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就在凌右文徹底絕望地閉上眼睛之際,身上的重量忽地一輕,然後就是一陣打鬥的聲響傳出。
有人來救她了!她睜開眼睛,瞧見一抹熟悉的身影對着那個男人就是左右開弓地一陣猛打,毫不留情地揍得他鼻青臉腫,然後再往他不安分的重要部位狠狠地補上一腳。
“該死的雜碎!”
“啊!”殺豬似地慘叫響起,男子臉色鐵青地捂着重要部位倒在地上打滾,額際不停地飆出冷汗。
勾引又狠狠地往他的肚子上踹了一腳,將他踹昏了過去。
“抱歉,我來了。”他趨前將凌右文扶起,抽掉她口中的布,解開她手上的繩索。
“哇……”她一重獲自由立即撲進他的懷裏嚎陶大哭,彷彿要將方才受到的委屈和羞辱全部宣洩出來,身體剋制不住地劇烈顫抖。
他順手撈起沙發上的薄外套替她披上,攬住她抖動的肩,胸腔里盈滿心疼,柔聲低喃,“放心,有我在,沒事了、沒事了。”
她緊緊揪住他胸前的衣襟,指關節也因用力過度而泛白。
他沒再開口,讓她在他的懷裏盡情地哭個夠。
直到數名警察出現──
“這裏發生什麼事?我們接獲隔壁鄰居報案,說聽到這裏有打鬥的聲音,所以過來瞧一瞧。”
凌右文還未平復激動的情緒,勾引替她約略地把事情說了一遍,“這個小偷來這兒闖空門……”
警察在屋子裏受到破壞的各處拍了一些存證照片,囑咐凌右文稍後到警察局去作筆錄之後,就帶着已呈現昏死狀態的小偷離開。
一直到作完筆錄再回到公寓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三點多了,而屋內仍然是一片凌亂,凌右文茫然地望着屋內的景象,整個人渾渾噩噩地,有股深沉的疲憊感從骨子裏透出,緊緊地揪住了她。
勾引將她推進房間裏,“好了,拿套衣服去洗個澡,然後好好地睡一覺,其他的事明天再處理。”
她依言拿了套衣服走出來,“我……”
“有什麼話洗完澡再說,嗯?”他順手將歪倒的單人沙發扶正。
點點頭,凌右文順從地走進浴室里去沖洗。
在她洗澡的同時,勾引大概地將一些東倒西歪的傢具歸位,又約略地收拾了一下,讓屋子裏的情形看起來不再那麼糟糕,然後到廚房去找出冰塊用毛巾包住,又泡了一杯熱牛奶。
洗完澡出來,凌右文的精神好了一些,臉頰上那一片青紫得要好些天才能痊癒了,“謝謝你救了我,還一直陪着我到現在,謝謝。”她不敢想像要是他沒有折回來的話,自己現在會是什麼樣子?她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
勾引遞了那以毛巾包裹住的冰塊給她,示意她敷在臉上的紅腫處,“要是我早一點發現不對勁的地方,你就可以不用遭遇這些了。”
她搖了搖頭,“能夠在遭受更大的傷害之前獲救,我已經很感激了。”人要知足,“你不是已經回去了嗎?為什麼還會掉頭回來?”
他將熱牛奶推到她面前,才回答,“我在車內傾過身和你說話的時候,不經意瞥見樓上有扇窗戶透射出一道忽明忽暗的微弱光線,當時我並沒有注意,是在回去的途中又突然想起,發現那扇窗戶所在的位置就是你住的屋子,所以我馬上趕回來,幸好來得及。”
是啊,幸好來得及。她很感激他細心縝密的思緒,咦?“你的眼鏡呢?”難怪她總覺得他看起來不太一樣。
“剛剛扭打的時候弄壞了。”
“你……你剛剛開車沒戴眼鏡。”雖然半夜車少,還是很危險呢。
他笑言,“我近視的度數不深,大概是一百多度,可以不戴眼鏡。”
“那你為什麼──”她發現了,勾引的俊臉其實還帶有些許稚氣,也就是所謂的娃娃臉,只不過平時全被阻絕在眼鏡之後了。
他無奈地攤推手,“看來你也發現了。”
她差點都要忘記他的年紀其實比自己小的事實。凌右文的目光忽地被一抹青紫拉了過去,“你的手都瘀青了!”
“這個啊……”他笑笑地揚手,不以為意地道:“一定是我教訓那個雜碎的時候太用力的緣故,不礙事,牛奶快趁熱喝。”如果不是殺人有罪,他很想親手送那個雜碎下地獄去。
她起身,“我去拿藥酒讓你抹。”
他拉住她,“不用麻煩,過幾天自然就會好了。”
“謝謝你。”她不知道除了謝謝還能說什麼,她捧起那杯熱牛奶啜了一口,頓覺全身都暖和了起來。
勾引佯裝不悅地瞪了她一眼,“你打算讓我聽謝謝這兩個字,聽到耳朵長繭嗎?快點把牛奶喝完,然後上床睡覺。”
“都已經這麼晚了,你快點回去休息吧。”為了她的事,已經耽誤他太多時間了。
“你這裏的門鎖被破壞得很徹底,已經沒有半點作用,在這種情況下,你能睡得安穩嗎?”能才怪!“我留下來陪你,明天一大早再找鎖匠來把所有的鎖一併換過。”不然他不放心。
“可是……”
“別可是了,還是你要跟我回我家?”沒有第三條路。
幸好還有一間客房,“我去整理一下客房。”說著,凌右文就要起身。
勾引又將她按回沙發里,“我今餐睡在這個沙發上就行了。”到客房去睡,就失去他留下來的意義了。
“這樣太委屈你……’她覺得過意不去。
“我不覺得有什麼好委屈的。”他抽走她手中的空杯子,催促道:“好了,現在回房間睡覺。”
她沒有表達意見的權利。
“晚安。”將她推進卧房后,他替她將門帶上。
凌右文面對着門站了許久,才轉身走向床鋪抱起薄被,開了門,“這給你。”
他接過薄被,“快去睡。”
“嗯,晚安。”
躺上床,原本還殘存着幾許恐懼的心,因為確定勾引就在門外的客廳里而趨於平穩,今天所發生的事一幕幕地浮掠過她的腦海,還有他為她所做的一切,一顆心緩緩地發熱發燙,某個柔軟的部分悄悄地、無力抗拒地陷落了……
今晚,大概是她生命中最漫長的一夜。
***
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聖葯,凌右文臉上的青紫經過幾天己經漸漸淡釋,不過還稍微看得出痕迹。
“這是怎麼一回事?”凌右武的眉宇之間有着一抹困擾。她探手攫住姊姊的下巴,左右仔細地審視着,一雙勾魂的美眸中慢慢地凝聚起一股風暴。
凌右文輕描淡寫地一語帶過,“沒什麼,你有對象了嗎?”
她不接受敷衍的答案,執意要問出個結果,“誰打了你?”光看此刻右文臉上殘存的青紫就不難想像最初的慘狀,一個曾對弱女子下這般重手的男人根本就是個混帳、垃圾!
“你看中的那個課長會動手打女人?這種男人……”凌右武越說越氣憤。
這誤會可大了!她連忙解釋清楚,“等等,我臉上的傷和他沒有關係,是一個多星期以前有小偷來這兒闖空門,我正好回來遇上,這傷是被小偷打的,現在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發生這種事你為什麼不告訴我?那個小偷呢?”她很想親手將那個小偷挫骨揚灰。
“被警察抓走了。”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警察辦事的效率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迅速確實了?“是誰……”她可不以為柔弱的姊姊有辦法制伏小偷,她的話被突然響起的門鈴聲打斷,“我去開門。”
站在門外,手中提着兩袋生鮮蔬果魚肉的勾引,詫異地瞪着開門的人看了好半晌,“他”應該是女的吧?“你是……”明明是同一張臉、相同的五官,卻給人截然不同的兩種感覺,她的長發編成辮子垂在身後,給人一種帥氣的中性美。
“你是來找我姊的吧?”凌右武在打量他的同時伸出手,“你好,我是凌右武。”她很好奇,這個英俊斯文的男人和姊姊是什麼樣的關係?
他是知道右文有個妹妹,沒想到她們是雙胞胎,“我是勾引。”他騰出手來握住她的。
她挑了挑眉,“姓勾名引?”奇怪的名字,比她師兄仰慕有過之而無不及。
“正是。”第一次聽見他的名字,會感到訝異是正常的反應。
在屋裏的凌右文出聲道:“右武,應該請客人進來坐吧。”
經姊姊這一提醒,凌右武啊了一聲,發現自己還把勾引擋在門外,連忙側身讓他進屋,“抱歉,是我的疏忽,請進。”
“沒關係。”他含笑以對,越過凌右武將手上的兩袋蔬果魚肉提進廚房。凌右文跟在他的身後走進廚房,“我臉上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可以自己去買菜,這一陣子麻煩你了,我打算明天銷假回去上班。”
打從她受傷之後,他就下令要她在家好好休息,彷彿知道她頂着臉上那一片駭人的瘀青肯定沒有勇氣出門,還天天繞到超市去幫她買新鮮的蔬菜和魚肉帶過來,每天他都會留下來和她一起吃晚餐,並且待到十點多才離開。
若說她對他的細心和用心毫無所覺,那是在自欺欺人,但是她沒忘記對晶瑩的承諾,她必須趕快打破這個膠着的處境,不能再任由自己深陷下去,終至無法自拔的地步。
聞言,勾引端起她的臉仔細地審視了好一會兒,才點點頭同意,“嗯。”
“呃,該煮菜了。”凌右文有些不自在地轉過身從袋子裏拿出青菜,準備開始洗菜煮菜。
凌右武探頭道:“姊,我今天要留在這兒吃飯哦。”
“這還用說嗎!”她們倆當姊妹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嘿!”凌右武彈了下手指,眼底有抹精光流轉,“勾先生請到客廳坐吧,待會兒就有香噴噴的晚餐可以享用了。”
勾引沒有異議地走回客廳,對她的意圖瞭然於胸,“你叫我阿引就行了,你想問什麼就問吧。”
凌右武笑了笑,“你倒是挺上道的嘛,看這個樣子你好像常來這兒,你和我姊是怎麼認識的?”
“我通常是不請自來,至於怎麼認識的……我們原本就在同間公司里上班,只是一直沒有交集,因此把她調來當我的特別助理。”他噙着淺笑回答。
因此把她調來當我的特別助理……她記得姊姊的新職務好像是總經理的特別助理,那──“你是曠世企業的總經理?”
“我是。”
一個既英俊又有錢的男人!“你結婚了嗎?”如果他是打算玩一場不必負責任的愛情遊戲,她會毫不客氣地把他揈出去。
他坦蕩蕩地迎視她質疑的目光,不答反問:“我若是已婚,令姊還會讓我進門嗎?”
看來他還很了解姊姊的個性。“肯定不會,你的目的是什麼?”凌右武懶得拐彎抹角。
他勾起唇角,形成一個漂亮的弧度,“當你的姊夫。”和不同個性的人溝通,就得用不同的方式。
凌右武讚賞地拍拍他的肩膀,“夠誠實、夠坦白,我支持你。”
“謝謝。”
她沉吟半晌后道:“不過啊,你可能還得下一番苦心才行,你和我姊理想中的對象差太遠了。”說實話,她是比較中意勾引當她的姊夫。
“我明白。”他一直都在努力。
廚房裏的凌右文忽地揚聲叫喚,“右武,來一下,幫我把菜端上桌。”
“好。”她隨即起身,走了幾步又折回──
“對了!”她忽然想到,順便提供他一點有用的訊息,“後天是我爸的生日,我們都會回去,你也一起來吧,還有我爸喜歡喝一兩杯。”這樣的提示他應該就知道該怎麼做T吧?
“後天是伯父的生日啊,我一定會到。”勾引點點頭。
***
今天是父親的生日,凌右文下了班去拿了預定的蛋糕就直接回家。
眼看六月就快到了,可是任歧對她的態度始終冷淡如一,她要帶他回去見父親的打算怕是沒辦法實現了吧。
唉!她乾脆認命地讓父親幫她安排相親好了。凌右文抬起手按下門鈴后等着,咦?停在不遠處的那輛車子好像有點眼熟……她還來不及看個仔細,門已經打開來了
“你……”她怎麼會在這裏看見勾引?
一身休閑打扮的勾引,閑適悠然地對着她笑,“你沒走錯地方。”
凌宏文的聲音從屋內傳出,“阿引,是右文還是右武回來了?”
“是右文。”他回頭應了一聲。
“你怎麼會在我家?”凌右文壓低聲音問。難怪中午之後就沒瞧見他的人影,還把原本安排好的工作都往後延,原來他跑到她家裏來了!
“今天是伯父的生日,而且我也答應過要找個時間陪伯父好好喝幾杯,所以我就來了。”他微微一笑地接過她手上的蛋糕。
他為什麼會知道今天是……她驀然頓悟,“是右武說的。”右武竟然出賣她!
凌宏文笑得可開心了,“阿引下午就來了,還帶了兩瓶陳年威士忌。”右文能夠找到好的歸宿,比任何價值不菲的生日禮物都更能讓他高興。
廖美雲從廚房探頭問:“阿引,你打電話給右武了嗎?”
勾引看了一下手錶,“打了,右武正在路上,大概再過十五分鐘就會到家。”
“那就好。”廖美雲放心了,瞥見他提在手上的蛋糕,“先把蛋糕放到冰箱裏,待會兒先吃飯,晚點再切蛋糕。”
“好。”
凌右文愣在原地看着、聽着勾引和父母之間再自然不過的應對,彷彿他也是他們家的一份子,她是不是錯過了什麼?
放好蛋糕,勾引才一走出廚房就被凌右文拉到一旁去,“怎麼了?我要去巷子口的雜貨店幫伯母買瓶醬油,你要一起來嗎?”
她將手提包放在沙發上,和他並肩走出去,“你到底想怎麼樣?”
“努力讓伯父伯母接受我。”
從他回國開始,就一直是眾人眼中炙手可熱的黃金單身漢,主動邀約他的名門淑女更是不在少數,只是他一概交由顏秘書去打發,從不曾回應。
再者,從她擔任他的特別助理這幾個月來,她也發現他不愛出去交際應酬、花天酒地,沒有什麼惡習,的確是個好對象,慢慢讓她改變了對英俊多金的男人等於花心的刻板印象,但也只限於他。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說她對勾引不動心是騙人的,表面上的冷淡是刻意裝出來跟他劃清界線的,只有她自己心裏明白,她的心早在他以溫柔又堅定的態勢介入她的生活之後,就一寸寸地淪陷了。
她怎麼能說晶瑩是她拒絕他最主要的原因!凌右文整眉苦思了一會兒,“你難道沒想過,我大了你兩歲?”
“那又如何?那並不會改變我對你的感覺,”他斜睨了她一眼,“你應該在意的是我們心智上的年齡差距,而不是身分證上的年齡差距。”
他們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走到雜貨店門口了。
“晶瑩和你才是門當戶對的一對。”
“我娶老婆是看人不是看家世,妻子並不是增加財富和擴展事業版圖的工具。”他寧願靠自己。
“年輕人說得好,男人的事業本來就應該靠自己的雙手打拚。”一聲喝采陡地插入。
凌右文只想快點買好東西走人,“三姑婆,我要買一瓶醬油。”
“右文啊,他就是你的男朋友嗎?好眼光。”雜貨店的老闆娘就是她三姑婆,一雙精爍的眼不停地在他們兩人身上打轉。
“謝謝。”勾引的回答無異是以她的男友自居。
凌右文的否認慢了半拍,“不是。”
三姑婆瞭然地道:“你都快三十歲了,交男朋友是很正常的事,沒有必要感到害羞,趕快把婚事定下來,你爸也可以早點放心。”
“三姑婆,我要一瓶醬油。”她再次提醒。
三姑婆邊走去拿醬油邊道:“我還在等着喝你們姊妹倆的喜酒呢。”
“謝謝,我媽鍋子裏的菜還等着醬油調味,先回去了。”她付了錢,腳步一刻也不敢耽擱地往外走,就怕又聽到讓自己心臟不堪負荷的話。
三姑婆的聲音像是有腳似地追了上來,“幫我跟你爸說聲恭禧啊。”
恭禧這兩個字像石頭一樣朝她當頭砸下,砸得她頭昏眼花。
這一陣子晶瑩似乎在忙着其他的事,都沒看到她的蹤跡。
“還有,我會找個時間和晶瑩把話說清楚。”勾引跟上她的步伐。
凌右文怕的就是這個,他為了她和晶瑩劃清界線,感覺就像是她介入他們之間,橫刀奪愛似地,“事情和晶瑩沒有關係,我喜歡的人是……任歧。”她答應過晶瑩會拒絕他的,只是此時她的心底開始泛起了一絲絲的酸澀。
他在進屋前攔下她,篤定地問:“你能說你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我……”她措手不及地遲疑了一下。
她最直接的反應,已經給了他滿意的答案,“只要你還沒有結婚之前,我仍舊是有機會的。”
晶瑩受到傷害是她最不希望發生的事,她不敢想像若是晶瑩得知她也喜歡上勾引的事實,會有何種反應?
事情拖越久,情形只會更複雜,她也會更無法控制自己的心,勾引堅定的宣告給了凌右文快刀斬亂麻的想法,伴隨而來的卻是一股莫名的、無法捉摸的抽痛滲透了她的四肢百骸,悄悄地蔓延開來……
生平第一次嘗到了心痛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