢怎樣,大概是她燒過頭產生的幻覺,好險也只是幻覺。閻築心忖,自欺欺人的暗吁口氣。

不過,她不敢相信自己竟會有那種活色生香的幻覺,而且還是有關於段逞的。幻境中,她竟變成一個春情蕩漾的蕩婦……回想着,她不由得蹙起眉頭。

難道色情也是一種會傳染的病毒?如果是,那麼一定是段逞傳染給她的,他活生生是色情病毒的最大帶原者。

然而她仍百思不解,為什麼出現在她的幻覺里的人是他,而不是別人?為什麼會是他?真僅是因為當時抱着她的人是他嗎?還是……

“親愛的,你看起來很失望,這樣吧,等你身體好一點,我們再一起去,不管是是不是還是有沒有,我保證不會讓你失望。”他不改浪子本色的調戲她,打斷她的思緒。

她再白他一眼,“色狼!”

“我又沒說什麼,是你自己想歪了。”他無辜的頂回,滑溜得像只泥鰍。

“哼,不理你!”她撇嘴哼道。

在他眼中,她像個任性撒嬌的孩子,他不禁莞爾,“別說了,休息吧,等會我再來接你。”

待他欲離開時,閻築喚住他,“段逞。”

他停步回頭,“有什麼事嗎?還是你想要什麼東西,我去拿來給你。”

她冷冷回道:“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根據過往的經驗,她有理由懷疑他有所圖謀。

“你說過是我害你的,我覺得愧疚,所以當然得做點補償嘍。”

“說謊,你才不會覺得愧疚。”

她真了解他,他會心一笑,毫不躊躇的改口回答,“我喜歡你。”

這句話在他這輩子中,已對無數女人說過無數次,可是再沒有比這次更認真了。他喜歡所有的女人沒錯,但跟對她的喜歡完全不同,他對她是認真的。

“我討厭你。”她也回答得不留餘地。

他的心頭掠過一陣刀割的感受,然俊臉上仍佯滿嘻笑,“你講過好幾千次了,換點別的來聽聽吧。”

“這是最後一次。”她淡淡應道。

“哦?”

“我們扯平了。”她指他意圖侵犯她的帳,因他救她的事一筆勾消。

扯平?他不想和她扯平,但他不得不放手呀!他以無人能察覺的苦澀微微一笑,“感謝女王陛下的不殺之恩。”

“你真的怪怪的,是不是做賊心虛?”閻築忍不住多疑地質問。

段逞的神情立即轉為慣常的輕佻,油嘴滑舌的回著,“才沒有咧,親愛的,我只是沒想到你會這麼注意我,讓我受寵若驚,怎麼,你終於愛上我了嗎?”

“想要我愛上你,等到世界末日吧!”閻築翻翻眼嗤道,又叫她親愛的,稍微恢復體力的她,忍住不拿點滴瓶砸他。

她下意識非常排斥他叫她親愛的,因為他也這麼叫其他的女人,這使她覺得這個甜蜜的稱呼刺耳極了。

看着段逞嘻嘻哈哈的走後,余小薔走過來檢視閻築的情況,隨口探問:“你和他是什麼關係?”

“有什麼問題嗎?”閻築反問。

“也沒什麼,只是你最好別再和他來往。”

“為什麼?”

“他剛才沒告訴你嗎?”余小薔佯裝詫異,“不過也難怪啦,得了那種病,換成是我也說不出口。”

閻築不語,面無異色。

余小薔瞄她一眼,試探的問:“你不問我他得什麼病嗎?”

“這是他的事,不關我的事。”閻築刑事不關已的聳聳肩。

余小薔顯然不信她的話,也不問她是否有聽的意願,便故作玄虛的壓低聲音說:“可是他得的病具有傳染性耶,唉,我看我還是偷偷告訴你好了,你可別跟別人說是我跟你講的哦,告訴你,他得了愛滋病。”

愛滋病?閻築聞言,不由得擰起眉頭。她不是那種別人怎麼說,她就怎麼信的人,更何況是這等開不得玩笑的事,她對余小薔的話自是半信半疑。

“你不相信?”余小薔問。

“我說過,不關我的事。”閻築的態度依然冷漠。

“不管關不關你的事,我勸你最好還是做血液檢查,尤其是HIV篩檢,看看有沒有被他傳染。”

閻築輕易聽出,她酸溜溜的口氣充滿幸災樂禍,“謝謝你的好意,不過這也不關你的事。”

“你……”余小薔即刻變了臉,呼吸器噼哩啪啦的罵道:“哼,好心被狗咬,別怪我沒警告你,他是個只會玩弄女人的爛男人,所有和他在一起的女人,肯定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她冷冷反諷,“你和他又是什麼關係?不然你怎麼會這麼了解他,我想,如果他真的得了愛滋病,你可能比我更需要做血液檢查。”

“我和他才沒有關係,我幹麼做血液檢查,你才要做!”余小薔氣急叫道,顯得有些欲蓋彌彰。

“是嗎?”

“當然是,我……”發現苗頭不對,余小薔趕緊緩下語氣神色,“反正我已經警告過你了,信不信由你。”說完,她悻悻然的匆匆離去。

連眼睛長在腳底下的人也看得出來,她肯定被段逞“玩”過。閻築乏力的輕闔雙眸,始而明白他今天為何會怪怪的,原來是因為……

他不會敗腎虛精而亡,卻可能死於世紀末黑死病?!

同情他嗎?不,她才不會同情他呢!老天有眼,他是罪有應得,如此一來,他就沒法再禍害世人了。

可是,為何她心口好似被塊大石頭壓住,悶悶的、痛痛的?

說起來,她和他的本質一樣,也許一冷一熱的外在相差十萬八千里,但他倆都是那種對任何事皆不在乎的人,不管別人怎麼說、怎麼想,段逞只想及時行樂,而她只要顧好自己便罷。

然而,當他得知自己感染時,他是怎樣的心情?為何還能跟她嬉笑怒罵?沮喪嗎?憤怒嗎?絕望嗎?還是依然故我的毫不在意?

閻築暗想,說毫不在意是騙人的,無論是他,還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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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你輕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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