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她也許是個優秀的刑警，打架有天分，辦案有頭腦，但是活了二十五個年頭，一直是粗魯的男人婆，突然要變回女人，理論上可以，但實行起來卻是困難重重啊。
原本想讓史文哲刮目相看，讓他瞧瞧，她打扮起來也是很有風情萬種的味道，她若要女人味，也可以很有女人味。
到頭來卻弄巧成拙，動物園一游成了她的受辱日，幸好這麼丟臉的事，目擊證人只有他們父女。
回到家后，她洗了個澡，那件豹紋連衣裙也被她丟到一邊去了。
換回最習慣的運動休閑服后，她舒服得吁了口氣，果然她還是最喜這身打扮，這次的事件讓她死心了，以後還是穿回運動衫和牛仔褲，以及追趕跑跳碰都沒問題的球鞋吧。
她像往常那般，習慣性地往隔壁跑，一進門，就和坐在沙發上的史文哲打了個照面，他噗的一聲，又開始發笑了。
“你是笑夠了沒？”
這可惡的傢伙！在回來的路上笑不夠，回到家后還要繼續笑？罷了，她也懶得跟他計較那麼多。
“哼，你要笑就笑吧，反正事情過去了，也沒留下任何證據。”
“那可未必。”
她一臉狐疑，不明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直到他拿出數碼相機，秀出照片的畫面給她瞧，竟然是她今天在動物園出糗的畫面，霎時變了臉，指着他罵道。
“好大的膽子，你竟然偷拍我！”
“相機拿來！”二話不說，她的人已經往沙發飛撲過去，和他扭打在一塊。
論口才，他絕對可以說贏她，但是論身手，他當然不是她的對手，不過一會兒，他就被粘自強給壓在沙發上，動彈不得。
“哇哇哇——輕點、輕點！”
粘自強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在他背上，將他的手臂往後制住，輕輕鬆鬆把相機搶過來。
“把拔輸了！”一旁的小乖也拍手哈哈大笑。
真是狼狽啦，他堂堂一個大男人，竟然打不過一個女人？不但像狗一樣趴着被她騎，連小乖都在笑他，這不得了，他至少要在女兒面前留住一點顏面。
“認不認輸？”她嘿嘿笑問。
“你看看你，就是這麼粗魯，所以裙子才會破——哇哇哇——”
臭四眼田雞，她會穿裙子還不就是因為他？別人說她粗魯就算了，說她沒男人敢要就算了，但是這話經由他嘴裏說出來，就是讓她很不爽。
“說我粗魯是吧？我就粗魯給你看！”她一使勁，將他的大腿繼續往上扳，讓他痛得繼續哇哇叫。
“哇——小心我的腰、我的腰呀——”
“求不求饒？”
她再這麼扳下去，他的腰可要斷了，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他忙道：“我認輸就是了，求饒就是了，別再扳了，哎呦我的媽呀——”
哼，這還差不多！
她送開首，饒過他這一回。
其實她也只是玩玩，下手的力道已經手下留情了，要是換了其他男人，肯定讓對方三天三夜下不了床。
四眼田雞的求饒，讓她一時鬆懈，沒發現這是他的權宜之計，就因為太大意了，萬萬沒想到四眼田雞會反擊她，所以當她鬆開手要起身時，竟出乎意料地被身後的力量給撲倒。
“啊！”
粘自強感到身後的力量重重壓在她的背上，這回她居於下風，整個人趴在地毯上，風水輪流轉，換史文哲一屁股跨坐在她身上。
“臭四眼田雞，你敢偷襲我！”
“這叫兵不厭詐。”他嘿嘿好笑，總算報了一屁股之仇，換他把她壓在地上，像八爪章魚緊緊糾纏住她，讓她翻身不得。
逼不得已，粘自強只好向她的好麻吉求救。
“小乖，快來救我啊！”
但此刻，她的麻吉正全神貫注地盯着電視裏的卡通，對她的求救聲完全無動於衷。
“你有沒有骨氣啊，居然向一個五歲小孩求救？真是丟臉啊。”史文哲一邊說，還一邊打她的屁股。
平常被她欺到頭上很久了，難得有機會可以報仇，實在很過癮。
哎呀這傢伙不想活了，竟然敢打她的屁股？很好！把她的鬥志都激出來了！
要打是吧？她會讓他知道挑釁她的下場——
兩人彷彿是玩上癮的大孩子，誰也不肯服輸，從東邊纏打到西邊，又從西邊扭滾到東邊，撞倒了桌子，踢到了椅子，才剛整理的客廳，又被兩人弄得一團亂。
該死！粘自強低咒着，平常兩人打着玩時，她一定是贏的那一方，但今天不知道怎麼回事，四眼田雞的力量特別大，不管她怎麼掙扎，始終被他緊緊糾纏住。
在扭打的過程中，兩人的身子不斷地摩擦……是錯覺嗎？她可以感受到史文哲的胸膛，似乎比她想像的更結實有力，他的臂膀牢牢環住她的肩膀和她的腰，而他的鼻息就在她耳邊，吹拂着熱氣。
她一向把他當哥兒們，勾肩搭背在所難免，她也不在意，但此時此刻，她卻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正被一股既陌生又熟悉的男性氣息給包圍着。
她的雙頰莫名地發熱，竟有些慌了。
這是怎麼回事啊？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她體內亂竄，擾得心跳加速、血壓升高。
史文哲並未察覺到她的異樣，依然將她摟得死緊，洋洋得意道：“投不投降？不投降就不放開你。”
“好啦好啦，我投降了，你快放開啦！”
咦？這麼容易就認輸了？肯定有鬼。
“想故意投降來騙我嗎？哇哈哈，我不會上當的。”
可惡，說投降也不行？
她有些急了，臉兒越來越燙，她討厭這種奇怪的感覺，因為她從來不會這樣的，不會心跳莫名加快，也不好臉蛋發熱，她只想快快把兩人分開，不得已，只好使出殺手鐧——
她的手肘往後一撞，直接命中史文哲的下腹，痛得他唉叫一聲，手臂也因此而鬆開。
趁此機會，她連忙要逃離他的懷抱，不料才剛起身，一個不小心，兩人又跌在一塊，他一張嘴，就這麼剛好貼上她的唇瓣。
這意外的接觸，讓兩人都僵住了。
他們驚愕地瞪着對方，時間彷彿停止了。
粘自強躺在地毯上，呆望着上頭的他，他也同樣怔住，雙手放在她左右兩邊，隔着咫尺的距離，彼此還能感覺到對方的鼻息吹拂在自己臉上，雖然只是一秒的碰觸，但那柔軟的感覺是那麼真實。
他們剛剛不小心親嘴了。
史文哲無法將目光從她臉上移開，這張英氣倔強的臉蛋上，竟難得出現了淺淺的紅暈，原本粗獷的外表增添了抹女兒家的嬌羞，讓他的目光像是黏住了一般，緊盯住她。
兩人之間產生了微妙的氛圍，彷彿被催眠似的，膠着的視線無法分開。
咦？他想幹什麼？
她發現他的臉龐正在慢慢接近，危機迫近，警報響起，有一條警戒線要被攻破了，她內心的警笛一直在喔咿喔咿地大響，可是她動彈不了，彷彿……彷彿他也在期待他的舉止，想知道他到底想幹什麼。
她從沒見過他這麼認真的神情，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這樣的他令她心跳加快，難不成他想……
想吻她？天呀！他還真的吻了她！
當兩唇相觸的那一剎那，她好像觸電一般動彈不得，一股化學變化正在他們之間發酵，一段冒險正在引誘他們的情不自禁。
她的雙頰燙得羞紅。
這傢伙好大的膽子，竟把她壓在地上，不但攻佔她的唇，還霸氣地滑入嘴裏糾纏她？
也不知自己是着了他什麼道，竟然無法招架，全身軟綿綿地無力反抗，身子好燙好燙啊，而最誇張的是她也不由自主地回應他，分不清是他在挑逗她，還是她在勾引他。
總之，就這麼你來我往，從起初的唇槍舌劍，變成了現在的唇舌交纏，忘我地擁吻、相抱，然後翻滾……
“你們在幹什麼？”
一句天真的童語，讓原本打得火熱的兩人猛然停止了動作。
小乖好奇地睜大眼蹲在旁邊，兩手還撐着小臉盯着他們看，而史文哲的手還放在粘自強的胸部上。
幾乎是同時的，他們反射性地分開，驚覺到自己剛才大膽的行為，差點在小乖面前上演活春宮，臉兒都變得好紅好熱，氣氛尷尬得不得了。
完全不懂的小乖，依然天真無邪的揮揮手。
“你們在親親嗎？我也要親親。”
親親？天呀，他們豈止親親，衣服都差點要脫了。
“時間不早了，我、我回去了。”她忙站起身，拉好自己的衣服，連頭都不敢回，逃之夭夭地離開。
回到自家將門關上后，她的背抵着門板，捂着嘴，不敢相信居然會發生這種事。
天呀，她竟然和有婦之夫親嘴了！
意外！這真的是意外！四眼田雞是有老婆的人，她可不能想入非非。他們只是好朋友，是哥兒們，兩人在一起從不涉入男女私情，而她也相信四眼田雞一直把她當成男人。
她告訴自己這火燒過了頭，是不對的，但腦海里卻清楚記得他的吻有那麼甜美，像是一道淋着醬汁的東坡肉，入口即化，濃郁得讓人愛不釋口，讓她好想把他壓在床上，對他……
天呀——擦掉！擦掉！
她逼自己甩開那羞人的畫面，也討厭自己控制不住的情慾，發生這麼尷尬的事，教兩人以後如何再碰面？
自強呀自強，你怎麼會這麼衝動？幸好及時打住，否則肯定擦槍走火。
她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冷卻下來，只不過，說得容易做起來難，他是如何如何的吻她，又是如何如何的對她上下其手，這畫面一直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
噢——該死！
她大步走向浴室，決定沖個冷水澡，好讓自己冷靜冷靜。
今日風和日麗，大街上人來人往，情侶甜甜蜜蜜。
以往她看着人家恩恩愛愛的，在大街上公然接吻，只覺得這種行為很白痴，但今天看着同樣的白痴場景，心境卻大不相同。
她不但不會嗤之以鼻，還很羨慕……
“這個對象可是精挑細選出來的，職業是廚師，很會做菜喔——”
是呀，他很會做菜，而且好吃到她想到半夜都會流口水。
“相貌也很端正，脾氣很好喔——”
仔細想想，他長得挺斯文，雖然戴着眼鏡，但也無損於他的風度，好好先生的脾氣，可是經過她品質考驗的。
“而且他很欣賞有能力的女強人，我覺得你們可以見個面，互相了解一下，說不定他符合你家庭煮夫的條件喔。”
對呀，不管左看右看怎麼看，越看越覺得他很符合自己找丈夫的條件！炒菜功夫一流、家事一流，皮相也不錯，跟她又合的來，越看他是越順眼。
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是他呢？
一個有老婆的男人，是她不該肖想的，唉……
“你覺得他好不好？”
“好……”怎麼不好？當然好，他是她見過最好的男人。
“太好了！我立刻安排你們見面，我就知道你會喜歡照片上的這男人。”洛小熏開心地說道。
粘自強這才回神，望着小熏。
“你說誰啊？”
洛小熏也是一愣，望着好友一臉的茫然，才知道她根本沒在聽自己說話。
“我說的當然的照片上的人呀，下一個要相親的對象，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啊？”
中午時分，她倆相約在西餐廳里，洛小熏將連日來物色的成果，秀給好友看。
她是敬業的戀愛秘書，幫客戶找緣分一向不遺餘力，而自強又是她的好朋友，她當然更加賣力為她尋求優質的好男人。
粘自強瞪着照片，立刻皺起眉頭一口拒絕。“不要，這傢伙不夠看，我不喜歡。”
“耶？你剛才不是說好？”
“我指的不是他。”
洛小熏疑惑地睜大眼睛。“那是誰？”
粘自強深深地吸了口氣，看起來彷彿心事重重，讓好友小熏很是意外。
“你怎麼了？今天好像顯得很沉重，是不是工作上出了什麼問題？”
粘自強搖搖頭，勾勾手，叫好友把耳朵靠過來。“事實上……”
“耶？”
洛小熏瞠目結舌地瞪着好友，當自強一五一十地把自己這些天的困擾告訴她之後，簡直是鐵破她的眼鏡。
“你跟他……天呀！”
粘自強顯得很不好意思。“我明白，這很離譜，但它就真的發生了。”她終於明白，自己夢寐以求的老公人選，就住在隔壁，這實在太殘忍了。
史文哲，廚藝一流，會做家事，長得不賴，脾氣又好，不正好符合他挑選老公的條件嗎？
偏偏這樣的優質好男人，已經是別人的了。
“你愛他嗎？”
粘自強毫不猶豫地回答：“當然愛呀，我愛他煮的排骨湯，愛他燉的紅燒肉，愛他可以把屋子打掃得一塵不染，愛他時間到了還會煮宵夜來滿足我的五臟廟，我對他愛愛愛——不完呀，可是我愛他有什麼用？他是別人的老公啊。”說完又深深地嘆了口氣。
洛小熏同情地握住好友的手，真誠地勸道：“自強，他是你碰不得的人呀。”
“我明白，你放心，我雖然愛他，但還不至於愛到沒有理智，我決定跟他保持距離。”
小熏默默地陪着她，不再多說什麼，這麼多年來，她沒見過自強為哪個男人煩惱，可見自強真的很喜歡對方。
在這一點上，連她這個戀愛秘書都沒辦法幫她，只能儘快幫她找到好姻緣了。
當晚，粘自強回到家時，已是晚上十點多了。
連續三天，她都沒去史文哲家，總是早出晚歸，盡量避開兩人見面的機會。
通常這時間小乖應該睡了，不會聽到她開門的聲音。
一想到小乖，她心中有所不忍，好幾天沒找她玩，不知道小乖會不會難過？會不會怨她？思及此，忍不住深感愧疚。
她輕手輕腳地拿出鑰匙，很小心地步發出聲音，然後才小心地插入鑰匙孔，輕輕地轉開……
隔壁的門突然被打開，讓她全身一僵，汗顏地轉過頭，與門邊的小乖大眼瞪小眼。
糟了，被發現了！
這小鬼是順風耳嗎？耳朵這麼靈。
“把拔！大姐姐回來了！”小乖高分貝地喊着，讓她連躲都來不及。
“哇哈哈——”史家門內忽然傳來笑聲，讓粘自強不禁一愣。
這笑聲好熟悉啊，令她忍不住好奇的往史家門內瞧，這一瞧，可讓她詫異得瞪大眼，因為笑聲的主人不是別人，正是她的老爸老媽，他們正坐在史家客廳里喝茶聊天呢。
“老爸，老媽？”
“哇，自強呀，你回來啦！來來來，快來喝茶。”
“你們什麼時候回來的？”
“今天呀。”
對了，她都忘了，今天是爸媽回來的日子，看看客廳桌上的杯盤狼藉，她忍不住叨念：“你們也真是的，一回來就往人家家裏跑，坐在沙發上，吃人家的瓜子兒、喝人家的烏龍茶，不怕太打擾人家嗎？”
當她這麼念自己的老爸老媽時，早忘了自己也是動不動就往人家家裏跑，吃得喝得更多。
粘家兩老抱着小乖笑道：“因為小乖好可愛呀，我們都不曉得原來隔壁來了個這麼可愛的小天使。”
兩老一見到小乖就愛上了，搶着要抱着她，親親她的小臉蛋，簡直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孫女那般疼愛。
坐在他們中間的小乖也格格地笑，臉兒紅通通地，見他們茶杯空了，還會主動為他們甜茶，才五歲就這麼懂事，直逗得兩老心花怒放。
一杯茶水遞到她面前，令她一愣，轉過頭，迎上史文哲斯文俊秀的面孔。
“喝茶。”他的表情自然，沒有任何尷尬，看起來就跟平常樣，彷彿他們之間沒發生過任何意外似的。
她接過茶杯，低頭喝了一口，沒再看着他，直到他走開去招呼其他人，她才偷偷地抬頭。
四眼田雞絲毫看不出任何異樣，跟以前一樣有說有笑的。
原來人家根本不在意，反倒是她太大驚小怪，還故意待在警局不敢太早回來，越想越蠢。
這也難怪，人家是有老婆，根本不會在意她，在他眼中，她只是鄰居，一個男人婆罷了。
思及此，她應該鬆口氣的才是，沒想到卻有種失落的寂寥，那感覺酸酸地、悶悶地，像心口上壓着一塊石，很不舒服。
討厭！她討厭這種感覺！
“我回去了。”她放下茶杯。
“咦？女兒，再多坐一會兒嘛。”老媽道。
“我剛回來，累得半死，要去洗澡睡覺了，而且明天假日我還要得早起呢。”
“又要加班了？”
“不是，明天有個相親的約會。”這話，是故意說給他聽的。
史文哲拿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顫，但這個動作很輕微，並沒有人發現，很快地，他沉默地繼續幫兩位老人家斟茶，低垂的眸子藏起一抹無人發現的黯然。
他知道她在躲他，心中暗責自己的莽撞和衝動！她的疏遠代表了她不接受，這也難怪，他畢竟是一個孩子的爸，所以被她棄了。
如今聽到她又要去相親的消息，讓他情緒更加低落，也更加明白，她已經清楚地拒絕了他。
粘自強很瀟洒地轉身走人，而她的離去，並沒有澆熄其他人的興緻，繼續嘻嘻哈哈地聊天。
“……”她回過頭，望着那和樂融融的景象，竟然沒有半個人挽留她。
半個月不見的老爸老媽，竟然一點都不會想念他這個女兒，忙着和鄰居抬杠，而一向很黏她的小乖，竟然也沒有追過來，而是坐在老爸老媽中間，吃着她的零嘴。
四眼田雞就更不用說了，笑眯眯地招呼她爸媽，分享他泡的三亞好茶，以及做的一盤小點心。
她有種被冷落的感覺，心情更悶了。
可惡，她要回去洗澡看電視吃泡麵，一個人好好享受！
當她背過身要離開時，沒注意到有一雙眼，無比深情地注視她的背影，知道她消失在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