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什麼意思?”拓拔弘眼中精光一閃。

“你應該已經猜到了吧?”我淡淡地說。“這些天發生的所有事,目標其實只有一個。”

……

拓拔弘側頭沉思片刻,緩緩道:“對付你的那個人,是二皇弟?”

我微微一笑。拓拔弘果然不笨,一點便明。

“還有東齊的安國侯。”

“他們兩人果然聯手了!“拓拔弘雙眉一挑,臉色漸漸凝重起來。“好一個蕭代!想的好計策!一石二鳥,借刀殺人,這一步棋走得當真膽大之極。這麼說,那天他們要對付的目標,其實是我和蕭冉?”

我點頭,不由對拓拔弘敏捷的心思頗覺意外。我只不過才說了簡簡單單的幾句話,他便已經大致猜出了箇中奧秘。反應之快,心機之深,思慮之密,不能不讓人心生佩服。

拓拔弘的目光投向遠處,眉峰微皺,出神地思索了一會兒,眉宇間漸漸放鬆下來。象是心裏有數了,便不再理會眼下的亂局,扳過我的肩,仔細審視着我的臉色,道:

“這些天你都是怎麼過的?把詳細情形告訴我。”

“有什麼可說的?”我聳聳肩,“大致情形你已經猜到了。剩下的都是無關緊要的瑣碎小事,說出來怕不悶壞了你。”

不過是隨隨便便的一句話,卻把拓拔弘的怒火挑了起來。他臉色頓時一沉,一把抓住我的肩頭,手指象五根鋼鉗一般,深深陷入我肩頭的肌肉。

“你究竟是有沒有心的?”他飽含怒意的眼睛緊緊瞪着我,聲音變得格外低沉,卻蘊藏着暴風雨將臨的危險味道。

“你知不知道,別人也會擔心、會害怕、會因為焦慮而寢食難安,會因為你受傷心痛難過?你負傷從質子府衝出重圍,一直奔到灤水岸邊,身上的血也就流了一路,從城裏一直滴到城外,讓人都不敢相信你還能活着。找了這麼多天,絲毫沒有你的音訊,連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最後,好不容易才看到你出現了,卻是帶着一身的傷,衰弱得連路都走不動。想問問你的情形,你居然說全都無關緊要,還說怕會悶壞了我!”

……

……

我瞪大了眼,張口結舌地望着拓拔弘,聽着他狂風暴雨般的當頭痛罵,生平第一次無言可答。

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些話,竟是從拓拔弘的嘴裏說出來的?

一絲難以察覺的輕淡笑意漸漸自唇邊浮起。

“你好象還很開心?”拓拔弘突然頓住語聲,危險地眯起眼。

要不要提醒他一下呢?我思索片刻,最後還是很善良地決定給他一點面子。

“不敢不敢。”我趕快搖頭,很有誠意地表現出一副低頭悔過狀,老老實實地道,“對不起,確實都是我的錯。可是,我現在真的已經沒事了。如果你想知道那些事,改天我一定講給你聽。至於現在,你不覺得有更重要的事情應該做嗎?”

“哦,對!我立刻去傳林太醫。”拓拔弘起身就走。

“站住!”我氣結。他是真的糊塗還是故意裝傻?按平時表現,看來還是裝傻的可能比較大。“我是說,應該商量一下如何對付拓拔明和蕭代!”

“那都是我的事了。”拓拔弘胸有成竹的斷然回答。“你只管好好安心養傷,不必勞神考慮那麼多。放心,你所受的一切,我一定十倍替你討回來!”

我臉色倏然一冷,不悅地揚眉反駁。“自己的債自己討。難道我自己沒本事應付敵人,只能靠你替我出頭?”

拓拔弘一愕,沒料到我會有這樣反應,先是有些惱怒,接着怒意漸漸平息,放下面子和聲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只不過,是我把你牽扯進來,又害得你因我受傷吃苦,自然應當盡量補償。再說,你現在的身體……”

“第一,你已經把我扯了進來,這時再想甩開,未免太遲了。第二,我受傷就算是因為你,但更多是因為自己的原則,用不着你來補償什麼。第三,我的傷雖然還沒好,頭腦可還清楚得很,不必拿我當廢人看待。”

我挑眉看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另外,我還要救我的朋友,蕭冉。”

看見拓拔弘聽到最後一句時臉色微沉,我又淡淡補上一句。

“如果你堅持不跟我合作,也成。反正我一樣可以自己干自己的。”

“……”拓拔弘盯着我,眼中的神情不住變幻,由惱怒轉為失望、由失望轉為無奈,其中還夾雜着一絲隱隱的讚歎。

最後,他終於長嘆一聲,表示妥協。

我微笑。“同意了?那麼我們來商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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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消息都沒有?”

我靠在床頭,眉頭緊皺地細細翻閱手裏的報告,問拓拔弘。

“沒有。我的手下已搜得很仔細了,但就是找不到半點蹤影。”

“灤水下游找過么?我把他拋進河裏的時候是拋在一塊木頭上面。當時河上風平浪靜,他應該不會有性命之憂,但可能會隨着河水漂出很遠。”

“灤水的水流不急,一夜工夫漂不出多遠的。但是……”拓拔弘站在床頭的小桌前,對着一張地圖反覆研究。“下游那一帶河面狹窄,兩岸平緩。如果他醒着,隨時都有可能上岸。”

“那你有沒有派人在下游沿岸仔細找過?”

拓拔弘點頭。“沒找到。連周圍的村落市鎮都搜過了。雖然當時找的是你們兩個人,但是如果他一個人出現,也一定逃不過我們的耳目。”

“是嗎?可是他又能去了哪裏……”我丟開手中的報告,有點疲倦地向後一靠,眉頭皺得更緊。

那一晚我被迫將蕭冉拋入河中,原也是無奈之下的應急之策。後來沒過多久,我因為傷重不支昏迷,再醒來已身在石室之中,對後面發生的事一無所知。聶正是否與祁烈交過手,他有沒有馬上去追殺蕭冉,祁烈又是如何把我帶回城裏,這些事我全都不得而知,而祁烈也從來沒對我說起過。

蕭冉他現在是否平安?是一個人悄悄藏了起來,還是又落到了什麼人手裏?

“有沒有監視過質子府,還有蕭代的動靜?”

“蕭代的行動毫無異常。質子府里則是亂成一團。當時我便曾起過疑心,懷疑整件事都是蕭代做的手腳,所以一直派人監視着他。但是聽手下報來的消息,蕭冉應該不在他手中。”

“這麼大的一個人,怎麼可能說消失就消失,連一點線索都找不到呢?一定是還有什麼地方我沒有想到……”我伸指輕輕揉按着眉心,喃喃自語地凝神思索,一邊伸手到桌上去抓地圖。

“別想了!”拓拔弘一把拍開我的手,三卷兩卷地收起地圖,道,“外面的天色都大亮了。你自從回來以後,還沒有合過一下眼。放心,蕭冉是你的朋友,可也是東齊未來的君主,他在我們心目中的分量並不比在你心中來得輕。我一定讓禁軍和驍騎營認真搜尋,不找到人決不收隊。你先好好睡一覺再說。別忘了,今天還有大把事情要做呢。”

“哦,好吧!”

通宵未眠,又整整忙了一個晚上,我也當真是有些支持不住了。頭昏腦漲,兩眼酸澀,渾身上下更是隱隱作痛,沒一個地方是好受的。不過,在接下來的計劃中,並不需要我做什麼,唱主角的人是拓拔弘,我只要老老實實地躺在床上扮好我的角色就可以。

打了個呵欠,正要倒頭睡下,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小晉呢?我要見他。”

我在質子府中那一場大鬧,京城中想必早已經傳遍了,免不了會傳到小晉的耳朵里。這些天來我和蕭冉不知所蹤,他心裏一定焦慮不安,急於知道我們的下落。我既然回來了,自然該儘早安撫他一下,也免得他老是放不下心。

“小晉?……現在不能讓人知道你已經出現,正是要小心保密的時候,他又不在近前,你急着見他幹什麼?”

拓拔弘回答得很快,語氣聽來也很正常,但眼中的光芒卻微微一閃,目光轉動,有意無意間避開了我的眼。

“小晉怎麼了?”我敏感地覺察到拓拔弘神色的細微異常,立時追問。

“沒什麼。”

我聲音一冷。“拓拔弘,小晉如果有什麼事,你最好是別瞞我。除非,你有把握瞞過我一輩子。”

“……”拓拔弘沉默了片刻,才勉強開口:“他不見了。”

“什麼?”回想起小晉與拓拔弘之間暗藏的敵意,以及兩人平日裏劍拔弩張的對峙局面,我的臉色頓時一變,急急看向拓拔弘。

“是你乾的好事?”

聽到我的質問,拓拔弘的臉色也變了。卻不是心虛的閃縮或是被揭穿的尷尬,而是在冤枉中帶着三分惱怒,兩分無奈,又夾着一分早有預料的坦然。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問!在你心目中,我就只會做這樣的事?我看那小傢伙不順眼,懶得給他好臉色看是有的,又何至於趁你不在用這種手段來對付他?你也未免把我看得太輕了!”

“那又是怎麼回事?好好的一個人,怎麼會說不見就不見?”

“我怎麼知道?這些天我忙得心焦力瘁,連休息的餘暇都沒有,哪有工夫去管府中的下人?你又沒讓我看着他!”

我瞟一眼拓拔弘,見他臉上在疲累中微帶慍色,樣子確實不象在說謊。而以他身為皇子的驕傲,也不至於在這種事情上撒謊騙人。這樣看來,小晉的失蹤應該與他沒什麼關係。

可是小晉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又在北燕人生地疏,平日裏幾乎從不出王府半步,在這個時候又能夠跑到哪裏去?萬一他不是自願離開,而是不小心泄露了身份,為人所擄,或是又不聽我的話,一個人跑去查探蕭代……

我心中一急,氣息一時不慎走岔,一口氣噎在喉間,嗆得伏在床頭連連咳嗽。

“我就知道你會着急,才暫時不想告訴你。”拓拔弘嘆了口氣,臉上神色漸和,倒了杯茶遞到我手裏,道:“你別擔心,他應該不會有事的。我知道你在乎這個孩子,一聽人報告說他不見了,立刻就命人去查看過。據侍衛回報,他的離開應該是出於自主,沒有留下任何掙扎打鬥的痕迹。大概不過是小孩子心性,偷偷跑出去玩幾天,在外面玩夠了,自然就會回來的。”

“是么?”我喝了兩口茶,咳嗽漸漸平息了,才斜睨着拓拔弘道:“如果是這樣,你又何必瞞着我?告訴我實話,小晉不見幾天了?”

“……十來天吧。”拓拔弘遲疑了一下,想含含糊糊地應付過去。被我質問的目光逼得緊了,才有些勉強地道:“他偷溜的日子,就是你大鬧質子府的第二天。”

……原來如此。

我又喝了口茶,沉吟着點頭不語,心裏先是略略鬆了口氣,接着又禁不住暗自擔憂。

照這樣看來,小晉應該是聽到我和蕭冉出事的消息,心裏放心不下,偷跑出去尋找我們的下落。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孤身在外闖蕩誠然不易,以小晉的聰明機變和武功身手,應付一般的變故綽綽有餘,只要別運氣太壞碰上蕭代,應該不至於有太大風險。然而他既是為了我和蕭冉而來,又怎麼可能不去碰蕭代?

唉,這個孩子,就是膽子太大,主意太多。小小年紀,卻沒有什麼事情是他不敢想,不敢做的,也實在讓人沒辦法放心。

憂慮挂念之餘,也只有自己安慰自己,小晉的膽識和才智不僅遠遠超出同齡儕輩,即便與大人相較也毫不遜色。這樣一塊難得的良材美質,只要假以時日,多受磨鍊,異日必定能成大器。只要不出大事,就讓他在外面吃點苦,多受點歷練,也未必是什麼壞事吧。

只要,只要他不出大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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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聲軋軋,在平整堅硬的青石板路上平穩地前行。

馬車周圍是一隊京城禁軍的矯健鐵騎。清脆的蹄聲包圍着馬車,不急不徐,整齊有致,雖然我躺在車中看不到,但是不難想像,軍容也一定嚴整得很。

看來我不在的這些天,雷鳴和易天很壓得住陣腳,儘管受到了不少朝里朝外的無形攻擊,又要辛苦奔波地四處搜尋我的下落,禁軍的軍心和紀律卻絲毫未亂。

見微知著。單從這一點上看,他們已經堪為獨擋一面的大將之材了。

我正在閉目細聽外間的動靜,一陣急驟的蹄聲突然自遠處傳來。蹄聲紛亂,密如驟雨,聽來約有十數騎之眾。駿馬急馳如風,呼吸之間便到了車前,一聲長嘶,倏然止步。

被來人當頭一攔,行進中的隊伍不得不暫時停了下來。

“車裏的人,是大王欽命追捕的逃犯江逸么?”一個陌生的男子聲音在車外響起,語氣冷冷的,聲音並不特別響亮,卻帶着一股居高臨下的倨傲味道。

“回韓統領,是。”

哦,是他。聽了車外禁軍的回答,我心裏立時恍然。這個人,想必就是驍騎營的統領韓鵬了。

“哎,哎,韓統領,您這是要幹什麼?”

雜沓的腳步聲中傳來禁軍的驚呼。

“讓開!我要上去找江逸說話!”

“不行,韓大人,我們奉命……”

“讓開!”

……

簡短的對話過程中,已經有雜亂的人聲向著馬車周圍迅速聚集。偶爾夾雜着幾聲刀劍在鞘中摩擦的輕響。沒有人說話。但氣氛卻明顯地劍拔弩張起來。

北燕律令,嚴禁私鬥,違者將依律處以重罰。尋常百姓尚且不可,更遑論紀律嚴明的正規軍隊了。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他們的對峙必然十分引人注目。眾目睽睽之下,想來誰也不敢貿然動手。對峙良久,韓鵬固然是堅持着一定要上車,那些禁軍卻也嚴守命令,死死地圍在馬車四周,說什麼也不肯讓開。

“韓統領,你怎麼會在這兒?”

正鬧得不可開交,一個清朗溫和的聲音突然插入人叢。嘈雜的吵鬧聲立時一頓,接着漸漸趨於平息。

這個聲音卻是我極熟悉的。

是易天來了。

這下可該有硬脾氣跟韓鵬杠上了。我的唇邊浮起一絲笑意。易天既然已經來了,雷鳴難道還會遠嗎?

果然,雷鳴響亮的聲音緊跟着響了起來。

“韓大人,這幾名禁軍什麼地方得罪了你,居然惹得統領大人當街就要動手?咱們京城禁軍跟驍騎營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可是如果要打架的話,卻也從來沒怕過誰。”

“哼!你們來得倒快!正好,讓江逸下來,我有話要問他!”

“不知韓統領想問什麼?”易天的聲音依然不溫不火,想來臉上也依然掛着一個斯文有禮的淡淡微笑。

可惜,易天的風度再好,遇上韓鵬這樣的傢伙,也消解不了對方的火氣。

“我、要、問、他,到、底、把、東、齊、儲、君、劫、到、了、哪、里?!”

韓鵬的聲音充滿憤恨,幾乎是咬牙切齒地一字字道。

果然是為了這個。韓鵬統領的驍騎營負責看守質子府,蕭冉在驍騎營的看守之下被公然劫走,韓鵬自然脫不了責任。如果找不回人來,只怕少不了降級免職的處分。韓鵬與韓青韓雄同出一族,都是出身高貴的皇親國戚,平日裏藉著名門世家的聲威權勢,大概是一帆風順慣了的,哪裏丟過這麼大面子?更別提前程受損了。想也知道,韓鵬必定會急於挽回失誤,力求把丟掉的蕭冉找回來。

“不行!”雷鳴乾脆利落地斷然回答。“大王有命,一旦找到江統領,立刻帶到宮裏親自審問,不得有誤!”

“韓統領,其實你見到他也沒用。”還不等韓鵬發火,易天語氣平和地解釋道:“據找到江統領的禁軍回報,他一直受傷昏迷不醒,就算你見到他,也沒辦法問出什麼來。”

“……真的?”停頓了片刻,韓鵬半信半疑的聲音才再度響起。

“自然是真的。如果韓大人不相信,不妨跟我們一道進宮。”

“好!進宮便進宮。我倒要看看他能昏到什麼時候!”

韓鵬冷冷哼了一聲,讓開路,竟真的緊跟在馬車邊上一起走了。

我微笑。也難怪韓鵬的脾氣大,想來他心裏此時必定窩火得很。

自從我帶着蕭冉失蹤之後,北燕王下旨命驍騎營會同禁軍在京城內外全力搜索。人是在驍騎營的手上丟的,韓鵬自然覺得面上無光,可帶着手下在城裏城外苦苦地搜索了十幾天,一無所獲,最後還是被一隊運氣好的禁軍拔了頭籌,在城外的碧雲山下找到了昏迷不醒的我。

他自是不知道這非關運氣,而是出於我與拓拔弘的精心安排。

為了做得不露破綻,拓拔弘甚至根本就沒有出面,直到押送我的馬車抵達宮門才假裝聞迅匆匆趕到。

這個時候,我被禁軍找到的消息已經傳開,連拓拔明和拓拔圭都先他一步趕到宮裏了。

我緊閉着眼,把呼吸放得低微而漫長,一動不動地靜靜躺着,任人把我從馬車上搬下來,在手足上再加上一重精鋼鎖鏈,放在擔架上抬進皇宮。

北燕王日常起居的乾德殿此時瀰漫著一股濃郁的葯香。深宮寂寂,安靜得幾乎一無聲息,只有幾名太監和宮女守在門口不敢言笑地肅容而立。我們一行人到了殿外,報名請見,卻被一名太監擋在了外面。

卧床多日的北燕王正在抱病召見一位重要人物,並且傳下口諭,在此期間,所有太監宮女一概不用殿內伺候。其他任何人等,未受北燕王召喚皆不得入內。

即便是拓拔弘兄弟,也只能在殿前的白玉石階下靜靜等候。

在這個局勢微妙的特殊時刻,北燕王如此鄭重其事傳諭召見的人又會是誰呢?我心裏不覺有些好奇。知道按照宮廷禮儀,周圍的眾人都應該面向殿門地垂手肅立,不會有人轉過頭來看我,便忍不住偷偷把眼睛張開了一線,偷眼打量殿中的情形。

然而那兩扇沉重結實的桐木宮門卻緊緊地閉着,沒有一絲縫隙。

自然更沒有半分聲息傳出。

靜候良久,直到過了近兩柱香工夫,宮門才‘吱呀’一聲從裏面打開。

一道白衣如雪的纖長人影從殿中緩緩步出。氣度清華如月,素顏皎若霜雪,一雙澄如秋水的明眸溫和淡然,卻又充滿了智慧的光芒。雖然未做任何妝飾,衣着亦十分簡單樸素,但是那一襲簡簡單單的白羅長裙穿在她身上,卻偏偏輕淡如雲,飄逸如仙,透着一種說不出的嫣然風致。

我的心裏微微一凜。

這位被北燕王抱病召見的特殊人物,竟是長年隱居,不問政治,卻在北燕人心目中獨具超然地位的璇璣才女君未言!

璇璣才女以才學智慧聞名於世,在玄機星相之學上的聲名更是一時無兩。她雖然鮮少出言論及世俗事務,卻是言不輕發,一發必中,只要一旦開口,說出來的話便是有分量得很。

我雖然並不深知她對北燕王的影響力究竟如何,但只看北燕王單單在這個微妙的時刻召見於她,便不難想見,他們在殿中的一番長談,所談的想來不會是什麼無關緊要的閑散瑣事。

君未言看到殿外等候的一干眾人,神色絲毫未動,清如冰雪的玉容平靜無波,沉靜淡然的目光在眾人身上一一掃過,最後在我身上轉了一轉,唇邊綻出一絲輕淡的笑容,卻什麼話也沒說,便向拓拔弘兄弟三人行禮告退,轉身離開。

看拓拔弘三人的神情態度,顯然也都對君未言入宮的緣由頗為關注。拓拔弘與拓拔明沉得住氣,還沒有什麼明顯的表示。拓拔圭年輕氣盛,未免冒失,差點兒便忍不住張口發問,一句話已經到了嘴邊,最後還是忍了回去。

也不知北燕王是病體沉重,難以支撐,還是被剛剛與君未言的一番長談耗盡了精神,君未言離開后,他並未按照原先的旨意提我入殿親審,而是只召了拓拔弘兄弟三人入內覲見。宮殿深深,重門疊戶,也聽不到裏面的人都說了些什麼。只知道三人停留未久,便從殿中連袂而出,拓拔弘面無表情,拓拔明微帶笑意,拓拔圭的臉上卻有幾分隱隱的不滿之色。

下了石階,拓拔弘走到眾人面前,對雷鳴和易天道:

“大王有旨,將江逸暫時收押在宮內的天牢嚴加看管,以俟審問。你們京城禁軍責任未了,還要會同驍騎營和城衛,繼續搜尋蕭皇子的下落,不得鬆懈。你們兩個這就把他送到天牢去吧。”

“什麼?”雷鳴一怔,衝口道,“可是江統領受傷中毒,生死難料,直到現在還昏迷未醒呢!”

“這個就不用你操心了。”拓拔弘瞟了拓拔明一眼,淡淡地道,“大王要着落在他的身上問出蕭冉的下落,自然心急讓他醒來,又怎會不派人給他醫治?二皇子既然覺得宮裏太醫的手段比外面的醫生高明得多,想必有把握治得好他,你只管放心就是。”

拓拔明對拓拔弘話中的鋒芒聽若不聞,只是意態安然地笑了笑,帶着兩名隨身侍衛走了。

拓拔弘也沒再說什麼,與拓拔圭一先一后地各自離開。舉步之前,拓拔弘走到我身邊,趁着自己的身體遮住了眾人的視線,迅速地與我交換了一個眼色。

接收到拓拔弘目光中傳遞的訊息,我眼中掠過一絲笑意,接着便安靜地合上了眼,繼續扮好自己這昏迷的角色。

心裏知道,要釣的魚應是已上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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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歌行(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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