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長長的發相互糾結,銀與黑,加上一縷如血的紅。

不正如他們之間的情?

三百年,真的只是彈指一揮間?

這次,又能相守多久?

自己,還有多長的時間?

究竟,該是欣喜亦或怨恨?

“你醒了?”寒華略帶寒意的指尖輕拂過他銀白的鬢角,拭去些許的濕意。語氣之中輕柔無比:“時候還早,再多睡一會兒吧!”

“不用了。”無名搖了搖頭,卻掩蓋不住臉頰上的紅暈。

天知道他哪來那麼大的勇氣。

他為人一向自律嚴謹,且引以為傲。可是昨夜居然……

居然主動地……勾引了寒華……

“怎麼了?”寒華低下頭,尋著了那雙幾乎是在躲閃的的眼眸。“你是……後悔了?”

“別胡猜!”無名抬起頭,又飛快地低下:“我只是……只是……”

想到昨夜,自己居然那麼不知羞恥地在寒華身下……他就覺得……

還整整一夜,不停地要求着……想

到了這些,他全身通紅地往被褥里鑽去,低聲地說:“你就別問了。”

一動,陣陣抽痛讓他僵住了身子。

縱慾真是要不得啊!

寒華笑了,連著薄被一把從榻上把他抱了起來。

“你做什麼?”無名嚇了一跳,伸出雙手勾住了他的頸項。

他是已經穿戴整齊沒錯,可是自己……

“是旭日。”寒華把他抱到了窗邊,放到了躺椅上。

東方有流金之色泛起,一時光華萬丈。

“已經很久沒有和你一起看這日出了。”寒華半跪在椅邊,微笑着講:“今後的每一天,我一定會陪着你的。”

無名將頭倚靠在他胸前,卻在他目光所不及之處,流露出一抹苦澀。

“有問題!”惜夜把目光收回來,很嚴肅地講:“一定有問題!”

“問題?什麼問題啊?”唯一的聽眾不合作地趴在書案上,正在努力地用功。

“你那個師父和無名啊!”他拿過蒼淚努力了一個上午的成果,不屑地予以白眼。

“有嗎?看不出。”只有這個白痴妖怪才看不出。

“他們兩個……娃娃臉,不太對勁啊!”

“沒有啊!”遲鈍!

“你存心的對不對?你是不是在敷衍我?”

“我可沒那個膽子!”喲!還看出來了?

“那你說說看,為什麼從昨夜開始他要設下界陣?害我都沒辦法靠近那邊?”

“大概……是為了防止不速之客吧!”

“你指的是我?”惜夜狐疑地看過來。

“不是,不是。”不是才怪!

“娃娃臉,為什麼我總覺得你在偷偷罵我?”

“是錯覺吧!”他朝天打了個哈哈:“你一夜沒睡,不如去休息一下,總勝過在這裏胡思亂想。”

“在沒弄清楚之前我睡不着,你也是,一點也不關心自己的師父,還在這裏亂塗亂畫。”惜夜一把搶過紙筆,扔得老遠。

“啊!最好的一張。”他覺得自己快哭了,這死妖怪是生來克他的。

“你告訴我,你師父和無名,到底是怎麼回事?”

“情人嘍!”蒼淚面無表情地回答。

“情……情……情人?”惜夜的嘴巴一下子張得好大。

“是啊!你就沒看出來?”

“怎麼會?他們都是男的!”惜夜跳了起來。

“無名是,我師父就說不準了。”蒼淚興緻缺缺地支著下顎。

“什麼?你師父是女人?”這真叫他吃驚。

“我有那麼說過嗎?”妖怪的理解力果然很差。

“死娃娃臉,你玩我對不對?”他的眼角都翹起來了。

“沒有啊!我是講,我師父本是仙獸化形,沒有什麼性別之分的。”

“天啊!那個美人居然是女的!”惜夜愣愣悠悠的。

“喂!不是的。”他有那麼講過嗎?

“是美女?”果然,美麗會讓人分不清男女。

“不是,我師父是上古神獸,與其他生靈不同,是沒有男女之分的。”

“那她不就是無名的妻子?我不就應該稱呼她……”惜夜轉過頭,神情嚴肅:“娃娃臉,我叫不出來。”

蒼淚的嘴角不住抽搐。

“你說叫她姨娘可不可以啊?”惜夜真的很認真地在思考這個問題。

姨……姨娘?”他覺得手也開始抽筋了。

嗚……他天上地下第一冷血的師尊,居然……居然是姨娘?聽起來還是小妾那一級別的?

好好……好好笑!

“娃娃臉,你幹嘛?”惜夜厭惡地看着趴在書案上“涕淚縱橫”的那個小白痴:“你好臟啊!”

“惜夜啊惜夜,你真是個天才中的天才!”蒼淚嗚嗚咽咽地說著。

“這個還用你講?”惜夜仰著頭,用力地“哼”了一聲。

蒼淚更用力地“埋頭痛哭”。

“不過。”惜夜歪過頭,提出不合理之處:“你那個師父美是夠美了,不過性子實在不夠溫柔,連無名的千分之一都及不上。要說她是個女人,我實在很難相信。”

“的確!他的確是不溫柔。不過,又有誰規定女人一定要溫柔的?”

“可是……”惜夜猶不死心,又說:“你師父的身材實在太差了吧!沒前也沒后,無名不是很吃虧?”“身材不好?”蒼淚用力地咬住自己的舌頭,用鼻音回答他:“沒前沒后又怎麼樣?說不定無名就喜歡那樣的。”

“幹嘛?”惜夜看着某樣肖似於豬的的動物趴到桌子底下發出“哼哼哈哈”的聲音。“娃娃臉,你有毛病啊?”

“對!對!”桌子底下傳來悶悶的回答。

“我還是覺得她像個男人多一點,無名居然是喜歡那一類型的啊!”他覺得難以接受:“我本人比較中意溫柔美麗又體貼的,至少得看上去像個正常美女的。”

“弱不禁風的那一種?”蒼淚探出半張臉來。

“不是很好嗎?無名比較適合文弱的女性。”男人再怎麼斯文都會有保護欲,所以柔弱的美人才會這麼搶手。“哪像現在,無名被你那個師父抱來抱去的,一點身為男人的尊嚴都沒有了。”

想到那個場面,真是讓人毛骨悚然。不可否認,畫面倒還算賞心悅目,不過看上去這麼自然就是不正常所在吧!

“關於男人的尊嚴嘛!”這隻妖果然要命地單純呢!怎麼跟一株植物或者一隻動物解釋這麼複雜的問題呢?“相對於這個問題,我倒更想知道他在晚上是以什麼方式面對他的。”

“你在講什麼?”她啊他的,還笑得這麼噁心,在講什麼呢?

“小孩子不懂的事。”蒼淚從桌下鑽出來,重新坐好,擺出一副“大人”的派頭。

“娃娃臉,你得意什麼?我當你祖宗都夠歲數了,什麼小孩子?你才是個小白痴呢!”他伸手給了個響栗。

蒼淚倒是沒閃躲,任他敲了一下:“那倒不一定,我就打賭你根本到現在還沒弄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開玩笑,算真實的年紀的話,他才不會輸給這隻妖。不過今天他心情好,不打算打擊這隻可憐的小小妖了。“你少在這裏不懂裝懂了,大不了我去問無名,他總會告訴我的。”無名對於解釋他不懂的問題向來很有耐心。

“好吧!那你回來以後一定要來告訴我喔!”蒼淚笑眯眯地向他揮手道別。

風蕭蕭兮易水寒……

他一定會死得很慘!

可想,他會去問無名一些愚蠢又尷尬的問題,無名一定會支吾其詞,他又會打破砂鍋問到底,無名會羞愧至極,最後師父一定會很生氣。

如果再加上一句姨娘之類的……

“啊──!”遠遠傳來一聲驚呼,接着是重物落水的“撲通”聲。

白痴果然沒什麼好下場,傻人最沒福了!

蒼淚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繼續埋頭努力用功。

“如果,能將這頭白髮變回青絲。”他為無名束好髮髻,用梳子梳理著披散的肩發:“我可以去西海尋找被扔到海底的回光鏡,那個可能會有用。”

無名輕輕搖頭:“不用了,我不曾在意過這個。算算歲數,我今年已經三百多歲了,就權做年華逝去的見證吧!”

“可是,我總覺得難以釋懷,要不是因為我,你又怎麼會變成這樣?”

無名回過頭來看着他:“寒華,如果這讓你覺得有愧,那你就去找尋好了。如果我變回滿頭黑髮可以讓你不再介意,那就好。”

寒華突然把他擁入懷中,嚇了他一跳。

“怎麼了?”他抬起頭。

“我改變主意了。其實,這頭白髮也不錯,讓你看來更加飄逸了。”銀色的長發襯得他清雅出眾,恍似下一刻就要飄飛而去了,是以他才忍不住出手想要抓住。“不過,你不要真的飛走了,我會害怕的。”

“怕什麼?”無名笑了出來:“就算真的飄走了又怎麼樣?”

“我會抓住你的,我也會飛。”他自己也笑了。

“是啊!上窮碧落下黃泉,我和你早有誓約了。”

“上窮碧落下黃泉……”寒華的神色有些黯然。

上次說這句話之後,是三百年的離別。

“不要擔心。”無名撫平他衣袖上的褶皺。寒華總是穿着漢式的闊袖沙衣,動靜間皆有一股尊傲之氣:“這一回,我一定會守着你的,哪怕你再怎麼趕我走,我都不會再離開你半步了。”

“不。”寒華反手抓住他的手掌:“這句話應該由我來說。等明天,明天我就去找東溟帝君,他應該藏有優缽羅花的花瓣,只要有那個,我就可以和你心意想通,絕對不會再發生任何的變故了。”

“優缽羅……”這名字……

“不錯,那是凈土的一位尊者脫胎前留下的本身。只要聞到它的香氣,心中惡念就會盡消,自然會產生善意。要是兩人同時分服下一片花瓣,就能心意想通,永世不忘。只要你和我能夠同時服下,那從今往後,只要你的心意不改,我就再也不會神智紊亂,把你遺忘了。”

“世間真是無奇不有。”無名微訝:“真的有這種奇物?”

“香氣是否有那種效用,我不得而知。但服食后的效果,我曾親眼見過,那是絕不會錯的。”寒華的目光抬高,望向雲層深處:“以前,優缽羅尊者猶在天界之時,司掌的就是這個輪迴中的人心。”

“哦?人心居然也是能夠被控制的?”那不是世上最無法估量的東西嗎?

“當然不能。”寒華搖了搖頭:“這世間凡人的心,比任何事物都要紛繁複雜。相對來說,仙或者是妖,因為慾望淡泊或者單一,所以反而才會簡單。”

“那又何言司掌?”不知為什麼,好像……分外關心着……

“因為那朵優缽羅花是世間最為純善之物,所以它的原神也是這世間最智慧通透的神仙。優缽羅曾是如來座前最有慧根善念的尊者,他生來就是為了引導世人向善的。”寒華難得地為別人流露出惋惜:“只可惜,到了後來。連他也敵不過世人心中的痴枉執念,終於墮入了魔道,形神俱滅。”

“你們,是認識的?”聽他的語氣,不像是在討論毫不相干的人。

“談不上什麼認識,只是遠遠見過一面。”寒華一縷一縷地梳理著無名的銀髮:“不過,他給人的印象很深,那位尊者不但有最純凈的心,更有遠勝世間一切色相的容貌。”

“遠勝世間一切色相?”這是多麼難以想像的詞句。

“萬千生靈,凈善為首。除了昔日的東溟帝君,我所見過最完美的容貌,首推的就是這位優缽羅尊者。”

“這世上竟有比你還要完美的外貌,我倒想瞧瞧。”無名故意這麼說。

“可惜,他化為塵土少說已近千年,你怕是見不著了。”終是忍不住又說:“其實也不一定是我說的那樣美麗,再說美麗醜陋也只是表相而已。”

無名不答,只是抿嘴笑着。

寒華一挑眉,說:“在我心中,唯有你才是特別的,無論你變成什麼模樣,我絕不會認不得的。”

無名拍拍他的手背:“我只是有點好奇,你一向不把任何人的和事放在心上,卻對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人記憶深刻,不是有點奇怪嗎?”

“這一點我也不是很明白,興許是有些宿緣吧!”

無名點點頭,不再追問。“無瑕,那個叫惜夜的妖,好像不大尋常。”寒華放下梳子,眉頭有些皺緊:“他的身上滿是腥臭,像是大肆殺戮而來。可偏偏身上毫無戾氣,根本不像貪好血腥的妖物。而且……他讓我覺得十分熟悉,我總覺得曾經在哪裏見過他,卻一直想不起來。”

“是嗎?不會是錯覺?”

“無瑕,我不是凡人,不會有錯覺這回事。我一定曾經見過他,但他一定不是現在這個模樣。”

“我從來不認為他會是妖,他和一般的妖各個方面都相去太遠。”無名嘆了口氣:“可他總是說自己是妖,我也算不出他的來歷,也只能由著這個疑惑留着了。”

“他真正的樣貌……並不是這樣的吧!”寒華想了想:“一般的妖怎麼能夠有這種的法術,不是幻化,而是真正長久地化身為另一個模樣。”

“他說,他本命是一株蘭草,只有一千多年的道行。”他當初聽見的時候是吃了一驚的。“其實,就我猜想,惜夜他是在自己欺騙自己,他一直認定自己是妖,不停地混淆自己。久而久之,記憶錯亂,就拒絕會有其他的可能。”

“怎麼會有這種認定自己是妖的?”只聽說有妖當自己是神是佛,還沒聽說過這種刻意貶低自己想做只妖的事。

“應該是遭遇到了嚴重的打擊,使他變得失了神智常態,強迫自己忘記過去,鎮日裏渾噩度日。”無名難過起來:“他堅持自己是妖,想來是因為他昔日的身份令他深惡痛絕。根本不想和自己的過去再有一絲一毫的牽連,才會這樣暗示自己的。”

“我還是無法理解。”

“惜夜性格堅毅,要讓他痛苦到需要用遺忘來保護自己。那一定是無比慘烈的遭遇。”無名微微側過頭,把自己的表情掩藏起來。

“話是這麼說,不過他雖然法術奇高,但力量實在太弱了,根本不可能和我認識的任何一人相比。”寒華沉吟著:“多數法術都需要力量達到某個階段才能領悟,沒有可能會出現這種情況的。”

“是被剜了心。”無名又重重地嘆了口氣:“他被人毀了原本的容貌,剜去了心臟,丟棄在一處絕崖之下。原本是不治的,也不知為什麼竟是活了下來。我遇到他的時候,他一味殺戮,為的就是自己那顆不見了的心。”

“倒是有些離奇的,哪怕本命是株植物,沒有了心,也是絕不能活的。除非依靠什麼外力神器來還魂再生。”寒華似是想到了什麼,但立刻又搖頭:“那是不可能的,就算誅神中的‘續魂石’能令身體不會死亡,也不可能多活三百年這麼久的時間,更別說還魂后還能使用法術了。”

“也不知他為什麼說自己是株蘭草,他性格稱得上堅韌不屈,還帶著固執剛烈,哪裏像花妖會有的性子?”

“絕對不是植物,但在哪裏見過……”卻是想也想不起來。

“我雖然算不出他的來歷,但有一點我能肯定。你和蒼淚,一直在尋找的那個答案,惜夜是個‘關鍵’,他是十分重要的關鍵。”無名望着他,眼神清澈。

“你怎麼會知道……”自己絕對沒有提到過的事,無名又怎麼會知道?

“寒華,我也已經活了三百年了。”是為了心中唯一的一絲希望,他強迫自己學習命理術數,以及那些艱澀難懂的上古神文。為的就是有一日能夠重逢的時候,自己不再是一個一無用處的束縛,而是可以幫得上忙的助力。“我多少超出了一個凡人所能達到的界限,知道了一些別人所不知道的事。”

“追溯上古眾神的舊事?無瑕,這哪是三百年間能做到的?”寒華驚訝極了:“你不過是輪迴中的凡人,怎麼能……”

無名一把抓住了他的雙手:“世事無絕對,你不是絕不可能愛上別人,這不也愛上了我?還是,你覺得我太笨了,是絕對學不會那些東西,做不到那些事的?”

“當然不是!”寒華生怕他誤解,急忙解釋:“我只是覺得吃驚,你知不知道,懂得那些對你是有害而無利的?”無名終究只是凡人,學習神文,擅用法術,他的身體負擔不起。

“其實沒有那麼嚴重,我到現在,也沒什麼機會施展所學。占卜推算不過是一些意念,沒那麼可怕。”他抬起手來,撫開寒華眉間的皺紋:“何況,我早已不再是什麼凡人了。”

“那你卜到了什麼?”由於切身相關,他算來算去也無從知曉,其他神眾大多如此。尋了近萬年,說不厭倦也是假的。

“寒華,我來問你,這個答案對你而言,是否極之重要?”無名問得淡然,卻也慎重。

寒華一怔,看着無名,神情也漸漸凝重。

“如果你是想問,你與它孰輕孰重,根本就不必比較,在我心中,你永遠是最重要的。如果你希望我不要插手再管這些事,我就不管。”他說得也極為自然。

果然不出所料!

無名在心裏長嘆了一聲。

“我並沒有要求你不要去管,那是你的承諾,我怎麼會橫加阻攔?”他淡淡地笑了:“我知道你一直在尋找祝融一族中浴火重生的方法,並且已經找到了,現在只缺一樣東西就可以列陣施術。”

“你知道……”

“不錯,我知道它的下落。你尋找了幾千年的炙炎神珠,我知道它被藏在了哪裏。”

“在哪裏?”他算了幾百年,找了幾百年。甚至去了地界,昔日的九黎之民早已將它遺失。在偌大的世間要尋找一顆小小的珠子,談何容易?“只要有了它,返生陣成,紅綃就能浴火重生了。”

這是他許下的諾言,一定要讓紅綃返生。唯有這樣,才可能消融共工、祝融兩族延續了幾萬年的仇恨。炙炎神珠,只需要一顆炙炎神珠!

炙炎神珠啊!

“不會很長久了,只要一小段時間。我保證,最後,它一定會歸你所有。”他淡淡地向寒華許諾。

只是一顆炙炎神珠罷了!

既然是你的願望,這一回,就由我來為你達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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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魔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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