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數日後
“凡恩·林克!”
當那聲吼叫自工地外傳來,凡恩側耳聆聽后,不覺展露微笑,那抹笑容,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為了讓於弦歌不那麼輕易逮到自己,凡恩開始找地方想躲她。
“來了,她來了。”不,不對,該說是她今天又來了。凡恩在心頭更正着出口的話語。
“凡恩,那女的又來了耶!”工人A閑閑的說。
“這幾天她天天都來,你怎麼躲,她都揪得出你。”工人B幸災樂禍的說。
“比你的秘書還厲害。”工人C佩服崇拜的說著。
“噓,小聲一點,別讓她找到我。”凡恩示意他們噤聲,探頭往於弦歌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見她一襲淺紫色罩衫配黑色長褲,頸子系條領巾,明快又自在,戴着墨鏡的面容卻散發著熊熊殺氣的直朝他這個方向走來。
“嚇!”凡恩有感於她氣勢的兇猛,捲起設計圖逃跑先,但臉上的笑意明白昭告着他很開心。
“凡恩,加油!”一群看過他被於弦歌追的工人異口同聲的為他加油。
“噓!噓!”凡恩快速通過的當口,於弦歌也緊隨在後。
“別想跑!”於弦歌一邊和那些工人微笑打招呼,一邊大叫。
“你別一直追我啊!”凡恩回頭回應,說明只要她不追,他就不會跑。
“鬼才信你!”昨天她就是這樣被他騙了,才會讓他溜走。
“你昨天分明就信了我。”凡恩的聲音藏不住笑意。
“你還敢說,你再說!”於弦歌的脾氣一上來,任天皇老子也阻擋不了她,只見她以極快的速度衝到凡恩面前,揪住他的衣領,往辦公室拖去。
“救……救命啊……”不小心點燃火花的凡恩後悔也來不及的被於弦歌逮住,求救無門。
“再喊就把你的嘴巴貼起來!”於弦歌惡聲惡氣的吼着。
這幾天,她天天報到,凡恩天天躲給她找,她真不知道他這樣的人怎麼擔當重任?但她不管,答應了班傑明就一定得辦到,否則不就辜負了她自己?
因此,她開始習慣凡恩的習性,開始學會尋找幾恩,而凡恩再怎麼躲也開始躲不過她的“追捕”,也開始習慣於弦歌的“追捕”。
“咖啡。”於弦歌一將凡恩推進辦公室,就指定飲料,替自己找了個位子坐下,也將背上的背包隨意丟在空無一物的辦公桌上。
“你帶了什麼來?”像個僕人般被指使泡咖啡的凡恩將冒着熱煙的咖啡送上,好奇的盯着背包。
前些日子她都是空手來空手回……呃……或許雙手還多了一些戾氣,而加害者兼受害者的他,就成了她手下的犧牲品。
事實證明,於弦歌這個人真的很有趣,凡恩每天都玩得很開心。
人生哪,就是要開開心心的過才有意義。
“好東西。”於弦歌衝著他一笑,凡恩因那笑容的燦爛而微愣。
“好東西?”凡恩讓她的笑容吸引,順着她的話問,他盯着她的唇瓣,有種想品嘗它有多甜美的衝動滋生。
他連忙壓下那股凌駕理智的衝動,強迫自己不帶慾望的看着於弦歌。
“是呀。”於弦歌的笑容更加的明亮動人,她啜口咖啡,將背包拉開,從裏頭抽出一疊文件,開始翻閱,找出其中一份,丟給幾恩。“這是有關於軟體設計的東西,你替我瞧瞧。”
“為什麼?”凡恩不知道她開始上班了,他以為她一直在放大假——在逮他回林克之前。
“因為我閑不下來。”只專註在凡恩身上會讓她天天吐血氣死,她乾脆將生氣的時間拿來看文件比較實際,是以她今天特地上公司去拿了一堆文件。
“那為什麼要我看?”凡恩盯着那份文件,好似它是吃人猛虎。
他可以看懂,但他不知為何他得看。望着於弦歌的側顏,凡恩感受到一股熱潮自下腹竄升,他想……吻她,撫摸她的發,嗅她的發香……
凡恩嚇呆了,為自己這蠢動不安分的想法,於是他不自在的爬梳頭髮,試圖忽略於弦歌對自己那莫名又躁熱的影響力。
“因為我看不懂啊!”泰莉真是的,叫她拿文件給她看,也不是這種拿法呀,她的專長是行銷企劃,負責的是如何將軟體以最好、最有效率的方式推銷出去,而非技術開發。
不過這倒成了一個契機——讓凡恩接觸公司事務的契機。
想到這兒,於弦歌不由得感謝泰莉給她一個機會看清楚凡恩真正的實力。
“你負責的範圍是什麼?”拉了張椅子坐下,凡恩攤開的是設計圖,而不是文件,使盡全力壓抑自己波動的心緒。
於弦歌眼角瞄見,將被覆在設計圖底下的文件拿起來蓋住設計圖,“替我看,跟我解說,我明天要拿去公司。”
“你在放假耶!哪有放假的人還硬要上班的!”凡恩眉頭蹙起,要是他有那麼多時間,老早拿來睡覺。
“我就是,可不可以?”於弦歌是標準的工作狂,閑暇時也常常為了公事奔走,是以她年紀輕輕便坐擁主管的位置不是僥倖。
她願意付出所有的時間來為公事,爬上更高層樓,只為證明自己不是無用的存在。
“自虐狂。”凡恩移開文件,不敢看她,強要自己集中注意力在圖上。
拿了塞在耳後的鉛筆在設計圖上修修改改,心頭盤算着一會兒辛濟清來時得跟他討論一下結構平衡的問題。
“是呀,自虐狂。”於弦歌將這個名詞丟還給他,“快點替我看!快!”
她最討厭有東西是她不懂的,遇到不懂的,找專業人士弄到懂為止是她的習慣,而她身邊只有凡恩這麼一個,不麻煩他麻煩誰?
“我?我很忙。”凡恩頭也不抬的修改設計圖,修到一半,痴獃的神情倒映入於弦歌眸底。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於弦歌反手大力的拍了下凡恩的背,“不要睜着眼睛睡覺!”
他這項特技不知是何時學會的,早在兩天前她發現凡恩有這項特技后,逼得她不得不強迫自己注意他的一舉一動,以免他又睜着眼睛睡着,放她一人對牛彈琴。
“晤……我很困……”凡恩緩慢的眨眼,用勉強清醒一半的心思來回應於弦歌。
他向來是想睡便睡,只有最近,被於弦歌纏上后,他終日不得“安眠”,因為她總是能在他淺眠的時候就吵醒他,而且不只一次。
繼愛麗絲后,又出現了一個能治得了他的女人,而這女人才結識不久,就青出於藍更甚於藍,連愛麗絲都無法叫醒睡着的他,而於弦歌卻能,他苦命啊!他的日子難過啊!
“不準睡!不準!”於弦歌攤開文件,強迫他看。“一個小時后我要知道裏頭寫些什麼。”
“什麼?”凡恩迷迷糊糊的睜着睏倦的藍眸望着於弦歌,兩人的距離很近,近到分享彼此的呼吸,只消一張口,唇即會被對方侵吞。
於弦歌不經意沉落那雙如藍天般的眼眸,心一動,不自在的別開視線,也消去了他們之間那份無人理會到的親密感。“一個小時后告訴我裏頭寫些什麼。”
“哦。”凡恩低頭看着於弦歌替他攤開的文件,扭曲的視線看不清上頭的文字,而困頓的心思更在於弦歌專註於工作時更加的往溫柔的夢鄉跌去。
沒兩秒,他上半身趴上辦公桌,呼呼大睡,一投入工作便會渾然忘我的於弦歌一時不察,就這麼讓凡恩掙得一次好眠的機會。
直到辛濟清進了辦公室,於弦歌才發現時間過了很久。
“凡恩……於小姐?”辛濟清聽工人們說凡恩在辦公室,因而前來找他,沒想到他身邊有個意料之外的人。
“你是……”於弦歌對辛濟清有一點印象,想了想,他是那天她去事務所找凡恩時招待她的男人,那時他曾自我介紹過,於是恍然大悟的微笑,“辛濟清,辛先生。”
之前,她回去翻了資料后發現,辛濟清的背景“恰巧”與她家有一點關係。
“叫我Sean最好了,於小姐怎麼有空來?”辛濟清瞥眼睡得香甜的凡恩,習以為常的自他頭下拉出被他壓着的設計圖。
“又睡著了?”於弦歌因辛濟清的動作看見凡恩趁她不注意時睡着,注意力全被他吸走。
她動手搖搖睡死的凡恩,“喂!醒醒。”
“你叫不醒他的,他一入睡就很難被叫醒。”辛濟清笑笑地阻止於弦歌。
於弦歌這才想起有“外人”在場,於是收手放過凡恩一馬。
“Sean來找凡恩的嗎?”於弦歌盯着辛濟清,沉沉一笑,泰然自若的問,猶如她是這兒的主人。
“嗯,凡恩昨天告訴我房子有結構上的問題,所以我來看看。”辛濟清邊修着凡恩指出的地方,邊笑着回道。“對了,於小姐前來是…”
“奉凡恩父親之命帶凡恩回林克集團擔任副總裁一職。”於弦歌坦言,不在乎辛濟清會有什麼反應。
“哦?”辛濟清不以為意的揚了下眉,隱於鏡片后的黑眸精光一閃,“於小姐接下了一個困難的差事。”
“何以見得?”於弦歌承認凡恩事事好商量,唯獨回林克這件事執着的令她難以想像。
“因為凡恩志不在那兒啊!”辛濟清笑容更甚,“我更好奇的是你。”
“嗯?”於弦歌皺起眉頭,不明所以而帶有戒心的看着辛濟清,辛家人的奸詐狡猾是出了名的。
“於家的大小姐竟然會從事這個行業,令人匪疑所思。”辛濟清輕鬆問道。
“你……你何時知道的?”於弦歌明白自己終究逃不過這些人的法眼,只是沒想到辛濟清如此快便知道她的身份。
“林克集團應該沒有於家想要的東西才是。”辛濟清笑笑地接續,但眸里散發的寒氣顯而易見。
“我不是為了於家才進林克的。”她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存在,跟於家半點關係也沒有。
“哦?”辛濟清很難相信。
於家是四十、五十年代,叱吒台灣政壇的政治大家族,他們的勢力不隻影響台灣,連帶的亦能動搖東南亞的政局,然而在七十年代具有先見之明的於家體察到政局的動蕩,遂舉家移民至美國,在美國發展出另一片天空,最近白宮出的幾名華人政務官,背後的推手據說就是於家人。
於家的行事作風向來隱密、強勢……說難聽一點就是惡霸至極。
在美國華人界裏頭,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是屬於隱於幕後卻能只手影響華人界的黑手角色。
“信不信由你,我不需要你來質疑我。”於弦歌強硬的態度讓辛濟清忽地展顏一笑。
“於小姐不必動氣,我無意挑起你的怒氣,只是出於自衛,多少都得問明你的目的。”
言下之意是,若是於弦歌敢動他們幾個人半根寒毛,尤其是凡恩,就等着自食惡果。
“我的目的只有帶凡恩回林克集團,你多慮了。”於弦歌淡漠的回應辛濟清的警告,周身的氣息由冷靜一轉而為尖銳。
“我的個性就是太多慮,請於小姐見諒。”辛濟清也不甘示弱的微笑着。“凡恩是個怪人,但也是一個好人,於小姐。”
“辛先生,你可以叫我Selina就行,畢竟,我是凡恩家的員工,你叫我一聲於小姐,我會全身不自在的。”他沒有必要強調這一點,她早知凡恩的為人如何。
於弦歌不喜歡辛濟清意有所指的說她對凡恩別有用心。
她對他,只有必須帶他回林克集團的使命感,如是而已!
“Selina。”辛濟清恭敬不如從命。
兩人四自相對,惹得硝煙四起,火藥味十足。
“嗯……”渾然不知兩人已經斗過一回正中場休息欲斗第二回的凡恩,傻傻的插入兩人的戰局,他先是打了個哈欠,才發現這兩個人好好的椅子不坐。全站起來,還努力的看着對方。
見着於弦歌專註的模樣,凡恩心頭不由自主的糾結了某種負面的情緒,至於那是什麼,他沒來得及分析,即讓於弦歌給拉走注意力。
“你可醒了,一個小時到,文件講什麼?”於弦歌狠瞪眼辛濟清才轉向凡恩,跟他要結果,
“什麼文件?”好不容易有一場好覺可以睡的凡恩,早將於弦歌的交代給拋諸腦後。
“凡恩,我改好了,你就順着設計圖跟工頭討論,有問題再Call我。”辛濟清刻意插入他們的談話。
“哦,我發現配線的部分經過幾次修改還是有問題。”凡恩順手拿過辛濟清手上的鉛筆,圖指出幾個電路配置的位置。
“這個要現場看。”辛濟清當機立斷的戴起工程用安全帽,拿着設計圖拉着凡恩就往外走,明顯挑戰着於弦歌冷靜自持的功力。
於弦歌面對辛濟清的挑釁,不怒反笑,她跟在他們兩人身後,也到工地去,安靜的聽着辛濟清和凡恩兩人說著她聽不懂的術語,默默的打量着凡恩難得認真的側臉。
辛濟清適才喚醒了她過往的不堪回憶,讓她忙着平撫自己波動的情緒,陷入自己為自己做出的案日中,竭力想要爬出……
突然,她頭一痛,眼前一黑……
殘留在意識里的是凡恩的叫聲:“Selina!”
不要叫我Selina,我想……我想聽到的是……弦歌……於弦歌沒有發現自己內心真正的渴求,便教黑暗給吞噬。