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洛福晉在兩名婢子的興風作浪下,怒火騰騰地命人將雪妍帶來面前,再次命人將之狠狠打了一頓。

“啊……啊……”雪妍不住地哀叫着。

“說,你這賤婢,究竟打算在本福晉的葯里動什麼手腳?”洛福晉冷聲斥道。

“不……我沒有……沒有……”

“還敢狡辯?”

一旁的紫環趕緊道:“稟福晉,您別信她,她鬼鬼祟祟地在灶房裏,我和阿蓉全看見了。”

“來人,給我好好地打!”

“是!”手持木棍的眾姑娘齊聲應道。

“啊……啊……好痛……”雪妍突地撫着肚子,一股熱流由下腹流出,黏濕溫熱的液體緩緩地濕了兩腿。

她痛苦地低頭一看,沒想到整個裙子上都沾滿了怵目驚心的血債。

眾人一看,均嚇了一跳,持棍的丫環們全退了一步。

“我……”雪妍臉色發白,承受不住這一頓棍打,下一刻便昏了過去。

“去,去看看,她究竟是怎麼了?”洛福青不安地對一旁年紀較大的李嬤嬤下令道。

她開始擔心自己是否下手太重,若真把她打死了,將如何對德隸交代?

李嬤嬤前去檢視昏了過去的雪妍,眉頭一凝,回身到洛福晉身旁耳語道:“稟福晉,這小妮子怕是有孕了。”

“什麼?”洛福晉一聽,大驚。

“但孩子恐怕已經流掉了。”

“這……怎麼辦?”洛福晉心頭惶惶不安,她沒想到事情會弄成這樣的地步,不用說,她心裏也曉得雪妍肚裏的應該是德隸的骨血。

這丫頭雖是漢人,但肚裏卻是旗人的骨血,這事要是讓德隸知道,那還得了?

李嬤嬤在洛福晉身旁服侍多年,曾獻過不少計幫助洛福晉剷除王爺生前的小妾們,她自然知曉此刻洛福晉心中的憂慮。

於是,她在洛福晉身邊耳語道:“福晉,明日便是貝勒爺出征的日子,這丫頭留不得!”

洛福晉慌慌地轉頭望向堂前伏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雪妍,她下身的腥紅血漬令她駭怕不安。

“那……嬤嬤,這下子該如何是好?”

“簡單。”李嬤嬤面色嚴肅、做出一個手刀的動作。

“不、不成……”洛福晉雖心狠,但念及雪妍的肚裏有她洛王府的骨血,她怎麼也下不了手。

“福晉,事不宜遲,趁貝勒爺在皇宮這當口,快命幾名丫發將這丫頭帶到郊外山上找個洞埋了。”

“但,明日貝勒爺若問起……”

“不用擔心,嬤嬤會想辦法。”

“這……好吧。”洛福晉此刻已六神無主,一切都聽李嬤嬤的安排了。

李嬤嬤冷靜地分派丫環們做事,並且吩咐若有人嘴碎將今日這事宣揚出去,必定只有死路一條。

李嬤嬤的手段毒辣是眾所皆知的,於是大夥均駭怕地連連點頭稱是,在李嬤嬤的指揮下,一群人很快地將不省人事的雪妍給運出了王府。

幾名丫環將雪妍塞在一隻大布袋裏,用平板車載到郊外的一處山上。

一名丫環身子始終抖個不停。“這、這……要載到哪兒去?”

另一名丫環也害怕地道:“不……不知道。”

“我……我可殺不了人……”

另一名丫環突地停下腳步,望着眾家姐妹。“咱們逃吧!”“逃?”

“反正那嬤嬤也沒跟來,你們想,洛福晉這下子把貝勒爺的侍婢給打成這樣,還流掉了貝勒爺的骨血,我們這趟回去,還怕福晉和嬤嬤不把咱們給全殺了,好來個滅口?”

眾人一聽,均面面相覷。

紫環和阿蓉也在丫環之列,兩人瞬間急哭了。

“嗚嗚……我好怕啊……”

“我們真的不是故意的……真沒想到會弄成這樣……本來只是想整整她罷了……沒想要弄死她啊……”

“你們兩個,這事要是讓貝勒爺知道,還有讓你倆活命的道理?”

“我……嗚……”

“咱們逃吧。”

“對!”眾家姑娘們全應聲喝道。

“咱們逃吧,若回到王府里去,只有死路一條!”

“那……這……”一名丫環指着麻布袋。

“就……就擱這兒吧。”

“對、對,讓她自生自滅。”眾丫環們全沒膽子下手殺人。“那……那咱們就在這分手吧!”

“嗯……”一瞬間,眾人各自逃命去了。

“喂,阿菜,人都走了,過去看看袋子裏裝了什麼。”三個賊呼呼的人躲在樹叢里,其中一名男子催促着同伴。

阿菜踱出草叢,小心地向四周望了一下,確定沒人之後,打了手勢要同伴全都出來。

其中一人趕緊伸手打開布袋,嘴裏興奮地叫道:“每餐都是青菜豆腐,這下子真讓爺給撿到寶了!”

“你想得美!”阿菜毫不留情地往同伴阿德的頭上敲了一記。“若有寶物,還會讓人給丟在這荒郊野外讓你來撿啊?”

“哎喲,想想罷了,阿菜……啊……”阿德在見到布袋裏的“東西”后,驚叫一聲,身子慌張地退了一步。

另外兩名同伴很快地圍了上來,也驚叫道:“啊?一個姑娘?”

“快看看,還有沒有氣?”阿菜很快地蹲下身子將袋裏的姑娘扶正,他突地叫道:“恩人?”

另一名同伴也叫道:“果真是恩人。”

阿菜探了下鼻息,欣喜道:“快,還有氣,快送到咱們家,阿德,你快到城裏去請大夫!”

“喔,知道了,這就去。”

德隸離京的日子來臨,他一身閃亮戎裝,不時地遠眺人群,下意識地尋找着那抹熟悉的身影。

但他就是不見雪妍!

昨夜他原想私下見她一面,但宮裏有事絆住,直至今日早晨。

他一直未見雪妍身影,一股不祥的預感襲上他的心頭。

他心頭忐忑不安,心緒紊亂無章,大軍離京之前見不到雪妍的身影,他的心裏便浮浮沉沉地。

“這是怎麼回事?德隸大軍出征在即,怎麼似乎心不在焉?”在廉后的皇太后不禁皺眉疑道。

陪待在一旁的玄祈嘴角滑過一抹詭笑。“稟太后,自古有云:英雄難過美人關,柔情鄉是英雄冢,當年吳三桂也為了美人陳圓圓大開山海關,而咱們這位征西大將軍也不過是掉下了英雄冢罷了。”

“喔?”皇太后挑挑眉。“這事倒沒聽說,知道是哪府的千金?”

“是民間漢女。”

“什麼?!”皇太后一聽,面容霎時冷了下來。

玄祈又道:“聽說皇上年輕時微服出巡,也曾與民間漢女譜下戀曲,后宮裏也有多位漢女娘娘,大丈夫有個三妻四妾,也沒什麼……”

皇太后眼角餘光凝向玄祈,口氣威嚴且冷淡。“胡鬧,掀皇上的短兒?皇上年輕時的韻事休得再提!”

“喳。”玄祈恭敬地做了個揖。

皇太后的思緒飄回十七年前兒子微服出巡的那一段記憶……

“額娘,我一定要納柳心為妃……”

“胡鬧,她只是漢人民女,怎麼可以入宮為妃……”

“朕是一國之首,難道連納妃的自由都沒有?”

“旗人高貴的血統不容玷污!”

當時她極力反對兒子將一名漢人民女納入後宮,甚至私下派人前去找尋打算除之,沒想到找到時已人去樓空,這段往事也就隨之束之高閣,沒再談起。

沉思間,德隸所領導的軍隊已經出發,皇太后沉吟了片刻后,冷道:“起駕回宮。”

“喳。”

“臣等恭送皇太後娘娘。”

雪妍意識模糊的睜開眼,陌生的木樑屋頂映入了她的眼裏。

這裏是哪裏?

她想移動身子,卻發現自己全身酸疼不堪,身子發燙,喉嚨乾燥,令她無法喊出聲音。

這裏究竟是哪裏?儘管頭痛欲裂,但她仍努力地想着,昏迷前的記憶片片段段地湧入腦海里。

福晉命人將她打了一頓,她留了好多的血……

她聽到窗外鳥兒的嗚叫聲,一瞬間,她懷疑自己是否尚在人世?對了,貝勒爺呢?是否已經領兵出京?

不行,她一定要見他,一定要見他……

想見到他的強烈慾念支撐着她,她不顧一切地要下床,沒想到腳才一着地,一片黑暗襲上她的眼前,雙腿一軟,她倒在床下。

門扉咿呀一聲地讓人由外打開,一名發福的中年婦人見狀,急忙地奔上前扶起她,將她重新扶到床上。

“恩人,你的身體還很弱虛,怎麼下床了?需要什麼跟菜嫂我說就行了。”婦人忙替她將被子拉好,一面嘮叨地道。

雪妍皺起眉頭,努力地由乾澀的喉嚨擠出聲音。“我……我……”

“別急,渴了吧?我先替你倒杯水。”阿菜嫂到一旁倒了一杯水,回頭喂她。

“恩人,好些了?”

受到水的滋潤,雪妍干啞的嗓子才覺得好些,她半眯着眼,虛弱地望着這位面生的婦人。“恩……恩人?”

“是啊,我們家阿菜說,您是咱們的恩人,要不是你那一袋銀子,咱們家哪請得起產婆替我接生?”

婦人越說,雪妍越糊塗,但她此刻什麼也不管着,一心只想去見貝勒爺。

“讓……讓我走……”

“不行啊,你身子還很虛弱,又小產,可得小心照顧……”

雪妍因阿菜嫂的話而愣了下……小產?

她……她有了貝勒爺的骨肉?

她的心情一下子飛升,又一下子往下墜,因她想起她裙下的那攤血水……她失去了貝勒爺的骨肉……

“啊……不……啊……”下一刻,她發狂地尖叫。

“恩人……恩人……”阿菜婦緊張地不得了,直按住雪妍的肩膀。“不要激動,你才剛從鬼門關繞了一圈回來,好不容易收的傷口可別再裂開了……”

“不……不……”雪妍不住地發狂尖叫。

“恩人……恩人……”雪妍執意下床,與阿菜嫂拉扯間,一時血氣翻湧,在阿菜嫂的叫喚聲中逐漸地失去意識。

德隸皺着眉,低頭不語地望着案桌上的一封短訊。

她不見了?

他的心裏不斷地重複着這個問題,她不見了?怎麼可能?自從大軍出發的那一天,他沒有見到雪妍來送行,他的心便無法安寧,總覺得有什麼壞預兆。

他派了人回京去查她的下落,卻得知雪妍已不在王府里,失蹤的前一日是由額娘叫去訓話,接着便失蹤了。

他的心惶恐不安,難道……額娘已對她下了毒手?

一思及這個可能,他的心緒便無法安寧,整顆心全在擔心她的安危之上,一日無法得知她的下落,他便一日無法安心。但,如今大軍在外,他身系皇命與上萬條將士的性命,這一投不僅決定了他的一生,也決定了上萬人的性命。

前不久,他因心境上無法安寧,作了錯誤的決定,讓敵人擄去一百多人,他對於這樣的結果感到十分愧疚。

德隸忽地抬頭,正眼望向一旁帳上高掛的弓箭,他知道自己必須先擺脫兒女之情,專心在這場戰役上,否則一切將毀於一旦……

雪妍在阿菜繼等人的細心照料下,總算由鬼門關前撿回了一條小命。

她原要離開,但阿菜等人軟硬兼施地要她留下,眾人口口聲聲地喚她“恩人”,就差沒跪地磕頭,她再想想自己似乎一時之間也無處可去,於是便答應留了下來。

阿菜嫂的小胖兒子還不到一歲,卻已很喜歡黏着她,每當他哭鬧,雪妍一抱他,輕聲唱兩句哄娃娃的小曲,小胖子便止住了哭聲。她也是很喜歡這阿菜嫂的胖小子,她常常心想,如果她和貝勒爺的骨肉沒有流掉,是不是也會像這孩子一樣白胖可愛?

個性原本就不算開朗的她,經過一連串的打擊,及失去了貝勒爺的骨肉之後,意志更加消沉了。

阿菜等人居住的山區里因遠離京城,環境還算清幽雅靜,對於她郁窒的心情恰巧提供了一小處療傷之處。

不遠處有一座名叫“靜心寺”的尼姑庵,每當早暮,莊嚴的沉鍾悠悠傳來,稍稍撫慰了她受盡創傷的心靈。

於是,持身子好些之後,她常到“靜心寺”去潛心禮佛,也認識了寺里的住持,法號喚“法凈”的女尼。

法掙時常開導她,在佛樂與經典的幫助下,終於讓雪妍漸漸撫平了內心的傷痛,但過往的回憶如同一個疤,雖已不再滴血,卻永遠有塊疙瘩。

她靜靜地數着日子,等着貝勒爺凱旋迴京的日子,一個月、兩個月過去了,半年過去了,一年過去了……

聽說貝勒爺的軍隊遇上了些麻煩,恐怕戰事比預期中拖得還久。

聽聞到這個消息,她駭怕地夜夜不得安枕。

白天,她勤奮地在佛堂前頌經,希望能替貝勒爺求得平安,夜裏,她時常夢見他入夢來與她相會。

她一心一念地等着貝勒爺回京的日子,要不是心裏強烈地牽繫着他,她恐怕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

是她對他的那分愛戀救了她,讓她在生死存亡之際,想再見到他的那一份堅定意志,讓她從鬼門關走了回來。

雪妍嘆了口氣,仰望天際,碧藍晴天也無法為她帶來好心情,她的心飄得好違,恨不得魂飛千里之外與他相見。

她忽然憶起貝勒爺曾教過她的情詩,此刻最能描寫她的心境……

長相思,在長安。

絡緯秋啼金井闌,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嘆。

美人如花隔雲端。

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淥水之波瀾。

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雞。

長相思,摧心肝。

她輕聲念起了最後幾句:“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長相思,摧心肝……”最後,她低下頭,幽幽地輕嘆,心頭擰窒,無法開懷。

當時與貝勒爺獨處在書房裏的日子,是多麼地令人懷念,她又何曾想到如今獨自體會,這相思竟是如此地折磨人?

阿菜嫂提着剛洗好的衣物回到木屋,遠遠地就見到恩人坐在屋檐下發獃,忍不住放下衣籃,朝她走去。

“姑娘,你又在唉聲嘆氣了。”幾次在雪妍的堅持下,阿菜等人已改口喊她姑娘。

雪妍一見是阿菜嫂,勉強露出笑容。“阿菜嫂,沒什麼。”雪妍從未對他人提起她的過去,甚至與貝勒爺的一段戀情,於是阿菜嫂等人均不知她為何會被人打得半死丟在荒郊野外,險些丟了一條命;也不知道雪妍心裏究竟有什麼苦,老是愁眉不展,只知道她很關心皇上西邊的戰事,常要阿菜他們替她多留意消息。

阿菜嫂知道就算問了,這雪妍姑娘也不肯說,日子久了,她索性也不問了,於是她撇撇嘴,又道:“對了,姑娘,聽說將軍要班師回京了……”

聞言,雪妍渾身一震,猛地站了起來,激動地道:“將軍?哪個將軍?”

阿菜嫂被她突來的反應嚇了一跳,訥訥道:“還有哪個將軍?不就是替皇上打仗去的那個德隸貝勒爺?”

“什麼?”雪妍一時無法消化這令她震驚的消息,愣了許久,才一臉驚疑地問道:“真的?阿菜嫂,你沒騙我?”

“真的……全京里的人大概都聽到消息了,還聽說啊,貝勒爺剛開始時打了敗仗,拖了點時間,但最終還是打了勝仗,吶,還聽說皇上打算……咦?姑娘,你有沒有在聽?”

乍聽到消息,雪妍幾乎無法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一想到很快就能與貝勒爺兒面,這兩年……這兩年……她等得好苦……

阿菜嫂見她臉色不太對勁,擔心地問:“姑娘,你沒事吧?”

雪妍充耳未聞,一心沉浸在貝勒爺即將回京的消息上。“要回來了……要回來了……終於要回來了……”

阿菜嫂不安地問:“姑娘,你、你還好吧?”

雪妍忽地回神,一掃往常灰暗的神情,兩眼炯炯發光。“阿菜嫂,謝謝你。”說完,她便回身跑開。

阿菜嫂在後頭大喊。“姑娘,要吃晚飯了,你上哪兒去啊?”

雪妍頭也沒回,一徑地往前跑,大聲回道:“別等我,你們吃,我到城門口去等人……”

望着雪妍的身影跑遠了,阿菜嫂才懊惱地自責道:“唉,忘了告訴她,大軍要下個月才會回京,這麼早跑去城門等,這姑娘也真夠性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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