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很多年過去了，孩子也漸漸長大了，紀家豪宅內多年來愈來愈熱鬧，紀文豪與謝詩音又多了三個兒子。

歲月在遞嬗中可見公平，少者茁壯老者衰，但一家人之間的結合依舊是如此緊密。

而那個「小女孩」紀巧安雖然身體長大成大女孩，不過心裏還是個小女孩，還是父母以及幾個弟弟心中最疼愛的寶貝，也是大家最放不下的人。

紀巧安雖然已經二十五歲，外表看起來就跟一般的女人無異，可是由於幼時生了一場病導致腦部受損、心智發展遲緩，身體雖然已經成年，可是心智能力卻僅發展至十歲。

堂堂紀家這樣的富豪家庭卻出了這樣的人，聞者無不欷吁，想要出言安慰，不過只要是紀家人，一定會說「你無聊」！

不管巧安是怎樣的人，她永遠是全家的開心果，她永遠有着純真燦爛的笑容，擁有敢於探索的好奇之心，甚至這樣的女孩總是讓大家頭痛不已，很多時候，不知道該責備，還是該讚賞？

午後微風吹起，涼風吹過庭院，吹進了紀家偌大的主宅正廳。

這一天是假日，難得幾乎全家人都在，傭人搬了桌椅要讓主人一家能在庭院中喝着下午茶，享受着微風輕拂。

眾人忙進忙出，只見紀巧安乖乖坐在椅子上，眼睛轉來轉去，一下子看了看大門口，一下子又看着坐在一旁的三弟。

就是因為怕巧安會亂跑，所以一向嚴肅的三弟負責監視她。

紀巧安雖然是大姊，不過在這個小了她快要十歲的弟弟眼前，她簡直像個妹妹似的。

事實上，不只這個弟弟，連她另外兩個弟弟都反過來把她當成妹妹一樣照顧、保護，這些小男孩都心甘情願幫助父母揹起這個責任，照顧這個心智發展遲緩的姊姊，他們一句怨言都沒有，既然生為手足，本來就該如此。

不過這下紀巧安就糟了，以前是爸爸、媽媽管她，現在三個弟弟也管她，讓她想跑去玩都不行。

「小捷……」她撒嬌的說著，一副快要坐不住的樣子。

但見眼前這個年齡比她小上許多，不過才剛上高中的男生看了她一眼，語氣簡直比爸爸還像爸爸。「乖乖坐好！不要一天到晚只想要玩。」

「人家……不是要玩啦……」

「少來，乖一點。」

紀巧安嘟著嘴看向大門口，她好想要跑到大門口──等一下他就要來了耶……他好久都沒來了……

就在此時，屋裏面一聲呼喚，要求這個負責監督紀巧安的男生進去幫忙；男生站起來，臨走前還不忘對著紀巧安耳提面命一番。「姊，不要亂跑喔！妳要是再跑到爸爸、媽媽找不到人，媽媽又會哭喔！」說完才趕緊走開。

紀巧安嘟著嘴看了看左右，單純的她念頭一動，立刻了解到這是個大好機會，不趁現在更待何時？

果然一轉眼，紀巧安就離開座位，跑到不見蹤影。

沒過一會兒，紀家大小一起走了出來，準備享受這個下午茶時間──這是他們一家人的時間，也是他們家的習慣，每週都會選個假日，大家一起坐下來聊聊天、喝着茶，配上謝詩音親自做的點心，分享生活上的點點滴滴。

更重要的是，讓孩子們體會到家庭的溫暖。

紀文豪跟在老婆身邊幫忙捧著點心，也只有這些工作，他們不會假手傭人，而會自己來。

家庭的聚會，樂趣就在於參與，真要讓別人幫忙就不好玩了。

夫妻倆彼此說笑着，幾個兒子也插上幾句，但當他們的眼光全部都集中在庭院中那張桌子上時，每個人都說不出話來。

紀文豪皺著一雙濃眉，「小安呢？」

謝詩音看了看四周，微風繼續吹，不過就是沒見到她那個女兒的可愛笑臉。「小捷，不是你在顧姊姊的嗎？」

那個叫小捷的男孩臉色僵硬，顯然是氣到不知該說什麼。這個女人，不對！這個人還真是個小孩耶！就叫她不要跑來跑去的都說不聽，現在又不知跑去哪裏玩了！「我……有叫她不要亂跑的……」大叫一聲，「紀巧安，妳給我出來！」

紀家的長子看了看四周，想了想后笑着對父母說：「爸、媽，我猜姊……應該是在大門口啦！」

紀文豪看了看兒子，「你怎麼知道？」

「今天是子毅哥退伍啊！子毅哥應該會來我們家，姊應該就是在等他啦！」他分析得頭頭是道。

「難怪！難怪她今天不知怎麼搞的，坐都坐不住。」

「原來是子毅哥要來喔！」

謝詩音與丈夫對望一眼，無奈苦笑，這孩子，這麼多年來只認識了那麼一個裴子毅，讓小安常常心心念念的都是那個男孩。

小安或許不懂，但在他們旁人看來，卻可以發現那若有似無的情愫。

謝詩音放下手中的東西，走向大門口，輕輕拉開小門，果然看見女兒就坐在外面的小石墩上。「小安。」

紀巧安一回頭，看見母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媽媽。」

「傻孩子，趕快進來。」

「毅毅要來……」

上前輕輕牽住女兒的手，「子毅如果來了，他會按電鈴啊！快進來，媽媽幫妳梳頭髮，都被風吹亂了，等一下子毅看到不就不好意思了。」

紀巧安笑了笑，這麼多年來都是這樣的燦爛笑容，她窩在媽媽懷裏，一如小時候一樣跟母親撒嬌。

有時候謝詩音也會想，如果女兒長大了就會失去這樣可愛的笑容，那或許不長大，也是上天對小安的一種恩賜，讓她能永遠保持這種單純快樂的笑容。

帶著女兒坐在椅子上，謝詩音幫女兒梳頭髮。

巧安的頭髮柔順秀直，加上雪白的肌膚，以及一張深邃的臉孔，小安真的是個很美麗的女孩。

不說可惜，謝詩音與紀文豪從不說可惜，他們一直深信小安是如此的幸運，能擁有這般美貌，更能永遠保有赤子之心。

紀文豪笑着對女兒說：「小安還跑到門口去等子毅，這樣爸爸會吃醋耶！」

「爸爸――」小安邊笑邊喊爸爸。

紀家長子也說：「這樣我也會吃醋。」

次子也說：「我也是喔！」

「弟弟……」

不過三子倒是面色鐵青，「我不會吃醋，我會發火。紀巧安，我叫妳不要亂跑的！」

紀巧安趕緊討饒，雙手合十擺到頭上，「對不起……」

謝詩音笑了笑，幫女兒綁好頭髮，在一旁坐下來，「好了，沒關係啦！小安，弟弟很關心妳喔！下次不要這樣了，不然大家會擔心的。」

「對不起……」

氣氛一下子熱絡起來，每個人高談闊論聊著天，小安則是邊吃點心，邊聽大家講話，很多時候她根本聽不懂，經過這麼多年的學習，她學會許多基本的生活技能，也聽得懂並且會說一些日常生活的基本對話，可是再深的她就沒有辦法了。

但是她還是很開心，可以跟大家在一起，看着爸爸跟弟弟們談著話，聽著媽媽對她的叮嚀與疼愛，她真的覺得自己好快樂。

只是偶爾她的眼神還是會飄向大門口，等着她交了好多年好多年的朋友裴子毅。

每次裴子毅都會帶一支冰棒給她吃，一開始她等的是他的冰棒，後來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等的是什麼了？

是冰棒，還是他？

這個問題，她弄不懂……

突然間電鈴響起，眾人立刻往門口一看，什麼都還沒看到，就見到紀巧安像子彈一樣射了出去，簡直是迫不及待。

三子搖頭苦笑，「我看我們全家還比不上一個裴老大呢！」

紀文豪挑挑眉，「那是你們，人家小安還是很喜歡我這個爸爸的。」

謝詩音笑了笑，拍拍老公，這麼多年來，老公對女兒的保護慾十足，這種爭寵的畫面也是常見的。

紀巧安打開門，門外果然是裴子毅，她高興得幾乎要跳起來；而裴子毅看見她，睽違許久的她，原先緊繃的臉色與嘴唇也終於洩漏出一絲柔軟與笑意。

「毅毅……」

「幹嘛？妳是找我，還是找我的雪糕？」

「毅毅，要吃冰冰……」

裴子毅搖頭失笑，把袋子裏的雪糕拿給她，看着她當場拆開來大口享用，臉上的笑容更深切了。

他就知道在他最心煩的時候，只要見到她，就可以抒解這樣的煩惱。

只是，問題還是無法解決！

紀巧安很主動的挽著裴子毅的手臂，而裴子毅也不覺得有什麼奇怪──從小到大，好像自從他們認識以來，就常常有很多這樣親密的舉動。

她喜歡，他就接受，好像也沒想過有什麼不適當的。

進了庭院，看見紀家一家人坐在庭院的椅子上，裴子毅上前向大家打招呼。「伯父、伯母，你們好。」

「子毅，好久不見了。」

「裴老大，終於退伍了啊！」

裴子毅笑了笑，「是啊！把饅頭數完了，終於自由了。」

紀文豪看着這個男人，看他從一個個頭不高的毛頭小夥子長成現在的高大英俊的成熟男人，不禁感嘆起時間不饒人。

再看看站在他身旁的女兒，紀文豪更是一陣感慨──曾經他想過讓自己的女兒跟裴子毅在一起，但是隨著孩子長大，未來會怎麼變化，那已經不是他能夠控制的了。

謝詩音看着女兒，「小安，讓子毅坐下來休息。」

紀巧安趕緊鬆開手讓裴子毅坐下，自己則就近坐在一旁，裴子毅就這樣加入了紀家人的聊天行列。

很多時候裴子毅反而覺得自己更喜歡紀家，他喜歡這裏的氣氛，也喜歡這個女孩，但是現在他面臨了兩難，很難抉擇，更不知該如何抉擇。

這個女孩，懂嗎？

「子毅，今天留下來吃晚餐吧！」

「好！謝謝。」

裴子毅眼神裏的若有所思，紀巧安或許看不出來，也看不懂，但是紀家其他人都發現了。

那天晚餐，裴子毅在紀家跟着大家一起享用，偶爾穿插幾個笑語，讓氣氛相當熱絡，當然紀巧安的童言童語常常也讓大家滿是笑意。

飯後，裴子毅帶著紀巧安來到花園，其實算是她硬要跟着他的──這麼多年來，很多時候她就像是個跟屁蟲一樣，總愛跟着他跑，但他也不以為忤。

看着她可愛的笑靨，美得令人屏息的臉孔，這個女孩長大了，已經不是小時候的那個小女孩，她一定不知道她一直都能夠這樣牽動他的心，讓他感覺自己的心跳時而失速，時而甚至忘了跳動。

可是她一定不懂，而她不會懂的是──她的不懂讓他感到無力與挫折。

裴子毅突然忍不住把心裏的話都告訴了她，當然，他用着最淺顯的字眼，用她聽得懂的話把他的打算告訴她。

後來沒人知道裴子毅是什麼時候離開的，但他們都發現紀巧安嘟著嘴，坐在門口前面的台階上看着星空、看着月亮。

謝詩音與紀文豪對望一眼，由母親出面走上前去，坐在女兒身邊。「小安，怎麼了？」

紀巧安望了望父母，眼神裏第一次透露出迷惘，「媽媽。」

「怎麼了？」

「媽媽，美國是什麼？」

「美國啊……是一個國家啊！」

「美國在哪裏？」

「在很遠的地方……為什麼突然這樣問？」

紀巧安看着母親，眼神裏充滿著挫折與不解，謝詩音第一次在女兒眼中看見這些情緒。

紀巧安不解，她是不是做錯了什麼，她不乖嗎？為什麼……毅毅要走呢？「媽媽，毅毅……要去美國耶！」

美國……她也可以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