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和久看見從走廊上走過的良子,穿着白襯衫、長長的秀髮綁在背後。澤田也發現了,小聲說“那不是北澤老師嗎?!”良子從教室的門縫中向裏面窺視,好象在找誰似的,和久不由得地把身體向前探,兩人視線重疊在一起。
“有田和久君!”
看來找的人正是自己。
“你可以過來一下嗎?”
和久慌忙站起來。兩個人的關係如果被發現了就糟糕了。所以在學校里盡量避免接觸。向這樣指名叫他的話,就一定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發生了什麼事嗎?!”金子小聲問。
“不知道。”
應着她出了教室,良子盯着和久看了一會。然後小聲地對他說:“跟我到視聽教室來。”
和久安安靜靜地跟在良子後面,一進入視聽教室關上門兩人就變成戀人關係。鎖上門,拉上窗帘,確認好一切之後,和久走過來抱住良子。
“別這樣,現在是在學校。”
吻上那張出言責備的雙唇,緊緊抱住她。良子身上的味道真是好香。下半身又開始熱起來了。明明早上剛剛抱過她的。現在好想再來一次。
“我有話必須要跟你說。”
良子不停地安撫着氣息明顯開始混亂的男孩,絲毫沒有一點慌亂。這也許就是年長女性的從容吧。的確,良子無論在接受和久的告白時,還是在和久在向她索愛時,都非常包容,絲毫沒有表現出一點猶豫。
“剛才午休的時候,你們班的船橋到我這裏來了。”
一瞬間,和久心想:這個混蛋!
“他說早上的測驗題目他已經提前知道了。我驚訝地問他‘為什麼’,他說早上跟班級同學偶然相遇時,那個同學拿着那張試卷。”
沒想到船橋並沒有向自己來確認,而是直接就去英文老師那裏告發。
“早上從良子家回去的時候,那張紙被風颳走時被他撿到了。”
“是嗎。被他這麼一說我也嚇了一跳,就模稜兩可的應付了一下,想向和久來確認一下以後再答覆他。”
“真是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
看到和久道歉,良子撲哧笑了出來,嘴邊露出兩個酒窩。
“算了,下次一定要在一個人的時候看。”
拋開八歲的年齡差距不說,和久覺得她笑起來的樣子真的好可愛。不禁將唇貼了上去。冗長的吻結束后,良子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船橋說,他為到底說不說出來煩惱了一個上午。最後他覺得為了和久好他應該說出來。”
“那真是不錯。”
雖然嘴上這麼說,和久心裏可一點都沒這麼想。船橋會為了一個毫不熟悉的人?!
“不過,那個孩子啊,說讓我給他0分。”
就是這種莫名其妙的正義感,令人想起來就生氣。和久心情惡劣地直到午休時間結束。過完了短暫的幽會時間。一回到教室,看到船橋在預備鈴響過之後、老師快來的時候才把書打開。“明明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還說出那種話!”看着他的背影,令和久的心情不覺焦躁起來。
第五節課課間休息時,和久坐到澤田前面的位置上。這裏離船橋的位子有一點距離。這種距離的話,用普通聲音說話對方大概聽不清楚。
“船橋這個人,真是奇怪!”
“嗯。”澤田表示認同。
上林歪着頭想了想,說“也許吧”。
“沒有這回事!”只有金子否定他的說法。
“那傢伙是挺怪的!”澤田斷言。
“要說喜歡獨來獨往、喜歡看書的人也不少,但那傢伙根本是個異類。作了一年的同班同學,連別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說不定不擅長記別人的名字。”金子庇護船橋。
“再怎麼不擅長,我們可是相處了整整一年了啊,一年在一起竟然連別人的名字都記不住,那個傢伙根本就是對周圍漠不關心!”
“就算對周圍不關心,他也不算是個壞人啊”金子的主張令澤田納悶。
“你為什麼覺得他是個不錯的人?”
“我、我跟他小學時就認識了。”
“僅僅只是認識而已吧。”
金子陷入了沉默。澤田嘆了口氣聳了聳肩膀。
“我討厭他!”在朋友面前,和久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就是討厭他那副偽善者的面孔!”
“也許吧。”澤田附和着。
“是這樣嗎?!”金子小聲嘀咕。
一直沉默不語的上林自言自語地說:“雖然不了解情況,不過我既不討厭他也不喜歡他。那傢伙在與不在不都一樣?!”
第六節課是國文課,因為老師請假變成自修課。本以為可以隨便玩一節課,結果學習委員走上台說,想借這節課把三月份“餞別會”的執行委員定下來。
餞別會是為畢業的三年級學生舉辦的表演大會。無論是看的人還是演出的人都覺得沒意思。在學生中間廢止的呼聲很高。但是校長以一句“這是傳統”而持續至今。
餞別會全校師生都要參加,表演的節目一般都是不花什麼時間和工夫的歌唱表演。即便如此,班裏的人都覺得處理這項任務既麻煩又無聊,因此沒有人願意做。就向這樣,委員長几乎已經帶有哀求地口氣問“有沒有人想做候補?”只有白痴才會舉手!
“至少推薦也好,有沒有值得推薦的人?!”
推薦朋友這種不講義氣的事誰也不會做的。和久突然瞥了一眼船橋的背影。露出了一個拐拐的笑容舉起了右手。
“如果推薦的話,我推薦船橋,他好像在班裏沒有擔任什麼職務。”
因為和久的提案,大家都把視線轉向船橋。沒有什麼職務?這種話真的那麼有說服力嗎?!委員長把船橋的名字寫在了黑板上。
“有人推薦船橋,還有其他人嗎?!”
怎麼可能會有?!結果,只有被推薦的船橋一個人成為了餞別會的委員。
“接下來由船橋主持下面的會議,之後再來決定一下表演的節目和練習的日程。”
委員長把會議下面的任務交給了船橋,船橋雖然站在了講台上,卻不知所措地環視四周。
“來決定一下餞別會表演的節目。”他說話方式就像在說別人的事情一樣的。
“大家有沒有什麼提案”
雖然知道最終肯定是唱歌,但是誰都沒什麼提議。因為太麻煩。周圍的嘈雜聲漸漸大了起來,把船橋的聲音完全蓋了過去,更有越衍越厲的趨勢。和久不免在心中吐了吐舌頭。雖然對船橋的統帥力不抱任何期待,但是把麻煩的事硬推給人家,比起他到老師那邊去告狀,和久多少有點罪惡感。嘈雜聲越來越響,直到聽到隔壁班級的老師發出怒吼。當以拳頭硬出名的白石教頭的身影出現在面前時,珍惜生命的各位立刻閉嘴。
“你們這個班級到底在幹什麼?!”
當船橋說明我們正在討論餞別會時,“你就是委員長嗎?!”白石“磅”一拳落下,打的船橋看起來很痛。“就算是在討論也給我稍微安靜點!”
放下狠話的白石回去了。教室里變的鴉雀無聲。成為犧牲者的船橋站在那裏用手捂着頭浮現出困惑的表情。和久雖然小聲嘀咕着“好可憐~~~~~”不過心裏卻開心的不得了。他倒是希望可以看到他更煩惱的樣子。
這時,看不下去的委員長出面幫忙。
“船橋,你可以指名讓誰發表意見。”
船橋這時總算浮現出一點安心的表情。
“那麼…對了,委員長,你有什麼意見?!”
“啊?馬上就問我?!”
這回輪到委員長不知所措了。他沒辦法只好提出“大家一起唱歌怎麼樣”,因為沒有其他的提案,基本上是決定唱歌。接下來就是“曲目”的問題。結果船橋還指名“委員長”,這時委員長的臉色就變的很難看了。
“不要光問我,你也試着去問問其他人!”
涉及到最根本的問題,船橋歪着頭陷入了沉思中。
“金子!”在他再一次環視四周後點了金子的名字。金子提出了一個還說得過去的提議“唱校歌怎麼樣”,但是不知道有誰說“那是餞別會最後全校師生一起唱的歌吧?”結果這個提議還沒有深入就被否決了。
船橋不得不再次指名,向四周搜尋的視線變的彷徨。最後,視線開始集中到自己身上。在和久在心中大叫不好的時候,他的名字被點到了。
“有田”
又不能無視他,只好做出適當的回答。
“總是唱同樣的歌,實在太無聊了,改唱英文歌曲怎麼樣?!”
“舉首歌曲好嗎?”
“什麼歌曲,拜託……我對外國歌曲又不太了解,那不是澤田和上林的專長嗎”?!和久心裏一片混亂。
突然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個名字,他就不自覺地說了出來
“比如說雷·查爾斯”
船橋在黑板上寫了個大大的的“雷·查爾斯”。雖然是自己說的,但是他寫的字給人一種奇異的氛圍,總覺得給予了和久一種不安要素。沒有其他的意見,就決定是這個吧。船橋剛討論完就從迫不及待地從講台上下來。
“那個”澤田無禮地聳了聳肩膀,“唱雷·查爾斯的哪首歌啊?”
“啊?”船橋不解,“就是雷·查爾斯啊!”
“那是歌手的名字把,我是問你我們要唱他的什麼歌?!”
船橋驚異的睜大眼睛。“這難道不是曲目的名字嗎?!”
“怎麼看也是人名吧?!改唱外國歌曲也沒關係,快點決定到底唱什麼歌,接着就要進行練習。還有人可能不知道這首歌怎麼唱,然後要借唱片。之後要確認一下到底誰有雷·查爾斯的唱片吧?!”
“不用了吧……”船橋有些困惑。
“你再怎麼不喜歡這件事,也要作到底啊!總不能半途而廢吧。”
即使對船橋的疏忽感到幸災樂禍,和久多少也覺得澤田這句話說的有點過分。船橋的話,決不是那種“誰喜歡誰來做好了”的不負責任的人。船橋什麼也沒說,又再次回到講台上。雖說是美國著名歌手雷·查爾斯,班裏知道的人也不過3、4個。當中上林記得父親的唱片收藏里好象有他的唱片,說會想辦法去借。歌詞的話,唱片裏邊應該有吧,到時候再轉抄一份使用。這樣的話,決定下來每周一、三、五放學后在音樂室練習。
討論結束,正好下課鈴響了,平常總是第一個離開教室的船橋徑直走到上林的身邊。
“今天回去的時候,可以向你借唱片嗎?”
上林抬起漂亮的臉搖了搖頭。
“那是我爸爸的,不經他的允許不能動。而且我也不知道他幾點能回來。還是明天帶給你吧。”
“那樣的話,歌詞就來不及發了,明天放學后就要練習。只能今晚去拿。要得到你父親的允許,打個電話不就好了?”
上林露出的困惑的表情。
“爸爸有時候回去都已經是半夜了,你也不願意等到那麼晚吧”
“我沒關係。”
“不過……”
實在看不過去的澤田發話了。
“船橋,你稍微也為別人想想好不好,他不是說不知道父親幾點鐘能回來嗎?!上林總不能為了你一直不睡覺等到他父親回來為止吧?!明天不行嗎?誰也不能只聽一兩次就會唱了,明天只給大家聽聽不就好了!”
船橋沉默不語。
金子發話了,“明天只聽一下就可以了,那麼急大家誰也學不會的,你不要太勉強了”
船橋好像沒聽到金子的說的話一樣。
“那麼,就明天吧。”
就這樣乾脆的放棄了。走的時候,船橋突然轉過頭來。
“你叫什麼名字?”他指着上林問。
“我……啊、我叫順。”
“那姓什麼?”
“上林!”
“那你呢?!”
船橋指着澤田問。澤田哼一聲,睬都不睬他。
“啊啊、他叫澤……”金子要代替他回答時,澤田捂上了他的嘴。“金子,不用告訴他。”澤田轉向船橋,輕蔑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我的事,你知不知道都無所謂!”
連自己名字都不知道令澤田對船橋產生強烈的不滿。
“那麼,你!”
船橋直視着澤田說。是發覺到澤田的不滿,還是根本沒有感覺;和久認為是後者。
“聽委員長說,你對音樂方面很有研究,我對國外的歌曲一竅不通,有些地方希望你可以幫忙。”
澤田雖然在笑,但是眼睛裏充滿了憤怒,看來肯定是不行了。
“我拒絕!”
僵着身體,澤田放下話后,粗暴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出教室。就算是在旁邊聽他們說話的和久也覺得背後發冷。船橋的視線追隨着背影,在快看不見的時候,上林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轉過頭來慌張地揮了揮手。
“啊,我可以借你唱片。不過我很忙,所以不能幫忙,不好意思。”
上林好像要追隨澤田似的一溜煙跑掉了。只留下和久、金子和船橋。
“如果有需要的話,我可以幫忙。”
金子始終非常同情船橋,但是船橋的表情一直沒有變化,不知道他是否領受到這份好意。
“而且還有有田在啊,有田的英語很好,肯定可以幫的上忙。”
有田用力拽了金子一下,叫他不要再說下去了。的確,英語是他最擅長的科目之一,不過被船橋抓到在考試前看試卷,就算說自己擅長,恐怕他也不會相信的。
船橋看着和久,小聲問,
“有田為什麼覺得我適合做餞別會的委員?”
因為記恨你到老師那裏去告我的狀!這種話打死他也不會說。不過,船橋多多少少也感覺出一點了也說不定。那樣的話乾脆就挑明了吧。
“只要船橋當委員的話,這樣大家就扯平了。”
“扯平了……”船橋的嘴裏反覆地咀嚼着這句話。
“不過,那個對英文歌曲非常了解的人好像覺得我不適合當委員。”
“他不叫‘對英文歌曲很了解的人’。他叫澤田。真可憐,你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這不是適合不適合的問題,我想你也該稍微學習一下如何與人相處,與人相處也是社會學習里重要的一部分!”
“說起社會學習,不是對自己做的事情負責就行了嗎?不過,我本來就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問了他也不肯告訴我。”
即使在講歪理的時候,船橋還是一張沒有表情的臉,看了令人失望。
“澤田當然會生氣了。在同一個班級已經一年多了,你還沒有記住同班同學的名字!”
“就算是在同一個班級,誰也沒有規定一定要記住別人的名字吧!”
這到底是什麼?!又跟早晨的感覺一樣,總覺得船橋的思考方式跟普通人不一樣。
“那……雖然沒有誰規定過,但,這不是常識嗎?!記住對方的名字是說話時對對方的最低限度的禮儀。”
“是這樣嗎?”
船橋的口氣充滿了挑釁的味道,聽出這種口氣,和久就覺得再跟他繼續爭論下去也沒意思,話中也不免開始帶刺了。
“是啊,就算是你,每次叫你的時候,都叫‘喂、喂’什麼的,你也不會高興吧。”
“我沒什麼感覺。”
“不會介意的只有你這種人吧,一般人都會不高興的!”
船橋好像還是沒有明白似的,歪着頭想了好幾次,什麼也沒說就走了。真是最差勁的分手方式!和久只好和留下來的金子一起回去。
金子本來就不是一個多話的人,不自然的沉默飄蕩在兩個人之間。和久想起在教室里的對話,心情變的灰暗,再加上金子始終低頭不語,吹在身上的冷風更加速了心情的惡化。
“要不是因為一時慌張,也不會說出雷·查爾斯來……”和久陷入自我厭惡當中。
“船橋那個人啊……”金子開始自言自語,“覺得開口說話只是發出聲音而已,因此從來不跟別人講話。我中學也是跟他在同一所中學,那時候就覺得午休時間只看書的傢伙很不可思議,因此就問他為什麼不說話,結果他說‘因為不知道說什麼好所以討厭說話。’”明明是別人的事情,金子卻一臉落寞。
“我認為他是喜歡孤獨。那時候還是小孩子,覺得好酷!現在卻不這麼認為,我覺得那樣好寂寞。”
“也許吧……”
除了隨聲附和外,和久找不到其他的反應。船橋肯定是那種自己一個人過完一生的人。換一種說法,也可以說:他是那種眼裏除了自己以外沒有其他人的人。
“不過,我很喜歡船橋。”
金子壞壞地笑了笑。
“雖然很寂寞,不過他一定是個好人”
儘管這麼說,和久絲毫不覺得那種缺乏常識的人到底哪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