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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三笠低聲告白的那一瞬間,腦中一片空白,表情也隨之僵硬的吉本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視着三笠。還以為吉本的沒有反應是因為聽不清楚的關係,三笠又重複了一次湯口的名字。而吉本在腦筋還沒轉過來之前,辱罵已然出口。
“你根本不正常!是個變態、變態啦!噁心死了!”
三笠睜大了眼睛,臉上的表情泫然欲泣地崩潰下來。臉漲得通紅的他還是反駁了吉本。
“但是我已經喜歡上他了啊,有什麼辦法?”
吉本反射性地抓住三笠的衣襟揮出一拳。比吉本還高的三笠硬是被打得跌坐在斑駁的水泥地上。第一次打人的衝擊和拳頭上的痛楚讓吉本的右手不停顫抖。跌坐在地的三笠撫着在頰緩緩站起,與他茫然的視線相交的同時,吉本退後兩步之後衝出了屋頂。
他奔下樓梯直接衝進教室里,整個人趴伏在自己位於窗邊的座位上。透過窗玻璃射進來的陽光曬得吉本暴露在空氣中的後頸刺痛,但是他一點也不想換位子或拉上窗帘。
那種平常不會在意的,令人聯想到盛夏的擾人蟬鳴,和教室的喧嘩在此刻都像煽動吉本怒意的媒介一樣。
三笠最好去死,世界上少一個那種白痴男人也不會有什麼損失。想到三笠說出“湯口”二字那個表情的時候,吉本幾乎作嘔。
嘴上說著無法告白的痛苦和煩惱的三笠,卻大剌剌地表示喜歡的人是湯口。吉本無法忍受他那種沒神經的態度。
他不管三笠是異性戀還是同性戀,他唯一不能忍受的,不是三笠跟自己一樣都是喜歡同性的人種,也不是可以毫不在乎地表現出自己的感情,而是兩人喜歡的對象都是湯口。
才進高中沒多久,吉本就喜歡上同班的湯口了。棒球社的湯口雖然沒有俊朗的外表,卻有着男人味十足的五官。他雖然拙於言詞,卻是個非常認真,而且真心喜歡棒球的人,為了棒球可以比別人多付出一倍的努力。
剛開始,吉本對這個質樸的同學並不太在意,後來因為發生興趣主動找他聊天進而交好。
經過長時間的交往之後,吉本對眼裏只有棒球的湯口開始產生異樣的情愫。
就算自己無法取代他心目中棒球的地位,但起碼可以是周圍朋友中最接近他的人,所以吉本拚命扮演好朋友、好同學的角色。在他不懈的努力下果然贏得了湯口的信任。就算是二年級兩人分班之後,湯口還是會不時跑來找吉本聊天或商量事情。
他甘於做湯口最好的朋友,而且在知道湯口是個會對女孩子動心的普通男人之後,他更無意表明自己的感情。告白之後一切就完了,連朋友也無法再做下去。別說被湯口討厭了,只要想到會被他輕蔑,吉本就覺得無法忍受。
他沒有告訴任何人自己喜歡湯口的事,他只能被迫壓抑滋長的愛苗,並且安慰而強迫自己去接受。然而,這個三笠卻毫無顧忌地說出心中的感情,把吉本死也說不出口的話輕而易舉地泄漏出來。
好象深藏在心中的寶物被活生生踐踏一樣。
在午休快要結束之前,三笠和門脅一起回到教室。一進教室的三笠立刻走到吉本身邊。看見三笠走近的吉本還故意把頭轉向窗邊。
“剛才真對不起。”
吉本緩緩轉過頭來,從下方瞪視着在頰紅了一大塊的男人。
“被門脅說過之後我也知道反省啦。湯口是你的好朋友啊!你知道自己的好友被我用異樣的眼光看待當然會生氣。”
三笠的視線在吉本的臉上游移着。再氣下去也不是辦法,何況看到在不遠處擔心觀望的門脅,吉本突然覺得自己未免太小氣了。他握緊放在膝蓋上的拳頭,努力用理性壓抑自己往上涌的怒意。
“我也是因為突如其來才嚇了一跳,剛才打你真不好意思,你沒事吧?”
看到吉本態度緩和了,三笠這才安心而靦腆地笑着說:
“沒關係、沒關係啦,我皮粗肉厚嘛!哈哈,吉本你放心好了,我要向湯口告白的話一定會照順序來,不會強迫他。”
吉本的手指又開始顫抖。他居然還想去跟湯口告白?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就算這裏人多又怎麼樣?吉本當著同學的面又把三笠痛揍了一頓。
不在乎惹怒吉本的三笠對湯口的戀心還是沒有冷卻,沒多久他果然實現告白的諾言。而且沒有選擇好時間地點的告白,在一天內就傳遍了全校。
相信自己的戀人應該是異性的健全高中生湯口,當然不會因為同性的告白而欣喜。困擾的他第一個商量的對象就是吉本。
“三笠那傢伙怎麼那麼噁心啊?我知道你跟他的交情還不錯,或許聽到這些話會有點不高興,不過我再也不想跟他說話了。”
吉本真是恨死那個把這種爛攤子推給自己的三笠了。
“三笠雖然有點怪,不過本性不壞啦!如果你擺明了討厭的態度,他應該不會強迫你接受才對。別想太多了。”
打從心底厭惡男人對自己告白的湯口,彷彿是讓吉本看到了告白之後的“現實和結果”。
他表面上聽着湯口的抱怨,心裏卻在滴血哭泣,同時也慶幸自己的感情沒被他知道。三笠算是替吉本仿真了一次對湯口的戀愛告白吧!
吉本不是沒有想像過向湯口告白的場面,但是想像總是過於美化,吉本從來沒在自己的幻想中被湯口拒絕過。湯口雖然驚于吉本的突然告白,卻還是響應着“我也是從以前就……”后,抱住他熱吻。每一次的想像都是甜美的夢境卻非現實。
湯口阿莎力地拒絕了三笠,並且遵照自己的宣言再也不跟他說話。吉本心想他絕對不想淪落成這種狀況。
被湯口拒絕之後的三笠雖然沮喪,但又以令人吃驚的速度振作起來。振作的原因是他找到了新戀情。
比起明知沒希望還苟延殘喘,捨不得放棄湯口的吉本,三笠乾脆地拋開過去的單戀,而把全副心力放在追逐下一個新戀情之上。對象仍然是男人。面對三笠轉變速度之快,門脅雖然啼笑皆非也只好隨他去了。
由於湯口的關係,讓他必須對好友解釋自己的性向,而對於周圍的人也多了一個“同性戀”卷標的三笠,再也不隱藏自己對同性的好感。看到三笠過於露骨的言行,一旁的吉本忍不住羞恥起來。
只要找到喜歡的對象,三笠就會奮不顧身地進行告白。即使從旁觀者的角度也知道不可能有結果的三笠,卻拚命想讓對方喜歡上自己,然後被狠狠拒絕之後再找吉本或門脅哭訴。每當看到三笠失戀,吉本在覺得活該之餘,也好象看到自己悲慘的模樣。
每當三笠找門脅商量的時候,他總是默默地傾聽,但是吉本就不同了,即使被拒的三笠哭得再怎麼傷心,他都毫不在乎地高聲怒罵。
“我不是一開始就告訴你那傢伙是不可能的嗎?你就是不聽勸才會落到這種下場,下次要記取教訓談點正常的戀愛!”
正常的戀愛指的就是異性戀。明知三笠和自己都不可能喜歡上異性,但是面對三笠,吉本總是放縱地表現出不負責任的態度。談正常戀愛這句話一說就是四年,日子就在三笠從沒有過一次成功的告白,而吉本也沒有把自己的感情對心儀對象表達出來中度過。
……電車好不容易進站。那種拉扯地面般的聲音讓吉本驚醒了過來。接近收班的電車裏沒什麼人,吉本挑了一個離門口較遠的位子上坐了下來。
要不了多久電車就到了吉本住所附近的車站。他穿過票口,縮着肩膀走過只有幾盞昏暗路燈的公園。天氣這麼冷,公園的長椅上居然還有幾對情侶互相依偎着。
他停在金飾店旁的自販機前買了一包香煙,在距離住所還有三十公尺遠的地方邊抽邊走。焦躁的腳步讓吉本比平常提早到家。
一進入房間,吉本就把衣服脫了丟在沙發背上。跟室外差不了多少的空氣,雖然喝了一點酒,但是一脫掉還殘留體溫的衣服,皮膚的毛細孔就立刻冷得豎了起來。
他全裸地走進浴室,在小小的鏡子前檢視自己的臉。他的臉型不差,雖然欠缺點精悍,但是流暢的下顎線條優美,鼻樑也高挺且秀氣。
他喜歡自己長型的眼睛和纖薄的嘴唇。有時看雜誌還會覺得裏面的男模沒一個比得上自己。他絕對不是一個自我意識過剩的人,因為走在路上就常常遇到要不要當模特兒的邀約,身邊也從來不缺女人。
他在浴缸里放了八分滿的水,仔細地清洗自己的臉和身體。比標準還修長而優美的雙腿,只有進口的牛仔褲才適合自己的尺寸是吉本小小的自傲。將優雅的身體緩緩浸入水中,舒服地感覺那股暖意而閉上眼睛。然而只要一靜下心來,腦子裏就會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那傢伙的臉,像有氣無處發的孩子般,吉本忿忿地拍打着水面。
“他就算跟女人結婚也不會有好結果。而且明明有一個尋遍天下也找不到的好男人近在身邊,他居然沒發現?他到底有沒有長眼睛啊!”
他撈起水沖洗着自己的臉,突然被一股沒來由的不安弄得心慌起來。他趕緊起身,把被水氣弄得霧濕的鏡子擦乾淨,看到鏡子映照出即使是剛洗完澡的臉也夠滿意。這時,他又忽然覺得自己的行為實在太過愚蠢,還把臉貼在冰涼的磁磚上嘆了口氣。
進入社會之後,三笠還是照樣對便利商店店員或工地打工的學生,就像在路邊隨便撿小石頭般地滋生愛苗,然後照慣例一一被甩。然而在三個月之前,吉本居然意外地從門脅口中知道,三笠最近跟某個女人非常要好的事。
在十一月下旬的某一天,當吉本和門脅坐在大學餐廳里靠窗邊的位子上,討論着年底要到哪裏去玩的話題時,門脅突然冒出一句三笠大概不行吧的低語。還以為是被工作絆住的吉本,卻看到門脅意味深長微笑地說:
“上次我無意中看到三笠跟一個女孩子在逛街。看他們氣氛不錯,我還故意調侃說你們是不是在約會。當時三笠雖然急忙否認,但女孩子卻笑得一臉開心。之後聽三笠說對方是他公司的同事,因為給她添了麻煩,所以請她出來吃晚飯。那女孩長得滿可愛,有點心不在焉的神情跟三笠很像。”
吉本裝作沒啥興趣地用筷子挑着碗裏的食物。但是從門脅開始提到三笠的時候,他就一粒飯也吞不下去。
“聽你這麼說,那個女人也滿脫線的吧?”
門脅挑了一下眉毛,困擾似地苦笑。
“別這麼說嘛,三笠又不是個故意的。而且,或許三笠會喜歡上那個女孩子也不一定啊,這是我的希望啦!”
“怎麼可能?”
把筷子放下的吉本誇張地聳聳肩。
“你又不是沒看過他喜歡過的對象,事到如今他還能談正常戀愛嗎?”
門脅用大拇指撫着下顎沉吟地說:
“我不覺得他天生就是同性戀。我記得小學時他也跟我一起稱讚過隔壁班的有紀非常可愛啊!喜歡同性只不過是暫時的現象而已,只要找到心儀的對象應該就能步入正軌吧……”
“又不知道三笠會不會這樣,光是揣測根本就是浪費時間。”
說的也是,門脅點點頭就不再談及三笠的事。然而就算話題轉移,吉本的腦海里還是充滿着“三笠的女人”這幾個字。
上完課回到家后,吉本仍然無法忘記門脅說過的話,他思考自己為什麼會如此在意着三笠的事。
三笠是自己同性戀的仿真版,只要看着他就知道不該談什麼戀愛,做什麼才會讓對方討厭。三笠越是因失戀而傷心,吉本就越是安心。因為不只自己,還有更慘的傢伙墊背。
在“沒有結果的戀愛”這方面,自己和三笠根本是一心同體,這是吉本歸納出的結論。但是,如今三笠卻想藉著喜歡或被女人喜歡上的理由,獨自從這個非正常的世界中抽身出來。
為了否認自己的性傾向,吉本多次嘗試接近女人,也跟女人交往過。但是沒有一次獲得滿足的性快感。
他能跟女人接吻,愛撫也沒問題。但是看到女人白皙柔軟的乳房暴露在自己面前卻毫無感覺,就像面對小狗小貓仰躺在面前要你“有感覺”一樣。嚴重一點的時候甚至還覺得厭惡。
然而跟女人同處一床,要是什麼都不做的話實在有損男性尊嚴。吉本抱着女人的身體卻想像着男人的裸體,這麼一來還能勉強過關。不過想像力並無法持久,吉本的性愛總是單方面結束,而且越來越沒有想要的慾望。女人也不是傻瓜,在平淡的性愛無法獲得滿足的狀況下,有幾次都是女方先提出分手。
在吉本交往過的女性中有幾個不但貌美,而且還相當聰明。但是在擁抱她們柔軟肉體的時候,吉本總是渴望着男性筋肉那種富有彈性的質感。潛藏在他內心的不是擁抱,而是被強而有力的臂膀擁抱的慾望。
看來自己應該是個天生的同性戀,這一輩子都得背負這個包袱活下去,但是三笠卻喜歡上女人而準備解脫,悲慘的人只剩下自己一個。
如果三笠不是同性戀,一開始就只有自己一個的話,吉本也不會像此刻感覺到如同被拋棄般的空虛寂寥。從以前就拿三笠做的蠢事來安慰自己的吉本,即將面臨失去墊背的孤獨。
被遺棄般的寂寞、不安、嫉妒、不甘。一想起來就沒完沒了,既找不到出口又自我催眠似地被“三笠或許有女人”這個假設所傷害。吉本從這一天開始就沒睡過好覺。
之後陸續有幾次三人一同喝酒的機會,門脅沒有提及女人的事,偶爾才見面的三笠更是什麼都不說。所以吉本決定把門脅看過的那個女人當作是三笠的同事而已。而當他快忘了這回事的時候,卻在年初偶然目睹三笠跟女人並肩走在一起的畫面。
當時的吉本被一個剛認識不久的女孩子邀約來到遊樂園。吉本對那種小孩子玩的地方毫無興趣,要不是因為對方喜歡根本就不想來。
明明已經進入冬天,女孩子居然提出想吃雪糕的要求,吉本邊在心中叨念着“這種冷得要死的天氣吃什麼雪糕嘛”,邊不情願地往商店走去。
在園內找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有賣雪糕的商店。商店旁的長椅上正好坐着一對無視寒冷天氣而吃着雪糕的神經情侶。邊懷疑着對方神經的吉本看着男人的背影,心想或許是自己喜歡的典型。那男人不但身材高大,體格也相當壯碩,長相更是……欣賞到這裏的吉本突然停下腳步。
再仔細看了幾眼,吉本發現那個男人居然是三笠。三笠像孩子似地滿臉笑容舔着雪糕。跟他在一起的女孩於雖然看不清楚長相,感覺氣質應該相當文靜。明顯在氣質上差異頗大的三笠和女孩說不上相不相配。不過從客觀上看來兩人的確感覺要好,就像一對“戀人”一樣。
像三笠這種型的有什麼好?出來約會好歹也穿稱頭點……每次總在心裏揶揄嘲諷的吉本這次真的笑不出來了。他只能呆站在原地看着他們。吃完雪糕的兩人站起來,往跟吉本相反的方向走去。三笠從頭到尾都沒有發覺到吉本的存在。
去買個雪糕也花了這麼久的時間,吉本不得不向同行的女孩子道歉。在接近黃昏時跟對方分手之後,吉本因為自己的強裝笑臉感到萬分疲累。洗完澡,在房間裏打開電視看着平常喜歡的綜藝節目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吉本知道自己之所以會如此沮喪,完全是因為三笠和女人交往的關係。他一直懼怕的幻想終於變成現實了。毋庸置疑地,他會被遺留在原地……
他想起中午所看到的三笠,明明長得跟牛一樣卻有着孩子般天真的笑容。他似乎很久沒有看過類似的笑容了。在片刻猶豫后,吉本坐在沙發上,用顫抖的手褪下睡褲。連內褲都褪到膝下之後,他輕握住自己灼熱而高昂的中心。
他閉上眼睛,想像是誰在撫弄着自己的身體。那粗大的指節既溫柔又粗暴,而且是他從來沒想像過的男人所有。
“不會吧……”
邊否定自己所做之事,吉本邊拿起衛生紙擦掉下半身的污跡穿好衣服。想要喝水的他走到廚房的流理台邊,無法停止妄想的腦袋裏充滿了跟三笠接吻和互慰的畫面。
那尚未冷卻的下半身不小心碰到流理台下方的不鏽鋼門,冰冷的刺激讓吉本腿軟,他滿臉通紅地跪坐在地上再度握住雙腿中心。
不想去想卻無法控制。到現在他一直否認着三笠的一切,他討厭愚蠢且笨拙的男人,但是真的只是這樣而已嗎?看到三笠跟女人在一起的場面就如此沮喪的自己,難道只是單純反應過度?雖然不知道從哪裏或何時變成這樣,但是難不成……
“一定是我太多心了。一定是三笠遠遠看起來還不錯而已。一定是這樣。”
吉本嘗試做最起碼且無意義的抵抗。這一晚,他第一次夢到被三笠擁抱的夢。對方明明是三笠,自己卻毫無抵抗。
光是感覺他撫摸着自己最羞恥的部份就欣喜得無法自制。他夢囈般地低喃着“喜歡……我喜歡你……”,滿心愉悅地主動吸吮三笠的性器。
貼在冰冷磁磚上太久而暖意漸褪的吉本,再度進浴缸洗了一次才走出浴室。
酒意完全清醒之後又覺得似乎喝不夠,他打開冰箱又拿出一罐啤酒,然後坐在沙發上一口氣喝完。光是一罐啤酒根本了無醉意,吉本接着又從冰箱裏拿出日本酒。
上了大學的吉本嘗到酒的滋味后,進而知道自己擁有千杯不醉的體質。不管怎麼喝臉色都不會變,記憶也不會消失。
反正喝起來愉快,吉本在心情不好的時候一定會借酒澆愁。所以冰箱裏擺滿各式各樣的啤酒和日本酒,多到連來訪的友人看了都會搖頭的地步。
剛開始吉本還對像老頭一樣,一手拿着大杯子、一手拿着酒瓶的模樣感到排斥,但是習慣之後反而不覺得怎麼樣。用小杯喝不過癮,啤酒又喝不醉。
三笠要結婚,他真的要結婚嗎?吉本有點半信半疑。因為自己是同性戀所以他敢肯定,不管多有魅力的女人出現在面前,只要是天生喜歡男人的人,絕沒那麼容易改變自己的性傾向。
但是三笠有頑強且固執的傾向,一旦決定的事絕不輕易更改。萬一一時鬼迷心竅跟女人結了婚的話,或許以後會把女人當作自己的鎖而過着完美無缺的人生啊!
吉本突然強烈厭惡起來。光是想像三笠觸摸着女人的畫面就覺得噁心。噁心也就算了,還越發悲傷起來。吉本覺得會因三笠流淚的自己真是沒用。
發覺說不定喜歡上三笠的時候,吉本無數次告訴自己或許只是幻覺,然而在門脅的邀約之下每次跟三笠同桌共飲之後,他就再也無法不去面對自己的怪趣味了。
簡單說,就職之後的三笠那剃短的頭髮、高大的身材和強壯的身體,還有充滿男人味的濃眉,那些在以前引不起自己興趣的特徵,如今卻刺激着吉本的感官。
就是因為有好感才會讓吉本出現那種故意找三笠茬的反彈狀況。他氣自己為什麼會喜歡上三笠,卻又無法停止對他的好感。比起矛盾的心情,他會夢到三笠而遺精的下半身要來得誠實多了。
或許坦誠面對自己的心情跟對方告白比較好。三笠和以前自己所屬意的男人不同,是個天生的同性戀,把話說開了自己也不無成為他情人的可能性。但是,要吉本向三笠告白比跟一個普通男人說愛還難。
他是自己一直鄙視到現在的男人。愚笨、遲鈍,他一點都不想隱藏自己輕蔑他的態度。對這樣的男人,自己怎麼能放得下身段去說“我喜歡你”呢?而且先說的人吃虧,以後主導權落在三笠手上之後,他一定會對自己頤指氣使吧?
吉本完全不想把三笠讓給女人,但又不願主動告白。他當然不準備就此放着三笠不理,也打算有一天要告白,但是不急於這一時半刻吧?他不想讓三笠覺得自己是個動不動就怒氣衝天的人,他想多花點時間對三笠好,讓他無法不去意識到自己的存在,然後聽到三笠主動說出“我喜歡你”這幾個字。
然而,現在的狀況已經不容許吉本那麼悠哉了,他得先阻止三笠和女人結婚的決定。要怎麼樣才能拖住三笠?吉本考慮要不要把三笠的性傾向告訴那個女人,但是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法他又會有罪惡感。反正最主要的就是讓三笠自己不想結婚就好。
吉本突然靈光一閃。見一個愛一個的三笠,只要介紹個讓他沉迷的普通男人不就行了?那個單細胞男人要是看到接近理想的人出現在眼前的話,一定會激發自己原本的心態。只要他無意結婚,吉本就還有時間拖延。
……吉本在記憶庫中搜尋所有的朋友名單。從他以前的經驗來分析,三笠喜歡的是那種雖然是運動員型,卻很清爽,長相不差而態度認真的男人。好不容易找出一個替死鬼后的吉本,才安然進入夢鄉。
在居酒屋和三笠發生爭執的隔天,睡眠不足的吉本揉着微紅的雙眼進入教室上第一節課。外面明明下着細雪冷得半死,吉本的睡意卻無法消失。他邊脫掉外套邊尋找門脅的身影。不等吉本找到,門脅已主動抬手招呼。
“昨天中途回去真不好意思。”
吉本一坐下來就先道歉。
“真是的。”
門脅嘴上雖這麼說,聲音中卻沒有怒意。吉本真慶幸門脅是個個性洒脫,不會記恨的人。自己的朋友中雖然也有比較冷靜型的人,但是只有跟門脅處得最好。吉本最討厭那種自以為是,只會一味說教的男人。
“你回去之後,我跟三笠談了很久……”
用原子筆撐住下顎的門脅突然輕笑了出來。
“他嘴上說要結婚,原來連求婚都還沒呢!他昨天只是預先對我們做表明決心的宣言而已。”
“哦……”
吉本整個鬆懈下來。
“下個月三號是對方的生日,他好象打算在那一天求婚。”
鬆懈只是一瞬間。三笠準備結婚的心意還是沒有改變。
“雖然不知道之後會如何,不過地想走回正軌的決心還是值得鼓勵……”
吉本做出讓步的模樣。門脅嘴角揚起一抹微笑。
“……他談的都是苦戀啊,這次真的要好好幫他慶祝。老實說昨天看你氣成那樣,我還在想該怎麼辦才好呢!”
吉本誇張地攤開手。
“他已經不知為了愛上男人的事麻煩過我們多少次了,到現在才說要跟女人‘結婚’?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就算抱怨幾句也不為過吧?”
“是沒錯啦……對了,你好象每次生氣都是為了三笠的事。或許大家都是好朋友的關係吧,不過我覺得你可以對他稍微溫和一點,他可不是完全不在意的。”
聽到從來不曾對自己對三笠的態度有任何批評的門脅這麼說,吉本不禁心跳了一下。
“你並不是對每個人都這樣吧?好象就是三笠比較特別……”
“誰叫他的所作所為我都看不順眼?我下次會多注意啦!”
門脅嘆了一口氣。
“對了,三笠說下次再找個機會喝酒,他想把女朋友介紹給我們認識。”
“介紹……”
“你沒問題的話我就去跟三笠聯絡。看來他是想在求婚之前讓我們先評鑒一下。”
“人是他自己選的,幹嘛要我們評鑒?”
“別這麼說嘛!”
看到助教進來,門脅馬上轉向正面不再說話。吉本偷瞄着門脅的側臉,心想要怎麼說出來才好。
“我明天可以。”
門脅轉過來微歪着頭。
“就是三笠要介紹女朋友啊……”
“哦,我會跟三笠聯絡,不過明天的話怕有點趕,不知道他和他女友有沒有空。”
跟三笠聯絡的都是門脅。因為已成慣例,所以吉本從來沒有主動打過電話給三笠,而且他也不知道三笠的電話。當初三笠進公司的時候給過門脅和自己名片,不過早就不知道丟到哪裏去了。
“那這次換我跟他聯絡好了。”
門脅搖搖頭。
“我有事跟他說,還是我跟他聯絡好了。”
“哦、好……”
沒想到門脅會拒絕的吉本開始急躁起來。猶豫半天之後他再度提出要求。
“我也有事找三笠,你能不能把他的電話告訴我?他的名片我弄丟了……”
吉本說到最後覺得自己好象在找借口一樣……聲音越說越小。不特別在意吉本不記得五年好友電話的門脅,爽快地把三笠的電話寫在他的筆記本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