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他從馬車上下來,門房立刻過來為他打傘。
他站在傘下,拍打着身上的積雪。
“大家都回來了嗎?”他問。
“回大少爺的話,大家都回來了。”門房笑呵呵地說著。
“那就好。”他往門裏走去,沒走上幾步,就看見有人迎了出來。
“爹。”清遙穿着一件白色梨花紋的衣服,笑着站到了他的面前。
“清遙你也回來了啊!”他打量著已經比自己都要高一些的清遙,笑着問:“你最近過得好嗎?”
“很好。”清遙微微一愣,然後抿嘴一笑,在花白的發色映襯下,有一種說不出的風姿在。“爹你放心,爹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很清楚,所以我過得很好。”
“你一個人在外面住着我們都不放心。”他也回以微笑:“不過,孩子大了,哪裏還能管得住啊!可不要記掛家裏,你自己開心就好。”
“嗯!”清遙點了點頭,和他一起往大廳走去。
大廳里,女眷們正在準備明天一早酬神還願的東西,素言眼尖看見了他們,立刻走了過來。
“回來啦!”素言接過他脫下的斗篷,對他說:“大家都到了,過會就能吃團圓飯了呢!”
“大哥。”正在長桌后寫春聯的莫舞抬頭喊他,站在他身邊的韓赤葉也笑着打了招呼。
韓赤蝶坐在女眷們中間,拿着布料往撅著嘴的怡琳身上比畫,輕聲說著什麼,怡琳轉眼就笑了出來。
另一個角落裏,洛希微拉着藍天遠的衣袖絮絮叨叨地說著什麼,根本沒注意到他進來。而藍天遠一臉冷峻,眉宇間已經隱隱約約有幾分不耐,目光和他相遇的時候,倒是輕輕點了點頭。
“好啊!”他點頭,環顧了一下四周:“大家……都回來了?”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大廳里變得靜悄悄的。
他微微一笑,說:“我回來了。”
大家圍坐在圓桌旁,喝着醇酒,敘著離情。
天色暗了下來,眾人歡笑的樣子已漸漸看不太清。
見廳外喊著掌燈,轉眼間,又明亮起來,眾人帶著某種傷感的表情落進了他的眼裏。
“爹。”清遙對着他說:“該走了呢!”
他環視著這些或溫柔或神傷或淡然的人們,臉上露出了依依不捨。
“他已經等了很久了。”清遙笑着搖頭:“要是再不回去,他不知會有多生氣呢!”
他心神一動。
眾人們朝他露出了瞭然的微笑。
他反倒有些赧意,卻也是站了起來。
眾人簇擁著,把他送到了門口。
馬車已在候着。
“相公。”素言為他取來了斗篷,遞了過來:“前路漫漫,多加珍重啊!”
“大哥。”莫舞拉着他的手:“你可別太委屈自己了。”
韓赤葉跟着說:“希望有朝一日,還能和大哥你把酒長談。”
“歷公子。”韓赤蝶接了下去:“恭喜你,終於守得雲開。”
“相公啊!”怡琳狀似無奈地嘆了口氣:“我可不說什麼‘一路走好’之類的話,你不要走才好。”
話剛說完,立刻就被素言拉去了一邊。
“我只是說說,就算我肯,也有人不願意啊!”依稀聽見她對素言這麼叨念著。
“懷憂,那傢伙究竟有什麼好的?我好捨不得你,你就不要回……”洛希微話還沒說完,就被藍天遠一把捂住了嘴,下面的話變成了嗚嗚啊啊。
“保重。”藍天遠簡單地說了兩個字。
他一個一個應了,心裏有些酸澀。
“爹。”清遙說:“該走了。”
“清遙。”他伸手揉了揉清遙的頭髮,滿意地看到清遙愣住了:“你不快樂啊!”
“爹……”清遙低下了頭,神色間一片茫然失措:“沒有……”
“我怎麼會不知道呢!”這孩子死硬到離譜,都快趕上離塵了:“真是的,我都不知道自己把你教得這麼死死板板的。”
“對不起,爹,我只是……太傻了……”清遙抬起了頭,眼睛裏滿是歉意。
“誰說我家清遙傻了,最多是太認死理了。”他微笑着說:“你又沒有做錯什麼,為什麼要道歉?我知道,你一定覺得受到了欺騙,就開始鑽牛角尖了。我也不勸你什麼,只是凡事不要太過,點到為止吧!個人立場不同,對事情的理解自然也不一樣。對和錯,本來就沒有什麼絕對。只要你自己解氣了,就該要收手了。”
清遙沒有回話,倒是眼眶有些紅了。
他也不再多說什麼,眼角瞥見在堆滿霜雪的梨花樹后,有一個遠遠望着這邊的明黃身影。
他笑出聲來。
清遙順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一時怔在了那裏。
“我要走了。”他拍了拍清遙的肩膀,抬頭和大家道別:“各位珍重,後會有期。”
馬車緩緩前行。
他撩開車簾,看着眾人的臉在夜色里漸漸朦朧。
直到門前的燈籠和匾額看起來也模糊遙遠的時候,他才坐回了車裏。
閉上眼睛,回想起當年的點點滴滴,他忍不住又微笑了起來。
“你給我說清楚!他怎麼還沒有醒啊!”
這麼理直氣壯……好熟悉的語氣!
“這個……大師姐,我不是說過了,這種手術很容易……”
“很容易?那為什麼十幾天了,他還沒有醒過來?難道你動手術的時候偷偷打瞌睡了?你把紗布留在他腦袋裏了是不是?還是不小心切掉了什麼不應該切的東西啊?我就知道我不應該答應留在外面,要在裏面盯着你才是啦!”
她要動手了,每次都這樣,說著說著就要忘乎所以,她就是這樣才嫁不出去吧!
“這樣我們很難溝通啦!大師姐,你不要每次話總聽一半好不好……”
“啊!頂嘴?鯉魚你給我說清楚,你是不是惱羞成怒了?你是不是很恨我?你是不是因為得不到我的心因愛生恨了?你……”
“夠了!你們兩個都給我滾出去!”
這個聲音……
“去!你這麼凶幹什麼,是不是還想嘗嘗……嗯……你以為你這種樣子很可怕啊!算了,不跟你一般見識!鯉魚,離瘋子遠一點,我們出去再說,我還沒有和你溝通完。”
響起了忿忿然的腳步聲和拖拉重物的聲音。
沒想到,她也有被嚇退的一天呢!
他微微地揚起了嘴角。
“懷憂,你醒了嗎?”他聽見熟悉的聲音這樣喊著。
他睜開了眼睛,捕捉到了那個模糊的影子。
“離塵……”他發覺自己的聲音沙沙啞啞的,說不出地難聽。
“舒……”君離塵正要張口,卻被他拉住了衣袖。
“沒關係,我沒什麼事,過會再找他吧!”他咳了一聲,清了清喉嚨。
耳邊隱隱約約傳來走廊上不知何人發出的慘叫聲。
君離塵抓住了他的手。
“離塵。”
“是我。”
他感覺到有一滴溫熱的液體滴到了自己被緊緊抓住的手上。
“怎麼了?”他輕聲地問。
“我以為,你要被他們帶走了。”
他用力眨着眼睛,直到視野慢慢清晰。
柔和昏暗的光線里,他看見了憔悴狼狽的君離塵。
“沒有啊!”他伸出手,用指尖梳理著君離塵額前凌亂的髮絲:“他們送我回來了啊!”
“算他們識相。”君離塵笑了出來,不過,配上他發白的臉色,實在是笑得不怎麼瀟洒。
“離塵……我回來了,這一次,我不會再離開了。”
“懷憂。”君離塵顫抖著把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不要忘記你答應過我的……”
“嗯!我記得!”他堅定地說:“生生世世,不棄不離。”
“生生世世……”君離塵把臉俯向他:“懷憂,是生生世世……”
他看着那張臉,看見自己在那雙烏黑瞳孔中的倒影越放越大……
“不棄不離……”他說:“是生生世世!”
“咦?這位帥哥醫生,你很面熟啊!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啊?”何曼的聲音傳了進來:“我們是不是有在哪裏相過親?”
“大師姐……你不要這樣……”舒煜無奈的聲音里夾雜著呻吟:“怎麼能用這種姿勢泡男人……你先把我放下來……我幫你……”
“你不要命了啊!”加送一個黑眼圈。
“啊──!院長!”一堆東西灑落的聲音,然後是奔跑聲:“來人啊!有殺人犯!有人謀殺院長!”
有一陣沒什麼聲音。
“鯉魚……”何曼的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不要啊──!”
他終於沒能在君離塵的唇碰到他之前忍住,笑了出來。
“該死!”君離塵挫敗地把臉埋到了枕頭裏。
“他們兩個真的很吵呢!”他笑着說。
“我去把他叫進來給你檢查。”君離塵站了起來,帶著一絲怨懟去解救走廊里平時看起來算是人物,偏偏在那個瘋女人面前一點用也沒有的傢伙。
“離塵……”
君離塵照着他的要求俯下身。
臉被拉近,溫熱的唇瓣印了上來……
窗外,星辰漸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