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談和

第六十三章 談和

一朝天子一朝臣,這是古來已有的定論,有人蹉跌,當然就有人得寵。沈桂芬的去相位,果然如京里官場中人所預料的一般,在十幾天後體實在難支”,沈桂芬反覆上了三道陳情摺子,懇請返歸蘇州同里鎮故里。皇帝硃批再三挽留,但到底這也不過是個形式上的作為罷了。

沈桂芬的去職,給軍機大臣騰出一個位置來,載深想的是將李鴻章內調,尊奉起來。與軍機上一商量,倒也是一拍兩合,如今調宋慶前往台灣剿倭,淮軍作為天下第一勁旅,理應由精兵支援,要怎麼動,動什麼人,李鴻章本來就是繞不過去的一個人物。

但這樣牽連下來,又涉及到直隸總督這樣的疆臣領位置的調動。又是個格外費心的事情,一時之間也實在沒有合適的人選,只好暫且叫直隸布政使孫觀暫署,孫觀是翰林出身,道光朝時極得道光帝的聖眷,庶吉士散館之後,一直在京出任清秘要職,直到同治八年上才得以放外任,在廣東臬司,藩司任上轉一轉之後,同治十年上,李鴻章接任直隸總督之後,調任直隸藩司,因為與李鴻章是安徽同鄉的關係,也算是為李鴻章理財的人。

載深雖然知道這位就是後世孫立人的曾叔祖,但這時候用他卻不是為了這個,李鴻章在任一地,後繼者必須要是他自己的人——好為他擦**,把財務上的一些見不得人的東西捂好。直隸總督這個位子李鴻章做了四年多下來,貿然派外人去,以李鴻章的實力,榮祿,馬新貽的故事,難免要在本朝上演。

人事是最叫人頭疼的事情,因為人事關聯人心,人心一變,什麼事都有可能生,所以載深即便是帝皇至尊,也不能為所欲為。就算是去職的沈桂芬,如今還有個內侄沈家本在刑部直隸司做主編,刑部尚書潘祖蔭報上來,此人宜升調郎中,當然也就允了,算是有點補償的意思在內。

召見的召見,內調的內調,各路上諭下去之後,載深便暫停了本年度的人事變動了,幾個關節點已經做好,些許疏漏之處,也不至於干礙大局,求的太細節,會把自己弄得累死的。所以,也算是叫軍機上諸位大佬鬆了一口氣,安安心心的伺候着皇帝,把工作的重心挪到對英國的談判上來。

威妥瑪與英國國內的聯繫也很迅,倫敦的反應很快就到來了。當然,其中何種內容,載深是無法得知的。只是知道威妥瑪的談判態度,忽然的強硬了起來:要借款可以,大英帝國也相信貴國的信譽,海關擔保歷年賠款,都是很及時的。所以,貴國要在西北與俄國開戰,大英帝國一定給予財政上的支持只能是密約。為了保證大英帝國的利益不受損害,以及保證這筆款項的專款專用,威妥瑪代表倫敦向中國提出如下要求:驅逐俄國公使布策;向俄國公開宣戰;在東北滿洲一線,開闢第二戰場。如果中國政府允諾如上三點,英國將提供不過一千萬元的政府貸款。

這裏的元的單位,是用的在中國也通行的墨西哥鷹洋,一元合七錢多銀子,一千萬就是不到八百萬兩白銀,這筆錢要開打兩場戰爭的話,其實是不太夠用的。左宗棠如今陝甘局面已經大好,但一年也有兩百多萬兩的財政缺口,這裏填進去,在東北再開戰場的話,就只能是小規模的戰鬥了。

好在載深也看得出來,英國人如今要的就是一個態度而已——通過驅逐公使,開戰,形成中俄之間的仇恨格局。日後自然能夠收到應有的作用。於是指示總署,可以同意,不過要儘力再爭取更多更優惠的貸款。

於是又是幾番回合,英國人同意把價碼抬高到一千二百萬兩白銀,但又有附加條件——開設開灤礦務局,由英國人獨資經營。同時台南地區的煤礦,英國人也要合股——用於駐在香港的英海軍遠東艦隊使用。

這一場扯皮,扯了足足五六個月之久,載深也充分利用這個機會,讓朝中從事外務的官員們知道,洋人的所求在哪裏,何以會有這樣的所求,又何以洋人與洋人之間會有齟齬,本國又可以如何利用之。只要達成這個目的,即便是談判桌上吃那麼一點點虧,也算值得了。況且,這時代跟英國人談判,能有幾個國家一點虧都不吃呢?

於是五月初五各國公使覲見的時候,就少了俄國人布策,但此時仍在談判之中,不宜直接表明什麼立場,只是在排程上做文章,定的是頭批接見英美兩國公使,第二批接見俄國,比利時等國公使,定的是中秋節前後。這樣,也就趕上了談判的進程。

京里忙的團團轉,地方上也沒閑着,沈葆楨,張之洞,左宗棠等人忙着進京陛見,新皇帝登極,各項事務上摸不準想法,各方面都要做準備,以防萬一到時候問起來手足無措就不好了。而宋慶的毅軍,也終於從湖南,趕到了福建。

毅軍一萬多人,幾乎都是河南人,一個蘿蔔一個坑,老子死了兒子頂上,這支兵最大的好處是團結抱團,打起仗來也拚死命,當年抵擋捻子入河南,很是立了汗馬功勞,宋慶也因此得了毅勇巴圖魯的封號,這也是毅軍得名的由來了。雖說槍械裝備水平趕不上淮軍,但真叫如今的淮軍拉出一個營來跟毅軍拼,誰勝誰負還未可知。

左宗棠在福建留下的底子,雖然經過兩任總督的滌盪,但還是有些人能夠留下來的。福建6路提督羅大春,便是一例,他是與湘軍中吃苦去,黑鍋背的朱洪章等非湖南籍將官一樣,不得曾家兄弟的信任,受盡了排擠的,朱洪章後來跟了沈葆楨,他羅大春則跟了左宗棠。進軍福建之後屢立戰功,就此留了下來,福建一省6路綠營,盡皆是他的人馬,往來的文臣當然不能跟他作對的,只是一個維持罷了。這會兒宋慶到來,另攜了一封左宗棠的私信給他,不知道信上寫些什麼東西,羅大春展信看畢,去年剛慶過四十大壽的人,居然在宋慶面前,嚎啕大哭起來。

宋慶本身也是旁門出身,當然能體會眼前這位貴州漢子的苦楚,慨然陪着嘆了幾句,拉了羅大春回行轅,勸了好一番,因是羅大春字景山,拉扯着關係勸說:“景帥,宋某也是行伍出身,俺是山東人,你是貴州人,大家的苦處,都差不多的。如今情形不大同了,左帥大用在即,你還有個盼頭。宋某的恩帥如今正在聖疑之中,一切的一切,就只能靠宋某自己,靠着手下一干弟兄,打出一點盼頭來了!”

“日娘老子的——”羅大春已經收了悲苦的情緒,咕咚幹了杯中酒,重重的砸了一下拳頭道:“姓宋的我們天南地北,不沾親不帶故的,老子硬是看的慣你羅的把這條命交給你,你帶我過海!打出一點盼頭來!”

有這句話就行,宋慶次日就以欽差大臣身份接見當年的恩主,如今已在因一時糊塗,禍在不測的李鶴年,少不得也要有寬慰之語,爾後請調羅大春赴台,在福建本地就呆了兩天,毅軍本部就用福建船政歷年自產的十二條船渡海,羅大春則在福建精選本地兵,第二批登台。

一兩萬人到達台灣,聲勢立即不同,雖說日軍登6的地方是在所謂的番地,那裏的番子也是不通王化的所謂生番,但宋慶在台灣道夏獻綸的帶領下,只用了三天工夫修整,讓手下士兵度過不適期之後,立即就從登6的台灣府(今台南市)向東南方向的番地運動,並在第四天上,抵達了第一次作戰的牡丹社地區。

原先生番所謂的不通王化,其實就是不服王化的好聽點的說法,但這會兒強敵入寇,又死了好幾個領族人,加之這一段時間內夏獻綸做的工作極為到位,聽說宋慶的大軍抵達之後,立時就有番民來求告。

宋慶當然是來者不拒,同時出示朝廷旌表死難頭人的恤典,賞賜一些應用物件之後,立時就通過自願充當嚮導的番民,摸清了日本人三千多軍力的部署情況。

“猖狂之至!”宋慶聽說日本人已經在龜山一帶的平原地帶紮營,並且修築所謂的“台灣總督府”,似有長期盤踞的打算時,牙縫裏蹦出幾個字來。

以他往日的性子,這時候早就親率中軍,上陣殺敵了。但這會兒人地兩疏,水土不服,不止減員不少,而且健康的士兵,也大多數吃不慣這裏的水土,士氣戰力都大有減損,貿貿然上陣的話,萬一吃個大虧回來,開局不利,將來再要扳回來,就難了。於是耐住性子,將此間情形寫摺子報呈,並擬定了待羅大春援軍抵達后,一併起攻擊的戰術。

當然,他的毅軍也沒閑着,不住的穿插調動,以兵力的優勢對岡山,傀儡山下的日軍擴散的很開的營盤,形成了三面合圍之勢,而其背後,則是台灣島的中央山脈,也就是生番們避入的岡山,傀儡山。即便是日軍攜初勝之餘威,也不敢輕易闖進這茂密的山林的——裏頭的生番雖說在平地上打不過你,但在深山老林里,不定哪裏就能鑽出一支毒箭來,射穿你的喉嚨。日本兵在築營之前,就曾派出過兩個中隊銜尾追擊,但一進山林,再出來時,就沒有一個小隊仍然是滿員的了,連屍都帶不回來。

加之氣候不同,水土不服,日軍這時候的日子其實也很不好過,非戰鬥減員已經達到了五百多人,對於一隻三千六百人總兵力的軍隊來說,高達七分之一的非戰鬥減員,實在是個很驚人的數字了。而這時候國內的壓力,也一日大過一日。說到底,西鄉從道是通過所謂的“西鄉大暴走”不復王命強行進軍的,打得順利的話還好,萬一出了大亂子,回國也不好交代。儘管西鄉中將的老哥西鄉隆盛先生在國內很有威望,但這麼大的事,即便是天皇,也不能隨意就算了的。

所以,毅軍對日軍的合圍態勢,已經得到了對方的充分注意,不時會有一些小規模摩擦,但也沒出現交火情形。直到羅大春來台前的第三天,西鄉從道派了人來,說要求和談。

“談你媽的蛋!”宋慶對來報說情形的師爺破口大罵:“三天後羅大春到,我的兄弟伙也差不多養足了精神,這時候曉得要談!三天後,我宋慶叫他生就生,叫他死就死你個毬!”

幾乎是與此同時,天津道衙門報上來,說有一個日本使團,想進京談和。為的叫大久保利通,李鴻章已經派人接待,請旨是否准其進京與總署衙門開談?

大久保利通是不得不走這麼一趟了,之前派來的使節,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官銜太小還是什麼,始終得不到中國人的待見,但眼下情形——征台日軍損傷嚴重,軍費開支又多,短短几個月下來,開支已經達到了六百多萬日元,這時候日本政府的年收入只不過才兩千多萬罷了。而中國政府在台灣增兵的消息傳回國內,更是知道,大事不可為了。難道還真指望三千人的孤軍在台灣把六百多萬的成本收回來?不鬧個灰頭土臉就是好事了!所以,這時候藉著在中國還有一點私人關係,大久保利通臨危受命,前來中國請求談和。

紫禁城裏的載深看完兩份摺子,不由冷笑一聲,如果他這時候知道宋慶正罵出一句談你媽的蛋的話,說不定他也會冒出這麼一句不合皇帝身份的話來。但到底是從小教育形成的涵養,只是冷笑了一聲之後便恢復常態,頭也不抬的吩咐道:“叫李鴻章盡來京,難道要朕累次下詔徵召么?叫他盡交接公務,即刻來京,不相干的事情多什麼嘴?”

下頭的恭親王奕?看了一眼旁邊的李鴻藻,嘿嘿一笑。恭聲道:“奴才領旨。”

“這會子朕要用膳,恭親王賞陪。李師傅,叫皁保遞牌子進來。”載深無聲打了個哈欠,稍稍疏散了一下身體道:“可以先給他透一個底,是獎賞他前年秉公處置楊乃武小白菜案的酬庸,賞他欽差大臣頭銜,叫他去一趟天津,見一見那個大久保利通。叫他先留意挑選屬員,朕下午要有訓誡的。再有,問一下下頭,沈葆楨,張之洞,左宗棠等,都分別到了何處?傳朕旨意溫勉,與李鴻章並例,均着火進京。”

載深在心裏想着李鴻章那模樣,無奈的搖了搖頭,說到底,還是繞不過去這位爺啊,方才交代旨意,語氣太重,如今又要用其他人一併催促來掩蓋說自己已經定下用沈葆楨來主辦海軍的宗旨,但沈葆楨的壽數,卻不如這位爺台……

但,海軍已經是非辦不可了。

之所以會想到海軍,就是從大久保利通的要求談和想起的,福建船政雖說這些年造了十幾條船,但只有一艘是勉強夠得上西方二等巡洋艦的標準,一千多噸的排水量,火力又不足。而其餘的,大多數都是運輸船,連門炮都沒裝的——結構問題,裝了炮怕開起來震壞了船。

在現在這個時候,想想吧,如果有幾條鐵甲艦把台南一帶封鎖的死死的,大久保利通如今再來,就不會口稱“談和”了!

可惜,如今雖說能圍起來,不過要想吃掉那三千六百人,要付出的傷亡代價,就太慘重了。載深知道毅軍福建本地綠營是什麼樣的訓練水準,而日本人這時候剛剛進入近代軍隊的行列,就遠征軍而言,訓練程度是相當高的。如今叫毅軍去,只是維持一個好看一些的局面罷了,真要打,說實在的,也怕吃虧啊!

但要是有海軍,圍起來慢慢打,那可就不一樣了。載深一面用着午膳,一面無奈的搖頭。惹得恭親王在一旁納悶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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