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平平淡淡宮門事（中）

眾人喝了一會兒茶，吃了一些瓜果，問了一些黛玉的近況，說了一會兒恭祝之類的閑話。黛玉知道她們這番來，日後再相聚是不能如許親密了，少不得也把平日緊要的，關於家道要勤勉，對待下人要寬良，與人多為善之類的話又囑咐了一番，賈母等也有體己相贈的，也有不能贈的，黛玉都一一謝過，因說：“從今後，你們可憐的外孫女兒也有了着落，老祖宗定可放心了。舅母等也不必惦記黛玉的冷暖，些須那宮中也有溫暖人情的一面，況還有我們家的大姐姐在呢！”

大家聽了，都自歡笑。那鳳姐兒最會咋乎，因道：“自古來只聽得一家人里出了貴妃的，莫成想我們府上出了兩個王妃！儘管林妹妹是外甥女兒，到底也算這府上一半人兒。這一次，說什麼我們也要把出了兩個王妃的事吵吵，讓天下盡人皆知！”

尤氏捏着手絹手笑：“就你那機靈樣兒，唯恐好事漏了你！這樣好呀！我巴不得你擺下三天三夜的流水席來，讓大伙兒樂一樂！”

“是嗎？只要奶奶喜歡，我就擺去！別說三天三夜，就是三個月我也擺――”

眾人都聽着這兩位當家奶奶耍嘴皮子較真取樂。只有黛玉聽得鳳姐口氣里一半豪爽一半猶疑，忙笑着止住她們：“二位奶奶別較真了。黛玉無能，孤女無家歸不得，寄身外祖母家分一半府弟，已是對黛玉莫大的恩讓了，還怎麼能讓府里再多花冤枉銀子？話說，‘好日子細水長流’，奶奶不要怕眼前富貴了，有福享用不盡，眼前用錢的地方多的是，但凡平日用不了時存省一點，只怕將來翼或有個不測和急變，才不至於亂了腳陣，走投無路呢。”

眾人莫不作聲。（上思想課，從來是這樣噤若寒蟬，唯唯諾諾。）

黛玉輕咳了一聲，接著說：“況且黛玉是個平淡的人，最不喜場面上的應付，奶奶們千萬別鬧那一套了。人怕出名豬怕壯，說實話，眼下黛玉最怕的是有人尋上門來，作個――稀世珍寶的瞧看去！”（實際上本想說的是‘最怕有人找上門來簽個名、合個影什麼的！無奈在這紅樓里打住’！）

一時眾人都不作聲。那邢夫人度着道：“外甥女說得雖是有理，只怕這樣一來辜負了你，世人面前我們不好交待呀！”

賈母等也點點頭。

黛玉無法，因笑着說：“如果太太、奶奶們真的過意不去，黛玉倒有個好法子，既不用多圖虛禮，又會讓大伙兒都樂一樂。”

鳳姐兒忙問：“真的？有那好的法子？快講來――”

黛玉向眾人睃巡了一眼，因笑與賈母道：“老太太還記得不，去年夏天，顰兒與諸姐妹閑着無事，在梨香院學了好一陣子的歌舞呢――”

探春聽了，會心地沖黛玉一笑，說：“是呀，我前日偷空還去姨太太家玩，送寶姐姐進宮選秀去，對着那曾經熟悉的門廊，竟有一絲的恍惚，似乎寶姐姐、林姐姐這進宮去，就是為皇上、皇后表演歌舞去了一般――那時的熱鬧在哪兒呢？”

黛玉、探春提到梨香院學歌舞的往事，曾經是賈府的一度議論的熱門話題，所以提起來，大家都知道。那賈母生性是喜熱鬧快活的人，並不反對自己的兒孫放縱歌舞一下，況且那富貴人家還有宮裏頭，哪裏不需要人家獻歌獻舞多點笑聲。如今，黛玉們在賈府里大張旗鼓地學舞樂，早已被公候爵相家模仿，暗裏有多少佳人才子學得一手好身段，練得一身好技藝呢！

雖說姑娘們各各早已練得一兩支曲子，每到年節日也有空即興唱上一段的，但到底出鏡的機會不多。現今，黛玉一提，眾人莫不高興。那鳳姐兒是個年輕好事人，巴不得看看林妹妹的風采，順便看看她的笑話也成。其它的人當然心照不宣，只跟着起鬨。倒是賈母真誠實意，害怕傳出去，讓宮裏頭責怪，又怕黛玉過於勞累，身體吃不消，因擔心地問：

“不是我不想讓大家快活，只這頭一件，不就讓我的玉兒過於勞損了？”

黛玉聽得心裏一熱，忙笑對賈母說：“老祖宗就別擔心了。玉兒正年輕，原是為尋快活而玩的，橫豎有人侍候着呢。我只不過圖個新鮮好玩，與姊妹們一起樂一樂，權當打時間。只要老太太們高興了，我們小孩子登台獻個丑又有什麼不得了的！”

賈母無言。鳳姐兒幾次欲鼓掌，連說：“好哦，好哦，我們可愛的林妹妹就是那戲台中的主角，在下的定當好好鼓掌了！”

黛玉回了她幾個大白眼。

當下擬定，黛玉、探春與蘭苑詩社姐妹們，都可與家中戲班子輪流登台獻藝。家下里平日擺兩桌果酒，應承來來往往的拜訪客人。

說了好一會閑話，那賈母打量一邊立着的綠漪等宮裏人的眼色，因起身告辭。黛玉與紫娟、雪雁等送到瀟湘館門口方回。

迴轉身，即見宮娥們在收拾桌椅，打掃殘留。那風度賢雅的綠漪剛才一直在邊上靜靜坐着，這時早站起來，迎着黛玉打趣：“玉妃家的親朋好友甚是多，平日都是這樣熱鬧非凡的吧？”

黛玉眉目間漾過一絲得意，也掩飾不住的滿足，爽爽道：“是啊，平日常常這樣熱鬧的。綠媽媽今日看到的還不多。如果等到那好熱鬧的史妹妹在（她今日家去了）、寶姐姐在，還有寶二哥哥－－－－”（提到寶玉時她還是顧慮了一點，不好意思，現在說什麼那個皇宮已是自己的婆家人一般，哪敢再輕易觸及別的男子的名字！）

“……那時就不知更有多熱鬧了！”

綠漪笑吟吟地哦了一聲，因說：“我看這樣才好，一大家子熱熱鬧鬧的，愛說愛講，也毫無顧慮，哪裏及宮中，到處是打探你的耳目了呢。”說著時，話鋒一轉，仍然是笑得媚人，“也不要怪綠媽媽多禮，玉妃你如今是皇家的人了，那皇家禮儀多少應該顧及一點的！”

黛玉好看的籠煙眉一挑，也媚笑道：“多謝媽媽的提醒，你說的是。玉兒以後要小心了。”

說歸說。第二日，果然的一大早史湘雲來訪，笑嘻嘻地恭喜了一會，說了一會閨中閑話。6續的又有趙如蕊、傅秋芳等詩社閨友到來。那之中，像薛寶釵、馮秀英等已進宮候選秀女去了的，一些陌生的面孔也隨着進來了。這一切來往的姊妹們，自有探春、湘雲幫着接應。黛玉只待在房內，由綠漪每天教導一些規矩，看着吃飯休息。瞄着有閑時，黛玉乃上台演奏一下自己的拿手戲，用長笛或短琴獨奏一曲，或是為姐妹們伴奏。出於宮中的禮儀，黛玉上台時，盡量帶了白色幄帽，綠漪也不讓她多上台，自不細說。

賈府里人來人往，賓客盈門。鳳姐兒賈母王夫人按禮節迎來送往，果然把一個大家庭里又出了一個王妃的虛榮演得酣暢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