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好久不見,樊先生,近來可好?”

他是專程來取笑他的嗎?樊弈瑋皺眉看着橫擋住他去路的黑色勞斯萊斯。

“來看咱們家的小洛呀!”尹建綱巧言令色地說:“真是太難為你了。”

“滾開!你這令人作嘔的人。”

“近日各大媒體紛紛猜測你即將退出歌壇返回美國,不知……”

“你到底想說什麼?”樊弈瑋不想再和他啰嗦下去。

“如果為了這件事斷了你如日中天的事業,未免太不值得了。想想你會這麼做也是因為小洛的關係,我這個做父親的也不能說是完全沒有責任。這樣好了,說個數目,我全數照給。”趾高氣揚的尹建綱得意得很。

“你以為幾個臭銅板就可以買我的自尊了嗎?尹先生。”他直視他,眼底滿是輕蔑。

尹建綱翻臉比翻書還快。“我早就忠告過你停止這種無聊的把戲,你不聽才會落得如此下場。諷刺的是,小洛在發生事情后仍執意不要讓你知道,他不要你傷心、難過,真是個傻瓜。”

樊弈瑋臉色驟變,胸口像是被人轟了個大洞,站不住腳的他緊揪着發疼的胸口,偎着牆角緩緩蹲下去,引來路過行人好奇的側目。

在小洛最需要人幫助的時候,他在哪裏?當他徘徊生死關頭時,他又在哪裏?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可悲,一次又一次地錯過所有而猶不自覺。

霎時,他的耳畔似乎聽見小洛的低低啜飲,是那樣無助、悲凄,揪得他心臟幾乎停止跳動。

“遊戲結束了小子,最後贏家仍舊是我。”尹建綱極盡能事地譏諷他。“你以為小洛對你是真心的嗎?你錯了,他接受你只是同情罷了。”

他是輸了,輸在自己的愚昧。但對小洛,他是永遠都不會死心的。樊弈瑋緩緩地站起來。

“總歸一句話,離開小洛,從今以後你們互不侵犯。”尹建綱蠻橫地下了個總結。

“我愛小洛,愛到光聽到他的聲音就會興奮;對他那一份無法停歇的慾望我從不刻意去隱藏。我愛他愛得要死,甚至不惜為他殺人,若你還識趣的話,少在我面前耍嘴皮子。”

“你……”露骨的告白,駭得尹建綱心驚膽跳。

“是我自己選擇的,我就會自己去負責。我該走的路用不着你來替我鋪成,懂嗎?你這隻披人皮的狼。”牽動嘴角的樊弈瑋蔑視地笑了。“我的遊戲才剛開始呢!尹建綱先生……”

☆☆☆

一跨出車外,葉俐芬玲瓏有致的身子立即迎了過來。

“葉姊。”樊弈瑋不明白她為何在這裏等他。

“等你好久了,為什麼老讓我擔心?”她一開口便是訓誡。

“拜託,我已經五個小時沒睡了。”他捂住耳朵,趕緊躲到屋裏避難去。

“那是你的事!”她粗魯地揪起他的耳朵,尖銳地叫着:“我要的答案呢?”

“什麼答案?”樊弈瑋一頭霧水。“歇斯底里的,該不會是更年期到了吧?”

“更你的頭啦!你這個豬頭。”葉俐芬狠狠地瞪他一眼,“我是問你的決定是什麼?”

原來她會那麼好心給他一個星期的假,為了就是這個。

“若你的答案是我最不喜歡的,那我絕不答應!”她先聲奪人。

他就知道她會來這一套。“葉姊,我會負起一切責任。”

“說得好聽,每次留下一堆爛攤子讓我收拾的笨蛋到底是誰?”

“我知道是我不好,辜負了你的栽培我也不好受,只是……”

“只是什麼?”她雙手抱胸望着他,有點幸災樂禍。“沒有小洛就活不下去?哎呀!真是世上少有的痴情種,害我禁不住要為你掬一把同情淚了。”

“我哪有。”心緒被看穿的他急忙否認。

“那你幹嘛臉紅得跟什麼似的?”她取笑他。

“我……”

“反正你要繼續那樣窩囊的過一生的話,我是沒資格管,但若要拍拍屁股就這樣瀟洒走人的話,很抱歉,我無能為力。”她最後乾脆明說。

“我知道違約金……”

“那對你來說根本是不痛不癢,一千萬,以你現在的價碼……”她斜睨着他,表情曖昧。

“拜託別將我說得像出賣靈肉的妓女似的。”他苦笑地由身上取出一根煙點上,緩緩吸了幾口,再徐徐吐出。

“那就別妄想要逃離我,懂嗎?”

其實早在這之前,葉俐芬就因太維護樊弈瑋而被公司撤除職務。好強的她毅然地遞出辭呈跟隨他。

“你養不起我的。”

“只要你說得出,我就做得到!”她指着他的鼻子,一臉傲氣。

由他從容的笑容中,葉俐芬已找到自己要的答案。

樊弈瑋之所以勉強自己加入經紀公司,完全是為了學習業界規範及吸收優秀的專業人才,一旦羽翼已豐,他便要展翅高飛。

要是將來他獨立,她想她是百分之百會跟隨他。

從她為他所做的一切,更加可以確定她也想看看在她的庇護下,羽翼漸豐的他到底還能成長到何種程度?

“我的時薪很貴的。”

“那不是問題。”她想也不想地回答。

“唉!即使是我一個人也不能怎麼樣,還是需要一個優秀的經紀人,就像葉姊那樣。”

“你這麼說是……”

“雖然很不甘心,但……”他來到她面前,晶亮的黑眸帶着滿滿的笑意,“從今以後還請你多多指教。”

“你這死小孩。”喜極而泣的她哭得臉上的妝全花了。

“幹嘛哭哭啼啼的?難看死了。”不知所措的他不耐地將她的頭攬進懷中,嘴角卻似蜜般漾着膩人的笑。

☆☆☆

“小洛,過來坐一下,咱們父子好好談談。”

談?談什麼?孔洛寒不明白除了憎怨,他和父親之間還有什麼可說。

既是如此,他還是勉強自己去接受。理了理衣物,他在父親對面的沙發落座。

“早點將樊弈瑋忘了,讓我們重新開始,好好彌補那一段空白的記憶吧!”尹建綱開門見山地道,他的最終目的仍脫離不了對孔洛寒的那份違逆五倫的愛欲。

洛寒是他最心愛的娃娃,誰也別妄想由他身邊奪走!

他不語,只是一如往常瞅了一眼醜惡的父親。

“你和他之間的遊戲已經結束,明白了嗎?別再妄想我會放手了。”他侃侃而談。“他已經如過街老鼠般夾着尾巴逃之夭夭,再怎麼戀棧、不舍,你終究得回到我身邊。你對他而言,只不過是他發泄獸慾的工具而已,從一開始他就沒愛過你。”

孔洛寒很想知道,除了慾望,弈瑋到底有沒有真正愛過他?他的存在對他而言又是代表什麼意義?

他說過他愛他,至死不渝!輪迴了,下一輩子他仍是他的,生生世世他都是他的。

早在遇上他之前,他的世界就已經淪陷。愛上了,對或錯,已無關緊要。

為什麼非要到現在才肯對自己坦誠,他愛他愛到心都碎了。

“你以為答應動手術我就不再追究了嗎?他對你的傷害太大,我絕不允許他就這樣拍拍屁股走人。”

他為什麼要替冷酷的父親懺悔?自始至終傷害他的人都是他啊!孔洛寒不明白自己何以這般虔誠地乞求上天赦免他所犯下的罪。

“小洛,別悶聲不響的。”

“別再造孽了,這句話已在我心裏藏了很久。”他緩緩地說著,黑眸似泓澄的潭水般,見不着、也猜不透。“我不想再傷害任何一個愛我及我愛的人了。”

尹建綱啞口無言,這句話無非是點中他心底的痛。十幾年來他總是在洛寒身上追尋一縷早已不存在的幽魂,她欠他的要由他來償還,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然,被過往情傷所束縛的自己真的錯了嗎?

“媽的死是你一手造成的不是嗎?”

“就是因為德璋是因我而死,所以我才更想去補償她。”尹建綱激動地吼着。“難道你還不明白?我愛你啊!對我而言,你比你母親還讓我神魂顛倒、難以自拔。”

孔洛寒笑得凄涼。

他多麼羨慕那些有爹疼、有娘愛的人,小時候他不懂事,總是天真地追問母親為什麼爸爸不來接他們回家?為什麼別人總視他們為毒蛇猛獸般避之唯恐不及?他們哪裏做錯,為什麼所有人都想盡辦法排擠他和母親?

“回來吧!小洛,回來爸爸的身邊,讓我愛你。”尹建綱走過去想擁他入懷。

他怎麼會如此執迷不悔?傷了自己仍樂在其中。無言的孔洛寒似在對他做着最嚴厲的審判。

“你跟他上過床了吧?”他吻他,深深、忘情地品嘗着他盼了多年的溫熱唇瓣。“一想到你在他懷中達到高潮時的痴態,我就妒忌得幾近發狂。”

這愛太沉重,他給不起承諾。由父親濕潤的眼眸里,他看到毀滅,沒有明天更不會有未來,他不該憐憫、不該施捨,一切都已到極限。

他腦中所想、眼底所尋、心裏所眷戀的永遠都是那道耀眼的身影,他離不開也甩不去那教他如痴如醉的狂熱。

孔洛寒不知道自己的淚是否能洗凈父親滿身的罪孽,可他卻哭不出來,乾澀的眼眶似沙漠,連一滴淚也擠不出。

下雨了,轟隆隆的雷聲倏然響起,禁忌的不倫似乎連神祗也為之憤怒。

讓他飛吧!到那自由的國度,和他雙宿雙飛。

乍見懷裏的他在他激情的擁吻下頓時僵直身子,尹建綱霎時慌了手腳,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柔聲勸慰。

“我不是溫室里的花,需要人小心翼翼去呵護、去照料,更不是你捧在手中的瓷娃娃,我自始至終都不屬於你。”孔洛寒終於開口表示,赤裸裸的告白只為捍衛自己應得的。“平凡的我有權利被愛也有義務去愛人,這是弈瑋為我上的第一課。”

尹建綱內心掙扎不已的焦躁,不安的他點了根雪茄藉以掩飾他此時的驚慌失措。

“既然是我自己所選擇的路,我就會勇敢走下去,我會一直等,我相信他一定會來接我的。”

“為什麼我好不容易盼到今日,卻要無條件將你讓給那個狗雜碎!”尹建綱再也無法剋制自己翻湧沸騰的情緒。

“你告訴我,他哪一點值得你為他掏心掏肺的?”

他的愛似乎給誰都是種折磨、傷害。孔洛寒眉頭一皺,他的心為什麼還會這麼痛?別再追問了,由他口中所說出的話總是傷人至深。

“你愛他如同我愛你一樣嗎?”他仍抓住最後一絲希望。

愛或不愛只有他自己知道,說或不說也是由他自己決定,一切就是這麼簡單,何必再解釋?孔洛寒糾結的眉頭豁然舒展開來,他的眼神柔了、笑了。

也許從一開始他就輸了,輸得徹底、輸得無路可退。自知大勢已去的尹建綱也只能默默收回自己加諸在他肩上的力道,眼中難掩陰霾。

他比任何人都還要清楚明了,無論他再怎麼努力討洛寒歡心,卻怎麼也取代不了樊弈瑋在他心中的地位。想想自己多年來的痴情竟比不上樊弈瑋短瞬間的狂愛,這又是何等的諷刺!

“你那麼愛那傢伙嗎?”尹建綱無奈地問。

“說我不孝也好、不忠也好,只是我已經無路可退了。”

與其讓自己一輩子都陷在良心的譴責中,倒不如放他自由飛來得心安理得。尹建綱到此時也算是大徹大悟了。

唉!他一定是瘋了,才會被他們所感動,才會承認自己的失敗,圓了他們的愛情。

“這算是你對我遲來的彌補嗎?爸。”

“你還願意原諒我這個罪孽深重的父親嗎?”

孔洛寒不語,愁眉不展的純凈臉龐笑了。

是的,這就是他苦苦尋覓的答案——寬恕與成全!

☆☆☆

看着搬家公司在葉俐芬的一聲令下,開始一箱箱將他的東西全抬上貨車,樊弈瑋的心情真是五味雜陳。

多虧他難得這般乖巧合作又聽話,樂得她沒條件地再給他一個星期的假。

其實精明的她早看出他開朗外表下一顆傷痕纍纍的心,才故意這麼做的。

縱使藉由工作也無法消除他對孔洛寒那份濃烈的思念。每個夜裏,總是幻想他就在自己身邊笑着,教他難以成眠;醒來時,淚炙心頭,被寂寞所啃蝕的無助,讓他不自覺環抱膝頭獨自飲泣。

樊弈瑋從不知道自己如何能愛得這般死心塌地、無怨無悔?他想自己一定是瘋了,才會迷失自己。

他真的好愛小洛,脆弱得像個陶瓷娃娃般易碎的他,教他愛得連心都疼了。

“你想就這樣拍拍屁股、一了百了地棄我而去嗎?”

樊弈瑋一聽,血液在瞬間凍結,可他連回頭的勇氣都沒有。

“你給的承諾字字刻印在我心,而你已錯過太多,這一次你還要再負我嗎?”

過往今昔歷歷在目,樊弈瑋難掩激動地旋過身面對。

他來了!一步步朝他的方向而來。生命中最珍視的他,墨鏡下的眼眸是否依舊令人迷眩?

“我的手術成功了,都是你,這一切都是你賜予我的勇氣。”孔洛寒慢條斯理地動手摘下臉上的墨鏡,黑亮的眼睛正笑着。

樊弈瑋一時根本反應不過來,他倏地一呆,就這麼胡里糊塗地僵立在原地。

“是你把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你得負起全部責任。”

“不會吧?說你是在開我玩笑是不是?”他無法置信地望着,一臉傻勁。

“你就這麼不信任我嗎?”孔洛寒無奈地搖頭苦笑。“這個世界有了你,所以我不再咒罵;空虛的心靈有你,所以我不再逃避;就是因為有你,所以我才有勇氣去面對、去承擔;也是因為有你,我想我可以活得比現在更好。”

樊弈瑋已快剋制不住心頭的波濤洶湧,他好想用力抱他、狠狠的吻他。但他沒有那樣做,至少他知道橫亘在他們之間的那道隔閡還清楚地存在着。

“為了你我可以放棄一切,而你呢?”他說得認真,“卻還要這樣折磨我、逼迫我,讓我瘋了似地為你受盡煎熬,你難道真要見我去死才肯罷手嗎?”

“不、不是的!小洛,我只是……”

“那你為什麼不敢看我?”孔洛寒扯住他衣襟,怒目相向。

樊弈瑋被他逼得無路可退,心虛的他只得實話實說:“我之所以這般窩囊全都為了你父親。”

“原來在你心目中,我遠不及那個人?”

樊弈瑋緘默不語。

“我懂了,如果這是你的決定,我不會再來找你。”他緩慢地放下手,深感挫折。

天地何其大,卻沒有可供他駐足休憩的一席之地?他不會再期盼、乞求些什麼了。

孔洛寒木然地移動雙腳,繞過他身側,筆直地朝前方而去。

“在我心目中,最耀眼的他是任何人都無法取代的。我不為他人犧牲,卻可以為孔洛寒而死!”他終於開口。

孔洛寒一怔,連移動腳步的力量都沒有。該死的!霸氣的他何以變得這般油嘴滑舌,他是存心要讓他哭嗎?

“我不管別人怎麼說,也不懂你怎麼想,總之小洛,你還願意跟我這個混蛋一起走嗎?”

樊弈瑋就是要聽他說出心底的話,這個世界雖醜陋,但還有他頂着。他不要他獨自承受一切,歡笑、淚水、悲傷,他都陪在他身邊;在他胸膛中,他才是唯一!

“我當然不……”他的眼在笑。“願意!”

語落,樊弈瑋隨即將眼前的他擁入懷中,沿着他清秀的臉龐灑下細細碎碎的吻。

冬日的暖陽透過窗欞慵懶地投射在緊密相擁的兩人身上,連天空都染上旖旎的五彩雲霞;他們的唇膠合著,拉長的灰色背影是如此教人銷魂、心滿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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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抱冰山美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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