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見過楚氏夫婦后,清儒和雪娃不禁羨慕起他們長相廝守的甜蜜及雲遊四海的自由,於是本就情深義重的兩人在這種催化劑的刺激下,終於口頭承諾互許終身。

只是按古禮規定,男方必須三媒六聘親自到女方家迎娶,才不會落人話柄。

所以過幾天後,紹寒就要先送雪娃回古府,準備新嫁娘的鳳冠霞帔、鴛鴦枕,而清儒得趕回白家莊佈置新房、擬宴客名單、選定良辰吉時、準備大小聘……等等的繁文縟節。這一來一往,至少要花個十天半個月。

而剩餘的這些天就是這對小情人最後的相處時光。

只見兩人整日膩在一起,白天相偕散步、逛市集,或是習武、下棋,晚上則相偎看月亮、數星星,互訴衷情。

彼此的眼中只容得下心上人,再也顧不得其他,而原本不識趣的紹寒總算開竅的只待在海棠閣,將四合院留給他們這對有情人卿卿我我去了。

這天,雪娃為了抓藥而獨自上街,才走到半路,就發現不遠處有個十多歲的小女孩正在嚎啕大哭。

好管閑事是她與生俱來無法除去的劣根性,縱使小嬌事件歷歷在目,但腳下卻是不由自主的往小女孩的方向移動。

「小妹妹,妳遇到什麼難題嗎?說出來,我幫妳解決。」

「我……爹生病……可是我沒錢……大夫不出診……」

她語帶哽咽,說得斷斷續續。

自古以來,醫者揭着「懸壺濟世」的旗幟,但真正做到的又有幾人?雪娃挑眉低嘆。

她牽起小女孩的手,輕聲安慰着:「別擔心,我幫妳付大夫的出診費。」

小女孩擤擤鼻涕,回過神之後,便直對她喊「善心姊姊」。

於是,小女孩領路,雪娃及一名大夫在後頭緊緊跟隨。

走着,走着,出了盧竹村,來到一個偏遠荒涼之處,放眼所及,只有一家以草為檐、以木為梁的茅屋,在茅屋周圍種植着稀疏的小樹,還有一個已被藤蔓佔據的古井。

「這是妳家嗎?」雪娃真是不敢相信,怎會有人住在這種破茅屋之中?只要稍稍起風,屋頂都有被掀掉之虞。

她家如此困苦,也許連三餐都有一頓沒一頓,又哪有錢治病?

雪娃從腰間拿出三兩銀子,「這些錢雖然不多,但對妳家的生計卻也不無小補。」

小女孩受寵若驚的呆楞着。

雪娃將銀子塞到她的手上。「別客氣,快收好。」

這位素未謀面的姊姊竟然對她這麼好,可是她還騙她來這兒……

她是不是太不應該了?

「善心姊姊……我……」她到底要不要說出事情真相啊?

雪娃蹲低身子,撫撫她的髮絲,「救人如救火,妳什麼都別說了,還是快帶我們進屋吧!」

善心姊姊都這麼說了,她只得乖乖的開門。

哪知門才剛開,一把劍竟毫無預警地刺出,不偏不倚的刺穿大夫的肩,大夫顧不得血淋淋的傷拔腿就跑。

小女孩嚇得放聲大哭。

雪娃拉着她,轉身想跑,但一道牆卻快速地擋住她的去路。

雪娃仰頭,發現是一名矇著黑紗的男子,而站在他身旁的居然是……小嬌!

黑紗男子沒有半點憐香惜玉的先後丟她和小女孩入屋,然後狠狠地把門關上。

她們兩人跌坐在屋裏的稻草堆上,雪娃除了打量他之外,還得分心照顧小女孩。

「我不知道他會殺人……我爹真的生病……他說只要我把妳騙來這裏……他就給我一大筆錢……」小女孩聲淚俱下的可憐模樣讓雪娃不忍心責罵她,只得不斷細語安慰着。

「古府千金果然長得如花似玉,難怪玉面公子會動心。」

小嬌尖聲斥道:「哼,就是那張臉騙得白少爺和楊少爺像中邪似的,為她團團轉!」

雪娃瞧着黑紗男子,不疾不徐的開口,「想必閣下就是大名鼎鼎的蒙面大盜吧?」

透過黑紗,依稀可瞧見他眼中的佩服之意,「想不到妳還滿聰明的。」

「不是我聰明。」她眼中儘是嘲弄,「這種酷暑,悶都悶死了,誰還會矇著面紗到處跑?只要沒瞎,大家都猜得出你的身分。你這種裝扮可用一句話形容──此地無銀三百兩。」

「丫頭,死到臨頭,還敢撒潑!要是妳求我,或許本大爺還會放妳一條生路。」他語帶威脅,朝她走過來。

小嬌不滿地一個箭步上前,「不能放,你答應過我你會殺了她!若她不死,我跟白少爺怎麼雙宿雙飛?」

「滾開!」蒙面大盜眉心一皺,掌風一出,就將小嬌震到一旁,暈了過去。

「小嬌!」雪娃驚叫。再怎麼說,她也是纖弱女子啊!

瞧蒙面大盜再度向她走來,雪娃將小女孩拉至身後,一副無畏的模樣。「我不相信你會因為我的求饒而放過我,你只是喜歡聽別人求你,喜歡那種被捧上天的感覺。所以無論我再怎麼求饒,你還是會殺我,不是嗎?」

他氣得語塞。她的語氣是如此平靜,但又句句極對。怪的是,就這麼一剎那,他竟錯認站在自己面前的是白清儒,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古家千金。

蒙面大盜冷哼一聲,惡狠狠的直瞪着小女孩,「妳不怕死?也許當我殺死她之後,妳就會向我跪地求饒了。」

小女孩瑟縮地偎着雪娃。

雪娃拍拍她的肩膀,發話的對象依然是蒙面大盜,「你一向不殺無辜的人,你只是怕放她出去,她會回鎮上找救兵,誤了你殺我的計畫。說明白點,從頭至尾,你根本沒打算殺她,所以你又何必以她的性命來威脅我?」

「哼!」蒙面大盜不屑的輕哼,「誰說我不殺無辜的人,方才妳不也看到我一劍就刺傷了那名隨行的大夫?」

「因為老大夫是個怕事的,你刺傷他只是為了達到恫嚇效果,讓他回去后不敢多說什麼,而他更不可能冒着性命危險帶人來救我們兩個。若你真是個濫殺無辜之人,你又何必只刺傷他?取他性命對你而言豈不是易如反掌?」

「妳……」蒙面大盜為之氣結。在這種情況之下,為何她還能侃侃而談,分析事情又是如此有條有理?

這種沉穩聰穎的特質……哼,難怪他會錯認站在他面前的是玉面公子。

他從袖中拿出毒針,「妳可知這是什麼?」

她淺笑着,背上卻襲來一股涼意,「如果我猜得沒錯,是不是你犯案時常用的毒針?」

「聰明,那妳知不知道被毒針刺到會如何呢?」

她極力壓抑心中的不安,「毒針是你的,你應該比我更了解才是,何必問我?」

他晃動毒針,「或許妳可以告訴我被毒針刺到的感覺。」

「我跟你有仇嗎?」她乾笑兩聲,「聽說你從不殺女人,你大可不必為我破例。」

蒙面大盜拉高右手衣袖,露出半截殘斷的手臂,傷口雖已癒合,但看來仍是令人怵目驚心。「這條手臂是拜玉面公子所賜,今日我是來報斷臂之仇。」

從他失掉一條胳臂開始,滿心只想着要復仇。但缺了一條手臂的他功力已大不如前,若直接找玉面公子復仇,可說是找死。

恰巧,某天他在路上看到一名近乎瘋狂的女乞兒,從她叨叨絮絮的話中得知玉面公子與古府千金之間的事。

一聽到這個消息,他自然而然就把矛頭轉向不會武功的古雪娃,對玉面公子而言,傷了古雪娃,可比殺了他還痛苦萬倍!所以他才想趁古雪娃獨自出門之時,下手殺了她。

之後,他就儘快逃到別處,可說神不知鬼不覺。

窗外,一個人影縱身飛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踹飛了蒙面大盜。

蒙面大盜被打飛到屋樑邊,連隨身寶劍都飛了出去。而房子受到的撞擊力過大,整個呈歪斜狀態。

「雪娃,辛苦了。」紹寒揮揮扇子,滿臉笑意。

清儒立即奔至她的身邊,「妳還好吧?有沒有受傷?」

只要雪娃傷到一根寒毛,他就要蒙面大盜死無葬身之地。

「別擔心我,我很好。」雪娃拿出手絹為他擦去臉上的風沙,「你趕路趕得很累吧?」

清儒握住她的手,擔憂之情明顯可見,「下次別答應大哥幫這種忙!我自己的事,我可以自己解決。」

當他接獲義兄託人捎來的紙條時,簡直是心急如焚,又氣又窩心。氣的是兩位拜把兄弟竟出這種餿主意幫他,窩心的當然是雪娃二話不說的接下這個艱難的任務。

雪娃難得柔順的點點頭。

「咳咳!」楚鷹離出聲制止他們兩人的甜蜜演出。先不提時不對、地不對,最重要的是看着他們甜蜜,會讓他想起待在家中的嬌妻啊!

蒙面大盜奮力的站起身,獨自面對着三人,「難不成妳是故意被我抓來的?」

沒想到除了玉面公子、笑修羅之外,竟還有一個大鬍子。江湖上與玉面公子拜把的大鬍子只有一個,那就是天下第一神捕楚鷹離!

「我本來就是引你出洞的誘餌。」雪娃坦承道,「只是我沒想到你居然和小嬌聯手,還利用這麼小的孩子。」

「小嬌?」清儒及紹寒訝異的同時發問。

兩人東張西望,終於瞧見她虛弱的倒在屋角邊。

清儒顯得有些忿忿不平,厲聲說道:「早知留她是後患,當初就該一刀殺了她!」

因為當初是自己的勸阻才讓她免於一死,紹寒只得訕訕的向清儒賠罪。

雪娃指指蒙面大盜,適時的提醒他們,「過去的事就別提了,想想眼前的問題吧!」

「你們……」蒙面大盜深知自己是躲不過了。但死之前,他非要做一件讓他們懊悔終生的事不可!

「小妹妹,妳趕快回家去。」雪娃向清儒拿了一串錢交給了她。

「善心姊姊,謝謝。」小女孩滿心歉意的朝雪娃跪了下去。沒想到這位大姊姊一點都不責怪她,還給她這麼多錢。

「別這樣。」雪娃趕緊扶起她,「這些錢應該夠你們一家人生活。妳快走,這個地方不適合多待。」

尤其待會兒可能會有血濺三步的血腥場面。這句話是她在心裏補上的。

望着小女孩遠去的背影,雪娃總算是鬆了口氣。若是蒙面大盜以小女孩為人質,到那時,她還不知道該怎麼辦呢!也許就這麼讓蒙面大盜溜了也說不定。

「雪娃,待會兒妳閉着眼睛,靜靜待在一旁。」清儒是怕嚇到她,才這麼提醒她的。

雪娃應了聲,她的確不太喜歡見到血腥的畫面。

她拉拉清儒的袖子,憂心叮嚀着:「你要小心。」

「放心。」清儒堅定的握着她的手。「我的武功有雪娃女俠的調教,不是嗎?」

雪娃笑着摟往他。師父的武功確實是比蒙面大盜好,何況還有紹寒、楚大哥的幫忙,她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現在,她只要照顧好自己,別讓他擔憂就是了。

她走到稻草堆的角落佇立着。

「蒙面大盜,今日你插翅也難飛。」紹寒緩緩的朝他的方向挪步。

面對三位強敵,蒙面大盜已有了必死的決心,他淡笑的說了句:「是嗎?」

眾人尚在疑惑他看來怎麼不像將死之人該有的反應時,蒙面大盜朝雪娃的方向射了一枚毒針。

雪娃來不及閃躲,其餘三人更是來不及動作,以致毒針沒入雪娃的肩上,讓她驟然的往後傾倒。

清儒急忙接往她。

雪娃仰頭,迎上一雙再熟悉不過的眸子。

「師父……」她勉強擠出一個微笑。

清儒迅速拔掉她肩上的毒針,封住她的氣震穴。

「妳忍一下,我馬上去請大夫!」

雪娃虛弱的伸手,撫過他緊皺的眉宇,「別皺眉,不像你……」

「能為心上人送終倒也是一件幸福的事。」蒙面大盜冷笑的說風涼話。

清儒直瞪着他,臉上除了以往一派的平靜之外,更多了些兇狠的感覺,全身散發的威嚴氣勢,使他看來就像是一個心狠手辣的殺手。

蒙面大盜被他的表情嚇到,不禁往後退幾步,卻又不知哪來的勇氣,竟再度發射毒針,只是這次的對象是清儒。

接下來的事全在一瞬間發生,清儒使出內力發出掌風,本想打落毒針,哪知原本暈過去的小嬌不知何時醒了過來,並且不假思索的橫擋在清儒面前;等眾人反應過來時,她已身中蒙面大盜的毒針,又被清儒的掌風震得五臟六腑俱碎,早已香消玉殞。

怔忡一會兒,清儒才期期艾艾地緩緩吐出話,「真是笨女人……」

話里不是嘲諷,而是更多的震撼與感激。

「大哥,你先抱雪娃到外頭休息,這個混蛋就交給我和楚大哥收拾。」紹寒臉上雖帶着笑,不過此時的他皮笑肉不笑的更是恐怖。

清儒朝他點頭致意,轉身就抱着雪娃走出大門。

紹寒輕哼!這個蒙面大盜竟敢傷他嫂子、濫殺無辜,留他在世上何用?不如趁早讓他去投胎,看能不能投胎為牲畜,對世間人還有些貢獻。

他愈想愈氣,一出拳就震得蒙面大盜再度往樑上撞去。這一撞使得原本就已歪斜的茅屋更是呈現岌岌可危的狀態,屋檐上的茅草早已不翼而飛,就只剩下幾根木樑撐着罷了!

蒙面大盜將手伸進袖中,楚鷹離卻先一步握住他的手,讓他無法射出毒針。

「想用毒針?」他嘴角微微上揚,眼光卻兇狠得緊。「沒有了右臂,用左手確實很難施展劍數。難怪你現在只會使用毒針暗算對手。」

鷹離冷笑一聲,轉向紹寒,以施恩者的姿態說著:「紹寒,我看就由我們教他如何用左手擊敗敵手吧!」

蒙面大盜嚇得直盜汗,他真的後悔招惹到這三個魔鬼!

屋裏是這般腥風血雨,屋外卻是柔腸寸斷,令人一掬同情淚。

「師父,不要浪費時間找大夫,你放我下來。」雪娃有氣無力的央求着。

「找大夫怎麼是浪費時間?我一定要帶妳去街上找大夫。」清儒雖然好言相勸,但雪娃就是不依。

最後,清儒禁不起她的要求,只得遵照她的意思暫時將她放下。

雪娃抓住他的手,「我有話非得跟你說不可。」

「有什麼話就等身子復元之後,妳再跟我說。好不好?」他安撫着拍拍她的臉頰。

雪娃堅持的搖頭,「現在不說,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看到她眼中的堅毅,清儒只得連聲說:「好,好,我聽。」

「如果我死了,我希望你再娶,我不要你孤零零的。但是你一定要娶一個自己愛的女人,否則對雙方都不公平……」她覺得心口好疼,不知道是宿疾的關係,還是因為說這些話的原因。

清儒低頭吻住她,「別說這種話,知我莫若妳,妳知道我無法愛別的女人。」

她只是流淚。是啊,她知道他的心,但就是因為知道,才更讓她捨不得啊!

如果沒有人照顧他、陪伴他,她怎能安心呢?可是一想到他摟着別的女人,訴說著甜言蜜語,她的心就像被撕裂般難過……究竟誰能告訴她,要怎麼做才對啊?

眼前水氣密佈,她無心抹去,只是使儘力氣,伸手撫上他的臉,「我真的不想離開你……」纖纖素手無力地逐漸滑下他的臉龐。

「雪娃!雪娃!」清儒憂懼的拍拍她,但她已無反應。「妳醒醒!雪娃!我們還沒有遊歷五湖四海,我還沒帶妳吃盡各鎮名菜……妳說妳要照顧我的……妳怎麼可以離開……」清儒緊抱着她,聲嘶力竭的吼,着實令人動容。

但在他懷裏的人兒卻已聽不到……

☆☆☆

四面皆是巍巍大山,異石遍佈,奇葩異卉,由北方山頭湍急衝下的瀑布氣勢磅礡,長年以來已造就一個長寬數呎的湖口,水穿石的奧妙由此便可領略。

湖口附近有一石几及數張石椅,渾然天成的形狀似與天地融為一體。

「南極仙翁,真是對不住,我又到這兒來打擾您了。」月下老人彎腰作揖。

一名微胖的老者撫着及膝的白鬍須,不拘禮數地拍拍他的肩,笑聲宏亮,「您這是說哪兒話?要是您沒來,我一個人在這兒還挺無趣的。我早已備好酒菜,就等您老上門呢!」

的確,石几上已放了數盤小菜,還放了十幾瓶頗負盛名的杏花酒,另外還有一盤棋。

「月老,這些杏花酒是特地為您準備的,如果這些喝不夠,別客氣,儘管開口,我再叫丫頭去買。」

「仙翁真是厲害,所有酒類之中,我最愛喝的就是杏花酒。它甘醇不澀,喝第一口時,覺得口齒留香,喝第二口時,覺得五臟六腑像是洗滌過般清爽,這喝下第三口,可真是通體舒暢,套句武家的話,稱得上打通任督兩脈,可成上乘內功啊!」

「哈哈哈……」南極仙翁豪邁的仰天大笑,「別再發表酒經了,再不吃菜都涼了。」

待他們兩人坐下,月老舉起酒杯,「我被小竹限制不能喝酒,幸虧有您這一處南極仙居,要不我腹中的酒蟲可鬧得凶呢!來,我敬您這杯。」

他將酒杯湊上嘴唇一飲而盡。

「事情不好了!」遠處,傳來小竹高分貝的音量。

月老「噗」一聲,噴出一條飛瀑。

「人未到聲先到。小竹,妳還是這麼活潑啊!」南極仙翁撫着肚子大笑。

小竹拉高衣裙,慌慌張張的朝他們直奔。

「月老,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閒情逸緻坐在這裏喝酒!」她河東獅吼的模樣讓月老直打哆嗦。

「我沒有喝酒,我是來找仙翁下棋的。」

她喘吁吁的瞪他一眼,「古雪娃和白小兔身受重傷生命垂危,你快算算看,到底怎麼回事?」

從靈魂對調開始,她就負責觀察他們的情況。她原以為只要等這兩對有情人成親,自己便能功成身退,沒想到今日卻讓她發現這兩名女主角奄奄一息,都快沒命了,哪可能成親?

「什麼?!」月老霍地站起身,「她們怎會生命垂危?不是還沒成親嗎?」

月老緊張的扳指算算,眉頭逐漸深鎖,「小竹,我們靈魂對調錯誤了。這個白小兔不是我們要找的人。」

「啊?」小竹吃驚的張大嘴巴,「可是……你不是說二十一世紀的白小兔和宋代的古雪娃?沒錯啊!」她嚇得結巴。

「我也不知道怎麼會發生這種失誤。」月老緊皺眉頭,百思不解。「白小兔住在永和,古雪娃住在湯村鎮,一切都依天道行事,沒錯啊!」

小竹隨他沉思着,「嗯,白小兔住在詠荷社區,古雪娃住在湯村鎮。姻緣簿上記的確是如此,究竟是哪兒出錯呢?」

旁觀者清。南極仙翁捋須,「詠荷社區和永和這兩個地名是指同一個地點嗎?」

「啊!」小竹和月老同時大喊。

小竹從懷中拿出先前向月宮丫鬟借來的姻緣簿,顫抖的翻開內頁。月老也緊張的湊上前。

簿子上明確寫着:「一千零八對,宋代湯村鎮古雪娃與白沙鎮白清儒,於熙寧四年完成終身大事。」

另一頁上頭寫着:「一萬零八對,二十一世紀台北縣詠荷社區白小兔與同社區何武青,於西元兩千零三年圓山飯店完成終身大事。」

不是張耀文,而是……何武青?小竹的臉都綠了,「月老,我當初不是跟你說白小兔住在詠荷社區,你為什麼找的是住在永和的白小兔?」

「我怎麼知道?」月老有些愧疚的低下頭。

小竹雙手扠腰,「那你說現在要怎麼辦?」

「不能讓她們的魂魄被地獄使者收回去,妳快把她們的靈魂引到三界空間。其他的事讓我想想再做決定。」

「好,我馬上帶她們去三界空間。如果你想到解決的方法,就快來找我們。」小竹轉身匆促的離開。

月老羞慚地向仙翁作揖,「抱歉,讓你看笑話了。」

「別這麼說,忙中有錯是正常的。」雖然仙翁知道他是喝酒誤事,但仍是給了他一個台階下。

「是啊,這陣子事情實在太多。」月老尷尬的笑笑,「我必須回月宮了,我看,我們改天再聚吧!」

「那就不送了。」南極仙翁知道他心亂如麻,也不再慰留。

☆☆☆

小竹引領古雪娃及白小兔的靈魂走到了一個涼亭。

雪娃無心地掃過眼前的景緻。「想不到我們又回到三界了。」

小兔沒開口,只是眼睛早已哭得紅腫。

「這裏是仙、人、魔三界均不管的空間,妳們兩個安心待在這兒,牛頭馬面不會來這兒抓妳們的。」小竹招呼她們坐下。

古雪娃的對面正好坐着白小兔,她們互望,心裏真是五味雜陳。

入目的雖是相伴自己二十一年的外貌,卻不是本身的靈魂……

「靈魂本似水,會隨着軀殼而呈現不同的面貌。所以雖然妳的外貌是白小兔,但妳卻是古雪娃;妳的外貌是古雪娃,但實際上妳卻是白小兔。」小竹乾笑着,「我知道這樣看着自己的外貌,確實有些奇怪,但妳們也只得忍耐。」

「小兔……」雪娃硬生生地開口。

她實在不習慣看着自己的臉,卻喊出別人的名字。

小兔知道她不習慣,其實自己也覺得怪,她擺擺手,「算了,妳還是叫我雪娃吧!反正我在古家這麼久,雪娃這個名字我也聽習慣了。」

「這些日子,妳都在古家?」小兔心急如焚的接着詢問,「我爹、娘、宇軒、喜兒,他們過得好嗎?」

縱然她的外貌已不是當初柔弱的古雪娃,但她天生的溫柔氣質仍是輕易勾起旁人毫無保留的關注。

「他們一切安好,妳別擔心。」她大笑,心情輕鬆許多,「倒是妳,我小哥的那張嘴,妳還受得了嗎?」

知道自己家人安好,小兔心上的大石終於落下。她微挑蛾眉,「白家的人都對我很好,耀文也對我很好……」最後一句話,她幾乎是含在嘴裏說的。

「耀文!」原來耀文……哎呀!她怎麼沒想到?難怪一路上她都淚汪汪的,原來是捨不得離開耀文。

雪娃邪笑,「想不到耀文這個百鍊鋼已被妳化為繞指柔。」

她的話讓小兔羞紅了臉。

「原來耀文愛的是妳這種個性的女子,難怪我們同班三年、每天一起上下學,但是我們的關係還是僅止於哥兒們,因為我不符合他心目中的愛人形象嘛!」

她沉醉於幸福的甜蜜臉龐,讓雪娃寄予無比的祝福。

耀文一定會好好照顧她的,她想。

小兔偏過臉,羞怯地的轉移話題,「請問小竹姑娘,為什麼妳要帶我們回來這兒?棄世的人不該到阿鼻地獄或是西方極樂世界嗎?」

小竹硬着頭皮說出自己與月老犯了這麼一個不可饒恕的錯事。

雪娃悠悠的開口,「現在的情況讓我想到席慕蓉的一首名為『距離』的詩:『如果從開始就是一種錯誤,那麼,為什麼,為什麼它會錯得那樣的美麗?』是否愛情本身就是一個美麗的弔詭?」

小兔垂頭,低吟道:「渺渺然,悠悠然,身處三界物華散,寸心憂鬱煩!思更長,念更長,只嘆天道運行難,錯將人兒轉。」

小竹不敢瞧她們,只得將眼光投向遠處的綠草叢……

有個白影正在草叢中穿梭,還不時朝她揮手,小竹定睛一看,月老來了!她急忙編個理由,向亭中的另兩名女子道歉,匆匆離去。

「月老,你想到解決的方法了,是不是?」她喜出望外的喊着。

「妳也許會失望,因為這個方法不如妳想的那麼美好,但這是唯一符合天道的方法了。」他鄭重其事的口吻,使得周遭空氣有些凝結。

小竹直覺地從心裏升起一絲失落。

他無可奈何的搖頭,「我想,我們還是遵循天道行事吧。姻緣薄上如何寫,咱們就怎麼做。」

「可是,他們這兩對是真心相愛的,如果真要依循天道,不就是要拆散他們嗎?」她極力反對這種成人之惡的事。

「不論他們是否相愛,只要他們之間沒有姻緣線,最後還是會走上分手一途。要不,世間又何來『失戀』這詞兒呢?」

「為什麼?月老的工作不就是要讓有情人終成眷屬?雖然他們這兩對彼此之間都沒有姻緣線相系,但真心相愛難道就敵不過一條小小的姻緣線?你想想辦法幫幫他們吧!」

這些日子以來,她與他們同悲同笑,她已將這四個人視為朋友。天下之間,哪有眼見朋友痛苦,還袖手旁觀的人?

「所謂的神仙只不過是厲害的算命師,他能精準地算出冥冥之中的天道,但僅此而已,如果有心篡改天道,恐怕將損失數百年的道行。小竹,我們只是天命的執行者,而非裁判者,世上有許多事,我們也是無能為力的啊!」月老不是不想幫忙,他確實束手無策啊!

「我不管,我要幫忙他們!」小竹嘟着嘴、臭着臉。

「別想放她們回凡間,妳會害死她們的。」月老出聲制止在她腦中逐漸成形的方法。

對於這小丫鬟的心思,他可清楚得很。

「沒有姻緣線的人註定不能在一起,若要勉強,只有死路一條,目前她們兩人就是這種狀況,天道難容,只得以死逼他們分開。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將這個白小兔送回二十一世紀,再將古雪娃與真正的白小兔交換,這樣我們的責任才了。」

「你以為古雪娃還會去愛另一個人嗎?」她氣憤的丟出問題。

「不管她會不會愛上別人,有姻緣線繫着,她非得嫁給別人,而那個人絕不是張耀文。」月老因她的態度而有些慍色。

「你這麼做不僅害了古雪娃,還同時害了無辜的白小兔、張耀文、白清儒,你真是老胡塗!」

「就是因為我已經胡塗了兩次,這次我絕不能再胡塗!」

「氣死我了!我不求你,我自己想辦法。」

月老輕哼,滿臉不信,「妳只不過是一個仙化的泥娃娃,道行只有數十年,憑妳又能幫他們什麼?」

「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她踱腳,跑到老遠的地方,這才回頭朝他扮一個鬼臉。

她左思右想,過幾日,按照慣例,王母娘娘會舉辦一次聚會,小桃的琴藝為仙界女子中首屈一指,所以她會應邀出席。到時候就煩請她拿一顆蟠桃,據說吃下一顆仙桃可增加五百年道行。

有了五百年的道行,還怕無法幫助這兩對有情人嗎?

☆☆☆

已經很久了,在這裏的日子就該與在天堂生活一樣閑適,只不過她們各自惦記着心上人,不論是多麼如詩如畫的仙境,也無法引起她們的興奮之情。

小竹焦急的跑來,「妳們快跟我走。」

「去哪兒?」

「我送妳們回去。」

小竹不理她們的驚訝目光,只顧着往前飛奔,雪娃拉着小兔也跟隨在她的身後。

雪娃快語喊道:「我要回的是宋代,不是二十一世紀。」

小兔也跟着嚷嚷:「我想見耀文。」

待在三界空間的日子裏,她們已互吐心聲,而且也互相約定,若幸運得以返回人間,她們要回到心中掛記的那個時代;至於親人,就只有煩請對方多加照顧了。

她們這麼做,並不是自私的行為;相反的,是勇於追求真愛的表現。

況且深愛她們的親人若是知情,也該是以祝福的心情送她們遠行。

因為愛不是束縛,而是看着所愛的人能平安幸福。

愛,除去世俗粉飾的神秘面紗,不就只是單單如此嗎?

「放心,我會把妳們送到心上人那兒的。」

「可是妳不是說從頭到尾都是你們搞錯了,所以要將我們回歸本位嗎?」

「我不忍心看你們四個人這麼痛苦,我會幫妳們的。既然錯,就讓它錯到底,反正這個錯誤也造就了兩則美麗的故事,不是嗎?」

「妳這麼幫我們,會不會惹上麻煩?」小兔擔心的反問。

小竹不在乎的搖頭。「我本來就是天庭的頭號麻煩人物,連玉帝看到我都要禮讓我三分,這回頂多被罵一罵就得了,妳們不用擔心我。」

「謝謝。」雪娃真摯的握住她的手。

小兔一手握住小竹的手,一手握住雪娃的手。三人真摯無悔的友誼正逐漸形成。

「好了,妳們快回去吧,要是時辰晚了就回不去了。」小竹拿起月老的咒語本,嘴裏念念有辭。

她們只覺得頭昏,接着就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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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塗月老牽對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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