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那人原本已經面露喜色,卻在刺中寒華胸口時表情一滯。

這把劍乃是誅神法器中力量最為強大的一件,縱是寒華,在防備不足之下,怕也不能直攬其鋒,這一劍就算刺不死他,也要叫他身上添個大大的窟窿。

但劍鋒及身,卻如同刺在滑溜之物上。劍鋒就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給引偏了,在寒華的胸口滑了開去,連帶他也一下與寒華又錯開數丈。

他大驚之下,收劍回頭。

寒華也是微訝。

沒有受傷!

那人一怔:“怎麼?那是什麼?竟能擋住我的‘毀意’?”

嘶──!

一聲輕響,那擋住了一劍的外袍在此刻方才撕裂開來。

更為奇怪的,是那道撕開的口子竟沁出了紅色。

那件衣服在流血!

“移魂替身!”那人輕呼,語帶驚訝:“這移魂替身居然能擋得住誅神法器……莫非施法的人……”……今日,有一件事物想要贈予上仙……

只是……一件衣裳。

叔父當真好人緣,竟有人願意犧牲自己的性命擋這一擊。”那人的笑容有點牽強起來。

……從此,天上人間,怕不得再見……

為什麼?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殺了你!”一聲怒喝破空而來。

黑衣閃動,又一道暗影撲面而來。

寒華身形微動,錯開幾步,閃過了這一鞭。

“都是你,都是因為你!”一鞭又一鞭地襲來,握鞭的人神情悲憤之極。

“惜夜!”後方追來一道人影,試圖想要阻攔他。“你不要亂來!”

“你把他還給我!”惜夜毫不理會他的勸解。寒華輕鬆地側身閃躲,為他的狀似瘋狂皺起眉來。“惜夜,快住手!”師父可從不容人對他這般放肆的。寒華冷哼一聲,屈指彈出。

“啪!”

鞭斷!

原本快如疾風的黑影也乍然停下。

“惜夜,事已成定局,你要坦然接受才是。”蒼淚一把扣住他的脈門。

寒華冷冷相對,不言不語。

“不對不對,那人現在八成已經沒了性命。唉──!實在可惜,這世上會移魂替身的人可不多了。”“你!”蒼淚怒目而視。

那青衣男人回了個微笑。

掌中扣著的手腕突然一抖,蒼淚回神看見。

“放開我吧!我沒本事殺他,這法術也沒有辦法破解。”惜夜靜靜地說,現在的他好像突然間變成了另一個人,剛才瘋狂的樣子已經一絲一毫也不見了。

“惜夜。”

“惜夜?”惜夜笑了:“這是我的名字嗎?”

“你怎麼了?”現在的他,好像更不對勁了。

“別這麼沒禮貌,論輩份,你還不夠資格叫我的名字。”惜夜收回手,輕輕撫著腕處。

蒼淚莫明所以地看着這個陌生的惜夜,震驚於這一刻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

果然……是紅蓮之火的味道……惜夜的目光環視過全場,最後落到了那青衣男人的臉上。

“太淵,怎麼你過了這麼多年,還沒有放棄啊?”他平靜地問道。

話音一出,每個人多少都覺得驚異。

青衣男子正是叫做太淵。

可這個惜夜,又是什麼人?

“這位公子的話,請恕在下不太明白。”太淵眼珠一轉,笑着問。

“你對她的情就真有那麼深,這麼做值不值得啊?”惜夜照樣自顧自說著,帶著諷刺的味道。

太淵突地一怔,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手中搖扇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不過是一千多年不見,你真的連我都認不出來了?”惜夜笑着理了理頭髮,眼中似乎藏着什麼。“啪──!”

太淵的摺扇落到了地上。

他的嘴唇開合了好一會,卻發不出什麼聲音。

“熾翼!”寒華的聲音已經響起,難得他冰冷的語氣中也會帶著驚訝。

“你也看出來了?”惜夜露出一抹自嘲。“你和我有一萬年沒有見過了吧!”

“你沒有死?”早就應該在一萬年前死去的這個人,居然會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出現,實在太不可思議了。“當年,你是怎麼從誅神之陣中存活下來的?”

“這就要問太淵了。”惜夜斜過眼睛看着兀自發怔的太淵:“如果不是他,我又怎麼能從那種陣法中逃出生天呢?”

“熾翼……”蒼淚不敢相信地看着這個一直被自己當作妖物的惜夜:“那你不就是……”

“我都說了,你可不夠資格直呼我的名字。”惜夜望着他,帶幾分好笑:“照輩份,你怎麼說都得稱呼我一聲舅父才是。”

赤皇熾翼?

這個像妖物一樣的男人,居然就是當年和太淵決戰到最後一刻的火族赤皇?

他是自己母親的兄長,按輩份來算,自己的確是他的外甥。

可是,這樣一個昔日威名顯赫的火族赤皇,怎麼會變成這副神不像神,妖不像妖的樣子?

“這不都得感謝這位法力無邊,才智卓絕的太淵大人?”看出了他的疑惑,惜夜倒是不甚在意:“不過,成王敗寇,我有今天完全是咎由自取。能活着就是不容易的了,這也得感謝他呢!”

太淵眸光閃爍。

“既然都是多年不見的舊友,今夜的事,能否暫時罷手?”惜夜平靜地說道:“過了今夜以後,不論你們要怎樣拼個你死我活,就跟我們一點關係也沒有了。”

寒華不語。

太淵看了看惜夜,欲言又止,靜靜點了點頭。

惜夜猛地轉身,朝寒華跪了下去。

“熾翼!”太淵大驚,踏前兩步。

惜夜像是沒有聽見,朝寒華俯首叩拜:“我知道現在的我已經不是你的對手,所以,我現在是在求你,求你去見一見無名,如果是現在……還來得及見他最後一面的,求求你了,無名他……一定希望,最後能陪在他身邊的,會是你。”

寒華面色如常,低頭看了看胸口,爾後脫去外袍。

白色的衣裳被扔到了地上,潔白中有一縷鮮紅。

不正如那人的發色?

惜夜怔怔看着,一把抓起,捂到心口,眼眶泛酸,差一點忍不住要落下淚來。

“就看在……他願意為你去死……難道……你們真的沒有悲憫之心嗎?還是,我們所遇到的……”

“我並沒有要求他那麼做。”寒華的聲音很是冰冷。

“這件衣服是無名親手為你做的。”惜夜撫摸着衣料中泛著銀光的髮絲:“他送給你的不只是他的性命,而是他的所有。過了今夜,他的魂魄就會消失,從此,再也沒有這個人,沒有人會為你日夜相候,沒有人再對你情深一往。為了你,他甚至連轉世投胎的機會也不會再有。你就當是憐憫一個愚昧的凡人,一個一夜之間為你白了滿頭黑髮的凡人,一個就要永遠消逝的魂魄……”

他抬頭看了看寒華七情不動的面容,喃喃說道:“為什麼要愛上你,若他愛的是我,那該多好……”

一旁的太淵聞言,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原本琥珀色的眸瞳化為深黑。

蒼淚看見了,玩味地挑了挑眉,若有所思。

寒華則淡淡地答道:“好,我就去見他一面。”“熾翼!”

惜夜收回望向遠處的目光,從地上站了起來。

“你這是要去哪裏?”

他停下腳步,一刻之後,才回過頭來。

他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淡淡地問:“太淵,我跟你之間,還有什麼好說的?”

“你剛才對寒華說的,是不是表示,那個人是你心中仰慕?”

“你我心裏都很明白,火族的赤皇其實在一萬年以前就已經死在了誅神陣里,不過是因為你的私心作祟,這個叫熾翼的失敗者才殘存了下來。一千五百年以前,我用熾翼的心和你交換了自由,從那一刻開始,我不過就是個神智失常的軀殼。直到三百年前,在煩惱海里,我遇見了無名,他為我取了名字,許我一個嶄新的開始。”想到了那一年,那一天,惜夜笑了:“我和你之間的恩恩怨怨,情情仇讎早就過去了,對現在的我來說,他才是最重要的。”

太淵的臉色有些發青。

“你這個樣子,只是因為你覺得自己的驕傲受到了打擊。”惜夜看見了,只覺得好笑:“不過,話說回來,我一直就覺得,你根本不配和無名放在一起比較。”

“為什麼?”

惜夜輕輕搖了搖頭,轉身遠去:“只要看這一點就知道了,要是我愛上了無名,他絕不會要求我為了愛而剜出自己的心。”

太淵的臉上霎時一陣青白。

“你根本就不懂什麼是愛,你說自己深愛着她,只是一個天大的笑話。”依稀看見惜夜在搖頭失笑。

太淵平日裏總像面具一樣戴在臉上的瀟洒自若早已不知所蹤,整個人看來如同森羅使者一般冷歷陰沈。他望着惜夜離去的方向皺眉,猶豫了好長的時間,最後還是跟了上去。

蒼淚緩步走到他剛才站立的位置,俯首拾起了明顯被遺棄的摺扇。

白玉為骨,絲絹做面。

一株素心蘭娉婷於上。

他靜靜地倚靠在冰石之上,遠遠地望着前方自己耗盡心力,費時百年佈下的巨大陣型。

再低頭看看斜過整個胸口的淋漓傷口,帶著微笑。

白色的衣角進入視線。

他費力地抬頭,因為炫目的光線而眯着眼。

有一雙烏黑清冽的狹長鳳眼正望着他。

“寒華。”他的聲音幾如一陣嘆息。

寒華低頭看他,先是傷口,然後是清雅的眉目。

最後,他半蹲下來,單膝跪到冰面上。

“惜夜真是傻……就算是見著了,又如何呢?不過就是徒增傷感而已。”無名苦澀一笑。

“這個陣,是逆天返生之陣?”寒華環顧四周:“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列這個陣不但會耗費無窮的心血,更要時刻受到逆天之力的反噬,何況你本來只是一個凡人,這麼做太不自量力了。”

“沒關係,反正我命中注定了要消逝在這個輪迴之中,能為大家做些事也好。”

寒華伸出手,把他半摟到了懷裏。

無名一驚,怔怔地望着他。

“你不是說過希望死在我的懷裏嗎?”

願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

無名輕輕點了點頭。

“究竟是什麼使你們這麼地執著?情愛,究竟是什麼?”

“寒華,你不需要明白,在你的世界裏是沒有那些東西的。”無名半閉上了眼:“謝謝你仍然願意來見我一面,這就足夠了,對我來說,這已經足夠了。”

“你會魂飛魄散,永不超生。”

無名費力地抬高視線,費力地朝他微笑。

這個和自己的命運糾纏了三百多年的凡人,笑起來有一種空靈脫俗的美。

“寒華。”他慢慢合上了雙眼:“我從來沒有後悔過……從來沒有改變過……只是到了今天……”

還沒有來得及講完,十分突然地,抱在寒華懷裏的身影,化為了一陣星屑,一泓湖光,就這麼地消失了。

寒華站立起來,鬆手放開那件藍色的,已然空蕩無物的衣袍,任它落到了地上。

欲尋無蹤,神魂已遠。

這一次……

衣袍下有一物爍爍生輝,隔空招來,是一顆珠子。

如紅蓮,燃重生之火。

炙炎神珠?

這一次……

……碧落黃泉……永不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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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魔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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