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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點,臉摩挲胸前的觸感令小菅醒來,在試過多少次角度之後,久保山的頭埋在小菅胸前,右頰靠着他。比昨天更深,更平穩的呼吸吹拂着小菅的胸口。
小菅輕輕地推開久保山,去洗澡間沐浴。等他出來的時候久保山還在睡,身體綣着像個環。摸了摸他的額頭,似乎還有一絲昨天高溫的餘熱。
這時久保山意外地睜開了眼,他盯着前方,看到小菅的臉就不動了,過了半天才慢慢地在眉間堆起細紋。
“怎麼回事?”他問道,這是理所當然的,“這是什麼地方?”
“愛情旅館。”
聽了小菅的回答,久保山哼了一聲,撓擾自己的頭髮,然後坐起來。
“為什麼我和你在愛情旅館?”
“不記得了嗎?”
“腦子不知怎麼昏昏沉沉的。”
小菅告訴他經過後,久保山使勁撓着頭,慢慢仰起臉說:
“聽井上說你經常來看我們演出,不過我不記得你到後台來的事了。演唱會後半段根本沒記憶了。”
久保山又躺倒在床上。
“我肚子餓了。”
他躺在床上跟小菅喊餓。
“這裏有客房服務,不過快到時間了,還是在外面吃吧。”
久保山嘴裏嘀咕着“是嗎”起了床,他的外衣就在小菅的手頭,遞給他的時候他什麼也沒有說。離開房間時,小菅注意到留在桌子上的溫度計和感冒藥,把這些東西交給久保山時他有點吃驚地說“這是幹什麼”。
“我拿這些東西沒用。”
哦……久保山應了一聲,把兩件東西塞在自己口袋。
離開旅館時氣色還好,但是在漢堡店吃完東西后,久保山就又體力不支了。這個時候電車已經開始運行,小菅送他去車站回家,但是到了售票處久保山就不動了。小菅還以為他身體不好,連忙湊了過去,久保山聲音有些獃滯地說“家門鑰匙不見了……”
一切就像計劃好的一樣,把久保山帶回自己公寓的小菅,不禁要問自己到底怎麼會變成這樣的。
阻止久保山穿着衣服就要鑽進自己被子裏去,小菅拿出自己的t恤和短褲給他做睡衣。換上衣服的久保山,就像被床吸附住一樣趴上去,一點也不顧忌地伸展身體。
“想睡覺的話,先吃藥吧。”
久保山答應下來卻沒有再動,小菅從他散亂的衣服里找出感冒藥,還特意倒好水,將久保山搖醒。久保山一張臭臉地吃了葯,說聲“你還真是煩人”讓小菅憤憤,這才再度睡下。
回了公寓再過來的小菅到編輯部的時候已經遲到了,然後告了假后又去久保山昨天演唱會所在的場地管理處,詢問有沒有人揀到鑰匙,回答是沒有。
在回編輯部的路上,小菅的手機響了,是井上打來的電話。聽說久保山丟了鑰匙,現在被小菅帶回家,連忙道歉“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好象是他給小菅添了麻煩一樣。
回到編輯部,小菅埋頭到山一樣的工作中去。選擇刊登的照片,校對新人歌手的採訪文章,傍晚去自己負責的歌手的演唱會。回家的時候在快餐店早早整理出簡單的演唱會報告,然後坐晚上10點的地鐵回家。
出了車站,走在步行道上,天上開始飄雪花。小菅把手插到口袋裏加快腳步,一邊看着步行道邊的便利店的燈光,一邊想着久保山是不是還在自己的公寓裏。
打開房間門,小菅聽到了結他的聲音。久保山穿着短褲和t恤彈着電結他,根本沒注意自己身後站着人。拍了拍他纖細的肩膀,他才回過頭。
“這個不行了么。”
眼前他手指下的結他,樂弦已經生鏽變成了紅褐色。
“已經很久不彈了。”
“反正是別人的東西,無所謂。”
久保山把結他放回原來的地方,小菅把便利店的口袋放在長桌上。
“吃東西了嗎?”
久保山回答“無所謂”。
“那就吃這個好了。”
久保山不客氣地在袋子裏翻着,當小菅從浴室出來,久保山已經把他買的食物全部消滅乾淨了。洗完澡,小菅從冰箱裏拿出啤酒,也衝著久保山說:“你喝嗎?”回答是“想喝”,然後就用遞過來的啤酒喝下感冒藥。問他這樣是不是不好,對方反論道“反正在肚子裏也要混到一起的”,於是小菅沒有再說什麼。
“場地那裏沒有你的鑰匙。”
“哦。”
一點也不感謝別人的奔波,好象這件事情跟他沒有關係一樣。
“那你打算怎麼辦?”
“明天和房東說說,一想到要跟那老太婆見面就覺得煩,難得我補交了房租。”
“要煙嗎?”小菅分給他一根。
“沒錢真是悲慘萬分。”久保山忽然說道:“女人也跑到你不知道的男人那裏,還會饑寒交迫……啊,我可不是說你這裏不好。”
坐在床上晃着雙腿,毫無儀態可言的久保山很享受似地吸着香煙。
“對了,你的身體怎麼樣?”
“哦,已經退燒了,我量過了。”
看起來也不見有什麼不適的樣子,看來恢復得可以了。
“問你一下,今晚也睡這行嗎?”
久保山抽着煙,一點也沒有央求人時候應有的態度。小菅沒有拒絕的理由,這好答應下來。
“等發了錢還你旅館費和餐費。”
“不用了。”
“我不喜歡欠人情。”
“那麼等你紅了再還我好了。”
久保山顯然對這句話很不滿意,他皺着眉頭盯着小菅:“你當真?覺得我能紅嗎?”
幾句套話又成了吵架的源頭,小菅又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好了。
“剛才你不是說紅了還人情嗎?”
紅了再還人情,聽上去或許是有些諷刺的意思。可是對方既然直率地說出來不是也該直率地接受嗎?小菅現在只想避免中斷,因為對方瞪着自己,讓他又想起發生在河灘的慘劇。
“現在努力的話……”小菅拚命找說辭,“說不定就有紅的機會了。”
久保山似乎對這句話比較接受,他吐着煙霧。些許小事就會變成引線,這個粗雜但又有着奇怪的神經質的傢伙。處於警備狀態的小菅沉默了,久保山把煙頭按滅在煙灰缸里。
“你家裏cd真夠多的。”
久保山轉開了話題,但是表情還留有剛才不滿情緒的影子。
“聽音樂是我的工作。”
久保山哼了一聲,“只聽不練很容易膩的,得自己上。”
久保山的手指又做出剛才彈結他的樣子。
“我沒有才能。”
呼……他哼了一聲。不知為什麼覺得自己被看成了傻瓜。
“才能有限,你是怎麼知道的?”
因為時期,還有看到明顯比自己厲害的對手……在整理好該說什麼之前,久保山笑着說:“你呀!”
鋒利的話像槍一樣刺着胸口,小菅沒有說話。對這個笑着傷人的傢伙,心中湧起一陣劇烈的厭惡感。
半夜突然來訪,沒有任何理由。這之前也不打個電話說一聲,他沒有手機,家裏電話又因為欠費被停了。正要和在酒店裏碰見的情投意合的男人上床的時候,卻傳來了敲門聲。
久保山的打撓攪亂了小菅的生活規律,即使如此,對久保山的到訪小菅始終說不出“你走吧。”
看見他,“才能有限”就又傷害自己一次。但是在拒絕着久保山的,是自己心中認了輸、想要逃避自己弱點的部分。不服氣,卻又畏怯對方辛辣的話語,成為他躲不開久保山的緣由。
在小菅的旁邊坐下,井上搓着手。並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歉意。
“那傢伙,真的沒給你添麻煩?”
小菅回答“沒有”,然後後面小聲跟了一句“已經習慣了”。進入四月,寒冷已經慢慢褪去。在老地方的露天店鋪,日本酒也被啤酒代替了。
店鋪的主人近來將店開在了櫻花樹下,這些枝幹細小的櫻花樹在春天裏也綻開出白色的花朵,片片飄舞的落花,形成一股它們獨有的風情。
“覺得他煩人就直接告訴他,不用顧忌什麼。那傢伙很遲鈍的,有的時候根本意識不到自己在給被人添麻煩,所以和女朋友總長不了,完全不懂別人的情緒么。”
小菅小聲笑着,久保山的到來也並非全是壞事,這樣他和井上見面的機會也變多了。和為數不多的雜誌取材或演唱會排程聯繫不上久保山的時候,他一定會給小菅家裏打電話。
先不提久保山,小菅明白自己對井上的感情是碰觸了暗礁。與自己上漲的感情相對的,他也越來越強烈地要求自己趕緊煞車。現在的感情已經和剛見面時不一樣了,就算是開玩笑引誘他,這男人也不會同意的。在對妻子孩子的愛之前,他根本不曾想過自己和同性會有一絲一毫的戀情。
這之前,演唱會之後到井上打工的牛肉飯屋去的時候,兩個男性客人在店裏粘粘乎乎,一點也沒有難為情的樣子。其中一個是普通上班族的模樣,另一個與其說是同性戀,不如說是變性人,化着彩妝,塗著口紅。他們回去后,井上到小觀的面前苦笑着說:“真是的。剛才你看見了吧?那是什麼啊?真是有點噁心……”
小觀感到一陣空虛,勉強笑着應付過去。這樣一臉平靜地說“噁心”的人,絕對不會把自己和同性戀想成一路人的。
意識到這段感情毫無未來,小觀渾身一股無力感,心裏又癢又痛的,考慮着如何結束自己沒有結果的感情。小菅不想結局變得難看留下不好的回憶,而且也沒有價值。
在地鐵車站和井上告別後,小觀回到公寓。醉醺醺的身體,好象被電車傳染了搖來晃去的節奏。等從這舒適的恍惚中清醒過來時,已經站在家門口。玄關前掉滿煙頭,對面的柵欄前,等待小菅的男子正在來回踱步。
跳過滿地的煙蒂進入自家屋裏,在他還沒來得及鎖門的時候,外面的樓梯傳來上樓的踏步聲,並且停在了他的門口。門被打開了,雖然沒有使多大力氣,但是只聽“咚”的一聲,門那邊彎着腰的人向前撲去。
“啊,對不起啦。”
馬上跳起來的人怒吼着“疼死了!”。久保山穿着黑色的t恤和格子的外套,和昨天見他時一模一樣。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就在剛才。”
“脫鞋的工夫你就闖進來了。”
嘟嘟囔囔地,久保山按着站在玄關前的小菅的肩膀進到屋裏。
“你站在路中脫鞋也是輕度犯罪。”強詞奪理一番,久保山毫不客氣地坐到沙發自己喜歡的位置上,在大量的cd里翻着。
小菅逕自去洗澡,等他出來的時候,久保山已經戴着耳機睡著了。小菅搖了搖他的肩膀,久保山嫌他吵似地把身體團成一團,他梳到頭后的馬尾散發著強烈的灰土味。
“去洗個澡。”
用力地搖晃着,說著“煩人”的久保山終於慢慢騰騰地起身消失在浴室里。他在浴室里過了半小時也不出來,小菅覺得奇怪就往裏看,發現他已經泡在浴缸里睡著了。
叫他起來也只是含糊地“唔唔”而已,小觀把這個隨時隨地能睡去的男人從浴室里拉了出來,他笨拙地行動着,全身赤裸地在樓走廊里就又睡著了。小菅簡直像幼兒園老師一樣催促他穿衣服、擦乾他濕漉漉的頭髮。
“喂,要睡覺先去刷牙。”
由於頻繁跑來,小菅的家裏有久保山專用的牙刷。像照顧小孩一樣照顧完這個人后,小菅倍感疲憊。不想管他了,小菅早早地躺上床。但是就在快睡着時,久保山反而清醒了過來,對快要進入夢鄉的小菅聊開了。
“明天的演唱會,你來嗎?”
“已經買票了。”
“哦……為什麼總來?”
小菅睜開了閉着的眼瞼。
“你也不是很喜歡我們對吧?”
沒錯!他只是想證明這支樂隊有多爛,對井上的感覺沒必要說出來。
“我可沒說。”小菅回了一句。
“你不說我也知道。”久保山淡淡地說著。
“為什麼?”
“因為你什麼都不問我。”
那份不在意刺到了久保山的痛處,對小菅感到不愉快。
“算了,無所謂。我本來就沒把做音樂當回事。”
久保山說著自暴自棄的話。
“很沒有意思吧?”
“那就別做了。”
小菅以為他會動搖一下,但是久保山應了一聲“是啊”,就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