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青翠的竹林掩着紫竹木屋,清幽的琴韻于山水間回蕩,霧氣瀰漫,讓人恍若置身仙境般。
鬼域,千百年來武林中人的禁忌之地,人人聞之色變的地方,竟是這樣的世外桃源。
風痕站在祭壇下,有些失神的望着這個他已離開許久的地方。
「你終於肯回來了?」一個沙啞蒼老的聲音傳來。
佇立在祭壇上,身着灰色長衫的中年人看着他,半邊灰白、半邊漆黑的發,那雙冷厲幽深的眼,掩藏着歲月留下的滄桑。他臉上疤痕交錯,竟然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即使是在白天看來,也夠讓人倒抽一口冷氣。這人便是鬼域之主,武林中人聞風喪膽的大魔頭孤楓。
曾經在蒼山上,一人力戰八大門派掌門人,置他們於死地的鬼主孤楓。
聽到這個聲音,風痕神情寂寥地跪了下來。「是,弟子回來了。」
孤楓瞧着自己的愛徒,兩年末見,他沒了以往的沉靜和淡定,整個人憔悴至極,甚至是失魂落魄。「你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皺起了眉。
「弟子沒事。」風痕平靜地回答。
「沒事?」孤楓冷哼一聲,「我都聽雨棠說了,是為了那個女人?」
風痕黯然不語。
「沒出息!」孤楓怒斥一聲。
風痕還是不語。
孤楓神色緩下,低嘆一聲,「下去吧,一個個都是這樣,這居然是我孤楓調教出來的徒弟?」他無奈地笑道,聲音沙啞至極,「哪還有半分殺手的樣子?」
風痕滿臉歉意的望着師父那傷痕斑駁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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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自己的聽濤小榭還是原來的模樣,令風痕站在門邊怔忡了許久,才慢慢地推開門,淡紫色的竹木傢具,透着晨光,一室清雅,一如往昔。他輕嘆一聲,走了進去。
「這裏還是老樣子。」身後一道冷淡的嗓音讓他回頭。
「雪。」看清來人後,他憔悴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來人一身黑色的衣衫與披風,襯得他的身材修長挺拔,清冷的神色帶着幾分威嚴,幽深的眼瞳更如兩股冰泉,寒冽清冷得讓人不敢逼視。
這便是雪魄,未來的鬼主,風雨雪三煞中的老大。
「你看起來很不好。」雪魄微微皺起眉,語氣里略帶不滿,彷彿在責怪他將自己弄成這副模樣。「你說要過自己的生活才離開鬼域,現下我看到的卻是張憔悴不堪的臉,難道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他挑起劍眉,語帶譏諷地說。
風痕撫撫自己的臉頰,淡淡一笑,「真的有這麼糟糕?」
「你根本不會照顧自己!」雪魄走近他,幽深的黑眸靜靜地望着他,「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雪。」風痕牽起一抹微苦的笑,「你還是這麼咄咄逼人,有什麼說什麼,不知何為含蓄。」
「含蓄?」他冷冷一笑,「我不喜歡虛偽,就事論事,你知道我的脾氣。」
「你會幫我?」
「我不會做出任何違背域規的事。」雪魄冷冷地說:「但找人這種事,並不與域規抵觸。」
他的話讓風痕黯淡的眼為之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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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痕怔怔的瞧着窗外,外面的紫竹在風中搖曳,那感覺讓他在恍惚中好像看見一道紫色的婀娜身影。
那日也是這般光景,她穿着羅紗的紫色長裙,嬌俏地站在門邊,朝他招手,「痕,快過來!」她笑得宛如精靈。
「做什麼?」他強振精神,不被她的美給迷亂了心志,對着她微笑,可心卻依舊因她而悸動。
她甜甜一笑,「這是古琴啊?」她指着放在檀香木几上的一把古琴。
「是,這是七弦古琴,是我們鬼……不,是我的先祖用過的東西。」
「先祖用過的?」她嘖嘖嘆道,一副很新奇的模樣,「是好東西呢!難怪我覺得和別的古琴不一樣,它的顏色很特別,怎麼會有這麼熾烈的紅色呢?」
風痕被她的模樣給逗笑,她就像個孩子好奇地東摸西摸,卻因為摸不到門道而不知所措。
「你在笑什麼?」發覺他在笑,她不由得瞪了他一眼,「你以為我不會彈嗎?你聽好,我這就彈給你聽!」俯身坐到琴邊,正了正身形,擺出美美的姿勢,還朝他柔媚一笑。
風痕抱臂站着,愜意地看着她。
她手指輕挑,只看到琴弦動了一下,但絲毫沒有音律出來。
怎麼回事?她微微挑眉,再試卻只有幾下琴弦被挑動的聲音,還是一點樂聲也沒有。
「不彈了,這是破東西!居然發不出聲來!」她櫻唇翹起,生起氣來。
風痕微微一笑,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
「你要彈?」她狐疑地看他。
他不語,只是凝神撥動琴弦,古琴發出一聲清脆響聲。
她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目不轉睛地盯着他修長的手指。
他的手指挑動琴弦彈奏起來,一曲「高山流水」彈得悠遠綿長,她聽得醉了。
直到他彈完好一會兒,她才低頭對着古琴呢喃:「原來你不是破東西……」
風痕失聲一笑,「傻丫頭,這自然是好琴。七弦古琴原是武林中聞名的一把好琴,百年前雪影嘯西風的穆以峰,以琴韻聞名天下,他用的便是這把七弦古琴。」
「但是,為什麼我彈不出聲音呢?」她雙手托腮,一臉迷惑。
「能彈奏此琴之人,琴藝自是不可或缺,但更重要的是必須具備深厚內力。」
「深厚內力?」她第一次聽到彈琴需要內力這種說法。
「不錯,在彈奏時運功於指上,方可撥弄出弦音。」
「竟還有這種事?」心念急切,她纖纖玉指又頑皮地置於琴上,還未撥動,便被一雙溫暖的大手握住。她抬頭對上他深摯凝視的眼眸,那眸里有着一絲不贊同。
「妳忘了答應過我什麼?」
她在他那雙湛黑如海的眼裏失了神,半晌才輕聲回答:「不許妄動真氣。」
「虧妳還記得。」他搖了搖頭,「凝兒,不要讓我擔心好嗎?妳現在的身體還未完全復元,並且不知道妳修鍊的是何種武功,便無法為妳根治,妳這樣妄動真氣是非常危險的,萬一妳又冷到受不了怎麼辦?」
她的眼睛亮了亮,「我不怕冷,有你啊!」驀然衝出口的話,讓她自己也臉紅起來,但是她真的貪戀他的溫暖。
他的懷抱很暖、很暖,是她願意棲息一輩子的地方。
風痕輕嘆一聲,擁她入懷,低喃:「真是傻丫頭。」
「痕。」她在他懷裏嚶嚀一聲,「我好喜歡你。」她甜甜笑着。
「凝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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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兒……」風痕低念着這個名,如今再沒有人回應他了。
他清醒了過來,失神地看着四周,只是空蕩蕩。一股凄然的失落攫住他,失去她,他的心上空了好大一塊。
「凝兒,妳在哪裏?」
「左使。」門外傳來侍衛的叫聲。
「什麼事?」他推門應聲。
「雪堂主吩咐屬下來叫左使,說有事相商。」
是雪魄,難道他找到凝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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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你有她的消息了?」風痕匆匆走來,跛腳的腿顯得蹣跚,但他絲毫不覺吃力,神色間難掩激動。
「痕……」雪魄一向沒什麼表情的臉上,此刻竟有幾分為難。
「怎麼了?」風痕微微一怔,順着他的目光才看到靜坐在那兒的孤楓。「師父。」他叫了一聲,有點奇怪他會在這裏。
「風痕,你過來。」孤楓蒼老的聲音幽幽響起。
「是。」他恭聲道,垂首站到孤楓面前。
「雪魄!」孤楓又喊。
「是!」
「把你要對他說的話,現在說給他聽。」孤楓淡淡地說。
風痕疑惑地看向雪魄,隱約感覺到不安。他凝視着雪魄,
「你要對我說什麼?」
「痕。」雪魄開口,聲音里竟有幾分乾澀,神色掙扎了一下,「你放棄吧。」
「放棄?」風痕瞅看着他,「你要我放棄什麼?你說清楚!」
雪魄雙唇緊閉,竟不再開口,也不看風痕。
「你說啊!要我放棄什麼?」風痕激動起來,用力拽住他的胳膊,厲聲問。
「茹雪凝!」孤楓蒼老的聲音自他身後響起。
聽到這名字,室內有着片刻的沉寂。
「師父,你在說誰?我不認識,不認識她……不認識……」風痕搖頭,再搖頭。
「痕!你清醒吧!你知道我在說什麼,飛雪宮主茹雪凝!那個大名鼎鼎、冷酷無情的魔女,就是你那個凝兒!就是她!」雪魄緊緊抓住他的肩頭,大聲說道。
風痕任他搖晃着自己,他仍逕自搖着頭。
「風痕,你很清楚,鬼域的人是絕不能和飛雪宮的人有什麼牽扯的,你只能死心!」孤楓看着他痛苦的模樣,淡淡地說道。
「她是茹雪凝?」他蒼白的臉望向雪魄,再望向孤楓,「她是飛雪宮主?」
「沒錯。」孤楓冷冷地說。
風痕的呼吸一窒,隨即放聲狂笑了起來,他越笑越大聲,「原來那是修羅神功,是修羅神功啊,我為什麼沒想到……」
「痕!」雪魄見他這樣,有點心慌,正想上前扶他,可一旁的孤楓阻止他。
「師父。」雪魄焦急地看向孤楓。
孤楓擺擺手,示意他先下去。
室內只剩下風痕和孤楓。
「飛雪宮和鬼域是世代絕交,水火不容!祖宗遺訓,鬼域中人若和飛雪宮人來往,會受什麼懲罰,你很清楚。」孤楓沒有表情的看着自己的徒弟。
「我知道。」風痕冷靜下來,「處以鞭刑,服下永生之毒,逐出鬼域!」
「很好,看來你非常清楚這條戒訓!」孤楓深深看他。
「師父。」風痕忽然抬頭,黑眸里閃過難解的神色,「我想問,修羅神功所必須的調息心法,正是碎心印?」
孤楓眼中厲光一閃看向他,「不錯!」
「果然如此。」風痕臉上浮現一絲安慰的笑容。
孤楓火了,一掌擊在石桌上,「你難道決意救她?」
風痕抬頭,眼神堅定看着他,「是,師父。」
砰的一聲巨響,石桌已被孤楓擊碎,他瞪着風痕,「我不會答應!」
「望師父成全!」風痕跪了下來。
孤楓臉部抽搐,沉默良久,才幽幽地嘆道:「為了救她,你居然願意用自己的命來換?」
「是。」他說得平靜。
「她沒有碎心印會死,但你服了永生之毒同樣會死!一樣是死,你會比她更痛苦!你真的考慮清楚了?」孤楓語氣隱隱顫抖地問。
「師父,小時候你曾告訴過我,人一生中能遇上一個自己真心喜歡的人是如何的不容易;如果遇上了,就一定不要錯過,否則會後悔一生。師父,你講這些話時的表情,我還清清楚楚的記得。所以那時候我就告訴自己,千萬要記得師父的話,不要再重蹈師父的覆轍。這麼多年,我已經看了太多你的痛苦了。」
「痕……」孤楓一時無語,凄楚的眼神透露了他的情緒,「我不該跟你說那些,不該啊……」
「我的醫術都傳授給你,你應該更清楚永生之毒,這是多霸道、多可怕的毒!你最清楚!」
孤楓嘶啞的話語透着激動與凄厲,他實在不想看愛徒走上這條絕路!
「我清楚,我知道它的殘酷,但是它無法改變我的決定。」風痕淡淡一笑,「師父,人生百年,所求的是什麼?我只想要一份屬於自己的感情,誠實面對自己的心。這樣即使生命結束,我也不會有遺憾。」
孤楓沉默半晌,望着他良久,才發出一聲長嘆,「痕,為師當年若是也有你這份勇氣,也許就不會有今天的遺憾。我尊重你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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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痕!你出來!」聽濤小榭外傳來雨棠的怒叫。
門被打開,門裏身着一身素白衣衫、清靈如雪的風痕正笑看着他。
「棠。」他微微一笑,看着自己的小師弟。
「你瘋了!」雨棠一把抓住他,狠狠地揪着他的肩,「你是不是瘋了?」
「棠,不要這樣。」風痕靜靜地望着他。
「雪,你不說句話嗎?」雨棠又喊。
風痕這才發現站在門邊的雪魄。「你也來了?」他淡淡一笑。
「痕。」雪魄的神色不再淡漠,急切地看着他,「你真要這麼做嗎?你明知道不可以的!」
「雪,我以為你能理解我的。」
雪魄搖搖頭,「這次我不贊同,也不想理解你!」他一向深湛無波的眼,此刻卻顯出痛苦。
雨棠瞪着風痕,「趕快放棄這個念頭!我絕不同意!你這不是在尋死嗎?為了一個女人,值得嗎?」他紅了眼睛,「痕,求求你告訴我,你會放棄的,你不會那麼做?你比我們都清楚永生之毒,那麼歹毒的毒藥!你為什麼還要這樣呢?難道你想以斷腸草維持殘生?你會痛死的!痕!求求你,放棄吧!不要這樣,你可以再找更好的女孩啊!」
「棠。」風痕抱住他,「你永遠都是我的好兄弟。」低啞的聲音有幾分顫抖。
「傻子、傻子……」雨棠濕了眼,緊緊抱住他。
風痕望向雪魄,伸出一條胳膊;雪魄上前,滿臉黯然,三人緊緊抱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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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茹雪凝的記憶里有一段空白。那日她受宮中叛徒重創,摔下山崖,之後的事情她全不記得了。只是清醒后,她發現自己一身怪異的裝扮,在一個她全然陌生的地方,她回到飛雪宮,這才知道自己已經失蹤兩個月。
這兩個月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怎樣也想不起來,只是回來時那身衣裳,讓她看到時會有隱約的失落。她不想擾亂自己的心,索性叫人一把火燒了。
那裝扮之所以怪異,是因為看起來竟格外賢良溫順,她在鏡中對着自己的那個樣子望了很久,自己那雙冷厲的眼實在和一身的裝扮不合適,所以她厭惡起自己的打扮,便燒了那襲衣裳。
有時午夜夢回,腦海里會出現一道模糊的白影,她知道那是一個男人,但他是誰?他的樣子太過模糊,模糊得她捕捉不到一丁點影子。
她也曾在自己清醒過來的地方找過,依舊是一無所獲,後來,她便放棄了。
茹雪凝收起散亂的神思,對上無痕那雙凝視探究的眼。
她不喜歡他這樣的眼神,似乎能看穿她的心思,讓她非常的不舒服。
她秀眉輕蹙,「你那幾句心法寫好沒有?」
治療了幾次,她的感覺越來越好,每次診療時,無痕都會在最後給她一張紙箋,那上面寫着調息的心法;奇怪的是,那正是她所需要的心法。自十六歲修鍊修羅神功以來,她一直苦於沒有心法。但是這個忽然出現的人,竟然給她帶來她一直苦求不得的東西。
茹雪凝盯住無痕,「你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對修羅神功和我的事那麼清楚?」
「我是誰並不重要,妳擔心的是,我是不是會對妳不利的人?」他清澈的眸子看着她,眼底有着難以言喻的幽光。
他的話讓茹雪疑心一跳,盯住他的眼更是透着幾分冷厲,「你最好不要玩什麼花樣!」
他淡淡一笑,「服下妳的絕情丹,仍讓妳沒有把握嗎?」
茹雪凝冷笑一聲,
「你記得最好!你已服下絕情丹,生與死都掌握在我手裏。」
「絕情……斷腸……」他輕喃道,「妳可否聽過斷腸草?」
「斷腸草。」她臉色微變,「那是比絕情丹更狠絕的毒。」
無痕回視她,溫雅一笑,「心法口訣妳記下了,照我說的,每隔兩個時辰運氣一遍,還有,切不可妄動真氣。」
他最後那句話讓她驀地一驚,像是倏然被什麼重重一擊,腦海里模糊閃過一道聲音。
不要妄動真氣!
她倒抽一口冷氣,有些發怔,那記憶太快,她依舊抓不住。
「妳怎麼了?」發現她的異樣,他關切的問。
她抬頭,幽瞳攫住他,望着他良久,「你想要我做的到底是什麼?」
「妳是指那個承諾?」他淡淡問。
「不錯!」
「我說過,待我治好妳的時候,我自然會提出我的要求。」他平靜的道。
他站起身,離開冰室,剩她一人坐在那裏:心口因他而有些悶悶不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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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痕穿過院落,回到自己的屋子,正碰上碧幽換過茶水出去。
「姑娘。」他忽然叫住她。
「公子有何吩咐?」
看到他的時候,碧幽白皙的臉上染上一抹紅暈。
無痕淡淡一笑,「也沒什麼大事,只是隨口問問。近來,我入睡的時候好像總聽到女子嗚咽之聲,覺得很是詫異,所以想問問姑娘。」
他的話讓碧幽臉色大變。
「女子的嗚咽?」她低喃,臉上隨即露出一種極其害怕的神色,「我……我不知道。」她像逃走似的匆匆離去。
無痕瞧着她跑遠,她的反應在他意料之內。看來,地底石牢的那女人必是飛雪宮的禁忌。
他看看房內點上的香,現下是最好的時機,茹雪凝正在冰室運功調息。思索一下,他轉身向外,身形飄忽的消失在院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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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白天,石罕依舊是一片漆黑。
他靠着火摺子前行。
「誰?」石牢裏那個狀似瘋癲的女人聽到聲響,聲音沙啞的質問。
「是我。」無痕走到她面前,火光點亮他和她之間。
女人瞪視他半響,嘿嘿笑着,她的笑聲乾澀嘶啞,彷彿手指挑過已鏽蝕的琴弦發出的悶啞聲。
「是你,你還敢來!不怕那賤人殺了你?」她嘶啞的聲音讓人很不舒服。
她瘋癲地笑起來,「你到底是誰?之前那賤人撞見你闖入石牢,居然沒殺了你?難不成她也藏起野男人來?哈哈……」
無痕皺眉,「我來此,只是想知道妳與她之間的恩怨。」
「恩怨?」她驀地打住笑聲,如骷髏般瘦削的臉頰上現出怨毒憤恨的神色,「我與她之間的恩怨,我為何要告訴你?」
「妳說了,也許我可以助妳出去。」他淡淡地道,「難道妳想一輩子待在這暗無天日的石牢裏?」
「助我出去?」這句話讓她有了反應,隨即她唾棄一聲,
「我憑什麼相信你?」
無痕看着她,「如果我沒猜錯,妳是當年飛雪仙子冷如因的大弟子,也就是茹雪凝的師姐戚蝶舞,是不是?」
他的話讓那女人簡直要跳了起來,身上的鎖鏈發出一陣聲響。
「你究竟是誰?」她嘶吼道,看他的眼神里摻着幾分驚懼,「難道……難道你是鬼域的人?」
無痕注視她,平靜地說:「妳不必驚慌,我不是來傷害妳的。」
「鬼域、鬼域……我早該想到。」戚蝶舞低喃道,「你為何會來此?那賤人居然會讓一個鬼域中人大搖大擺出現在飛雪宮?」
「她不知道我的身分,而……現在妳可以告訴我妳與她之間的事了嗎?」
戚蝶舞沉默了片刻,這才神情苦澀地坐下來,啞聲道:「你猜得沒錯,我就是戚蝶舞,昔日人稱白雪飛燕的戚蝶舞!」她慘烈的笑起來,摸上自己臉頰,「想不到吧?白雪飛燕戚蝶舞現在居然是如此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這全都是拜那賤人所賜!賤人,這個沒心沒肺的女魔頭!」
她冷顫的狠話讓無痕心頭掠過寒意。
說到這裏,她忽然抬頭看向他,「你喜歡她,是不是?」
「我喜歡她,如果這是妳想知道的。」他坦白地告訴她。
「可是她不喜歡你?」她看到無痕黯然的眼神,厲聲笑了出來,「哈哈……這個賤人,向來只愛她自己,她誰也不關心,誰也不喜歡!她根本就不懂愛!」她的聲音凄厲,「我這麼恨她,你居然還想放我出去?就不怕你放了我,我會尋她復仇?」她冷厲的眼閃着幽光,瞬也不瞬地望着他。
他輕輕一嘆,「一個人被關了這許多年,重獲自由之後,想着的如果還是如何報仇,那還真是生不如死了。難道妳就打算這樣過一輩子嗎?」
戚蝶舞沒有出聲,只是靜靜的聽着,過了半晌,她出言道:「你不怕她知道了,遷怒於你?你不是喜歡她嗎?」
「喜歡她不等於贊同她的所有作為,至少,她沒有權利如此對待別人。」
「你一點也不像鬼域的人……」戚蝶舞喃喃自語。
「鬼域中難道就只有凶神惡煞?」無痕微微一笑,「當年的白雪飛燕也是溫柔善心的好女子。」
他的話讓戚蝶舞一怔,「你……你見過我?」
「當年在司劍城門口,一個跛腳之人想要進去,被侍衛攔下多加嘲弄,是誰替他解的圍?」他淡淡一笑。
戚蝶舞驚訝地捂住嘴巴,「你是風痕!」
風痕笑了笑,「妳還記得我的名字。」
戚蝶舞打量着他,「你變了很多。」記憶中的白衣少年如今成了黑衣清俊的男人,她低嘆一聲,「我真的是被關了太久了……」她嘶啞的聲音低訴着,如同哭泣。
「她為何把妳關在這裏?」
戚蝶舞拾起頭,枯瘦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那笑不似先前那般瘋癲的痴笑,「因為一個男人。」
她的話讓風痕一怔,默默地看她。
「六年前,我愛上一個男人,他是我們飛雪宮的護衛隊長,很受師父器重。你知道,飛雪宮向來以女子為多,而他那樣的男人,在飛雪宮就更耀眼了。」戚蝶舞乾澀的嗓音里透出幾許情意,語調緩和了許多,如在追憶那逝去的時光。
「我與他私下來往,剛開始,因為懼怕師父,我們總是偷偷摸摸的相會;師父她老人家向來痛恨男人,再加上被『碧簫』司無風所傷,師父對男人更是深惡痛絕!我怎麼敢讓她知道呢?」
「那時,我以為自己找到了幸福,以為師父說的不對,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負心薄義!哼哼……」她冷笑起來,那笑聲陰森恐怖,「有一天他忽然跟我說,我們這樣不是辦法,要想辦法逃走才是。那時,師父正好在閉關,他就交給我一包藥粉,說那是迷藥,吃了之後人會昏迷,叫我去迷倒茹雪凝,然後他帶我一起走!」
她慘笑了出來,「那時我雖然有些害怕,但是卻很開心,以為我們能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於是,我便對茹雪凝下手了。」她像是陷入了回憶,停了下來。
「後來呢?」
「後來?」戚蝶舞眼裏閃過一絲凄楚,「後來、後來當我收拾好包袱,左等右等不見他來!再後來,我看到了茹雪凝和師父,還有他的屍體……」她想到那時的情形,神色間還露出幾分驚懼。
「他被她殺了!」戚蝶舞厲聲說道:「那包迷藥是用來迷倒茹雪凝,但不是為了和我私奔,而是他想佔有她!可惜他太愚蠢了,雪凝早就對我們起了疑心,根本就沒喝下那迷藥,他就那樣死在她劍下……我甚至辨不清他原來的模樣……」
她嘶啞的笑起來,神色痛苦異常,「那男人愛的根本不是我,他愛的是茹雪凝!是她!他只不過想利用我來引起她的注意,可憐的男人,茹雪凝怎麼會愛上池呢?她根本不在乎任何人!」
「我傷心欲絕,害怕極了,就跪下來求師父。」她抬頭望定他,「我跪下來求她,求她饒了我。師父神色間已有了憐惜之意,但是雪凝……那賤人!」她咬牙切齒地說:「她定要罰我。她說師父如果就此饒我,將難以服眾!」
她冷笑起來,「難以服眾?她不過是想要宮主的位置!師父就我和她兩個弟子,不是傳我,就是傳她。我本無意宮主的位置,她卻容不得半點閃失,對我趕盡殺絕!」她越說越激憤,渾身禁不住顫抖起來。
風痕深深一嘆,「後來妳就一直被囚禁於此?」
「是,她為什麼不殺了我?為什麼要這樣折磨我?我恨,我真的好恨好恨!」她抖動雙肩,痙攣地哭泣着,「這根本不是人過的日子,不是人……」
他從鐵欄外輕輕握住她的手,那雙枯瘦如柴的手。
她迷惘的抬頭,怔怔地看着他。
他的目光清澈溫和看着她,「妳想過什麼樣的日子?」
她呆看着他,「我、我……」因渴望和激動而語不成聲。
彷彿知道她的渴望,他點點頭,「妳想過平靜的日子,不想再承受這些,是嗎?」
她只能顫抖着雙手,點點頭,臉上露出渴慕與嚮往。
風痕深邃的眼望着她,「我答應妳,幫妳離開這裏。」
戚蝶舞顫顫地回視他,「你、你……」她還是無法說出一句話來。
他點了點頭,「現在我要離開了,不然她會發現。妳要再堅持下去,相信我,好嗎?」
她注視着他良久,終於點了點頭。
風痕悄無聲息地從地底石牢出來,當他回到自己居住的院落時,正好碰上茹雪凝的貼身侍女望月。
「公子。」望月盈盈一拜,「宮主有令,請公子到大殿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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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進大殿,風痕見大殿裏不只茹雪凝一人,還有一名白衣人背對他站着。
風痕在看清那人後,神色驀地一變,身子僵在門邊,竟不能再邁動分毫。
茹雪凝先看到他,微微一笑,「無痕公子到了啊,你看看,這是誰?你師兄千里迢迢來找你了。」
她口中的那個「師兄」慢慢轉過身來,白衣如雪,俊美如仙的臉龐,不帶一絲的塵跡,一雙墨黑的眼瞳似蘊着無限情意的凝望着風痕。
「痕,好久不見。」他臉上漾起微笑,溫文儒雅的氣質讓人屏息。
他走近一步,風痕後退一步。
白衣人的炯炯目光落到他蒼白的容顏,不禁輕嘆一聲,停在那裏不再接近他。
茹雪凝神色微動,打量着兩人,悠然笑道:「兩位許久不見,必是有許多話要聊,本宮就不打擾了,兩位隨意。」
她姍姍退去,清冷的大殿裏只剩下風痕和那白衣人。
白衣人盯着他的眸光變得熾熱起來,「痕,見到我,你就那麼不高興嗎?」他清雅的嗓音透着哀怨,身形忍不住向他接近。
「你不要過來!」風痕只覺得胸口一陣氣血翻騰,劇痛了起來,一口鮮血驀地溢出嘴角。
他冒着冷汗的手緊抓住自己心口,緊緊地抵在門邊,忍受着劇痛。
「痕!」白衣人驚呼一聲,衝到他身邊欲扶持,卻被他咬牙硬生生推開。
白衣人不管他的抗拒,逕自抓住他手腕,搭起脈象。
即使是這樣輕微的碰觸,也讓風痕痛得變了臉色。
在他掌中的手腕纖瘦冰冷,白衣人大驚,撩起風痕衣袖,呈現在面前的是一截盈白中帶着墨青、疤痕深烙的手臂。
「該死的,這是怎麼回事?」白衣人炙熱的眼眸攫住他,帶着驚惶失措。
風痕冷冷一笑,抹去唇邊血跡,「風紫凄,這回你也沒有法子了!」劇烈的痛楚讓他喘息着,多說一句都顯得萬分艱難。
風紫凄未作多想,便想將他抱回房裏。
風痕冰冷的手指扣住他的手,低啞着聲音艱難地道:「你若再碰我,我便立刻死在你面前!」
風紫凄頹然的鬆開手,一臉哀戚地看着他,「痕,你又何必那麼倔強呢?」
風痕不理會他,自懷裏掏出一株碧綠的小草咀嚼服下。
慢慢的,他蒼白的臉色稍微恢復了些許氣色,臉上的痛楚也減輕。
風紫凄那張俊美的臉上有着深沉的痛苦,怔怔的望着他,「多久了?為什麼要這麼做?那死老頭子居然這麼對你?是他要你服下的?」他眸中露出了怨恨。
「這事與師父無關,是我自己的決定。也與你無關,你可以走了。」風痕挺直身子冷冷地道。
「痕,不要對我那麼殘忍,你可知我為了找你,吃了多少苦、奔波了多久?他們都故意對我瞞着你的消息。」
「是你自己要找我,你大可不必受這些苦。」風痕冷冷地說。
「我能嗎?」風紫凄微微苦笑,憂傷的目光落到他臉上,「你可知道這兩年來,我日裏夢裏想的都是你,痕……」他不禁伸出手,想去撫摸他的臉。
風痕後退一步,神色問透着疲憊,「風紫凄,你還要糾纏到幾時?如今我命不久矣,你也不要痴纏我,還我清靜吧。你早該清楚,你我之間根本是不可能的!」
「痕,為什麼要在意世俗的眼光呢?在這世上,還有誰會比我更愛你?」
風痕冷冷一笑,「世俗的眼光?即使沒有世俗的眼光我也不可能接受你!」
「痕!你總是那麼絕情!」風紫凄黯然道。
「你走吧,當年我就說過,不想再見到你。」風痕轉過身,逕自拋下他離去。
「走?」風紫凄望着他的背影,笑了起來。「即使得不到你,我也不會讓別人得到你!」他眼神中帶着怨恨,「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為了茹雪凝,鬼域和飛雪宮水火難容,那老鬼豈容你在這裏?他逼你服下永生之毒,將你逐出鬼域,全是為了你愛這個女人,所以你才會在這裏,才會變成這樣!」
他越說越凄厲,狂笑起來,「痕啊痕,原來你也會喜歡人啊,你說我是瘋子?你比我更瘋,為了那個女人連命也不要了!」
他驀地止住笑,眼光陰毒地看着他走遠的身影,「我不會讓你如願!除了我之外,你不能愛上別人!就算你不愛我,你也絕不能愛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