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秦國大宴三日,滿城城民歡欣愉悅地大肆慶祝,為迎接即將班師回國、東征大勝的公子介忙碌。
“芮國忘恩負義,活該有此下場!”
“公子介宅心仁厚,整軍嚴紀,不傷一個無辜百姓,真是我秦國之光呀!”
“聽說公子介本欲勸降芮國,不料芮國國君行小人手段,派刺客暗殺公子介,幸虧有西方聖巫女的保護。”
“我大秦有聖巫女的守護,定然永垂不朽!”
走在秦國首都,處處可以聽到準備慶典的城民如此的對話。
“你說的都是真的?”
華麗的宮殿,華美的椅榻上,一臉高傲的媯姜眯起丹鳳眼,模樣更形苛刻。
“奴婢不敢欺瞞娘娘半句!”
贏介不但大獲全勝,還迎回了西方聖巫女,傳言這聖巫女不但治癒了他的惡疾,甚至對他情有所鍾、以身相許。
以聖巫女崇高的地位,選擇了公子介為她的伴侶,在某一方面也代表着某種天命所向,於是民間到處流傳着太子之位即將易主的傳言。
枉費她媯姜身為國母,擁有權勢、擁有美貌,卻掌控不了全局!
皆因為那該死的公子介!那賤婢生下的賤種!
“給我密傳司巫大人進宮!”她一陣青,一陣白的臉色,嚇得婢女戰戰兢兢,不敢多瞧。
“啟稟娘娘,司巫大人還交代奴婢稟奏娘娘,公子介覲見過大王,已帶着聖巫女到蘭……蘭夫人寢……”話未說完,媯姜一個巴掌迎面而來,打得她頭暈轉向,跌倒在地。
“在我的地方,不許任何人提到跟那賤婢有關的隻字片語!”
媯姜一把扯起婢女的衣襟,婢女忍住滿眶淚水不敢滴落,任由她粗暴以對。
“那賤人不過是個出身低賤的賣花女!你給我記請了,她才不是什麼夫人!”
婢女咬着下唇不敢答話,只管白着小臉蛋,抖着身子。
“回話!聾了嗎你?”
“是……”
媯姜盯着婢女楚楚可憐的臉龐,又悻悻然地放開手,轉身徉裝坐回倚墊,藉以掩飾惱人的失態。
“起來!你繼續說……那賤種怎麼著?”
“公……”婢女緊趕吞下“公子介”三個字,略過不說,“他……大王命他暫且將聖巫女安置在……在……”蘭夫人寢宮。她說在心裏頭,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的。
媯姜突然感到不耐,擺擺手要她打住。
“知道了!你命人進來準備、準備,本宮要擺駕到太子殿去!”
她就紆尊絳貴去瞧瞧那個表面尊貴、骨子裏卻騷得巴不得天天爬上那賤種床榻的女人!
聖巫女?她嗤之以鼻。哼!脫下衣裳不就一樣是那回事嗎?
“我要走……”
伴着紅蓮的呢喃,嬴介陰驚的星眸燃燒着熾熱的溫度,看着她的緩緩蘇醒。
“你想離開去哪?”
她驀地驚醒,神志不清,睜着的一雙大眼訴說著無辜。
經過那一夜,翌晨她隨着班師回朝的軍隊進入秦宮覲見秦君,然後就被迎到三公子生母蘭夫人的寢殿,已經一日一夜沒見着嬴介。
依稀記得,蘭姬夫人人如其名,氣韻高雅、蕙質蘭心,熱誠地照料着她,但當時她昏昏沉沉,極需要完整的休息,那淺淡的印象對她來說已經太過模糊。
“還沒成為我的人之前,你哪兒都去不了!”
“你胡說!那夜我們明明……”聽他舊事重提,她急着想要澄清。
還能明明什麼?她以為他該死的會霸王硬上弓嗎?八年他都可以忍了,再忍幾天不算什麼。
“你最後昏過去了,而你以為我還能做什麼?”他危險地眯起眼。
“你……可你……為什麼……”她知道接下來會有什麼事,而那令她羞於啟齒。
他毋需顧慮她,只要強要了她,他便能解咒,但為何他卻……
他是否有一點點地原諒她?甚或是……在乎?
她感覺到自己的內心有一絲類似焦慮的波動,致使她不敢再想下去。
回秦的途中,儘管他佯裝漠不關心,但每個夜晚,他的氣息總會溫熱的徘徊在她歇息的床褥旁。
曾有這麼一個夜晚,他就這麼待着,他的手背曾輕輕撫觸她的臉頰,離去時還為她拉上滑落的被子。
她總是屏息以待,待他離去后,她會睜開眼,撫摸適才他觸過的每個部分。
他只是在憐憫她……或是感激她的救命之恩?
他們從未談及過往,她或他的仇與悔;她或他的掙扎與孤寂。
他是寂寞的,同她一樣。
許是同樣寂寞的人,毋需言語,便能看穿彼此的寂寞。
他的沉默撫觸對她卻是殘酷的溫柔,她的心會沉……沉到一個見不着底的湖,那是一個浮着薄冰幽暗的谷……
“不為什麼。”他看起來有些不悅。“不過……你的反應,倒同你的性子一樣潑辣。”他啞然一笑,拇指放肆地撫上她的唇瓣。
僅僅這樣輕微的觸碰,紅蓮便覺得自己起了雞皮疙瘩。
好亂,這一切……
她想問,卻不知從何問起。
“公子,夫人有請。”
門外傳來女聲有禮的叫喚,也解救了她。
看她暗自喘口氣,贏介玩味的一笑。他愈來愈愛瞧她臉紅的模樣,甚至是愛上逗弄她的感覺。除卻她與他的過往恩怨,她的確是足以寧男人迷戀的女人。他斂起笑容。
不錯!但這只是肉體上的吸引,他不該在佔有她以外的時間迷戀她。
“你休息吧!”
“嬴介……”她不明白他為何忽晴忽陰,有些不安。
他回視,不慍不火。
“我能出去走走嗎?”她必須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他並沒有花精神反對,對着門外喚道:“來人!”
“是,公子。”進門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身段嬌小玲瓏,模樣輕巧伶俐。
“好好服侍聖巫女。”吩咐完,他便離去,沒有回頭多瞧一眼。
“聖巫女大人,奴婢名喚亭嬌,您要起身更衣凈凈臉嗎?”亭嬌的聲音稚嫩,帶着天真的氣息。
“你有一個好名,亭嬌,但別叫我聖巫女大人成嗎?”這麼長的稱呼,紅蓮實在是沒那種耐性聽。亭嬌已端了水盆過來,“那麼奴婢怎麼稱您?”
“就姑娘吧!”紅蓮隨口建議,取下她遞上的布巾盥洗。
“這怎麼行?您是守護西方國土的聖巫女大人,奴婢不敢逾越!”
“那麼西方聖巫女的話你聽不聽?”
“奴婢怎敢不聽?”亭嬌倒冰雪聰明,馬上說:“姑娘,奴婢就聽您的。”
紅蓮喜歡她的冰雪聰明,倒覺得與她投緣。
“我想到外頭走走。”
亭嬌立刻扶起她,說道:“外面有個夫人親手打理的園圃,奴婢這就帶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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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宮不大,所以王殿、正宮王后所居的中鈞殿與太子殿等相鄰不遠;而蘭姬的寢殿稱西宮殿,在太子殿與王殿之間。
秦宮尚無御花園,這小小園子裏的一草一木均為蘭姬親手打理,園裏凈是清雅的植物,充滿清新淡雅的迷人氣息。
紅蓮幾乎是貪婪地呼吸着新鮮的空氣。
再過幾天,她的能力該能復原了,只要……能償還她的罪,她就能回歸山林。
心思至此,腦中突然浮現嬴介狂放的臉龐。她現在才想起,溫文外表的他其實有一雙叛逆的眉,泄漏出他血骨里的桀驚不馴。
她突然有些不舍離去……不舍離去所有夢中與現實的糾纏……
突然,兩團黑影擋住了紅蓮的去路,是一名官裝的麗人,與一名華服的年輕男子。
宮裝麗人與蘭夫人年歲相當,男子與嬴介比起來,算是十分斯文的長相,看起來缺少了嬴介的霸氣所帶來的一股擔當的男子氣概。
亭嬌見到宮裝麗人,立刻跪下行禮,“叩見王後娘娘!”
紅蓮挑挑眉。原來眼前的美婦是秦王后,想來與秦王是典型老夫少妻,而那蒼白俊秀的公子就是太子光了。
媯姜也審視着紅蓮。這女人果然生了個妖精模樣,杏眼櫻唇、不笑而媚,白皙的肌膚幾乎要透出水來,端麗的模樣透露出尊貴高雅氣質,這一點竟與那賤人蘭姬如此相似!
紅蓮只是對她點了點頭,嘴角微彎,算是笑了。
聖巫女地位特殊,百年來與塵世所有權貴之人一樣平起平坐,除了帝巫女,即便遇到周天子,也是不跪拜的。
幾日前覲見秦王時她同樣端立未拜,秦王甚而賜她平起平坐,故她並不以為不拜王後有何不妥。
但看在媯姜的眼底,已將紅蓮與自己最憎恨的蘭姬視為同一人。
那蘭賤人表面上尊她為主子,私底下狐媚君王,她可是恨之入骨了!
“你就是聖巫女?本宮是秦王的正官王后,你不知禮數嗎?”媯姜高傲地說。
“王後娘娘,天地萬物值得敬畏,惟獨眾生平等;聖巫女敬天跪地,但不拜人。”紅蓮淡淡地說,絲毫不畏懼她的強勢。
好一個狂妄的狐狸精!這會兒在人家的地盤上居然還如此高傲?媯姜氣憤的瞪視着。
“請教聖巫女芳名?”紅蓮的冷艷,教太子光看傻了眼。
“這位是我秦國最尊貴的太子光殿下。”媯姜嚴厲地瞪了兒子一眼,意喻警告。
紅蓮一樣是點點頭而已。“殿下,聖巫女名諱不便為外人所知,請見諒。”
“聖巫女不明白入境隨俗嗎?本官也是特地親來探望,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
“我願以此話反贈王後娘娘。”紅蓮冷冷回應。
好一個無禮的狐狸精!“哼,你別以為當了公子介的女人,就可以在秦國為所欲為!憑他一個庶子,還鬥不過我這個正宮娘娘呢!”媯姜氣得口不擇言。
“請王後娘娘自重。”紅蓮不想浪費時間與半分精力在她身上。
“哼!我們走!”媯姜冷僵的臉甩袖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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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嬌看着有些疲憊的紅蓮,好心道:“姑娘,我扶您回房歇息吧!”
“不了,這裏的氣息新鮮,有利於我恢復氣力,我想在這兒坐一坐。”
她選擇了有樹叢遮避的涼亭,修身養息,不多久便沉沉睡去。
樹搖風輕,紅蓮緩緩蘇醒,聽到兩個人的步伐與一個女子的聲音——
“別走!求公子聽奴家說句話……”嬌弱如斯的嗓音,令聽者心神蕩漾。
“你想要我聽你說什麼?”低沉的聲音打在紅蓮耳中,蕩氣迴腸。
“您千萬不要相信司巫大人,從太子那兒奴家知道司巫大人是……是王後娘娘的親信,公子,您要相信奴家……”
“是嗎?”相對於她的熱切,他的回應是如此冷淡。
“無論先前奴家如何對不住公子……但這麼多年來,奴家從沒有忘記過公子,奴家寧願冒着生命危險,也要告訴公子……”
“你說太多了!”他打斷她,隱隱有逐客之意。
“公子……”她停頓了一下,似乎是欲言又止,“傳聞聖巫女已是公子的人……這是真是假?您對她是真心的嗎?公子,奴家不敢祈求您的原諒,只求您告訴奴家……”
紅蓮不由得緊張起來,儘管她多麼想忽略內心深處最真實的聲音,她還是選擇豎耳聆聽。
“琴煙夫人,你是太子的如夫人,便是嬴介的嫂子,此乃嬴介私密之事,不便與嫂子私訴。”他的回應有禮而疏遠。
紅蓮聽到那名喚琴煙的女子抽聲,帶着微微顫抖的聲音,似為哽咽,“是……是奴家多言,擾了……擾了小叔清靜……”
“不送!”
在嬴介下了逐客令之後,琴煙並末離去,她躊躇着,突然轉身撲進他的懷裏!
“介……別這樣對我!求你……”她的哭訴竟是如此哀婉。“奴家……呀——”
不知為何,她發出一聲驚呼,話語已斷。
琴煙急促的嬌喘,不自覺地嬌吟着,“介……”
紅蓮忍不住輕輕撥開擋住的樹叢,入眼的是一名嬌美絕倫的女子。即便是身為女子的紅蓮,也覺得她的身材比例完美無瑕,模樣清艷絕倫。
兩人交纏着身子,贏介粗暴地吻住身下的女人,無一絲憐惜!
這一幕映入紅蓮的眼裏,她只感到心頭悶得無力,想轉開視線,只因不想親眼目睹……
但她始終沒有動,幾乎是強迫自己直視。
她捫心自問:為什麼打從心裏不願意看?她真實的內心不想承認些什麼?她對嬴介難道有別的感覺嗎?除了愧疚……她為什麼要在乎?
但她沒有辦法自欺欺人,她感到好像有一塊大石砸在心頭,好痛!
“是誰都可以這樣對你吧?你是這樣爬上嬴光的床?”贏介突然冷冷地推開琴煙,眼神冷冽,好像她是多麼的骯髒。
“介……別這樣……別這樣傷害我,也傷害你……”琴煙哭了,梨花帶雨,真是我見猶憐。
這琴煙能夠肆無忌憚的喚嬴介的名,是有過多少的年少輕狂與……恣意愛憐!
而她紅蓮卻毀滅了這一切……
“你背叛我的時候,該知道會有什麼下場。”嬴介的冷漠刻在臉上,那般深刻的表情寫了多少的感情在其中,紅蓮從未見過,令她揪心。
他曾是這麼在乎這名女子啊……
“你不明白……”琴煙跪着拉住他要離去的衣袖,紅蓮聽見她聲音中的哀婉悲涼。
“我好冷……日日夜夜的冷糾纏着我……”琴煙的淚,如落黃泉般凄惻。“我好寂寞……好寂寞呀……介,你不明白……你不明白……”
紅蓮明白那種寂寞的,在她知曉自己犯下不可饒恕的罪后,她讓自己過着與他同樣的寂寞,但她卻料不到,她還誤害了另一個無辜的人……那日日夜夜寂寞的女人。
“所以你便迫不及待,在進我府的十天前赤裸的爬上嬴光的床?”
如果此刻的嬴介是憤怒的,那麼從他現在的表情是看不出來的。他很沉靜,甚至眼眸都不曾挑動一下。
琴煙抽搐了幾下,雙眼噙着淚水,知道再多的話也挽不回他。她明白,這種苦痛將會是永遠的。“那聖巫女……她會一直留在你身邊嗎?”如果是,她多羨慕那個女人啊!
“你走吧!這不是你該問,也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他的聲音淡淡的。
“我只是不明白,你讓司巫設了這個局讓她跳下,真的只是為了復仇嗎?這真不像你,而我最終只求你能尋得……情之所鐘的伴侶……”琴煙抬頭,企圖再說些話,但一切終將歸於平靜。
“不送!”他重複。
“唉……”琴煙深深嘆息。“保重,小叔。”
待她凝淚而去后,贏介冷冷的視線轉向紅蓮所在的方向——
“你還要在那裏看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