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勾引把車子停在一棟公寓前。

“總經理,謝謝你送我回來。”凌右文打開車門下車,彎下身體向坐在駕駛座上的他道謝。

“不用客氣,明天早上八點半準時過來接你。”

“好,再見。”她才一轉身就看見有抹熟悉的身影從大樓門口走來,一雙雷達似的眼睛正在掃瞄車內的人,“爸,你怎麼來了?”

凌宏文揚了揚手中的保溫罐,“你媽今天燉了人蔘雞要我送過來給你們姊妹倆,”他低頭望向車內,“那是你的男朋友嗎?怎麼不介紹給我認識一下?”

“爸!”凌右文低聲叫了起來,拉着父親就要往大樓方向走,“你別亂猜,他是我們公司的總經理,因為我的車子進廠保養了,所以他順道讓我搭便車回家,我們進去裏面再說。”

只可惜天不從人願。

勾引非但聽見了,還下了車打招呼,“伯父你好,我姓勾名叫引,是右文公司的同事。”

凌宏文饒富興味地打量着他,慢慢地揚起一抹笑,“你不用那麼謙虛,我知道你是曠世企業的總經理,我女兒承蒙照顧了。”

“伯父你太客氣了。”他微微一笑。

他斯文有禮的應對完全沒有在上位者的狂妄自大、自命不凡,讓凌宏文的眼睛亮了起來。這個年輕人不就是一個可遇不可求的好對象?要是他能當他的女婿就太完美了,他也可以放下一個重擔。

他突然想起手中的保溫罐,“勾總經理,如果你不趕時間的話,要不要上樓坐坐,喝碗雞湯,再嘗嘗右文的手……”

“如果……”勾引正想答應他的邀約,卻被硬生生地截斷。

凌右文連忙插口,“爸,我們別耽誤人家寶貴的時間,而且你不是還要去右武那兒嗎?”

“我就是從右武那兒過來的。”停下步伐,凌宏文隨即轉頭詢問勾引的意思,“勾總經理,你今天晚上有事嗎?”

“伯父,你叫我的名字就行了,”他當然不會錯過這個難得的機會,正好可以多了解凌右文和她父親一些,“我晚上沒事。”

她和勾引撇清關係都來不及了,爸竟然還給她搞這種把戲!凌右文簡直想昏倒算了。還有,勾引又為什麼要答應?

凌宏文和凌右文等勾引將車子停妥熄火之後,三個人一起上樓。

屋子裏的空間不大,三房一廳的格局適合單身貴族或小家庭居住,凌右文將住處佈置得極為溫馨舒適,窗明几淨的環境看得出她勤於打掃。

凌右文接過父親遞來的保溫罐走進廚房,不時會有父親和勾引熱絡的談話聲飄進,她先將人蔘雞以小鍋子盛裝好端上桌,然後就準備開始做菜。

“右文,有沒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勾引跟到廚房門口。

她沒回頭,“不用了,我一個人就行了。”

凌宏文忽然問:“阿引,你的酒量怎麼樣?”

“還不錯。”在國外念書的時候,舞會、朋友聚會還有很多活動都會喝酒助興,再加上去年剛回國上任之初一堆推卻不了的應酬,他的酒量就是這麼訓練出來的,雖然還沒練就千杯不醉的深厚功力,也算不錯了。

“今天就陪我喝幾杯,怎麼樣?”這年輕人很對他的味,而且各方面的條件都很好,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他比右文年輕了兩歲。在剛才短短的時間內,他已經對勾引盤問過一次了。

不過只要他不介意的話,他是很贊成右文和他交往看看。

此時凌右文正好端着一盤菜走出廚房,聽見父親的話,“爸,總經理,你們待會兒都還要開車回去,不應該喝酒。”

勾引接過她手中的那一盤菜,“右文,你就跟伯父一樣叫我阿引好了。”

“這不好吧,再怎麼說你都是我的頂頭上司。”她覺得不妥。

他並不意外,“現在是下班時間,沒有必要那麼拘束。”

她有她的堅持,“我還是稱呼你總經理比較習慣。”

“你現在還叫我總經理,就表示你仍然以我的屬下自居,而此時不服從上司命令的員工應該要扣薪水,你覺得呢?”他笑笑地威脅。

凌右文立時落於下風,“知道了。”她隨即轉身走回廚房。

凌宏文但笑不語。他不會看錯勾引眼中一閃而逝的光芒,他心中慢慢燃起希望的火花。看來,右文要步上紅毯的另一端指日可待。

“伯父,酒後駕車的確是很危險,陪你喝一杯的事還是改天再約時間好了。”勾引對凌宏文提議道。

安全最重要。

“這個不是推托之詞吧?”

他噙着笑保證,“當然不是,改天我一定專程登門拜訪,陪你多喝幾杯。”

“好好好。”凌宏文笑得闔不攏嘴。

凌右文很快地做好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三個人同坐在餐桌前用餐。

這真是奇怪的場景,她跟父親怎麼會和勾引坐在一起吃晚飯?她漫不經心地扒着飯。

“右文,你的廚藝真的是一級棒。”這可不是敷衍的場面話,而是勾引嘗了她的手藝之後的真心讚歎,現今這個時代會拿鍋鏟的女人已經不多了,更遑論擁有這麼一手絕佳的廚藝。

“謝謝。”她語調平平地道謝。

這一點凌宏文也深以為傲,“右文的手藝啊,不是我這個當父親的在自誇,就算要她煮出一桌菜來宴客都不成問題,而且光看這個屋子裏的環境也知道她是個愛整潔、擅長打理家務的人,將來一定會是個好太太、好媽媽……”

凌右文哀嚎了一聲,“爸!”父親幹麼跟第一次見面的勾引說這些?就好像急着把滯銷的女兒推銷出去似地,害她羞愧得幾乎想去撞牆。

勾引怡然地附和,“我相信。”

她簡直沒臉看他。

得到支持之後,凌宏文更是欲罷不能地繼續說下去,“就是不知道台灣男人的眼睛都長在哪兒,竟然對這麼好的女人視而不見,祝他們活該當個娶不到老婆的王老五!”

“爸,你說這些做什麼啊!”凌右文低喊,卻苦無良策阻止父親繼續說下去。

“我說的都是事實。”他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勾引若有所思的目光,停在她美麗卻佈滿懊惱的側面,意有所指地道:‘相信有慧眼的那個男人很快就會出現了。”

她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他又知道了?

凌宏文聞言不由得面露喜色,“希望那一天趕快到來。”他已經等得夠久了。

凌右文胡亂地扒完一碗飯,推開椅子站起身,“我吃飽了。”既然阻止不了,索性就來個眼不見為凈好了。

可是,她的心底卻怎麼也揮不去一種奇怪又詭異的感覺。

***

果然不出凌右文所料,勾引讓她搭便車的事,在翌日就像野火燎原似地傳遍整個曠世企業,上至董事長下至掃地清潔的歐巴桑,各式各樣的揣測如雨後春筍般紛紛冒出頭來,成為公司同仁茶餘飯後最熱門的八卦話題,更在三天後到達沸點。

對於流言蜚語她早已經練就一身百毒不侵的修為了,嘴巴長在人家臉上,要說什麼是他們的自由,她管不着也沒那個能力管,反正時日一久自然會退燒,她沒必要隨着流言起舞。

勾引仍像個沒事人一般,彷彿那甚囂塵上傳聞里的男主角不是他。

而她只希望,任歧不會被那些八卦影響。

凌右文把重要文件送抵業務部之後,在回辦公室途中繞道轉進總務課去找任歧。

“進來。”聽見敲門聲,任歧習慣性地回答,卻在看見她時皺起眉。怎麼會在過了一個多月的平靜日子之後,又看見她找上門來?

凌右文漂亮的唇畔漾着一抹淺笑,“我來聽你的回復。”

回復?他怕聽到的就是這個!“咳咳咳……你的青睞讓我受寵若驚,不過,我們並不合適。”他婉言道。

又是不合適、不相配這一類的話,她究竟還要聽多少次才夠?“好那麼你告訴我,什麼樣才叫合適?”

他不假思索地指出,“總經理才是適合你的人。”

“你相信那些流言?你也認為我被包養了?謠言止於智者,你應該不是那種人云亦云的人才是,我和總經理之間什麼也沒有,就只是上司和下屬的關係而已。”斂起淺笑,她第一次認真地解釋。

“我相信。”

凌右文一愣,隨即欣喜地提議,“這個星期天有空嗎?我們可以一起到九份走走,那邊的風景聽說很漂亮。”

她可以準備一些三明治、壽司、生菜沙拉當作他們的中餐,自己做的比較健康美味,也可以展現一下她的好手藝,不是有人說過,要抓住男人的心,先要抓住他的胃嗎?這是她的機會,可以讓他多了解她一些……此時,任歧的聲音打斷她心中的盤算。

“很抱歉。”

“什麼?”她剛剛沒聽清楚。

“很抱歉,我星期天恐怕沒空……”他是真的沒空,父母親替他安排了飯局,不過,就算有空他也得睜眼說瞎話。

雀躍的心瞬間跌落谷底,凌右文有很深的無力感,“是真的沒空,還是不想跟我出遊?”她都已經拋開女性的矜持主動邀約他了,他卻吝於給她一絲善意回應。

任歧清了清喉嚨,有些為難地坦承,“兩者都有,星期天我父母親幫我安排了一場相親飯局,對象是個會計,你不也知道他們急着要我結婚,盼望着早日抱孫;至於後者,我剛剛已經說過我們不合適,只能謝謝你的錯愛了。”

“這不公平,你連試着接受我都不曾……難道你也和其他人一樣單憑外表,就主觀地認定我做不來一個能持家的好妻子,甚至連個機會也不肯給?”她氣憤地逼近他。

任歧退了一步又一步,“我們……不相配。”他很納悶,自己的身價什麼時候開始看漲了?以美艷著稱的凌右文對男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的男人多得數不清,她為什麼偏偏看上他?

“哪裏不相配?”她瞪着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問。

他退到辦公桌的另一端,伸手爬過前額不夠濃密的發叢,“你沒看見嗎?我已經開始禿頭了,”頓了一下,他又挺起微凸的啤酒肚,“而且還有個啤酒肚,我配不上你的美貌。”

“我不介意。”沒有人是完美的。

“我介意!”任歧沉聲道:“我只想要娶個平凡女子為妻,請你不要再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

她甘於平凡的家庭生活啊,“我……”

就這樣,她進一步他退兩步,直到他退到辦公桌后,他直接下逐客令,“好了,你請回吧,不要打擾我辦公。”

啊,她也出來得太久了!“好吧,那我先回去了,改天有空再來找你。”

改天有空再來……這就表示她還不打算死心了?任歧坐進皮椅里,十分無奈地支着下巴,生平第一次走桃花,真夠驚天動地了!

凌右文以最快的速度回到總經理辦公室。

“好,那麼我們就這麼說定了。”勾引正好掛斷電話,長身而起,鏡片后的目光閃爍着洞悉一切的光芒,卻沒有拆穿,“嗯……我幾乎要以為曠世的業務部設在國外了。”

她的臉微微一紅,“抱歉,我順便到總務課去找朋友聊了一下天。”

“不用緊張,我沒那麼不通情理。”他信步走到她的座位旁,“關於‘喬揚建設’的企畫案,和相關的資料都整理好了嗎?”

“整理好了。”是錯覺嗎?她總覺得他看她的眼神似乎比平時多了一絲溫度,沒有威脅性、徐徐地繚繞在她身上.雖然沒有讓她產生不舒服或厭惡的感覺,卻又讓她無法忽略,一點一滴地影響她。

“開會的時間到了。”他率先走向門口。

***

凌右文穿着鵝黃色絲質連身長裙參加倪晶瑩的生日舞會。

倪晶瑩一看見她,立即拉着裙擺小跑步過來,“右文姊,你來啦。”

她將包裝精美的禮物遞出,“晶瑩,生日快樂!”

“你肯來我就很高興了,幹麼還帶禮物呢!”她揚起燦爛的笑。

她露出微笑,“只是個小禮物而已,希望你會喜歡。”

“謝謝……”她接下禮物,大廳的另一端頻頻傳來叫喚聲。

“你的朋友們在叫你了,快過去吧。”凌右文微揚起下巴示意。

“抱歉,那我先過去一下,你別拘束,玩得盡興一點。”倪晶瑩道了個歉后才轉身離開。

凌右文笑着點點頭,視線隨着倪晶瑩美麗的身影在大廳內移動,不曉得是她年紀大了的關係還是個性使然,總覺得自己和一屋子的狂歡氣氛格格不入,不過,她從以前就不太喜歡這種熱鬧的場合也是事實。

她端了杯雞尾酒,退到一個較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靜靜地旁觀大廳中央的熱鬧喧嘩。時間也差不多了,怎麼還沒看見勾引?晶瑩應該不會忘記邀請他吧!

念頭才剛興起,門口方向立即傳來一陣騷動,她很快地瞧見一身筆挺西裝、一派溫文儒雅的勾引帶着一束花出現,眾人自動自發地讓出一條路來。

憑恃着得天獨厚的頎長身形,他輕易地發現了隱身角落的凌右文,隨即翩然地走到倪晶瑩面前送上花束,“晶瑩,祝你生日快樂!”俊逸出色的外形吸引了所有女性的注‘意力。

“引,謝謝你。”她高興地接過那一束花。

此時電燈突然熄滅,整個大廳頓時黑漆漆的一片,左方的樂隊開始演奏生日快樂歌,一個上頭點着蠟燭的三層大蛋糕由倪家傭人推出來。

所有來參加生日舞會的人全都聚集到大廳中央,一同隨着音樂為倪晶瑩哼唱生日快樂歌。

凌右文仍舊隱沒在人群之後,一個不注意就會忘記她的存在,只是她始終沒有發現有兩道目光一直跟着她打轉。

吃過蛋糕,勾引陪倪晶瑩跳完第一支舞為舞會拉開序幕,隨即有一大堆男孩爭相跟壽星邀舞,他也就樂得輕鬆地退下來。

凌右文慢條斯理地品嘗着蛋糕,打算吃完后再待一會兒就回家,吃着吃着,突然間有一道陰影兜頭籠罩下來,她慢慢地抬起頭──

“總經理!”怎麼會被發現了?

勾引伸出手,似笑非笑地瞅着她,“我有沒有這個榮幸,邀你共舞一曲?”

她胡亂地找理由,只要能夠推託掉他的邀舞就好,“總經理,我、我不會跳舞。”

“沒關係,我來帶你。”他唇際的笑漾深,他當然知道那是推托之詞。

“我、我的蛋糕還沒吃完……”一低頭卻發現盤子裏的蛋糕只剩下最後一口,真爛的借口。

他眼中流竄着洶湧的笑意,“我等你。”

在勾引的注視下將最後一口蛋糕吃完,放下盤子,她猶在作垂死的掙扎,“我不想跳……”

舞字來不及說出口,她的身體已經被一隻大手攬住,一起加入跳舞的行列。

“放輕鬆,跟着我的腳步移動,我往前你就往後。”

放輕鬆?她要怎麼放輕鬆啊?一想到晶瑩看見她和他共舞不知道會不會誤會,她就頭痛,壓根兒忘了要偽裝出不會跳舞的樣子。

“咦!你真的不會跳舞嗎?”他故作訝異地道:“你跳得很好嘛。”

呢、這……“一定是總經理你帶得好。”拍拍馬屁應該就可以矇混過關。她偷偷吁了口氣。

“是嗎?我倒覺得是你有相當高的舞蹈天分,所以才能一點即通。”勾引笑着看她不自在的困窘模樣。

他的稱讚讓凌右文很是尷尬,只能直勾勾地瞪着他的胸口,吶吶地道:“也……也有可能是運氣好胡亂蒙中。”她很慶幸他此刻,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

“呵呵呵……”他輕笑了起來,胸膛微微震動。

近距離下,他胸膛上的微微震動彷彿在她身上引起了共鳴,一下一下地撞擊着她的心臟。他身上濃濃的男性氣息不停地侵襲着她。這一首曲子為什麼這麼冗長?

她怎麼有種跳不完的感覺……

他噙着笑,語調輕柔地告白,“右文,我喜歡你。”

她像是被一記悶雷劈中,腦中頓時一片空白,身體在勾引的帶領下木然地移動腳步,良久良久才回過神來──

“你再說一次。”她悶着聲音要求,希望是剛剛自己恍惚之際聽錯了。

他如她所願地再說一遍,“我喜歡你。”

凌右文先是全身僵硬,隨即想要推開他卻未果,他的手仍有力地鎖住她的腰不放,“放開我!”他明知道晶瑩喜歡他,怎麼能夠在她的生日舞會上對自己說這種話?

“舞只跳一半,是很失禮的事。”他淡淡地指出。

就這樣?她還以為他會要她有所回應,她的拒絕沒機會派上用場。

一開始她就沒打算答應他的邀舞,是他硬把她拉出來的!“晶瑩她喜歡你,你別說你不知道。”

“我知道,不過那和我喜歡你是兩回事,不能混為一談。”勾引依然是不疾不徐的調調,“她可以喜歡我,我當然也可以喜歡你。”每個人都有喜歡別人的自由。

“你怎麼忍心傷害她?”她的話里有濃厚的指責意味。

“這是現實。”聽她的語氣好像認為他犯下什麼不可饒恕的大罪似地,“要是每一份感情都會有回報,那麼世界上就不會有那麼多失戀的人了。”

她知道他說得沒錯,但是為什麼不是她屬意的丈夫人選喜歡上她?偏偏是勾引!“即便你明知道這是一份不會有回報的感情,也不改變主意?”

“愛情本身就是一個賭注。”

她微微一愕。

他莞爾道:“我從不輕易下注,而你值得。”音樂正好於此時結束。

而你值得、而你值得、而你值得……凌右文迅速地逃離他的身邊、逃離大廳、逃離倪家,他的話一直繚繞在她耳際,一次又一次地撞擊着她的耳膜、她的心。

她無法想像明天開始,會是個什麼樣的局面。

勾引定定地注視着她逃離的背影,鏡片后的眸子閃爍着堅定的光彩。像她這樣的女人,他知道該如何才能勾引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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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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