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Hermit陪着孟小球走到一棟屋子前,停下。「是這兒?」

「嗯。」孟小球伸出手,大門照慣例沒有上鎖。「Hermit,進來坐一下喝杯茶再走。」

「不用了,我也該回去了。」Hermit婉拒了她。

剛起床打開房門走進客廳的柳葵聞聲轉頭望過來,一愣。「小球,你怎麼了?」她的樣子看起來有點狼狽,身上的衣服好幾處都有臟污破損。

原來她和他是一對。Hermit的眼中掠過一抹光芒。

「剛剛有輛車差點撞上我,幸好是他救了我。」她簡單地解釋。

他的目光飄了過去,她……她是那間酒館的酒保。「謝謝你救了小球。」

Hermit微揚起嘴角點點頭。

會不會是以前跟他有過節的人找上小球了?柳葵的眼神轉為犀利,「記得車牌號碼嗎?」他得弄清楚,免得讓小球受到牽連而有生命危險。

她又沒有受到什麼傷,所以就沒有費心去注意其他的事,更何況那個肇事者應該連人帶車都在原地。

孟小球搖搖頭,臉色卻因為搖頭的動作變得更加的慘白。

Hermit知道他的擔憂所為何來,「這件事純粹是意外,開車的人是個醉漢。」

不是他的仇家找上小球就好。柳葵悄悄安下心來,「謝謝你告訴我這個。」

「她就交給你了。」她的責任已了。

Hermit離去之後,柳葵關上門,扶著孟小球到沙發上坐下,「你的臉色很蒼白,受傷了嗎?」關切的目光急急瀏覽過她全身上下的每一個地方。

「我沒事。」她緊擰著雙眉,正在努力和已經湧上胸口的一陣翻攪抗拒。

怎麼她嘴裏說著沒事,臉色卻越見慘白?他沒辦法放心,「真的沒事?不要騙我……」想想不妥,還是走一趟醫院檢查一下好了。「我帶你到醫院去。」

他傾身向前要抱起她。

「不要碰我……我想吐……」低叫一聲,孟小球用手捂住嘴巴。

柳葵探手抓過垃圾桶遞到她面前。

她抱過垃圾桶就是一陣狂嘔,完全止不住的感覺,彷佛要將她的胃掏空似的,直到她吐完胃裏少得可憐的食物殘渣後,才稍稍止歇。

他一直輕拍着她的背,「有沒有撞到頭?會不會是腦震蕩?」若是嚴重的話,很可能會致命的。

她用面紙擦了擦嘴,深吸了一口氣,無力地靠向椅背。「沒有,我吐跟剛剛的車禍意外沒有關係……」吐完之後是好點了,胃裏不再翻攪,但頭還是很暈。

「那是怎麼回事?」

「呃……」她頓了頓,欲言又止。

他瞅着她緊閉的雙眸、攢緊的柳眉和死白的臉色,她不舒服的樣子怎麼有那麼一股說不上來的熟悉感……柳葵隱隱約約、模模糊糊地在她的身上看見了自己以前的樣子,倏地恍然大悟了,是宿醉引起的不適。他的心微微一震,難受得快要窒息,她會這樣全都是因為他。

看看他把她害成什麼樣子了!難不成真要等到她為了他把身體搞壞,他才來後悔嗎?他捫心自問,那他不是又犯了相同的錯!

柳葵終於下定決心,「我……我不會再酗酒了。」

孟小球激動不已地抓住他的手,「葵哥,你說什麼?」一不小心太過劇烈的動作又引起一陣暈眩和噁心。

「不要太激動,先靠着好好休息,」他輕輕地將她按向椅背。

她仍舊緊抓着他的手不放,執意問出個所以然來,「葵哥,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我不會再酗酒了。」他定定地道。

「真的?」她欣喜若狂地從椅背上彈了起來。

他點點頭,「真的,你不要激動,不然又要頭暈了。」

她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你保證不會反悔?」

「我保證。」以往的醉生夢死和自暴自棄也算是死過一回了。

「啊——」她一把抓過旁邊的垃圾桶又開始嘔吐了起來。

他拍拍她的背,「真是的,我不是叫你不要激動了嗎?看吧,又不舒服了。」

「惡……惡……」其實也沒有什麼東西好吐了,只能乾嘔。雖然身體很不舒服,可她的心情卻飛揚了起來,

以前的葵哥又回來了!不管她在這段時間內忍受了多少不適,一切都值得了。

雖然孟小球抱着垃圾桶吐得一塌胡塗,一抹滿足的淺笑卻悄悄地躍上她的嘴角,緩緩地綻放開來。

「就算再難受我也甘……惡……」

但是這輩子她都不會再碰酒,打死她都不會。

*****

「葵,坐啊。」孟鴻基走向酒櫃,「你想喝點什麼?威士忌還是白蘭地?」

孟小球率先發難,「爸,葵哥戒酒了。」她好不容易才讓葵哥把酒戒掉,爸竟然還要請他喝酒。

重新振作起來的柳葵一改之前的落魄頹廢,不再鎮日與酒精為伍之後,雖然削瘦了點,但顯得神采煥發。

孟鴻基淡笑道:「小球,我問的是葵。」

孟小球又氣又急卻又無可奈何。

柳葵不疾不徐地答道:「伯父,我喝茶就行了。」

聞言她這才鬆了一口氣,她還真怕葵哥會抗拒不了酒精的誘惑,再度沉淪。

「嗯。」他替自己倒了杯威亡忌,踱回來。「小球說你有事找我,什麼事?」

「我去過蠻牛、阿山和阿海他們家了,我知道這段時間以來,都是伯父您替我照顧他們的家人,」這原本就是他該負起的責任,他卻被愧疚和罪惡感擊垮了,終日沉溺於酒精中。「謝謝您……」滿心的感激無法言喻。

「自家人還需要客套嗎。」孟鴻基擺手阻止他。「倒是赤日盟,你準備好要收復故土了嗎?」

柳葵顯得一派淡然,「赤日盟的事已經和我沒有關係。」他只想不受打擾地過著平靜的日子,從此他的生命里不再有赤日盟、黑社會。

孟鴻基也不急着說服他改變心意,「那麼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葵天生是領導者,不會有人比他更適合帶領赤日盟了。

「先找份能養家餬口的工作。」正常上下班,過一般人過的門子;他也會盡全力替蠻牛、阿山、阿海照顧他們的家人。

「那是你要的?」就怕人不惹事事惹人。

「是的。」他毫不猶豫。

只要葵哥不要再墮落下去,不管他作什麼決定,她都會支持他。

就讓一切順其自然。「那麼你就去過你想要的生活吧。」他確信葵終將會回來領導赤日盟。「不過,可不准你辜負小球喔,不然我也會找你算帳的。」

「爸……」孟小球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柳葵望着孟小球徘紅的俏顏,「我不會辜負她的。」

「那就好。」他的回答讓孟鴻基很滿意。

只不過柳葵很快就發現現實和希望之間終究是有差距的,在他四處找工作頻頻碰壁之後。

當他還是赤日盟盟主的時候,他從不覺得自己的名氣有多響亮,卻在他要找份普通工作,平靜過生活之際,深受之前的盛名所累。

數不清他寄出多少張履歷表了,可始終等不列一絲回應。

他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打電話去詢問,結果都得到相同的一個答覆——

「柳先生,您真是愛開玩笑,以您的身分哪需要到敝公司來應徵工作、再者,敞公司是一家正派經營的小公司,恐怕容不下您這尊大佛,還請您多多包涵。」

他是想好好地工作,但是對方都這麼說了,他還有什麼話好說。

他也曾親自前去應徵一個助理工作,報上名之後,在十餘人的公司里引起巨大的騷動,所有的人都以驚懼的眼神偷瞄他,稍後,老闆就雙手奉上一大疊千元大鈔來送神。「大哥,這些請您笑納,並請高抬貴手放過我這間小公司吧。」

他當他是來勒索跑路費的嗎?「把你的錢拿回去。」

柳葵冷冷地撂下話,隨即起身離開,留下一臉困惑的老闆,兀自在原地納悶。

這一天孟小球一下課就直奔柳葵的住處,她瞧見他手上幾乎畫滿紅線的報紙就業廣告版,心下登時明白了。「葵哥,現在大環境經濟不景氣,幾乎每間公司都在裁員,找工作當然也比以往更困難了,慢慢來,不急。」

放下手中的報紙,他明了她安慰他的好意,只不過他的心裏比誰都清楚,他的求職受挫跟大環境的經濟不景氣沒關係,是他的黑道背景讓正派經營的公司不敢僱用他。

「小球,我待在台北是沒有辦法找到工作的。」往南部走或許還有一絲機會。

待在台北沒有辦法找到工作,葵哥的意思是……「你要到南部去?」

他點頭,「嗯。」

「我跟你一起去。」她不想跟他分開。

他拍拍身旁的位子,示意她坐下,「小球,我是要到南部去找工作。」

她扁扁嘴,拉下臉。「我知道,可是我不想相你分開。」她不信任長距離的愛情。

他揉揉她的發,「我得有個收入穩定的工作,不然將來怎麼養得起你呢?等你放寒暑假的時候就可以來找我了,只要伯父同意,大學畢業之後你再搬來和我一起住。」

「那還要好久耶!」聽到他這麼說她很高興,但是仍舊恨不得明天就畢業。「我很擔心……」

「擔心什麼?」他睨着她。

孟小球絞着衣角,「南部有很多熱情如火的美麗姑娘。」要是葵哥一個不小心被迷惑了去,那她不是欲哭無淚嗎?

「然後呢?」他明知故問。

她心中的警鈴大作,「像你這樣有男子氣概,既英俊又瀟洒的男人,肯定有很多女人排隊搶著要。」

他失笑地道:「我和其他女人同床共枕了一夜,你都不吃醋,還大方的替我付陪宿費,現在卻只因為我要下南部就大吃飛醋,這實在是沒道理……」她的邏輯還真是與眾不同呢。

「你和其他女人同床共枕是為了把我氣走,可是你去了南部之後,我們兩個相隔那麼遠,不能常常見面,到時候一定會有很多熱情的漂亮妹妹趁機纏着你不放,要是你一個把持不住……」她越想越覺得這個可能性極高,心情益發地焦躁不安。

「你就對我這麼沒信心?」他不認同地挑高眉。

「我是擔心那些熱情的南台灣姑娘會使出渾身解數來勾引你。」男人是感官動物,很容易就會被撩撥。

「那就祈禱吧,祈禱我有足夠的定力能夠抵抗那些誘惑。」他無關緊要地隨口道。

那要是沒有足夠的定力呢?

他無所謂的調調更讓孟小球神經緊張,那她更是非得跟去不可了。「葵哥,我也要去。」

「不行。」他一口否決了,沒有半點轉圜的餘地。

他用無所謂的調調說那種風涼話,而且不准她跟去南部,這……這是不是他即將要變心的預兆?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葵哥,你是不是打算一到南部就要去把美眉?」不然為什麼不准她跟去?

他啼笑皆非地提醒她,「你還要上課,記得嗎?」

「我可以轉學到南部的大學去就讀。」她的腦筋動得飛快。

「沒有那個必要。」柳葵再度否決了她的提議。

這個不準,那個沒必要,孟小球的心情更加地忐忑不安,「葵哥,你準備要變心了,對不對?」

他敲了敲她的頭,「你的腦袋裏都在想些什麼!我去南部是要找工作,你當我是去玩啊?還把美眉呢!」

「你真的不會被其他女人勾引嗎?」她還是不怎麼放心。

「不會。」他斬釘截鐵地回答。「有些話我只說一遍。」

「咦?」什麼話只說一遍?

「以前風光的時候,我都沒正眼瞧過其他女人了,你又怎麼會認為在你陪我走出人生的低潮之後,還會輕易變心?」他知道荀也喜歡小球,所以在他放棄自己的同時,希望小球能離開他到荀的身邊去,但是她始終都沒有放棄他。「更何況我現在既無權也無勢,還有哪個女人會笨得看上我?」

她為他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

「誰說的,我就一直……」她不認同他的說法,出聲抗議的同時也驚喜地瞠圓了眼睛,「葵哥,你說什麼?」他剛剛說以前風光的時候,都沒有正眼瞧過其他的女人,那也就是意味着他的眼裏一直部只有她一人。

「所以你就是那個笨女人。」他答非所問。

她問的不是這個,而且她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笨。「葵哥,不是這個,是最前面那一句啦。」

「沒聽到就算了,當我沒說過。」他聳聳肩。

孟小球不依地跺腳,「說了就說了,沒有收回的道理啦,而且你剛剛還承認你不會輕易變心的。」

「有嗎?」他故意思忖了一下,「我……好像沒有說過這句話哦。」

「可是你說的話就是那個意思。」她是將他的話稍加演繹,但是意思沒變。

他瞅着她沒開口。

「我說的對不對?」她要他親口承認。

「你不是沒聽清楚嗎?」柳葵促狹地睨着她。

「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聽見了。」她瞼泛紅潮地坦承,「只是人家還想再聽一次。」那是葵哥對她說過最甜蜜的話,只要他願意說,她聽上千遍、萬遍也不會厭倦,

「聽見了就好。」他避重就輕地一語帶過。

孟小球可沒那麼容易讓他唬弄過去,挽着他的手臂撒嬌道:「葵哥,你再說次好不好嘛?」

「同樣的話為什麼還要再說第二遍?」意思就是No。

「可是我很想聽啊,說嘛、說嘛。」她決定跟他「魯」到底。

柳葵的俊顏掠過一抹赧然,「小球……」

「拜託啦……」軟的不行,來硬的,「我不管,你一定要說。」一皮天下無難事。

他實在是拗不過她,只好豎起白旗投降,「好啦,我說就是了。」

她聞言立即靜下來,一臉期待地凝望着他,豎起耳朵要聽個仔細。

她專註期待的模樣讓他渾身不對勁起來,他有點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嚨,忽然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孟小球的一雙大眼睛一瞬也不瞬,不想錯過他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

好吧,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他剛剛說了什麼來著……柳葵決定照本宣科,「以前風光的時候,我都沒……正眼瞧過其他女人了,你又怎麼會認為在你……陪我走出人生的低潮之後,我還會輕易……變心……」只不過這次說起來就是有那麼一點扭捏不自然。

她偎向他,一點都不在乎他的告白不夠完美,她已經很滿足了。「我覺得自己好幸福。」好想大聲向全世界宣告,讓大家分享她的快樂、

他將她擁進懷裏,將心中的感覺化為語言,「只要我能力所及,會讓你一直幸福下去,幸福一輩子。」擁苦心愛的女人許諾未來,這種平凡而又幸福的感覺讓他心滿意足,他和小球會展開另一段平靜、全新的生活。

他的話讓她甜進心坎里,心情愉悅得像是漫步在雲端,「好吧,我留在台北把書念完就是了。」

「你要好好用功念書。」

「我知道。」雖然她相信葵哥到南部之後不會四處拈花惹草,但是一思及兩人即將要分隔兩地,滿心的甜蜜頓時揉進一絲淡淡的酸澀。「葵哥,你什麼時候要動身?」

「當然是越快越好,這一兩天我就會先到南部去找房子。」他做事一向速戰速決,不喜歡拖泥帶水。

當然是越快越好……什麼嘛,說得這麼爽快,一點都不能理解她想天天看到他、觸摸到他、依偎在他懷裏的想望。孟小球神情有些哀怨地瞪着他,心裏很不是滋味,「你好像一點都不在乎和我分開。」

柳葵低下頭望着她一臉哀怨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來。

她心裏正為了兩人要分開的事感到難過,他卻笑了。「葵哥,你還笑……」

他斂起笑,正色道:「小球,分開只是暫時的,將來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在一起,而且從台北到台南也不過是四、五個小時的車程,只要你有空,隨時都可以來找我,假日我也會回來看你,有什麼好難過的。」

將來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在一起,是啊,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可是人家就是會覺得難過啊。」她微微噘著嘴。

他好笑地點了點她噘高的嘴,調侃地道:「你的嘴巴嘟成這樣,看起來好像雞屁股。」

「嗄?!討厭啦!」竟然說她的嘴巴像雞屁股,孟小球連忙抿起唇,葵哥一點都不了解女孩子想在心愛的人面前保持完美形象的求好心切。

不過換個角度來想,這不也意味着他不會用甜言蜜語來逗女孩子開心,她是應該感到高興。

「哎,我肚子餓了,晚上想吃什麼?」柳葵轉移她的注意力。

她又想下廚了,「現在時間還早,我們去買材料回來自己煮,好不好?」上次煮的東西他沒嘗到。

「我沒意見。」他也想起上一次她怕酒醉的他半夜醒來肚子餓,體貼地做了菜放在冰箱內冷藏,他卻故意糟蹋她的心意,將所有的菜都扔到垃圾桶里的事。

她徵詢他的意見,「你想吃什麼?」

他牽起她的手,細細審視,她手指上的傷已經痊癒,只剩下淡淡的痕迹,他心疼地圈住她的手置於掌心,「只要是你親手做的,我都想吃。」

看見了他眼底的自責,她淡淡一笑地安慰他,「我手指上的傷早就好了,沒事了。」

「這一次我會把你做的菜全都吃完。」

「嗯。」她露出滿足的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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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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