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在鏡子前,方亞蕊非常不習慣地望着鏡中的自己。

她的唇,變得比以往都紅,因為塗了淡淡的口紅,加上亮彩的唇蜜。

她的眼,變得比以往都立體,因為描了眼線,使得一雙美眸更為勾人。

向來習慣了牛仔褲和棉質上衣的隨意穿着,今天特意換上裙子,這還是她上大學后的第一次。

這裙子是母親為她買的,一直掛在衣櫥里,她從沒穿出去過,但現在,她將破例穿上,為了張克維。

到現在她仍覺得不可思議,自己竟然會答應張克維的邀約。

“這裙子會不會太短?”

“不會不會,當然不會,現在最流行的就是這個長度。”

方亞蕊有些忐忑不安,透過鏡子望着母親。

“可是……只是一起出去看個電影而已,這樣好像太誇張了點?”

“年輕人就是要秀出本錢呀,想當年媽在你這年齡時,穿得更辣呢!”

“喔……這樣啊……”

方亞蕊粉頰淡淡地升起紅暈,站在梳妝枱前,任由母親幫她梳順一頭長發,今天她一身的裝扮全是母親幫她搭配的。

黑色套頭上衣,合身的尺寸得以秀出她穠纖合度的腰;及膝的短裙,讓人可以瞧見她線條優美的腿:外套則搭配時下最流行的白色短夾克,帽子的帽檐還有灰色的羽毛。

門鈴聲在這時候響起,方亞蕊的心臟也跟着撲通亂跳。

“嘿,他來了。”方款款一邊笑着說,一邊往客廳大門走去。

打開門,門外坫著的,是不管有沒有盛裝打扮都不減帥氣的張克維。

“方媽媽。”

“你好準時喔,一秒不差耶。”

“只差一層樓還遲到,那也太不應該了。”

“說的也是喔,遲到是女生的權利,但如果你遲到,就別想跟我家蕊蕊出去了。”

“小的不敢。”張克維誠惶誠恐的樣子,把方款款逗得大笑。

當一抹倩影出現在卧房門口時,張克維頓時怔住,幽深的黑瞳里燃起闇火,眼中有着不可置信和驚艷,凝結的視線緊跟着那移動的芳影。

直到佳人來到他面前,他仍舊失神地打量着她,從她飄逸的長發,緩緩往下移到窈窕的身段、白皙修長的美腿,然後再緩緩栘回那羞澀的臉蛋。

她的眼睛今日分外勾人,那蜜糖似的唇辦分外性感,美女他見多了,但她就是致命地吸引着他。

方亞蕊很不好意思地站在他面前,做這突破以往形象的打扮,對她來說,需要勇氣和適應的時間,更需要一些些的鼓勵和讚美。

他為什麼不說話呢?除了盯着她瞧,什麼感想都沒說,令她忐忑不安,都不知道手該擺哪裏好了。

“不好看嗎?”

他仍是盯着她,動也不動。

她感到挫敗,羞愧地轉身。“我去換掉好了。”

大手飛快地握住她的手腕,引得她狐疑地回頭。

“很好看。”他回答,神情不誇大,語氣很認真。

聽到他的讚美后,她更害羞了。

簡單一句“很好看”,就讓她臉紅得可以煮開水,別人稱證她學業優異時,她能夠以平常心視之,但他說她好看,卻讓她整個人輕飄飄,心甜甜的,特地起個太早洗澡、洗頭,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真是值得了。

接下來便是一陣安靜,兩人都顯得有些尷尬,最後還是張克維率先打破沉默。

“走吧。”

“嗯。”她害羞地點點頭。

“方媽媽,我們出去了。”

“好好開心去玩啊。”

“啊,等等。”方亞蕊突然想起來,跟母親叮囑。“我燉了牛肉,也煮了湯,要吃的時候加熱就好,但是要注意火,別看個電視就忘了,還有太陽下山後記得收衣服,免得沾了露水就白晾了,另外——”

“行行行,我知道了,克維,麻煩你快把你的‘女友’帶走。”

女友兩個字讓方亞蕊雙頰臊紅,她只是答應跟他出去看電影而已,又沒說要交往。

不過她沒機會抗議,因為母親已將她一把推給張克維。

“兩位掰掰!‘早去晚回’喔,一夜不歸也沒關係,去吧去吧!”不顧女兒瞪大眼,方款款迫不及待地把他們送出門,祝福兩人甜甜蜜蜜。

直到關上門的那一刻,她總算鬆了一口氣,並有得到自由的解放感。

嘻嘻!蕊蕊不在,今天她有一整天自由的時間,而她早就安排好了今天的行程。

看看牆上的鐘,她忙沖回卧房裏,只剩下兩個小時的時間可梳洗打扮,她要穿得美美的,化個漂亮年輕的妝。

因為,她等會兒也要去“約會”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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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的台北街頭,到處是穿着時髦的年輕人,在人群中,她發現有不少女孩子對張克維投來欣賞的目光。

這也難怪,他長得出類拔摹,連身高都高人一等,很容易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

“會冷嗎?”

咦?她抬起頭,瞧見他注視的眼神。

“不會。”她很老實的回答。

“哇~~好冷喔~~”前頭一名女子瑟縮著身子,向旁邊的男友哀號。

“來,靠緊一點。”

女子的男友趕緊將女友摟緊些,還將她的小手放進口袋裏,兩人甜蜜地互相取暖,而女孩也格格地幸福笑着。

“……”方亞蕊張著大眼,遲鈍地恍然大悟,原來撒嬌是這樣撒的啊……

仔細觀看周圍的情侶們,有的共用一條圍巾,有的女孩躲進男友的外套里,有的抱在一起,親密得像是打從娘胎就沒分割過的連體嬰,而他們兩人,只是並肩走着,比較之下,反而疏遠得很。

早知道就跟他說會冷,說不定他是故意的,想要藉此摟着她,或是牽她的手,但因為她的一句不冷,他只好作罷。她暗罵自己笨,但是來不及了,禁不住有些懊惱。

她苦惱時蹙眉的神情,全被他看在眼裏。

“想看什麼電影?”

“隨便。”

“肚子餓嗎?”

“還好。”

“那……我們先去喝飲料?”

“都可以。”

接下來,又是一陣安靜得詭譎的沉默。

這是他和她的第一次約會,他很珍惜兩人的相處時光,不希望搞砸了難得的約會,更希望表現出色,但越是慎重,越是小心翼翼,他更是表現不自然,在別的女生面前,他耍酷搞笑可說遊刃有餘,但對象一日一變成她,他便無法平心靜氣了。

好不容易得到佳人的好感,他的一舉一動皆表現得謹慎而彬彬有禮,因為他明白,她跟其他女生不同,既保守又正經,但是這樣的約會氣氛似乎太嚴肅了點,一點也不像他的風格。

再不想辦法加點高潮起伏,一直文明下去的結果,便是直到太陽下山,連個手都牽不到。

他緊盯着她細白的柔荑,腦海隱約還記得那種纖細的觸感,可以想像,若是牽她的手,一定很舒服。

出來—個小時了,兩人的互動僅止於一問一答,大部分都是他問、她答,如果他不講話,她也不曉得要聊什麼。

方亞蕊一顆心忐忑不安,緊張得不知道該如何表現,她不幽默,也不活潑,更不曉得如何跟男生打情罵俏。

他會不會覺得她很無趣?或後悔約她出來?真是越想越不安呀,就算考試,她的得失心也從沒這麼嚴重過。

“對不起,很無聊嗎?”

她抬起頭,疑惑地望着他,詫異的在那向來自信的俊容上,找到了叫做“擔憂”的神情,剎那間,她明白了一件事,原來緊張的不只自己,他也是。

原來平常擺酷的黑馬王子其實也會害羞啊,呵呵,這傢伙其實沒有想像中那麼厲害嘛,明明也很緊張,卻故意裝鎮定。

這個發現令她安心不少,還忍不住想笑。

張克維擰眉。“笑什麼?”

她粉飾太平地敷衍道:“沒事。”嘴巴說沒事,但嘴角還殘留可疑的笑容,讓他更懷疑了。

“到底怎麼了?”

“沒有啊。”她才不說呢,她要自己偷偷得意。

這女人一定在偷笑跟他有關的事,卻又不肯說,讓他在旁邊費疑猜,只能眼巴巴地瞪着她唇角揚起的笑靨,像花蜜一般甜,卻分享不到。

沒關係,他可以從其他地方吃甜頭來彌補,大手突地一伸,將她的小手納入掌心,握住。

這個動作果然讓她怔住,嬌容顯現些許的無措,繼而臉紅地低頭,不擅隱藏情緒的將羞澀全寫在臉上了。

好可愛!

他在心中洋洋得意,這會兒輪到他來偷笑了。

很好很好!氣氛漸入佳境,有進步。

他主動牽着她,走進路邊一家浪漫溫馨的飲料店,決定坐下來喝些熱飲,除了暖暖身子,也為了讓兩人的感情增溫。

他很意外,光是牽着她的小手就讓自己心情大好,這感覺,從來沒有在其他女孩身上發生過。

原先,他大學不打算交女朋友的,只想在花叢中走動,到處欣賞就好,自由自在,沒有負擔,交遊廣闊。

現在,他改變主意了,心想破例交個固定的女朋友也無妨,一切就順其自然吧!

他們點了兩杯熱花茶,才坐下來沒多久,兩人世界就被中途介入的電燈泡給打斷。

“張克維!”突然有人叫他,並從身後往他背上大力一拍。

叫住他的,正是最常跟他一起廝混的隔壁班同學劉自強。

“嘿,你在泡妞啊,被我抓到了厚!”

突然遇上認識的人,方亞蕊不知該如何應對,只能尷尬害羞地低着頭,猛喝着自己的花茶。

張克維也沒想到會遇上熟人,又是自己的哥兒們,即使不願意被打擾,但也只好應付應付一下。

“知道就好,別來當電燈泡。”

因為向來曉得張克維不交女朋友,所以劉自強一逕兒地認為,這女生只是張克維眾多紅顏知己的其中一個,說起話來也口沒遮攔。

“哇,是大美女耶!你挺有辦法的嘛!”劉自強不但大方坐下來,還用手時頂頂張克維,讚美他的泡妞技術又進步了,這次的對象不但正點,還挺有氣質的。

“喂,誰叫你坐下的,回你的座位去。”

張克維急忙用眼神示意,深怕他說什麼不該說的,只可惜劉自強完全沒注意到他的暗示,繼續虧他。

“長得帥就是佔便宜,每次都跟美女出遊,真不公平。”他誇張地搖搖頭,然後對方亞蕊嘻嘻笑。“嗨,美女,你要小心別愛上他喔,這傢伙很會放電的,紅粉知己滿天下。”

方亞蕊抬起眼瞧了劉自強一眼,面露疑惑。“是嗎?”

“當然不是!”張克維直接代為回答,但劉自強沒理會他的抗議,繼續用他自以為是的幽默來虧好哥兒們。

“別看他長得一臉無害,其實他花招很多哩,女生都敵不過他的魅力。”

方亞蕊眼睛微眯,依然保持着笑容,對劉自強笑咪咪地請教。“是嗎?好像很有意思呢!”

“你別大嘴巴,快滾。”張克維看苗頭不對,決定趕人。

“有什麼關係,美女也想知道呀!”他只當張克維是怕出糗而阻止他。

“是呀,我想聽,快告訴我。”她裝出好有興趣的樣子。

在美女的請託下,劉自強當然不吝嗇分享,反正對方也不是張克維的女朋友,無所謂。

“女生向來都喜歡他,不過偏偏他就遇到一個很討厭他的女生,讓他很不服氣,為了征服對方,他直接搬到人家樓上,這招叫近水樓台,還幫人家趕走壞人,來個英雄救美,結果,那個女生終於拜倒在他的運動褲底下——哎喲,你幹麼踢我小腿,很痛柳!”他莫名其妙地瞪向張克維。

方亞蕊的笑意更深了,卻沒笑進眼裏,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問道:“那個女生,叫方亞蕊對不對?”

“嘿,你也知道啊,原來他有告訴你。”他斜眼睨了張克維一眼,既然都跟人家說了,幹麼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方亞蕊不疾不徐,一字一字地清楚回答他。

“因為,我就是方亞蕊。”

劉自強呆住,見鬼地瞪着眼前的辣妹。

“你是方亞蕊?怎麼可能,方亞蕊哪有你漂亮啊?”他印象中隔壁班的方亞蕊,是個穿着保守又不起眼的女生,跟眼前打扮時髦的長發美女差了十萬八千里,完全聯想不到一起。

不過經人家一說,他再仔細打量,似乎又有那麼一點像,而且還越看越像,越看越冒冷汗,再瞧瞧那臉色難看到不行的張克維,劉自強怯怯地問。

“她真的是方亞蕊?”

張克維回給他的,是已經冒火的眼神。

“呵……呵呵呵,我剛剛說的都是開玩笑的……你們兩個繼續聊,不打擾了。”說完,自知闖禍的劉自強趕緊閃人。

這情況真是尷尬到不行,原本熱絡的氣氛突然降至冰點,張克維汗顏地瞄了對面一眼,心下叫慘,那個死劉自強,給他捅這種樓子,看他事後不給他阿魯巴一百次才怪!

眼下最重要的是趕快消毒,得跟她解釋清楚才行。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她冷冷地瞪着他,已經滿肚子的怒火,放在桌上的手立刻收回,不准他碰。

“原來這才是你的目的。”

她的表情又恢復了先前厭惡他時的模樣,他不喜歡,非常不喜歡。

“你別聽他亂說。”

“你敢發誓?”

他的遲疑,令她更為光火,心也冷了,原來到頭來他還是脫離不了惡劣的本性,虧她幾乎相信了他,相信他……是喜歡自己的。

一想到自己這麼愚昧,差點被人家耍著玩,再也無法抑制憤怒。

“原來你腦子裏只想玩弄我,真差勁!”

“喂,什麼玩弄,別說那麼難聽行不行,好像我很色一樣。”

一開始,他的確是氣不過,為了出一口氣,所以接近她,試圖攪亂她的心房;但隨著兩人相處日久,他的目光開始跟隨她,她的一顰一笑、一個擰眉、一個癟嘴,都會牽動他的情緒,讓他逐漸忘了原先的目的。

“你不但色,還下流!打從一開始你就沒安好心,另有目的!你真是我見過最膚淺下流的人!”

這話很傷自尊,張克維不由得拉下臉來。

“不要罵得那麼難聽好不好,要不是因為你老是忽視我,我也不會這麼做,當時只是不服氣而已,而且別忘了我救了你耶,若不是我,你到現在還被那個男人纏著。”

方亞蕊陡然一僵,怒瞪的美眸里有着受傷,恍若一根針扎痛了她的心,他什麼人不提,偏偏扯到她最不願想起的那個男人。

見到她泛白的臉色,張克維才意識到自己似乎說了不該說的話,關於那男人的事,他略知一二,還是方媽媽告訴他的,因為蕊蕊曾經差點遭到那男人的毒手,雖沒得逞,但也造成她心中長久以來揮之不去的陰影。

“這……我只是打個比喻……”他試圖緩和氣氛,冒着冷汗,看着她泛紅的眼,還真怕她哭出來。

方亞蕊忍着不掉下淚水,氣怒地瞪他。

“我要回去了!”

“喂……算我錯了,別生氣好嗎?”他忙道歉賠不是,對他來說,能讓他低聲下氣哈腰道歉的,她可是破天荒第一個,有時候連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到底著了什麼魔,這麼喜歡她。

也許,就是因為她那份氣質跟時下的女孩不一樣,像現在這樣眼泛淚光,卻又倔強忍住,就讓他又憐又愛。

方亞蕊氣憤地打開皮包,掏出鈔票丟在桌上。

“飲料錢我付,不用找了!”

“喂——不必做到這地步吧,又不是深仇大恨——耶?”張克維瞪大眼,在一堆零錢、鈔票中,不可思議地盯住一個東西。

方亞蕊在氣頭上,沒注意到自己拿出了什麼東西,直到張克維突然沒了聲音,而且一臉詫異的猛盯着一個東西看,她也好奇地垂下眼。

那方方正正的小袋子,很熟悉,因為它是性教育節目裏一定會出現的主角,有張大眾瞼,讓人一眼即知,它的名字是——保險套。

方亞蕊眼睛瞪得比貓頭鷹還大,凸出的眼珠子幾乎要掉出來,明明是冬天,她卻在出汗,雙頰像被烙鐵燒過似的又紅又燙,只差沒冒煙而已,整個人僵成了一塊枯槁的干木頭。

為什麼她的袋子裏會有保險套?

“這這這……不是的……我……我也不知道……這個東西……”她慌張地猛搖手,試圖解釋,舌頭卻不聽使喚地猛打結。

她又羞又急,不想被他誤會,這保險套一定是母親放的,只有那個女人會做這種事。

“這是我媽她放的啦,她很雞婆!我根本不知道!”她嚴正強調,不准他誤會,否則她會抓狂。

張克維盯着保險套好一會兒,才露出理解的笑容。

“我明白。”

方亞蕊這才鬆了口氣,她臉皮薄,幸好他明白了,不然她真想挖個洞把自己活埋。

“這下子,你不能說我色了吧,你自己也有那個意思。”

啊?

她僵住,呆愕地瞪着他。

“你放心,我一點都不介意,因為這很正常。”他頑皮地對她眨眨眼,自以為態度大方,卻忽略了一件事。

她是個保守又嚴謹的女生,在某方面個性更是嚴肅,禁不起帶有顏色的玩笑,尤其是男女性愛方面的話題,那是她的禁忌。

他的話已觸碰到她的地雷,卻仍不自知。

突然,她站起身,他怔住,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方亞蕊羞憤難抑,憤怒地對他宣告:“張克維,你真是個大爛人,告訴你,這輩子我死都不會跟你做,因為,我根本就不喜歡你!”

她跑出門外,遠遠將張克維拋在身後,發誓再也不理他,尚未開花結果的初戀,就這麼幻滅了。

所以說,她才會認為張克維是全天下最惡劣的男生。

一直到大學畢業為止,她始終堅定此一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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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動不講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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