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回到營里,雷鳴和易天正在一邊喝茶一邊聊天地等着我。

看到我衣衫染血地負傷而回,兩人大吃一驚,同時變了臉色撲上來。

“遇上麻煩了?是誰鬧的事?”

“有人襲擊你?哪一派乾的?”

我苦笑。“都不是。是晴公主硬要纏着我比武,不小心給她刺了一劍。”

……

雷鳴和易天對望一眼,誰也沒說話,緊閉着嘴,臉上的肌肉隱隱抽動,一副忍笑忍得很辛苦的樣子。

我嘆口氣。“你們想笑就隨便笑吧,不用忍得這麼辛苦。”

話音未落,雷鳴‘噗哧’一聲,先捧着肚子笑了個前仰後合。易天沒有他那麼誇張,但也是忍俊不禁地莞爾微笑,一邊上上下下地瞄着我身上的泥土和血漬,眼中滿是戲謔之意。

“老……老大,不會吧,泡個妞兒都會弄成這樣?搞得一身血淋淋的狼狽回來?”雷鳴一手指着我,一手還捂在肚子上,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就算那個公主刁蠻難纏,也不至於厲害成這樣吧?”

“……什麼跟什麼啊!別胡說八道,我可從來沒招惹過她。不過是她找我挑戰,別扯到不相干的事情上。”

“得了吧。女孩子家那點花樣瞞得了誰?她要不是看上了你,為什麼別人不找,偏偏要找你比劍?”雷鳴總算勉強止住笑,神氣地挺一挺胸。“本人的劍法也不錯,她為什麼不來找我比啊?”

“我怎麼知道。”我沒好氣地白他一眼,“也許她嫌你長得太英俊,怕對着你時下不了手!”

“那倒也是。”雷鳴笑嘻嘻地聳聳肩,大言不慚地自吹道,“就憑本人玉樹臨風英俊瀟洒的強大魅力,哪個女孩子抵擋得了?我在女人堆里的戰績輝煌,還沒有過失手的記錄呢。”

我搖頭失笑。雷鳴的魅力如何我無從置評,他的臉皮之厚,倒可以稱得上空前絕後了。

不過雷鳴也不全是吹牛,他的五官相當英俊,略顯孩子氣的臉孔上總是帶着明朗的笑容,談吐直爽,表情豐富,舉手投足間充滿自信,確實具備一種陽光燦爛的獨有魅力。

這麼一看,他與拓拔晴倒真是頗為相配的一對呢。

“小雷,拓拔晴好武成性,專愛找上劍術高手比試。你在劍法上的造詣頗有獨到之處,什麼時候高興了,倒不妨跟她較量較量。”

“好啊!比就比!我才不怕那小丫頭呢。”雷鳴一臉的不在乎,笑嘻嘻地道,“保證給你贏得漂漂亮亮,才不會象你給她弄得灰頭土臉的回來。”

“行了吧?你們兩個少找點麻煩好不好?”易天皺着眉頭瞪了我們兩個一眼,“小雷,你平時鬧得還不夠,還非要招惹上晴公主才高興?晴公主自幼受寵,任性不羈,行事一向隨心所欲,有時連大王都拿她沒辦法。她畢竟身份尊貴,尋常人輕易得罪不得,你那副天不怕地不怕地脾氣最易生事,萬一惹毛了她怎麼辦?沒事你們還是少惹她吧。”

易天的脾氣一向最好,說話總是和顏悅色,臉上時時帶着一個溫和的笑容,很少見他有生氣的時候。這次他雖沒露出多少怒意,臉色卻明顯地沉了一沉,瞪向雷鳴的眼光也頗有些不悅。

雷鳴吐了吐舌頭,悄悄瞟一眼易天的臉色,立刻乖乖地老實下來,不說話了。

易天的臉色這才多雲轉晴,目光也溫和了許多,剛要說些什麼,一名城衛突然出現在堂下,跑得氣喘吁吁,臉上也帶着明顯的張皇之色,上氣不接下氣地道:

“大……大人……”

“什麼事?別急,慢慢說清楚。”

看他這副惶急的神情,我料想必然是出了什麼大事,臉上卻鎮定着不動聲色。

“大人。”那城衛定了定神,喘了幾口氣,說話總算能流暢自如。“二皇子遇刺!”

“什麼?!”

聽到這個消息,我們三人都是一驚,我和易天還沉得住氣,雷鳴卻立刻跳了起來。

“什麼時候?什麼地方?誰下的手?經過情形怎麼回事?說清楚!”

雷鳴連珠炮似的一通追問,又快又急,倒是把該問的問題一個不拉都問出來了。

“回大人,就是剛才。下朝以後。二皇子回府的路上。刺客來歷不明,沒看清長相,一擊之後就逃掉了。二皇子是在馬上遇襲,中了刺客的暗器,現在生死還不知道。”

又是暗器!我心頭一震,立刻想起了昨夜我與拓拔弘遇襲的情景,沉聲問道:

“刺客用的是什麼暗器?”

“不知道。二皇子中了暗器后受傷落馬,立刻被侍衛送回王府救治。屬下只是負責巡邏那一區,一知道出事,立刻趕來報告消息。大人新立的規矩,一旦有事,第一時間向上報告,不許延遲。所以屬下顧不上仔細打聽就來了。”

“嗯。很好。”

我點點頭表示嘉許,示意他下去候命。轉頭看看雷鳴和易天,雷鳴臉上的震驚之色尚未褪去,易天則已經完全冷靜下來。

“皇子當街遇刺,五城巡戍營脫不了責任,咱們的麻煩只怕是大了。”

我皺眉道。“不光是五城巡戍營,禁軍負責守衛內城,保護皇室,一樣要承擔追緝刺客的責任。二皇子遇刺是件大事,大王一定會下旨嚴令全城緝兇,咱們與其被動地等大王下旨,不如現在就封城吧。”

封城不是一件小事,無論是五城巡戍營還是京城禁軍,都沒有隨意封城的權力。但易天與我一樣深知遇到意外時靈活應變的重要性。在這種特殊時刻,時間往往決定一切,應變越快,處置越早,解決問題越事半功倍。如果耽誤了時機,讓刺客得以溜出京城,那就很難抓得到了。

“好!”易天微一沉吟,立刻同意了我的決定。“你去二皇子府。小雷馬上去封鎖城門。我調動人馬準備搜城。”

趕去二皇子府的路上我的心情並不輕鬆。一天之內,兩位皇子同時遇刺。而且同樣都是用的暗器。只不過一個在光天化日下,一個在暗夜無人時;一個成功一個失手。這兩起案件是不是同一個人做的?如果是,這個刺客的背後又會是誰呢?

是拓拔圭?還是……其它打算混水摸魚的人?

……

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隨着儲位之爭愈演愈烈,北燕今後大概是要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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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到二皇子府時,那裏已經是人頭涌涌。

因為拓拔明的遇刺是在下朝的時候,上朝的官員還沒有散盡,消息傳得十分迅速。從他遇刺到現在不過半個時辰,二皇子府中的花廳里已經擠滿了前來探望的官員,一群人七嘴八舌地打聽猜測,熱鬧非凡,誰也沒有確切消息。

拓拔明的侍衛總管韋翔極其能幹。出事之後,他立刻把拓拔明以最快的速度送回了王府,同時派人飛馬請來了最好的太醫,並派人封鎖了王府內院,不許閑雜人等隨意進出,以免刺客找到機會第二次下手,同時也隔絕了外面眾人打探消息的途徑。

憑着職司全城治安最高長官的特殊身份,我總算被韋翔請進了內院。但是沒有見到拓拔明,而是被讓到了內院的小花廳裏面。韋翔告訴我拓拔明胸前中了一枚暗器,傷口雖然不算致命,暗器上卻餵了毒。拓拔明受傷之後一直昏迷不醒,現在太醫正在為他設法解毒,緊要關頭,不容打擾,請我見諒。

我當然沒什麼不能見諒的。因為拓拔弘和拓拔圭都來了。連他們兩位至親的兄弟都被攔在房間外面,我還能有什麼意見嗎?

他們兩人的臉色都不大好看,嚴肅中帶着隱隱的沉重。拓拔弘的神情還算平靜,拓拔圭卻是一臉震驚和不信兼而有之,如果他真是背後的主謀,那他做戲的本領實在是已經爐火純青了。

一見我進來,他們兩人同時轉頭看我。拓拔圭怔了一下,接着馬上轉開了臉。拓拔弘卻好象鬆了口氣,但目光一轉,落到我的肩膀上,立刻微微皺起了眉。

“你受傷了?”

眼睛真尖。我來之前已經換過衣服了,肩頭的傷從外面應該看不到血跡,只是行動上有點輕微的異樣,居然就給他一眼看了出來。

“嗯,不小心劃了一下。”

我輕描淡寫地回答。

拓拔弘臉色一沉,彷彿對我隱瞞實情的舉動大為不滿,礙着拓拔圭沒說什麼,卻不悅地瞪了我一眼,大有一會兒再找我秋後算帳的意思。

就在這個時候,廳外傳來拖得長長的喝道聲。原本是人聲嘈雜的院子裏一下子變得安靜無比。拓拔弘和拓拔圭同時站起身,匆匆地向外就走。

北燕王到了!

北燕王身上仍穿着上朝時的正式袍服,顯然退朝之後還沒有來得及更衣,便接到消息匆匆趕了過來。他的臉色略顯沉重,但還保持着冷靜和從容,沒有露出多少慌張之色。

對上前行禮的拓拔弘兄弟他一言未發,只是目光銳利地掃了兩人一眼,隨後在我身上微微一轉,腳步不停地直入拓拔明的卧房。

韋翔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攔北燕王,就連我們三人也沾了北燕王的光,緊隨其後地跟了進去。

一進房間,撲面而來的就是一陣濃厚的葯香。幾名太醫正神色匆忙地圍着拓拔明不停地忙碌。拓拔明臉色蒼白,雙眼緊閉,一動不動地昏睡在床上,上身赤裸,胸口有一點鮮明的血跡,顏色卻是紫黑色的。

太醫們一發現大王駕臨,連忙手忙腳亂地下跪行禮。北燕王擺手命他們起來繼續救治,只留下一名太醫問話。

“明兒的情形怎麼樣?”

那太醫神色緊張,聲音也有點輕微的顫抖。

“二皇子傷得倒不要緊,就是暗器上餵了毒。臣等無能,現在仍未查明是何種毒藥,所以……”

“寡人問你明兒的性命要不要緊!”

北燕王沉聲低喝地打斷了他的話。

“大王恕罪。微臣……微臣……”

那太醫嚇得渾身發抖,伏在地上連連叩頭,嘴裏吞吞吐吐,卻說不出一句確實的答覆,顯然心裏毫無把握。

北燕王目光一黯,卻未再對那太醫發作,走到拓拔明床前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嘆了口氣,道:

“你們務必竭盡所能,保證二皇子安然無恙,寡人必定重重封賞。”

接着又轉過頭來對我道:

“江逸,明兒被刺,你這個禁軍統領兼五城巡戍使脫不了責任。寡人要你立即封鎖全城,全力緝拿這名刺客。如果給他逃掉了,寡人唯你是問!”

說完,他面無表情地對着拓拔弘和拓拔圭又看了兩眼,掉頭逕自走了。

自始至終都沒有對他們兩人說過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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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燕王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把緝兇的全部責任盡數壓到了我的肩上。

對此我雖然早有準備,還是感到肩頭一沉,處理起來也就越發的慎重。

北燕王走後,我把跟着拓拔明的幾名侍衛找了過來,詳細詢問了當時的情景,又仔細查看了從拓拔明身上取出的那枚暗器,心裏已大致有了點分數。

行刺拓拔明的刺客與昨夜襲擊拓拔弘和我的刺客應該就是同一個人。

同樣的一身青衣,同樣的高瘦身材,同樣快如鬼魅的暗器手法,同樣倏忽來去的絕頂輕功,就連拓拔明所中的暗器也與我們昨夜看到的一模一樣。雖然這兩次襲擊中刺客都矇著臉,看不清他的真實面目,但有了這麼多相同之外,也足以做出結論了。

臨走前我又去看了看拓拔明,他仍然蒼白着臉色,牙關緊咬地躺在床上,一點要醒來的意思都沒有。拓拔弘和拓拔圭居然還在,一邊一個地坐在窗前的小桌旁,關注着太醫急救的進展,臉上都帶着隱隱憂色,一副手足情深的關切模樣。不過到底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就只能問他們自己了。

出門的時候,拓拔弘起身跟上來。

“江逸,今天的這名刺客……”

到了院子裏,拓拔弘看一眼四周無人,壓低聲音沉聲問我。

“是同一個人。”

我知道他要問的是什麼,不等他問完,便簡短地告訴了他答案。

拓拔弘眉頭輕輕一挑,點點頭,不再多問。轉過頭來卻又問我:“你肩膀上的傷又是怎麼回事?有人暗算你么?”

“不是。”我無奈地笑笑,不打算瞞他。“是晴公主跑來找我挑戰,硬是逼着我跟她動手。我應付幾招,不小心給她刺了一劍。”

拓拔弘皺起眉。“晴兒還是這麼不懂事!傷的重么?”

“沒什麼大礙,過幾天就好了。”

“那你這幾天當心一點。現在京里正亂,你肩上有傷不便動手,別給刺客趁機揀了便宜。”

他低聲叮囑我幾句,轉身打算回屋。

我卻還有問題要問他。

“你沒有告訴大王,昨夜你我在山下遇襲的事?”

“還沒來得及。”

我就知道!其實就是不問他,看北燕王今天的態度,我也大致猜出來了。

適才北燕王看着拓拔弘兄弟兩人的眼神,分明是認為此事必然出自其中一人的指使。如果他已知道拓拔弘昨夜也曾經受到同樣的襲擊,應該就不會這麼看拓拔弘了。

無形之中,拓拔弘已錯過了洗清自己嫌疑的最好時機。

我不覺皺眉。

“剛剛為什麼不告訴他?”

拓拔弘搖了搖頭。

“現在要說已經遲了。無憑無據,父王不會相信的。反而會更加疑心我,認為我是為了擺脫嫌疑而放的煙幕彈。”

知子莫若父。同樣知父也莫若子。拓拔弘對北燕王的了解當然要比我深得多。他認為在拓拔明出事以後再說出自己曾經遇刺的事情會適得其反,也不是沒有幾分道理。

“那麼,你認為這個刺客的幕後主使是誰?三皇子么?”

拓拔弘皺眉思索片刻,不大確定地道:

“按情按理,似乎也只剩下他了。可老三雖然一向有點魯莽衝動,身邊還是有明白人提點的。貿貿然使出這麼不留餘地的急切手段,膽子也未免太大了點。如果我昨夜的運氣稍差,沒能躲開那幾枚暗器,或者今早及時稟告了父王,嫌疑豈不是全落在了他一個人身上?就算他自己心浮氣躁,身邊的人也該勸阻他吧?除非……”

我笑了笑,接着道:

“除非他得到了什麼內幕消息,不得不立刻痛下殺手?又或者,他有把握如果成功除去了你們兩個,大王也不會拿他怎麼樣?”

拓拔圭的生母韓淑妃一直受寵,她經常隨侍在北燕王左右,得到機密內幕的消息自然比別人多,也最易了解北燕王的心意。如果她事先探聽到北燕王的想法,知道他對於儲位的歸屬已有決定,那麼拓拔圭也就只好出此下策。

只是,北燕王的心意到底如何,儲位的歸屬有無確定,下手的人又是不是拓拔圭,現在全都無從得知,只能由我們自行推測了……

不管是出於誰的指使,這位刺客的來頭不小,也一定受到了有力的庇護,要搜出他的蹤跡殊非易事。我帶領京城禁軍和五城巡戍營不眠不休地搜了兩天,幾乎把全城都翻了一個遍,也沒能找出他的藏身之處。

其實並不奇怪。說是全城,畢竟還有我搜不到的地方。

一個地方是東內城。那是皇子親王、各國使節的居住所在,禁軍未奉特旨無法擅動。而另一個地方就是皇宮了。

以我做皇帝時的經驗,皇宮看似守衛森嚴,滴水不漏,其實是整個內城中最大、也最容易藏人的地方。宮中步步守衛、處處禁區,太多尋常人想不到、去不到、不敢問、也不能問的地方和禁忌。外人到了宮裏固然是暈頭轉向,寸步難行,但若是得到宮中有力人士的庇護,那卻是連內廷侍衛都找不到的。

這兩處的地方非我的力量所能及,而我亦有把握,憑着我和易天雷鳴的能力和配合,對京城各處的搜索十分嚴密,沒有出現什麼漏洞。因此,北燕王一臉嚴肅地問起搜查結果時,我的態度異常坦然,並沒有因為未能達成任務而心虛膽怯。

北燕王並不是一個不講道理的剛愎暴君。剛聽到一無所獲的搜索結果時,臉色雖然有些不悅,但聽我詳細解說過這兩天的搜索過程及我的分析之後,臉色漸漸有所緩和,沉吟良久,突然出人意料地道:

“江逸,你不必繼續查下去了,這件事情就到此為止吧。來,陪寡人出去走一走。”

我有些愕然,但當然沒理由拒絕他的命令。跟着北燕王出了文華殿,一路北行,竟到了皇宮後院的天命山。

天命山並不算高,跟真正的大山相比,只能算是一座小小的山丘罷了。但在地勢平坦的京城之中,卻要算最高的一處所在。山頂最高處建有一座宏偉華麗的高台,叫做承天台,是北燕每逢大節慶典,北燕王祭祀天地的地方。這裏在宮中是一處禁地,平日由侍衛重重把守,從來不許人進入。北燕王自己如無大事也從不來此。今天他為什麼突然帶我來到這裏,我可真有些猜不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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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歌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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