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簡士琛趕到時,尹朔唯跟對方的車都移到一旁了。

現場有兩名警察,一個負責指揮交通,另一個則在詢問雙方要怎麼解決。

與尹朔唯撞車的是一名女子,她們一個要往承德路,一個要轉彎,就這樣撞上了。

那名女子打電話找人來,來的是一個剌龍剌鳳的大哥。

尹朔唯眼看事態不對,只好打電話討救兵,不過遠水救不了近火,她實在不知道怎麼理清責任。

所幸警方也來得很快,整理好現場后,警察要她們把車移到旁邊,然後開始指揮交通,舒緩因為她們的關係而堵塞的馬路。

“你現在想要怎麼解決?你看看,這車子的保險桿在出門的時候是好的喔,這個引擎蓋很明顯是被撞凹的,烤漆……我馬子精神上受到的傷害……”

尹朔唯看着那位大哥,聽着他細數車子擦撞摩損的地方,擺明了就是想要坑錢,她的笑容愈來愈僵硬。

“老公……”

“乖,你受的委屈,我知道。”

靠,那誰來知道她的委屈啊?要不是女子要轉彎時沒打方向燈,她會撞上她的車子嗎?不能因為她的車子受到的損傷比較小,就吃人夠夠吧?

尹朔唯揚高眉頭.火氣逐漸旺盛。

“警察先生,你來評評理,這樣對嗎?不是我不給她面子,而是你看我馬子,嚇到又哭又鬧,搞不好等等我還得花錢帶她去收驚,這車子現在撞成這樣……”

“我說先生……”尹朔唯很是隱忍的打斷那位大哥活像她才是不遵守交通規則,該被抓去警局的人的話語。“你這樣說……”

“你別否認喔!這車子是不是你撞的?”

“你……”尹朔唯深吸一口氣,準備要發泄一下鬱悶的情緒。

“朔唯。”簡士琛的到來,正好拯救了那位大哥。

她轉頭一看,臉色微變,“你怎麼來了?”

“一號打電話給我。”簡士琛在她身邊站定,先用眼神梭巡她全身上下,再不放心的用手碰了下她的臉頰,確認她沒有受傷后,才自然的接手後續的事項,“這位大哥,我們旁邊談一下,好嗎?”

“幹嘛?警察先生在這裏,我可是合法的公民。”

“我是想說你太太的臉色不太好,可能需要稍事休息,加上天氣這麼熱,讓她一直曬太陽也不太好。”簡士琛笑容滿面,像極了無害的可愛小狗。“車子的事情,我們自己解決就好,不用麻煩警察先生,而且有些東西我們也……”他隱去話尾,意有所指的看看引擎蓋。

那位大哥臉色遽變,大氣的揮揮手,要馬子先上車吹冷氣,然後跟簡士琛走到一邊去“私下聊”。

只見簡士琛先奉上一根煙,再為那位大哥點燃煙,相談甚歡的模樣,好像兩人己經認識一輩子,而非事故的案主。

不久,簡士琛與那位大哥勾肩搭背的走了回來。

“那就勞煩大哥了。”簡士琛雙手抱拳的說。

“哪裏的話,我最喜歡跟你這種人講事情了,不啰唆。”那位大哥親熱的拍了拍簡士琛的肩膀,“你說的那位閔先生……”

“啊,他到了。”簡士琛認出修車廠的閔肇棠,朝他揮揮手。“這裏。”

閔肇棠叼著煙走過來,跟一旁的警察示意了下,警察會意的點點頭,讓他的員工把車拖走。

“到修車廠再說。”閔肇棠簡單的下令。

簡士琛點點頭,跟那位大哥又說了幾句話,然後他們各坐各的車,一路跟着閔肇棠來到修車廠。

最後,閔肇棠應允以優惠價格修理好那位大哥的馬子的車。

那位大哥也極為爽快,竟然跟簡士琛、閔肇棠互換名片,還約好下次一起出去喝灑。

先前尹朔唯跟警察、大哥、馬子談了兩個小時都沒結果,沒想到從簡士琛出現到事情解決,只花了不到半個小時。

“給你。”簡士琛遞了罐冰鎮飲料給尹朔唯,等她扣上安全帶之後,隨即轉動方向盤,離開修車廠。

“你跟那個大哥說了什麼?”她的車也有一點點擦撞,但情況沒有對方嚴重。

“沒什麼,就一些修理賠償的事情。”

“那要多少錢?”

“只要賠他保險桿的錢就好。”簡士琛雲淡風清的說。

“你到底跟他說了什麼?”尹朔唯怎麼也不敢相信原本要坑錢的那個大哥會願意退讓。

“就修理賠償的事啊!”他失笑,看她一臉懷疑,只得重複一遍,“真的。”

尹朔唯咬了咬下唇,“謝謝。”

“你沒事就好。”簡士琛安心的揚起嘴角,“你怎麼會在那裏出事?”

“我送心亞回家。”

“心亞回來了?”他不無訝異。

“少裝了,不就是你叫她回來的嗎?”雖然在白心亞那邊得不到肯定的答案,但是她很確定自己的猜測至少有八成是對的。

“她那麼討厭我,怎麼可能因為我一句話就結束蜜月旅行回來台灣?”

簡士琛的態度自然大方,反倒顯得尹朔唯這個受害者很小家子氣。

“怎麼不可能?你們很了解對方,很有默契。”她舔了下乾澀的唇瓣。“而且你前兩天才問過我,心亞什麼時候回來?”

“我提起心亞,是找話題跟你聊天。”簡士琛坦承他的目的。

尹朔唯沒好氣的飛快看他一眼,根本不相信他的理由。

“不然你跟我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很緊張,討論完工作上的事就沒什麼好說的,如果我不找些話題,你見到我就像老鼠見到貓一樣,即使沒逃走,也總是提心弔膽的等着我問你告白的答案,不是嗎?”他莫可奈何,甚至悲傷的問。

“你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的。”尹朔唯咕噥。

“我是知道.但我並不後悔。”

她又飛快的看他一眼。

“我不想娶一個我不喜歡的女人,一輩子隱藏我對你的心情,當你的好朋友、好學長,我不想臨死之際回憶我的人生,全都是你的影子,全都是我沒有跟你告白的悔恨。”簡士琛笑道。

“好端端的,說什麼死?”尹朔唯很不喜歡他這樣詛咒自己。

“人都難免一死.時候早晚而己。”他倒是一點也不介意這種生死的事。“現在說出口了,老實說,我鬆了一口氣。”

“為什麼?”她一點也不覺得輕鬆。

“因為我可以親你、抱你、吃你豆腐,不用顧及會不會被告。”他露齒一笑。

“這有什麼好開心的?”

“這對我來說,意義重大。”他的手指撫過她的手背,“我不用一直壓抑對你的情感,雖然你遲鈍得很,我還是很怕萬一你察覺到我的心情,就會在我沒準備的時候把我推開。”

尹朔唯緊抿著唇,不願再開口。

“還在生氣?”

“生氣的人是你吧?”她以為他在提前兩天晚上的事。

“我是說,你還在氣剛剛的車禍?”簡士琛加以說明。

“有什麼好氣的?”她瞪着前方的路況,“你都幫我處理好了,我只要付保險桿的錢,有什麼好氣的?”

“嗯,也是。”他無奈的笑說,彷彿看見她的頭頂冒煙。

“你呢?”尹朔唯冷硬的口氣里透著在意。

“我沒什麼好生氣的。”簡士琛微笑,“我永遠沒辦法對你生氣。”

“永遠?人生沒有永遠這回事。”她嘲弄。

“也許,人對永遠的定義總是不太一樣。”

“我不想做邏輯辯證。”她立刻豎起己有裂痕的心防,不讓他越雷池半步。

簡士琛也沒有乘機進攻,摸摸她的頭,一貫的寵溺。

她不由自主的感到鼻酸,情緒低落。

“怎麼了?”他察覺到她的變化。

“我不想失去你這個……”現在她連怎麼定位他都不知道了。

“你永遠不會失去我。”

“即使我到最後拒絕你?”

簡士琛沉默半響,笑說:“我正朝另一個答案努力中。”

他的笑容少了許多東西,她唯一分辨得出的僅剩絕望。

“我知道自己應該強勢一點,但是我最擅長的是等待,我也知道等待到最後,希望會愈來愈渺茫,還是忍不住希望你對我的情感就像我對你一樣的深。”他一頓,聳聳肩,“不過那是不可能的,因為我先愛上了你,而你的防護罩非常堅硬,即使我撞得頭破血流,你也無動於衷。”

多年來,尹朔唯就是用這種方法讓所有對她有意思的男男女女斷絕念頭。

如此被了解,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她的表情十分難看。

假使說尹朔唯的人生沒有遭遇過什麼重大的巨變,致使她現在對情感避之唯恐不及,那是假話。

她生長的家庭很平凡,父母親從事有機農業,有個妹妹,簡單的四人小家庭,居住的村莊裏有一半是親戚,雖然人多嘴雜,但也相對熱鬧。

尹朔唯的父親畢業自農業系,他學以致用,繼承了家裏的田地;母親跟父親是青梅竹馬,兩人胼手胝足的打拚,養活他們全家,供她與妹妹讀書。

她妹妹不愛念書,早早就出社會,在美容院當學徒,現在頂下一間店,請了幾個設計師,一起合作,在漸漸走向觀光化,年輕人迴流的村莊裏經營得有聲有色。

“朔唯,來吃西瓜。”尹父從廚房裏端了盤西瓜出來,呼喚坐在門外,仰望天空,閑適自得的女兒。

“喔。”尹朔唯起身,拍掉褲子上的灰塵,走進客廳,坐在竹椅上,與父親一同大快朵頤。“這西瓜是三伯公家的吧?”

“對啊!你要回台北的時侯,別忘了跟三伯公買幾顆,帶去給你的同事跟士琛吃。”

“爸,學長每次吃西瓜都會拉肚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尹朔唯失笑。

“對喔!士琛的身體就是欠鍛煉,這個不能吃,那個過敏的,叫他來我們家住個半年,包準什麼病都沒了。”

尹朔唯隨便應了一聲,卻沒說定時間。

“對了,這次士琛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

父親的問話再平常不過,但是她因為不想讓父親擔心而不敢說實話。

“公司還有點事,得由他處理才行。”

“你們公司不是忙一陣、閑一陣的嗎?”尹父有些混淆了,不太了解大女兒從事的工作性質,只是每回見她回來的時間都跟別人不一樣,才知道她的工作屬於忙的時候很忙,閑的時候閑到打蚊子,至於燈光舞台音響這種東西,他只會聯想到村子裏廟會演的布袋戲跟歌仔戲。

“是啊!”

“那你還回來?怎麼不留在公司幫忙士琛?”

尹朔唯苦笑,不敢說就是因為她愈幫愈忙,才會被強制放假。

回鄉的前一天,她才摔壞公司那對由德國進口,兩支總價一百六十多萬的麥克風。現在麥克風坐飛機回德國修理,她也放假回家散心。

“我有點累了,所以學長先讓我放假。”

“朔唯。”尹父突然一本正經的開口。

‘嗯?”

“你不會是失業了吧?”本來尹父就對大女兒從事的工作感到憂心,現在景氣又差到不行,她選在這時候回來,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她失業了。

“沒有。”公司忙得要命,是她不停的出錯,學長看不下去,才要她回來休息幾天。

“那是不是公司出問題了?”尹父又問。

“也沒有。”今年反而是公司近年來最好的一年。他們公司有一天要是結束營運,肯定是因為簡士琛懶了,或者像一號說的那樣——那是她最不樂見的。

“如果有事,一定要說。”尹父強調。

“沒事啦!真的。”尹朔唯勉強笑說,怎麼也不可能跟父親談感情上的煩惱。

“你阿爸就是愛操心。”尹母端著另一盤水果走出廚房,正好聽到尹父的最後一句話。

“反正我們村子也發展起來了,你跟士琛要是做不下去,回來種田也好。”

尹朔唯差點被西瓜嗆到,不停的咳嗽。

“你這孩子,吃個西瓜也會嗆到。”尹母邊拍女兒的背邊罵。

“學長才不希罕我們家的田呢!”尹朔唯咕噥,恨不得插翅飛到一個聽不到“簡士琛”三個字的地方,讓耳根清靜幾天。

“別人要動,我還不讓動,是士琛那孩子,我才肯的。”尹父三句不離簡士琛,足見對他的欣賞。

“他來種田?不被田種就不錯了。”尹朔唯好笑的說,簡士琛的力氣搞不好比她這個女生還小。

“所以我說,他來我們家住個半年,包準他勇健,什麼病都沒了。”

“對啊!士琛怎麼沒跟你回來?”尹母在尹朔唯到家的第三天,終於發現少了什麼。“難怪我一直覺得你這次回來少了什麼東西,原來是少了士琛。”

“我問過了,士琛在台北還有工作,一時之間無法回來。”尹父說得理所當然,彷彿這裏是簡士琛的家。

尹朔唯皺起眉頭,看兩老左一句士琛、右一句士琛,活像她跟簡士琛是連體嬰,到哪裏都得在一起,絕對不能少一個,心裏就有一把火,慢慢的燒,燒得她全身不舒服。

“是喲!士琛的身體也不是太好,這樣拚好嗎?”

“人家在台北有事要忙,總不能老叫他陪我回來吧?人家是大少爺,住我們家很不習慣。”尹朔唯的口氣酸溜溜的。

本來是為了躲開學長才回家的,可是回到家裏,學長對她的影響更甚,見不到學長,他卻如影隨形,現在連父母親都三句不離學長,根本就是連續的疲勞轟炸,完全不給她喘息的空間。

尹家夫婦這才發現事態有異,對看好一會兒,你推我,我推你,都不敢追問。

“我回來了。”尹家的長孫,今年就讀小學一年級的尹瑞年由外頭沖了進來,嗓音稚嫩的打招呼,“阿公、阿嬤、大阿姨,我回來了。”

“乖,去洗手,然後來吃水果。”尹母朝孫子招招手。

“好。”尹瑞年衝到外面去踩水洗手,把自己玩得一身濕,又沖了進來。

尹瑞年的母親尹思琪慢慢走進屋裏,看見兒子濕透的模樣,無關緊要的說,“尹瑞年,你穿衣服洗澡啊!”

“哎喲,這樣會感冒啦!”尹母看不下去,帶著孫子進房間。

“阿爸,姊。”尹思琪笑着開口,隨即發現父親用眼神暗示她,“老姊,你這次回來,要待多久?”

“不知道,看心情。”尹朔唯假裝沒看見家人們的眼神交會,愜意的吃西瓜。

“找個時間,我幫你把那頭雜草剪一剪吧!”尹思琪皺起眉頭,打量姊姊。

“我的頭髮這麼短,再剪就光頭了。你想我當尼姑嗎?”

“好歹剪個型吧!”尹思琪看不下去。“你到底是不是女生啊?”

尹朔唯沉默兩秒,“要我脫衣服給你看嗎?”

“三八!”尹父輕聲斥責。

尹朔唯揮揮手,“開玩笑的啦!”

“是啊,要脫也脫給簡大哥看,給我們看,一點用也沒有。”尹思琪將她一軍。

好不容易擠出來的笑容頓時消失無蹤,尹朔唯沒好氣的嘆口氣,沒想到連回家都不得安寧。

尹瑞年洗完澡,只穿了一條內褲就跑到客廳,尹母拿着他的衣褲,在後面追。

“大阿姨。”他衝到尹朔唯旁邊,對着她微笑。

“幹嘛?”直視他清澈的黑眸,她不禁想到另一個擁有這般純澈眼眸的男人。

“這個送你。不要跟媽媽說喔!”尹瑞年靠近她的耳朵,小聲的說,放開一直緊握著的手,將小車子放到她的掌心。

是一輛綠色的小烏龜車鑰匙圈。

“謝謝。”尹朔唯又想到了那個擁有大烏龜車的男人。

“嘖,小鬼有阿姨,就不要媽媽了。”尹思琪假裝吃醋的說。

“年年最喜歡媽媽了。”尹瑞年連忙強調。

“那阿嬤呢?”尹母將衣褲交給小女兒,要她幫孫子穿上。

“我也最喜歡阿嬤了。”

“花心小鬼。”尹思琪為兒子穿好衣褲,拍拍他的屁股。

他尖叫着跑開,衝進外公的懷裏。

在場的大人們全都笑得合不攏嘴。

“思琪,你的脖子怎麼了?”尹父瞧見小女兒的鎖骨貼了塊貼布。

“啊,沒什麼啦,不小心被剪刀戳到。”尹思琪臉色微變,笑笑的說。

“小心點,你是拿剪刀工作的人,怎麼還會出事?”

“就是習慣了才會受傷啊!”尹思琪這話說得十分有哲理。

尹朔唯不由得將她說的話用來比照自己現在的狀況,就是因為太習慣簡士琛在身邊,所以聽到他的告白,她才會那麼驚惶失措,活像世界末日到來,也才會為自己的遲鈍感到難過。

可是她的腦海又出現另一道聲音,提醒着她也很習慣與白心亞的友情,為什麼沒有因為白心亞的告白而感覺困擾?

面對白心亞時說的理由,尹朔唯很明白都不是理由,原因出在她的“心結”。現在她的“心結”就在自己面前.跟父親有說有笑,鎖骨上的貼布白得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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